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給皓妍看了什麼片子?」
嚴哲維將紀婉茵拉到角落去,一邊跳腳、一邊質問。
「就『一公升的眼淚』啊……」紀婉茵委屈地回答。
剛剛哥哥才質問過她,現在又換他來質問了。
現在哥哥正面無表情地靠在旁邊的牆上,思索著季皓妍突然變得消沉的原因。
「什麼?」嚴哲維是地道的患有「娛樂缺乏症候群」的山頂洞人系書獃子,很少看日劇、韓劇、偶像劇,更沒聽過這部目前火紅的日本片。
「就是一個患有小腦脊髓病變的女孩,身體日漸癱瘓時寫下的日記改編而成的電影,劇情感人肺腑、發人深省,激發了好多人面對病魔的勇氣——」紀婉茵好心地告訴他。
「好了、好了,然後呢?」嚴哲維不耐煩地聽著紀婉茵敘述劇情大綱,揮揮手後,急著要她再說一下當時的狀況。
「剛開始我們還一起抽面紙擦眼淚,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就突然發起呆來,電影也看得心不在焉的。影片結束後,她就變得心情低落,不怎麼說話了。」紀婉茵嘟著唇回答,也是一樣十分擔心季皓妍的狀況。
「你不是說,這部是勵志片嗎?怎麼皓妍看了之後,反而變得陰陽怪氣的?」嚴哲維有些氣急敗壞。
「是勵志片沒錯呀!我真的不知道是哪裡有問題啊!」紀婉茵被逼問得有些急了,也跟著跳腳。
「唉……」問不出原因,嚴哲維洩氣地垂下肩膀。
紀婉茵也愧疚得不知該怎麼辦。
兩人埋頭思考著,試圖要理出季皓妍為何會突然變得消沉寡言的頭緒來。
「啊!」紀婉茵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
「怎麼了?想到什麼事了嗎?」嚴哲維緊張地問道。
「我記得在電影裡,女主角遇到了男女交往的問題,有一次在日記裡,難過地問她媽媽說,她可以結婚嗎?皓妍前一陣子一直在抗拒哥哥的重新求婚,我在想,她突然變得心情低落,會不會跟這段劇情有關聯?」紀婉茵猜測道。
除了這一段,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是會讓皓妍觸景傷情的劇情。
「有可能,我去告訴季伯父!」嚴哲維想了一想,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馬上跳了起來。
「等一下、等一下!」紀婉茵拉住他的袖子。
「做什麼?」
「你跟季伯父講沒用啦!」
「郡要跟誰講?」
「當然是我哥啊!」
「嗯,說的也是……咦?你哥呢?」
「我不知道啊!他剛剛還靠在牆這邊的。」
兩人轉頭找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紀浩爾已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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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結婚嗎?
看著紙上的五個字,季皓妍撫著隆起仍然不是非常明顯的腹部,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電影裡的這一句台詞,忽然間觸動了她的情緒。
紀浩爾最近的求婚,讓她心情起伏很大。
她一直問著自己,她能答應紀浩爾的求婚嗎?
低頭輕撫腹部,由於胎兒長得慢,她的身形變化也慢,腹部的隆起不太明顯,卻是實實在在的開始變化了。
她一方面能感受到有個胎兒在她體內生長,一方面也感到心臟跳動吃力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對身體的變化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卻仍然讓她不由得有些心驚膽顫。
在她決定生下孩子時,並沒有料到紀浩爾竟然會回到她身邊,而且堅持陪伴她。可是,她已經無法割捨掉腹裡的小生命了,於是堅決繼續懷孕。
當初苦苦哀求著爸爸,一心一意想要生下孩子,就算要冒著生命危險也不放棄的意念,現在竟然成為她不能接受紀浩爾再度求婚的原因。
她打開了紀浩爾的心門,但現在反而換她自己患得患失的,想不開了。
懷孕成功的機率有多少,她幾乎不敢去想。爸爸和嚴哲維的評估,也不敢太過樂觀。一切都是要跟運氣賭。
如果幸運的話,最後可以求得母子均安。
但有可能孩子還來不及落地,就先死在她的肚子裡。
更有可能的是……她的心臟受不了負荷而衰竭,一併害死了自己和胎兒。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都是一種賭注。
既然未來這麼的不確定,她又何必把紀浩爾拖下水,讓他陪著她,為了不確定的命運而起伏呢?
歎了一口氣,她拿起筆,用力地把紙條上的那五個字塗得黑黑的,然後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裡。
沒想到準頭太偏,竟然丟到垃圾桶後方去了。
「我真是越來越貪心了……」她敲敲自己的頭,沒注意到紀浩爾走了進來。
看到垃圾桶旁的紙團,紀浩爾順手撿了起來,攤開來看。
「啊!那是亂塗的,你幹麼撿回來看啦?」季皓妍緊張地叫道。
紀浩爾仍舊專心地研究那張紙團。
「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啦!」她著急地坐了起來,打算掀開床被下床去搶回來。
紀浩爾終於抬起頭來,淡淡一瞪。「你給我躺回去。」
她的腳縮了一下,乖乖地放回床上躺好。
「那個紙團是我亂寫的,趕快丟掉啦!」想到上面寫的宇,她就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
「下次別再亂丟紙屑了。」他不動聲色地將那張紙條又揉成團,幫她丟進垃圾桶裡。
她觀察他的表情,發現他的表情很平常自若,因此慢慢放鬆了下來。
「太遠了嘛!而且我的投籃技術一向不好。」正確的說法是,她從來沒有打過籃球。
她的人生中,沒有做過的事還真多,想想就有些悲哀。
如果從來沒有懷孕,那她就認了,但既然有了,她無論如何都想要嘗試生下孩產。
這輩子,說不定就這麼一次,能親身體會當媽媽的滋味。
紀浩爾坐到床邊,執住她的手。
「皓妍,你真的不想結婚嗎?」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呀!在懷孕的時候,有你陪著我、支持著我,我已經很滿足了。」她笑意盈盈地說道。
「但是我並不滿足。」
「我不想耽誤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你和孩子,你和孩子,就是我的心藥。」他平靜地凝望著她的眼眸。
「浩爾,一般相愛的人,最後都會選擇結婚。但我的狀況特殊,並不適於一般人的模式,我們之間不需要任何承諾,綁住彼此是沒有意思的。」
「皓妍,你其實也是一個膽小鬼。」
「誰說的?我一向很樂觀豁達的!」
「錯了,你其實悲觀到了極點,我也差點被你騙去了。」
「你在亂講什麼?」
「那麼,剛才那張紙條上,你寫了什麼?」
「那……那句只是電影台詞,我亂塗鴨的,沒有任何意義啦!」她臉蛋燒紅地否認道,感到十分的心虛與丟臉。
他果然看出來紙條上的字了……
「你明明就渴望結婚,嘴裡卻不斷地否定自己心裡的聲音。事實上,你不敢渴望,因為你比我更怕失去。」他毫不留情地說出她內心的想法。
「我才不是怕自己失去,我是怕你會因為我而失去——唔……」她的辯解才說到一半,便被他的吻給截斷逸去。
她閉上眼,承接著他在她唇間吮啜索求的熱情,將沒說完的話,全數吞進腹裡去。
在他面前,她完全假裝不了了……
「我已經不怕了,你還在為我怕什麼?」結束親吻,他抬手緩緩撫摸著她的臉頰。
「浩爾,我是為你著想……我多麼希望你只屬於我一個人,但是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還要重要……我不要你給我任何承諾,只希望最後你能自由地離開……」她傷心地低語道,赤裸裸地承認自己的害怕、掙扎與不捨。
「傻瓜,為什麼要這麼絕望?你不是說,你有可能和我一起變成惹人嫌的老公公和老婆婆嗎?」
「浩爾,我有心臟病,跟我許下任何承諾都是多餘的。」她仍然試圖改變他的心意。
「我希望你穿上白紗嫁給我。」他輕吻她一下。
「我希望和你一起養兒育女。」再吻一下。
「我希望孩子能平安出生,母子均安。」無比虔誠地,吻著她。
「浩爾……」她的聲音哽咽。
「我希望天天帶著你和孩子,一家三口到公園去散步。」
他繼續訴說著平凡的心願,每說一句,就親吻她一下,像在進行某種許願儀式一般。
到最後,她摀住他的唇,不想再聽到那些聽似平凡,對她來說卻極其奢侈的夢想。
「浩爾,不要再說了……」他許的願望,每一個都讓她顫抖不已。
他拉下她的手,繼續許願。
「我希望我們能成為一對乎平淡淡、白頭到老的夫妻。」
她終於忍不住,摀住自己的唇,泣不成聲。
「難道你不希望嗎?」他抱著她,以溫柔得讓她心痛的嗓音問道。
「誰說我不希望?我想得心都痛了……」她一手揪著胸口,一手埋怨地拍打他,怨他不該挑動她這麼多已經不敢再多想的心願和期盼。
「我問過你爸爸、嚴哲維,還有其它心臟科的醫生,醫生們說,現在醫學很發達,心臟病患者不是不能生孩子,只是過程要比一般孕婦更小心、更辛苦。我們要對你父親更有信心一些,他會力保你平安生下孩子的。你說,你還有什麼理由,不能答應我的求婚?」他執著地追問她。
她含淚望進他堅定的雙眼,最後舉旗投降了。
「你怎麼這麼固執,非要我嫁給你?很番耶你……」她撲進他的懷裡,又哭又笑地捶打他。
「番的是你好不好?我求了幾次的婚,你卻怎麼也不肯答應。」他摟緊她,話語有些埋怨,聲音卻微微哽咽。
她窩進他的胸口,傾聽著他胸腔裡強而有力的震動。
他的心臟,傳來持續而穩定的心音,匯成一股力量傳給了她,讓她再也沒有任何猶疑。
「謝謝你的執著……如果……我能平安生下寶寶,我就答應嫁給你……我給你的承諾,最多只能到這裡了……」她感動地輕聲說道。
「好……我只讓你這一步,再多就不讓了。」他點點頭,熱烈地吻著她。
「嗯……」她甜蜜地微笑,被他的親吻弄得喘息連連。
「我的求婚戒指呢?」他在親吻的空檔問道。
「在抽屜裡……」她無力地指了指桌几的位置。
他伸手拉開抽屜,撈出戒指,堅定地套回她的指尖,重新宣告他們的關係。
「戴上它,告訴大家,你將是紀浩爾的新娘子,紀浩爾孩子的媽。」
「又沒人跟你搶,這麼霸道?你乾脆在我身上蓋豬肉標章好了!」她笑著啐道。
當他為她戴上戒指時,強烈的歸屬感讓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擁著他。
「你一定要加油。」他在她耳畔充滿溫柔愛意地說道。
「我會加油的!」她在他懷裡點點頭。
她對自己發誓——為了他、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她一定會加油的!
因為,她想親眼看著心裡的願望一一實現……
忽然間,她的胸口泛起劇烈的絞疼,身子無預警地向後倒去!
「啊……浩爾……」她的臉色倏地變得死白,抖著唇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抓住胸口,不停地喘氣。
「皓妍!」
紀浩爾一見她不對勁,馬上扶住她,一面伸手拉過緊急喚人鈴,一面拉開抽屜拿出藥來餵她服下。
「來人!快來人啊!」他奮力對外大吼著。
「皓妍、皓妍……撐下去,你爸爸馬上就會過來了……」他低下頭不停地喚著她。
此刻她雪白小臉已經瞬間汗濕,嘴唇也泛出駭人的紫色,短促的喘息似乎只出下進,蹙眉咬唇的表情顯示出她正承受著巨大的疼痛,疼得說不出話來。
紀浩爾看得出來,她此刻的狀況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嚴重,他渾身像陷入冰窖一般,開始劇烈地顫抖。
「皓妍……皓妍……你剛說過,你會加油的!你剛也答應過我,生下寶寶就要嫁給我,你不可以食言,聽到沒有……皓妍……」
抱著她,他不停地跟她說話,希望她的意識還清醒著,記得要用意志力和死神對抗。
他感覺得到,這一次是皓妍和寶寶最危險的難關。
一隻小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
他怔住,馬上握緊她那隻手,低頭瞧她。雖然她痛苦不已地緊閉雙眼,但他知道,她聽到了。
抓住他衣服的小手,正在跟他承諾,她會加油,會努力活下去……
「皓妍、皓妍……我知道你是堅強的媽媽,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他顫抖著吻她的額,安撫著她。
度秒如年,還不見人趕來,他忍不住又大吼——
「皓妍發病了!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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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浩爾坐在手術房外,一動也不動,冷靜地等待著,面無表情地看著醫生及護士進進出出。
紀婉茵臉色慘白,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
「哥……剛才哲維抽空告訴我,他說皓妍突然心臟衰竭,所以孩子緊急剖腹取出,但因為太過早產,現在送入新生兒的加護中心去了。」
「……皓妍呢?」
「皓妍……季伯伯和哲維他們還在急救,但是……他要我告訴你……請你要有心理……」紀婉茵的聲音梗住,完全無法把剩下的話說完。
紀浩爾伸臂摟住妹妹的肩膀,雙眼仍然直直望著手術房的方向。
「……皓妍還在努力,我們不要這麼快就放棄希望。」他慢慢地說。
「嗯……」紀婉茵抹掉眼淚,輕輕點頭,然後握住了他的手,他也緊緊地回握。
想到剛才皓妍在那麼痛苦的時候,還拚了命地抓住他的衣服,想要告訴他說,她正在加油,他的眼底就忍不住泛起一層淚霧。
他相信,他的皓妍正在努力,因為她是最勇敢、最堅強的媽媽。
他最愛的皓妍……
一定要記得和他約定要相伴一輩子的承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