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馬玩了四天後,兩人轉進水都威尼斯。
威尼斯是座奇妙的城市,宛如血管密密分佈子城內各處的運河,擔負起全部的運輸責任,人們上下班搭的是水上巴上,觀光客搭的是游輪客艇,以及一條條宿在河岸邊,被稱為「貢多拉」的美麗小船。
一出威尼斯火車站,殷恬雨立刻被眼前繁華多變的運河風光給迷住了,雖然乘坐貢多拉時,她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河流飄來的腥臭味,但船夫渾厚迷人的歌聲仍是催動了她浪漫的心魂。
她回過明亮的眸,望向坐在身邊的路柏琛,正欲發表感言時,他搶先一步抬起手。
「你別說,讓我猜猜。」他俊俏的嘴角勾著玩味的笑。「你是不是要跟我說,好浪漫喔,沒想到我們真的在威尼斯耶。」
聽出他話中的嘲弄意味,殷恬雨微微噘起唇。「幹麼啦?不行嗎?」
路柏琛笑意漫上眉宇,進出那種「我就知道」的眼神,他故作無奈地聳聳鼻子。「你沒聞到嗎?有種奇怪的味道。」
「那又怎樣?」她知道他在暗示什麼。
「你不覺得很破壞氣氛嗎?」
「不覺得。」她橫他一眼。「每個城市都有美中不足之處,你為什麼偏要挖掘醜陋的一面呢?我寧願只記得威尼斯的美好。」
他注視她兩秒。「的確很像你會說出來的話。」
他不該感覺訝異的,她原本就是個只看到神話浪漫面的女人,她對世界的認知,原本就是光明多於黑暗。
他寧願她永保如此的純真。
「戴芙妮。」他心弦一扯,忽地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裡呵護。
她揚起眸,眼神疑問。
「沒什麼。」他微笑。「你聽得懂船夫在唱什麼嗎?」
「嗄?」她愣了愣,搖頭。「是意大利文吧,我聽不懂。」
「是一首拿波裡隋情歌。」
「拿波裡情歌?」殷恬雨抬眸望向船夫,長相不賴的中年船夫也正好看著她,衝她調情似地眨了眨眼。
她臉頰一熱,尷尬地不曉得如何反應時,路柏琛掌心托住她尖巧的下頷,強硬地將她的注意力轉回來。
她在他眼底,瞥見一絲不悅的警告。
他不會又生氣了吧?她好玩地微笑。
「你剛說他唱的是拿波裡情歌?」
他點頭,咳兩聲,彷彿藉此鎮定自己起伏的情緒。「你知道拿波裡作家怎麼形容他們的民謠嗎?他們說那是『一聲歎息,一個吻,一陣愉悅的笑,一種複雜而蘊含力量的思想』。」
一聲歎息,一個吻,一陣愉悅的笑,一種複雜而蘊含力量的思想。
殷恬雨怔怔地咀嚼這段話,愈是細品,愈有滋味。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她夢幻似地凝睇路柏琛,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能說出如此羅曼蒂克的介紹詞。
他一向很實際,不是嗎?
「你從哪裡看來的?你讀過拿波裡作家的作品嗎?」
「怎麼可能?」他朗笑,搖了搖手上拿著的觀光指南。
原來是現學現賣啊!
她嬌睨他。「還以為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文學氣質呢。」
「嘿,我能背出這段話就不簡單了,你應該誇獎我才是。」他像個小男孩似的,戲謔地討賞。
「是啦,你最厲害。」她柔聲低語,口氣雖似含著不情願,凝望丈夫的眼潭,卻是滿滿的,承載著濃濃愛意。
她寵愛地看著他,就像母親看著自己調皮的孩子。
路柏琛一窒,心臟跳漏一拍。
他轉過頭,不敢再迎視她赤裸裸、澄澈見底的眼潭。她對他的愛,是如此昭然若揭,宛如歷經千年歲月的巨岩,沉沉壓在他心頭上。
千年的重量,永恆的愛,他該如何承受?
如果她知道他和相思……
「柏琛,你在想什麼?」她幽幽的嗓音如最輕的春風,吹過他耳畔。
他驀地醒神,抹去眼底沉鬱的思緒,朝她暖暖地一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晚上該去哪家餐廳。」
她凝視他,也不知是否猜出這只是他的推托之詞,總之,她沒再追問,唇角淺淺一揚。
下船後,兩人手牽著手,在群鴿亂舞的聖馬可廣場上散步。殷恬雨買了一條麵包,撕成小小碎塊,餵著鴿子玩了片刻,忽地揚聲。
「你知道嗎?柏琛,以前威尼斯可是個獨立城邦,還曾經跟土耳其爭了四百年的海上霸權呢。」
「你怎會知道這些?」他訝異地瞥她一眼。
「你以為只有你會事先做功課嗎?」她似笑非笑地抿唇。「威尼斯原本是拜占庭帝國的屬國,後來帝國沒落,威尼斯趁機獨立,取得了自治權。」
「然後呢?」
「當然是四處擴張領土嘍,連君士坦丁堡都曾經是威尼斯共和國的殖民地。」
「了不起。」路柏琛瞇起眼,遙想當年威尼斯城邦的權傾一方。
殷恬雨繼續說歷史。「聽說威尼斯的貴族階級就是國會議員,本來是由比較富有的商人來擔任的,後來改為世襲。」她頓了頓,歎息。「就算到了現在的民主時代,這種政治世家還是存在。」
「你是說你們殷家?」他領悟她話中涵義。
她輕輕點頭。
「你不喜歡吧?」他憐惜地撫弄妻子的細發。「從小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確實是一種壓力。」
「我以前的確很不喜歡,因為別人總以為我是殷家的孩子,理所當然就應該是很優秀的菁英,可惜我不是。」她啞聲低語。
路柏琛望著她略顯憂鬱的側面,正想開口安慰,她卻忽然揚起眸,微微一笑。
「不過現在我懂了,我從殷家得到的比我失去的多得多。」
「什麼意思?」他不懂。
她沒解釋,逕自仰頭,欣賞面前一棟極富哥德式風格的華麗建築,目光順著屋頂的尖銳線條婉蜒。
「這就是道奇宮吧?聽說以前威尼斯總督就住在這裡。」她回眸。「要不要進去參觀?」
「好啊。」路柏琛無異議。
兩人買了門票,隨著一群觀光客簇擁著踏進宮殿裡,室內金碧輝煌的擺設頻頻引起讚歎,天花板精緻的雕刻更是足以流芳百世的藝術珍品。
「好漂亮的宮殿!」殷恬雨長吁一口氣。當時的總督一定很有權勢。
「當然嘍,不然怎麼跟人家競爭海權?」路柏琛回話的口氣隱隱透露著仰慕。
「我可以想像,你如果是威尼斯總督,一定是很霸道的那一型。」她揶揄。
他朗笑,不置可否。
「如果你生在那時代,你會想當總督嗎?」
「你說呢?」他沒正面回應,神采飛揚的表情卻明白表示了有為者當如是。
殷恬雨靜靜凝睇他。
那麼,千萬別忘了你的野心啊!她澀澀地在心裡叮囑。別忘了要實現政治野心,依附政治世家永遠是最便捷的途徑。
她斂下眸,對自己苦笑。
她承認自己很卑鄙,她是故意提起這話題的,她要點醒他,事業與愛情,他該好好拿捏天平兩端的重量,別做出令自己後悔的決定。
離開她,離開殷家的庇護,絕對會讓他的政治前途蒙上陰影。
所以,別再想著李相思了,那個女人只會令他身敗名裂。
他如此精明,一定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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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是時光的羽翼,小叮噹的任意門,彷彿只是一眨眼,兩人便瞬間移動到此趟旅行的最後一站!托斯卡尼。
路柏琛租了一間度假小屋,兩人在此地盤桓了好幾天,享受慵懶的鄉間生活。
清晨,他們會沿著小屋附近的葡萄園散步。初秋時節,葡萄結實匯匯,飽滿的果串猶如一顆顆明珠,在薄霧中閃著清光。
待陽光從雲朵後透出來,便可清楚地看見眼前一大片丘陵起伏,一幢幢紅瓦石牆的鄉間小屋,悠閒地坐落在翠色波浪中。走累了,兩人會尋一株枝葉茂密的橄欖樹,在樹蔭下憩息,並肩欣賞週遭的好風光。
中午時分,殷恬雨會在度假屋裡光潔明亮的廚房裡親手準備菜餚,她最愛托斯卡尼的西紅柿,燙熟了,灑上橄欖油、大蒜末,以及一把新鮮的羅勒,做成清爽的色拉,路柏琛最愛的則是烤得脆脆的麵包片,抹上黑橄欖醬及蒜末,香酥可口。
午飯後,兩人會半躺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讀書,享受著溫暖的日光浴。她讀的是軟性的散文小說,他就比較殺風景了,總是看些諸如名人傳記之類硬邦邦的讀物。
到了傍晚,那是更奇妙的時刻,穿過美到不可思議的薄暮,來到一家一對老夫婦開的小餐館,喝杯紅酒,吃著意大利鄉間料理,然後,熏醉著神志,在越過下曼舞。
如此平淡卻閒適的生活,對殷恬雨而言,美得像一場夢,一場她永遠不想醒來的夢。
但,挽不住的時光輪,終究要轉動。
再過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他們便要搭機返台了,這天,將是這甜蜜假期的最後一天。
要回台灣了。
殷恬雨搖搖頭,甩開腦裡不受歡迎的念頭,不管如何,這最後一天還是屬於他們的,她要好好把握。
她望著鏡中的身影,為自己做最後的裝飾,她在髮際壓上一朵粉色玫瑰水鑽髮夾,頸上,則鬆鬆挽著條彩色絲巾。
看起來還不錯。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意大利有種奇異的魔力,她總覺得自己來到這兒後,似乎變好看了,偶爾,甚至可以用上「漂亮」這個形容詞。
如果,能夠在這裡長住就好了,或許她會一天比一天漂亮,一天比一天更有魅力。
不過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必須回台灣……應該說,她必須和他一起回台灣。
她自嘲地牽唇,不再留戀鏡中的容姿,披上一件薄外套,盈盈下樓。原本該在客廳等待的男人,卻不見身影。
他上哪兒去了?
她疑惑地挑眉,眸光流轉,在室內搜尋,忽地,透過廚房的門簾瞥見他的下半身。
她走上前,正想出聲喚他,卻乍然聽見他模糊的低語。
「我知道期限已經到了,可我不能提早離開,恬雨玩得很開心,我不想掃她的興。」
嬌軀僵凝。
「你就不能再多等一天嗎?我明天就搭機回台灣了。」
懷疑的浪潮在心海翻滾。他在跟誰講電話?
「你聽我說,相思——」
是她!
殷恬雨只覺眼前一眩,忙探手扶牆,穩住自己虛軟的身子。
他在跟李相思講電話,他要她再多等一天——這意思是,他一回台灣就要投向她懷抱了嗎?他就那麼迫不及待想見到她?
「你真的……會跟樊亞上床嗎?」
樊亞?關哥哥什麼事?為什麼柏琛要提起他?
「……你放心吧,我一回台灣就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什麼決定?他要做什麼決定?他打算……離開她嗎?
殷恬雨撫住緊 窒的胸口,只覺得一陣透不過氣,她痛楚地旋身,悄悄奔出了屋外,沿著鄉間小徑一路踉蹌。
她承認自己膽小,她沒勇氣再聽下去了,若是他當場對那個女人甜言蜜語起來,她恐怕恨不得撞牆而死。
她不敢面對現實。
她昏沉沉地覓路前進,一個不小心,闖進葡萄園裡,教籐蔓支架鬧得一身狼狽,絲巾割破了,髮夾也在無意中還落。
終於,她來到每日光臨的小餐館,老闆夫婦早認識她了,熱情地迎上來,一見她披頭散髮,嚇一大跳。
老闆娘用意大利語嘰咕了一串,她聽不懂,但約莫猜得出來。
「我想……可以給我一杯酒嗎?」她需要定定心神。
老闆娘會意,揮手要老伴去招待別的客人,自己則將殷恬雨領進餐館後的廚房,拉著她在桌邊坐下,斟了一杯紅酒給她。
她強笑著道謝,捧起酒杯,深深啜飲一口。
老闆娘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目光滿蘊關懷。
跟老公吵架了嗎?老闆娘用手勢表達詢問。
她澀澀地搖頭。「柏琛不會跟我吵架的。」
那是怎麼回事?
她斂眸不語,慢慢地啜著紅酒,一杯喝乾了,老闆娘體貼地又斟了一杯。
她恍惚地盯著杯中那美麗的、淒艷的、如血的液體,忽地想起他襯衫上那一抹染上鮮血的唇印。
「我的老公,其實不愛我。」她迷濛地傾訴,明知老婦人聽不懂她說什麼,於是放心地吐露心聲。「他愛著另一個女人。」
她揚起眼睫,迎向老婦人慈藹的容顏,眸中水霧漫開。
「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不愛我了——如果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他會對她敞開心的,可他從來不肯。他知道我所有的事,知道我從小是怎麼長大的,我卻不清楚他過去發生了什麼,他從不告訴我。我只知道他是獨生子,他媽媽很早就去世了,他爸爸長年待在國外,我甚至沒見過幾次,最後那次,還是我們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
她停頓,思緒朦朧地飛回從前,半晌,她搖搖頭,唇角翻起一絲苦澀。「我很清楚,他心裡藏著許多秘密,而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不愛我!雖然他說了很多好聽的謊言哄我,雖然他告訴我他對我是一見鍾情,但其實……」
她驀地哽咽,一顆清淚沿著頰畔墜下。
老婦人不捨地驚歎,喃喃念著什麼,手指替她抹去眼淚。
她在閃閃淚光中微笑。「不好意思,跟你說了這麼多,你一定很煩吧,其實你根本就聽不懂我說什麼。」
老婦人不懂。
沒有人懂。
因為她不能跟任何人傾訴這深藏於內心的驚懼,這會傷害柏琛,大家會以為她的婚姻不幸福,會以為她丈夫不夠體貼,但其實,他真的待她很好。
或許就因為他太好了,她才如此離不開他。
「我愛他,真的好愛。」但她也很清楚,如果她不是殷家的女兒,他不可能娶她。
老婦人溫柔地將酒杯推向她,示意她多喝幾口平復心情。
她感激地接過,喝下一杯溫潤與苦澀。
「謝謝你。」她扶著桌緣起身。「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柏琛找不到我會著急。」
她向老闆娘道別,推開廚房的後門,迎面飄來一簾沁涼雨絲。
老闆娘見這雨勢,托住她臂膀,對她搖了搖頭。
「你是說我這樣淋雨回去會生病嗎?」殷恬雨澀澀地微笑。「沒關係的,我反倒希望能大病一場呢。」
最好發燒發到四十度,說不定就能在這淳樸的鄉間多留一些時日了。
「拜拜。」
她踏進漫漫的雨霧,街燈在一簾灰白裡亮著黯淡的光,月娘藏匿,星子不見,世界是寂寥。
單戀,也是寂寥。
殷恬雨踽踽獨行,忽然間,來到一個岔路口,而她竟忘了哪一邊才是歸家的路。
她茫然地佇立在原地。
是左邊,還是右邊?哪個方向才是正確的?
或許,都不對,或許能夠決定方向的人不是她……
「恬雨!你去哪裡了?」一道灰色的身影,火箭似地從迷霧裡衝出來,一雙燒著烈焰的眸,焦躁地打量她全身上下。「你怎麼淋成這樣?你沒事吧?」
她眨眨眼,打了個冷顫。「我很好。」
「還說很好?你全身都在發抖!」他低咆,脫下防水運動夾克披在她肩上。「我們先回去。」
他擁著她,回到度假小屋,點燃了壁爐,烘暖她冰冷的嬌軀。
然後,他去浴室替她放熱水,她則坐在壁爐前,怔怔地望著在柴木上跳舞的火焰。
他回到客廳,順手拿了一條大毛巾,一面替她擦乾頭髮,一面問:「你剛去哪兒了?」
「去餐廳。」她木然回應。
「去餐廳?」他皺眉。「怎麼不等我一起去?還有,雨下得這麼大,你就這樣一路走回來?為什麼不乾脆在那裡多待一陣子?」
「因為我怕你著急。」
「那你也可以打電話要我去接你啊!」他責備她。「瞧你,全身都濕透了,萬一感冒怎麼辦?」
她不說話,回過頭,煙水茫茫的眼眸睇著他。
他心跳一停。「到底怎麼回事?你不開心嗎?」
她搖頭。
「那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跑出去?」
她微微展唇,他以為她總算要開口了,震動耳膜的卻是長長的一聲「哈啾」。
她揉揉過敏的鼻子,傻笑。
「怎麼辦?我好像已經感冒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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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燒得很嚴重。
是夜,路柏琛協助神智昏沉的殷恬雨洗澡,幫著她換上睡衣,扶她躺上床,拿來體溫計一量,竟發現她發燒到將近三十八度。
而且,隨著夜色加深,她的體溫亦逐漸升高,額前進出一顆顆豆大的冷汗,身軀畏寒。
他連忙餵她吃退燒藥,喝了一大杯溫開水。
忙亂了幾個小時,她終於矇矓地睡去,而他,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床畔,守護她,定時為她換冰袋。
凌晨三點,就在他輕點著頭打瞌睡時,一陣細碎的聲響驚醒了他。
他睜開眼,見妻子呻吟著醒來,連忙湊過去。「恬雨,怎樣?很不舒服嗎?」
「我想喝水。」她沙啞地說。
他連忙斟了一杯溫開水,餵她喝下。
溫潤的甘霖平撫了喉間的焦渴,她似乎舒服許多,勉強朝他一笑。「現在幾點了?」
他瞥了眼手錶。「凌晨三點多了。」
「你怎麼還不睡?」
「我不睏。」他微笑。
她迷濛地凝望他,想也知道他在說謊。
「我沒事的,你不用陪我,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機場呢。」
「我已經取消機位了,等你病好再回去。」
她一愣。「你取消了?」
「嗯,所以你好好休息吧。」說著,他扶她躺下,替她拉攏棉被,換上新冰袋,輕輕放上她額頭。
她怔忡地望著他溫柔的舉動。「柏琛,你不怪我嗎?我耽誤了你……工作。」
「沒關係,再多請幾天假也無所謂,反正我們這個會期都在杯葛議事,我回去也沒法案可以審。」他半開玩笑。
「至少可以為你的選民做一點事。」
「我現在也是在做選民服務啊,難道你這一票不會投給我?」他撫平她緊皺的秀眉,星眸閃耀安慰的笑意。
她心弦一扯,胸臆教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傷佔領。「柏琛。」她啞聲喚。
「嗯?」
「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你,我這一票永遠是你的。」我的心也永遠是你的。
「謝謝。」他笑著撥攏她汗濕的發綹。
「柏琛。」她又喚。
「嗯?」
你別走,別離開我。
「我真的很高興……能嫁給你,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蒼白的唇淺淺地漾開。
他看著那虛弱如風中飄羽的笑,胸口一震,鼻尖莫名酸楚。
「戴芙妮,你這小傻瓜,都病成這樣了,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我只是忽然想跟你說而已。」因為以後,說不定沒機會說了。
「睡吧。」他溫柔地撫摸她發燙的臉。「你的燒還沒退呢。」
「嗯。」她聽命,順從地閉上眼。
過了片刻,她昏沉沉地又跌進夢鄉了,他卻極端清醒。
戴芙妮。
他迷惘地看著一顆透明的淚珠,從她濃密的睫羽間無聲地滾落,他看著,心口霎時撕裂了一道傷。
為什麼他會以為自己離得開這個女人呢?
她只需要一滴眼淚,就足以令他整座心防潰堤啊!
他俯下身,緊緊地、緊緊地握住那冰涼如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