求凰 第二十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霓裳說她那天氣昏了頭,指著趙系玦的鼻子明言『百花谷』從此與趙家勢不兩立後就瀟灑地走了,到了趙家大門口便後悔地等了一會兒,想說若他追出來,那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結果連個屁都沒有,我看八成他爹娘看你識趣沒回趙家,把趙系玦攔下來,乘機會說服他娶趙凝玉了,繞來繞去還是他們一家親!」

    她負氣走出趙家後,怕女兒事後知道不開心,影響腹中胎兒,便在趙家門口等了一下,她不知道霓裳為何晚她那麼久出來,說是對趙系玦講了下冬晴對他多麼情深意重的話,想感念趙家的人,結果趙系玦不僅沒有追在霓裳後面出來,反而往鎮上走去。若是要找她和霓裳,怎麼會往鎮上走呢?跟他講再多、付出再多都是枉然,既然他要當孝子,那就成全他,最好以後都別出現在她女兒跟外孫的人生中!

    「你詮譯過度了,沒那麼誇張。他拿到解藥,當務之急自然是解趙凝玉的毒,你要他如何分身追上霓裳?師父,別對他這麼多偏見,他已經夠為難了。」

    「他對你下了什麼蠱呀?你清醒點好不好?他明知道你身體不好,還放你一個人回谷,長途跋涉,就不怕你出意外嗎?光是這點我就快不能忍受了,他家還敢提納妾,分明是向我們『百花谷』宣戰!」

    早知道娘親會有如此激動的反應,所以她才一個字都沒有提,透過銜春知道娘親指派霓裳送藥到趙家,便私下囑咐霓裳帶上她另外準備的解藥,以免娘親心有不甘,不肯解趙凝玉的毒。

    「隨便你們如何看待此事,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你以為我不懂你固執的性子嗎?」不到黃河心不死,這種個性大好大壞呀!「我聽嫁到鳳台的弟子回報,趙系玦不僅沒有出鎮尋你,趙家還張羅起喜事,媒婆那幾天進出可勤了,說是趙家要給大兒子覓門大親事,要選好日子。」

    說到這個姚鳳就有氣,趙家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對外大肆宣稱要迎娶「百花谷」的大弟子,人都回到「百花谷」了,是要迎娶什麼鬼東西進門啊?分明是想騙她的傻女兒再回去嫁給那臭小子趙系玦,被他們趙家人欺侮,她這做娘的怎能不跳出來阻止?

    「……霓裳呢?她在哪裡?我要親自問她。」這不可能,趙系玦不可能做這種事。顧冬晴心裡雖然相信他,仍不免浮現恐懼,臉上的神情不變,語調卻早已上揚。

    「問幾次都一樣,今天不管趙系玦是否曾經救過我,該還的我們都還清了。早知道他會如此負你,當初就不該答應他的請求,沒找到神木膽也就罷了,承諾一輩子不納妾,轉眼就自毀信約,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姚鳳實在氣憤。

    「……我們有找到神木膽,是我把藥贈出去的。」

    「事到如今你還幫他說話!你贈藥的對象該不會是趙家人吧?」見顧冬晴沉默不語,姚鳳心裡已有答案,她都不知道女兒如此大愛。「你上輩子是欠他多少啊?簡直像還債似的有去無回,冬晴,我真為你感到不值。」

    「你忙吧,我先回房了。」她不想再討論這話題,太沉重了。

    若真如娘親所說,趙家開始張羅起趙系玦的婚事,她再去向霓裳確認,不是自取其辱嗎?現在趙衡瑋的傷好了、趙凝玉的毒解了,她回不回去,不急了是嗎?

    天際飄來一朵烏雲,狠狠地罩住半片天空,雷聲轟轟隆隆,白光驟閃。顧冬晴走了幾步,不禁遙眺起遠方,心裡開始聚起雷雲,壓得她幾乎無法呼息。

    她突然想起毛強的妻妾們,為了孩子委曲求全,與人分享丈夫;又想起霓裳抱子上門認親,處境可憐又得忍受他人背後訕笑,這些通通都發生到她身上,她又該如何處理?

    原來,她沒有自己想的灑脫。

    她有辦法喂蘇泓世服下斷情丹,卻無法逼趙系玦吞下,她不忍心。

    感情事,果真只有置身事外才說得輕鬆、做得容易……

    東村、燕歸山,這是他唯一找尋「百花谷」的線索,為了加快找到顧冬晴,他找上了另一名同樣為了「百花谷」的位置而頭疼不已的人——鄭王爺鄭延壽。

    動用鄭家軍後三個月,找到了四十八座東村,村外有溪的共十七座,後來確定是在蜀川臨江縣外西南兩百里,靜瀾江東邊的東村,附近有座高聳入雲的靈山,常年燕群飛繞,然而當地人不稱燕歸山,而稱還巢峰,出外遊子只要瞧見這座峰,就表示快到家了。

    「我們到這兒都好些天了,『百花谷』真的在這裡嗎?」本來不想認趙系玦這女婿的,竟敢氣走他女兒,要不是看在他有親身待過「百花谷」的分上,絕對不與他同道。

    「岳父,您見多識廣,人脈遍及天下,可有認識熟諳奇門遁術之高人?我猜『百花谷』秘居群山之中,必有其五行之術障眼。」

    就是這一句「岳父」受用,簡簡單單就收買了他。鄭延壽一掌拍在趙系玦肩上,豪氣干雲地說:「這有什麼問題?我馬上派人去請!」

    打從元配過世後,他找鳳娘已經找了近二十年,總算有了眉目。

    「這件事愈低調愈好,我想岳母應該不希望『百花谷』的位置廣為人知,最好找口風緊一點的。」就怕一旦打草驚蛇,原本就深居簡出的「百花谷」弟子,恐怕會更加小心行事。

    「也對,她個性說一是一,得罪了她,要她息怒可費功夫了。」她一氣,氣到女兒都嫁人了還沒原諒他。「還是我派人佯裝落難女子,看能否混入『百花谷』內?」

    「那只會讓岳母更不諒解你而已。」趙系玦靈光一閃,妙計現形。「岳父,我們不如這般行事……」

    待他解釋細節後,鄭延壽聞言皺眉。

    「這樣好嗎?會不會太冒險了?」一有閃失,他這輩子休想聽到冬晴一聲爹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別看冬晴性情冷冽,她耳根子可軟了,只要冬晴能諒解,岳母那關就好過了。」就算再難闖,打斷他的腿還是要爬過去。

    「那我們何時進行?」鄭延壽在心中默默策劃,此事困難重重,他得小心安排。

    「自然是愈快愈好。」他等不及要見顧冬晴了,不知她在谷中過得可好?

    趙系玦望著前方山色,巒峰分嶺,綠意深盎。如此美景,只襯得他心靈更加空虛懊悔。方出「百花谷」那時,為了找尋神木膽,他與顧冬晴踏遍五湖四海,北自長白嶺,南至武夷山,朝夕相處,日夜不分。每日睜眼便能瞧見她沉靜的面容,原來是件最平凡的幸福,而他卻錯失了……

    後悔莫及,他真的後悔莫及!

    「百花谷」內,姚鳳正來回踱步著。

    「師父,汶嬸說這幾天東村來了很多陌生男子,要我們出入小心點兒,免得被人發現了。聽說鄭王爺也來到了東村,他究竟是誰?為何非得找出『百花谷』不可?」銜春特地趕來稟報,埋藏心中許久的疑問也脫口而出。

    「我怎麼會知道他是誰?跟我結怨的人可多了。」來就來,她沒在怕的!「先不說這個,你想孕婦愛吃啥?我那記憶太久了,想不起來,你幫我想想該準備什麼給冬晴,她才吃得下去?這盤蔥油雞她吃還是不吃?我看她只大那顆肚子,都沒長肉。」

    她在苦惱的就是這件事,怎樣才能讓冬晴多吃點。

    「師父,您怎麼問我呀?」銜春大窘。「我還沒嫁人呢!您該問的是霓裳師姊吧?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她跟大師姊在清心坡上縫娃衣,您不如先把這盤蔥油雞送過去,再乘機問問不就得了?」

    「對呴,都忘了你純得跟張白紙一樣。走走走,到清心坡去,我們去陪冬晴吃蔥油雞!」說什麼都得多塞她兩塊。

    到了清心坡,大腹便便的顧冬晴正一針一線地繡著娃帽上的老虎,露出衣袖外的纖細手腕上一隻翠綠玉鐲,是姚鳳在她懷胎三月時,親手為她戴上,以保母子均安的護身符。

    姚鳳正想抱怨她瘦得不成人樣,谷內弟子便匆匆來報,無比緊急。

    「師父,汶嬸托人來報,有人在東村外中了埋伏,與多名黑衣人陷入激戰,慘居下風,問我們該當如何。」

    「問我做什麼?要我去補他幾刀嗎?」

    「沒人在東村外頭決戰過,汶嬸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讓他們打,打完各自散場就沒事啦!」她正忙著要跟女兒、外孫吃雞呢,哪有心思管這種江湖常見的戲碼?她「百花谷」又不是開善堂!

    「可是……汶嬸說被追殺的那個長得很像趙師姊夫,不過她不敢確定,畢竟只有送大師姊他們出谷時,見過蒙眼的趙師姊夫而已,她問我們要不要出去看看?」

    「看什麼——唉喲,冬晴,你也小心點兒,拿針像拿筷子一樣熟稔的人還會被扎傷啊你!」

    顧冬晴痛縮了手,豆大的血珠沁出指尖,染紅了繡來守護娃兒的老虎。

    「汶嬸還說了什麼?」顧冬晴捏緊娃帽,目光越過姚鳳,激問前來通報的人。

    「汶嬸說黑衣人朝那男子撒藥粉,好像瞎了吧。」

    「瞎了?!」顧冬晴難得驚呼。他眼睛受創過,哪堪第二次損害?她急忙收拾,準備往東村奔去。

    「你搞什麼?別忘了你肚子裡的孩子不能顛啊!」姚鳳嚇出一身冷汗,從來沒看過顧冬晴如此失態的模樣。「你先別緊張,汶嬸又沒仔細看過趙系玦的長相,誤認了也說不定啊,你先冷靜下來再說好不好?」

    「你別攔我!這事拖不得。」她只想見人不想見屍,他此刻中了埋伏無法視物,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

    姚鳳見顧冬晴秀眉蹙擰,微微拱背,不知道是心急還是肚子疼,她嚇都嚇死了,哪裡還記得什麼愛恨情仇。

    「好好好,你別急,我出谷幫他,你到大廳等,好好待著別動!」

    「把他帶回谷裡來,我要確定他沒事!」她死揪著姚鳳的雙臂,直到她點頭應允才把手收回,乖乖地到大廳等待。

    她雖然急,但不會意氣用事,知道她出去只是拖累其他人的行動而已,不如留在谷裡等消息。

    過了應該有半個時辰,顧冬晴在大廳拚命地向外望,焦急的心情表露無遺,望穿秋水終於等到兩名年輕弟子架攙著昏迷不醒的趙系玦進屋。

    果然是他!

    她立刻趨步而上,不顧圓滾的肚子就驀然蹲下,急壞了陪在一旁的銜春。

    「還好,還不算嚴重。」就上臂、大腿幾道皮肉傷。她取出備好的金創藥,以利剪剪開他傷口旁的衣服,準備止血。「銜春,你來接手。」將藥交給她。

    顧冬晴仔細地檢查過一回,確定他身上沒有更嚴重的外傷,擔心他昏迷不醒是因為他所中的毒粉毒性過強。

    她抖著手,指尖沾了少許他臉上附著的白色粉未,細揉後再嗅了幾回,百般確認過才稍稍安心。這毒不算難解,只是傷了眼,還是需要較長的照護時間。

    為了腹中胎兒的安全,她先吞了顆黃連解毒丹再開始醫治趙系玦。

    「銜春,這我——」顧冬晴才剛鬆了口氣,轉頭準備接下銜春手邊的工作,卻毫無預警地讓人由後抱了個滿懷。

    她陷入的厚實胸膛帶著血腥味,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溫暖,她禁不住鼻酸,悄悄紅了眼眶,克制不住的思念破繭而出,在她心中形成一股難以忽略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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