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難逆 第九章
    午飯後,梅蕊帶著阿寶在門前的參天巨樹下玩耍,那盤根錯節的根基和枝葉相纏的濃蔭讓她很開心。

    就在她們玩得高興時,范朝陽來了。

    「蕊兒!」看到大樹下的梅蕊,他興奮地高聲喊著跑來,眼裡的光彩顯示了他的喜悅。

    「范哥哥,你怎麼來了?」見到他,梅蕊有絲詫異,原以為經過那天的爭執他不會再來花溪坊了。

    「來看你啊。」范朝陽臉上絲毫沒有那天的怒氣和陰鬱,他笑嘻嘻地走近。「我知道今天秀廷要裝窯,所以來陪陪你。」

    梅蕊很想說不需要他陪,但想起陸秀廷對他們的友情還很在意,而自己是破壞了他們友誼的罪魁禍首,於是心裡有點抱歉,便口氣和緩地說:「謝謝你。」

    看到她的笑容,范朝陽心裡充滿喜悅。「跟我還要這麼客氣嗎?」他問。

    梅蕊淡笑。「不是客氣,是真的很感謝。范哥哥要不要進去坐坐?」

    「不用了。」范朝陽連忙搖搖手。「你看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帶你去李山溪玩玩,那裡有座嵌在山崖上的佛像,聽說到那裡去拜佛最靈驗。」

    「真的嗎?」梅蕊好奇地問,她以前就有聽說過嵌在山崖裡的佛像,可從來沒有見過。

    「當然是真的,那佛像與山壁連成一體,從不同的方位看有不同的神態,或威嚴,或安詳,或慈悲,都很傳神。據說那是天府神工下凡雕鑿而成的,所以才會那麼靈驗。」范朝陽興致勃發地解釋。「我從小就到那裡去臨摹大佛神韻,所以如今很多人都說我塑的佛像有靈性。」

    梅蕊真心地讚賞道:「是的,你塑的佛像確實很好。」

    范朝陽立刻說:「可是再好,你也沒選擇我。」

    聽他又提起這個,梅蕊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見她沉下臉,范朝陽慌了,急忙說:「沒事,沒事,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走吧,我們還是去看石佛去。」

    梅蕊知道他有心結,很不想跟他去,可是又擔心自己的拒絕會增加他對陸秀廷的恨意,於是很婉轉地說:「我還是不去了,我想等秀廷出窯。」

    「裝窯哪有這麼快就能出來的?」范朝陽勸她。「不到今夜掌燈時,他出不來的。那時我們早回來了。」

    梅蕊還在猶豫。「這裡也很好玩。」

    「李山溪更好玩,我保證去了那裡你絕對不會後悔,而且你還可以替秀廷和他的大窯拜拜佛,求佛祖保佑秀廷的第一窯瓷器完美無缺!」

    他的提議立刻抓住了一向信奉神靈的梅蕊的心,想到裝窯後就要點火燒窯了,如果有神靈庇佑,那對陸秀廷不是很好嗎?

    「李山溪遠嗎?」她看看四周問。

    「不遠,就在觀音谷附近。」

    一聽他說到觀音谷,梅蕊心動了。如果就在觀音谷附近,那應該很快就可以回來的,於是她點點頭。「好吧,我們就到李山溪去拜拜佛吧。」

    見她終於答應了,范朝陽的臉上泛起興奮的光彩,他張開大手一擊掌,快樂無比地說:「走吧,為了秀廷,我會好好保護你!」

    是啊,為了秀廷!梅蕊心裡甜甜地想。

    「小姐,等奴婢去取點香來。」阿寶說著就跑走了。

    「瞧,你的丫鬟也很想去呢。」范朝陽得意地說。

    梅蕊笑笑沒說話,心裡卻明白,這幾天的忙祿辛苦確實把阿寶憋壞了,出去走走也不錯!

    阿寶很快就拿著個小包袱出來了。

    於是一行三人快快樂樂地上路。

    沿途風光旖旎,除了美麗的野花和形狀各異的巨木牙石外,最讓侮蕊感興趣的是不時出現的各種水車。那些水車有大有小,製作工藝複雜,與她過去見過的水車相比,以前那些都像小孩的玩具一樣簡單。

    十分熟悉這一切的范朝陽確實是個好嚮導,他不時地用風趣的語言給她們講解沿途的奇景異俗,於是一路走來,梅蕊並不覺得很累。

    李山溪是德化境內的一條主要河流,它往西南流至蓋德鎮,再與花橋溪匯合,曲折東轉流王德化城內,是沿途各座大窯最主要的動力來源。

    無論是陸家的花溪坊,還是范家的范氏大窯以及其他大窯,所需要的水力都來自這條河流。充足的水力帶動了水車的旋轉,水車再帶動石碓加工瓷土,為德化窯的規模生產提供了充足的動力保證。

    「蕊兒,你看,就是那裡!」當她們走入山林,離溪流越來越遠時,范朝陽指著前面的山坡告訴她。

    「佛像在哪裡呢?」她停住腳看著眼前陡峭的山坡和遠處起伏的山巒。

    「就在這個山坡後面。」范朝陽指指山坡,再回頭對她伸出一隻手。「來吧,我拉著你,你可以省點力。」

    「不用……」梅蕊急忙搖手,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粗率地抓住了一隻手。

    「不要總是拒絕我!」他生氣地抓緊她。「如果是秀廷,你會拒絕他嗎?」

    梅蕊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和近乎粗魯的態度感到難以理解,但又無法抗拒他的力量,只好由他拉著走上山坡。

    他的腳步很快,梅蕊幾乎得用小跑步才能跟上。

    「走慢點,等等阿寶。」看到阿寶落在身後一大段距離時,她想站住。

    可是范朝陽卻拉著她離開了山道,走向一蓬低矮的植物。

    「等等……」梅蕊想阻止他,可就在這時,腳下一鬆,身體無法控制地墜下。

    彷彿落在浮雲上,又像落在一張軟軟的墊子上,雖然不痛,但震動很大。許久後,梅蕊的身子還在無法控制的跳動搖擺。

    頭暈目眩中,她緊閉雙眼,不敢看自己墜入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蕊兒!蕊兒!」耳邊傳來範朝陽急切的呼喊,他的呼吸吹拂在她臉上,讓她很不舒服。

    她想移開身子,可是身子晃晃悠悠的無法控制。她緩緩張開眼,眼前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黑暗,在淡淡的光線中,她看到范朝陽就在她身邊,手依然緊握著她的。

    「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她掙脫他的手,覺得頭有點暈。

    「喔,蕊兒,你沒受傷吧?」見她張開眼睛,范朝陽心裡鬆了口氣,也不在意她拒絕自己的親近,連聲安撫她。「不要害怕,我們踩空了腳,落到山洞裡了。」

    梅蕊雖然被嚇著了,但依然很冷靜。她想坐起身來,可當用手去尋找支撐點時才發現,自己和范朝陽竟然是落在一張很大的、撐開掛在半空中的魚網上!

    不難想像,如果沒有這張魚網,那他們準是落在地上,那結果就不會只是頭暈目眩這麼簡單了。

    心裡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但她不願意跟范朝陽這般親近地躺在魚網上。於是她費勁地轉動頭打量四周,在暗淡的光線中看到魚網下方有一截斷牆,她不顧一切地抓住魚網邊緣翻身滾下,不等范朝陽抓住,她已經跳到了那截斷牆上。

    遭到衝擊的斷牆落下幾塊磚石,為了保持身體的平衡,她只得騎坐在牆頭上。

    「蕊兒,你那樣跳下去很危險知道嗎?」范朝陽責備地跟隨她翻身下了魚網,輕鬆地落在梅蕊下方。

    這下梅蕊才看出,他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座窯床,那上面有些散落的燒殘瓷器。

    「快下來,那牆不穩,隨時會垮掉。」范朝陽伸出雙臂。「我會接住你。」

    梅蕊沒有回應他,因為逐漸適應了光線,她現在已經可以看清四周的景物了。由那鋪沙的窯底和自己騎著的這道隔火牆,還有牆下明顯的火道,她猜出這裡應該是一座廢棄的老窯。

    再想想從一開始范朝陽似乎就不甚驚慌的表現,她心裡大致有數。

    「這是你家的窯吧?」她直言不諱地問。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想明白了這點,范朝陽一時有點慌亂,但仍力持鎮靜地說:「是、是廢棄多年的老窯。」

    梅蕊又問:「那張魚網是你預先安置妤用來接住我們的,對吧?」

    「咳咳……那、那不是我的主意。」范朝陽被她嚇到了,一時有點語無倫次。

    事情完全沒有按照大哥預設的過程發展,而他也沒有想到十六歲的梅蕊如此聰明,能這麼快發現事情的真相。

    「你不用再尋找借口。說實話,你騙我來到底想幹什麼?」梅蕊的聲音變得更加冷漠,她實在想不到范朝陽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做這樣的事,就算不懼怕梅花山莊,也該對陸氏有幾分懼意才對,可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她騙到這裡。

    俗話說「色膽包天」,對梅蕊的美貌氣質、絕妙陶藝愛入骨髓的范朝陽,早就失去了理智,成為他大哥鬥垮陸氏那異想天開計畫中的一枚棋子。

    此刻見梅蕊對他不假言辭,不由氣怒交加,可因為愛,他不想撕破臉。

    「蕊兒,我愛你,你知道的,是嗎?」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秀廷的奸朋友,只知道我要嫁給秀廷!」

    「錯了,你應該嫁的人是我,不是陸秀廷,他不適合你,而且他也不愛你,當初如果不是我帶他去梅花山莊,他根本就不會去。」

    梅蕊不語,因為她覺得他根本就是固執地不願認清事實,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理智,而她從不屑與這樣的人打交道!

    見她不語,范朝陽以為自己的話讓她動心了,便更加起勁地說:「陸秀廷年少自負,不懂憐香惜玉,你看,你才來幫他十幾天,都瘦成這樣了。如果你嫁給我,我不會讓你吃半點苦,我疼你愛你……」

    他繼續說著,可梅蕊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滿腦袋都在想要如何脫困。

    現在她已經完全能看清周圍的一切了,卻也很沮喪地發現要想脫困幾乎是不可能的,這裡根本就沒有門窗。

    她失足跌下的地方是這座老窯的廢煙囪,煙囪通道早就坍塌消失,但煙囪口還在,而那張網顯然是事先計算好了設置在煙囪口下方接她的。她確信那個位於矮植物中的煙囪口原本也是被封了的,如今是為了「誘捕」她才再鑿開。

    不知道阿寶會不會去花溪坊求救?不知道秀廷要什麼時候才能裝完窯出來?她焦慮地想。

    「……蕊兒,我會讓你跟我們的孩子幸福的……」

    什麼?孩子?!

    范朝陽的話衝入她的腦海,把她震得差點從牆頭上摔下來。

    「你不要再亂說了,我不會嫁給你,我與秀廷已經定親,你再胡言亂語,以後我就不理你了!」在牆頭上穩住身子後,她嚴厲地對還在興高采烈地描繪著他們未來美好藍圖的范朝陽說。

    「什麼?」他一愣,轉瞬又明白了似地笑道:「你別不好意思,女子嫁人後自然要生養孩子……」

    他湊近斷牆,舉起手想拉梅蕊垂在牆下的腳。

    「不許碰我!」梅蕊縮起腿怒道:「你明明知道我和陸秀廷已經定親,秀廷是你的好朋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可是他並不像我這樣愛你啊!」范朝陽激動地舉起手想碰她。

    「不可以!」她厲聲一喝。「你要敢碰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她指著斷牆的另一邊,那裡是更深的窯底。

    范家用的是蛋形窯,這種窯為了讓火力充足又分佈均勻,窯深洞闊,沿窯坑螺旋狀修砌了一座座窯床,窯床之間有隔火牆,窯體底部鋪沙石,窯牆多用耐火的石頭和泥土混合徹成,外加護牆以防止燒窯時突破爆裂。

    作為范家人,范朝陽當然熟悉這座老窯,知道她如果從自己這頭跳下,就會落在他現在站立的窯床上,就算受傷也不會很重;可是如果她從另外那頭跳下去,那就是直接墜落窯底,就算不死也得缺胳膊斷腿!

    「不!你不要跳!」范朝陽慌了,他是真心愛她,絕對不想讓她受傷。「如果你不願意,我不碰你,不碰!」

    「我不願意!」

    「行、行,我保證不碰你!」范朝陽連聲保證。

    「那你帶我出去。」梅蕊看看四周,心想他應該知道出口在哪裡。

    「那你答應嫁給我……」

    「不,我說過了,我不會嫁給你!山梅蕊打斷他的話,耐心地說:「可是如果你帶我出去,送我回花溪坊,那我就忘記今天你欺騙我的事,你會是我和秀廷的好朋友,我還會喊你范哥哥。」

    「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見她如此堅決地拒絕他,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范朝陽覺得很傷心失望。

    他過去一直以為梅蕊只是不瞭解他,才會選擇陸秀廷,所以他一直抱著希望來接近她,想讓她更瞭解自己。可惜她在這裡一個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而他大哥逼得又急,所以今天他才利用陸秀廷裝窯的機會將她騙來,想逼迫她就範。

    按照大哥的安排,是要他今天將梅蕊騙到此地,如果說服不了她,就來個霸王硬上弓;等生米煮成熟飯時,以梅花山莊的聲望,絕對不會再讓女兒另嫁他人,而梅蕊必定羞見陸家,這樣範梅結親將勢在必行。

    可是如今他一番情真意切的傾訴卻私毫沒有讓她動心,反而讓她不願再親近自己。偏偏他既無法狠心地對她動粗,也難以放任她離去,心裡的痛苦和矛盾自然不輕。

    「不,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我信任你,所以才跟你出來。可是如果今天你傷害我、逼迫我,那我不僅會討厭你,還會一輩子恨你!」

    梅蕊的話像把重錘敲打在范朝陽心上。不,他不能忍受被她憎恨或討厭,如果真的不能娶到她,那他也要與她做朋友,絕對不要跟她成為仇人!

    「不要!蕊兒……」心裡堵著濃濃的悲傷,范朝陽的眼睛濕潤了,他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就在眼前,可他卻無法得到她。「不要恨我,不要討厭我,我是這麼愛你,這麼喜歡你……」

    他的聲音哽咽,他不願相信這個他深愛的女人注定只能成為他的朋友,可看著牆頭上神態堅定的梅蕊,他不得不相信,她是認真的。如果自己逼她,她一定會以死反抗,會恨他一輩子!

    不,他寧願她活著,快樂的活著,也不要她死掉,更不要她恨他。

    「好吧,我、我做你的朋友!」他終於妥協了。

    梅蕊看到他的眼淚,明白他的心,可是愛情是不能改變的、她唯一愛的人是陸秀廷,她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人和任何事改變!

    「范哥哥,謝謝你成全,日後我和秀廷都會記住你的。」她柔聲安慰著他。

    聽到她的話,看到她真誠美麗的笑容,范朝陽醒悟了,是的,她是真的只愛陸秀廷。

    陸秀廷說的沒錯,就是再重新選擇一千次,她還是會選他!

    「蕊兒……」他仰頭看著她。「是我錯了,我不該自以為是地逼迫你,更不該騙你來這……」

    「范哥哥,我不怪你。」梅蕊對他伸出了手。

    范朝陽也伸出了手,可他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就放開了,他對她說:「你等著,我去找出口,馬上回來帶你出去。」

    梅蕊信任地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范朝陽沿著窯床跳到下一段隔火牆上,再往下跳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裡,只留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最後那腳步聲也變得模糊了。

    梅蕊安靜地坐在斷牆頭上,想著范朝陽的動機和最後的轉變,不由感慨人的感情確實是難以捉摸的。

    她絲毫不懷疑范朝陽愛她,可是她愛的是陸秀廷。

    過去,她從來不懂什麼是愛情,那時只要想到要與一個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就覺得難以忍受;可是如今,她渴望天天與陸秀廷在一起。

    回想以前他們之間的種種,她暗自笑了。她是多麼幸運,能得到自己所愛的人的愛。如今,她要帶著這樣的愛心,原諒范朝陽,還要說服陸秀廷不再計較今天的事,要繼續與范朝陽做朋友。

    她知道陸秀廷是個重情義的人,他會珍惜自己與范朝陽的友誼。

    突然,一陣磚石落地的聲音伴隨著模糊的人聲傳來,梅蕊注意聽,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

    過了一會兒,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她以為是范朝陽回來了,便大聲喊道:「范哥哥,找到出口了嗎?」

    沒人回答,只有那單調的腳步聲響起。

    她渾身的毛孔瞬間張開,心頭有不祥的感覺。

    「范哥哥?!」她再提高聲音喊。

    還是沒有回應。

    她心跳加速,四肢發涼。克制著心頭的恐懼感,她將腿收回,蹲伏在牆頭上,警覺地注視著聲音傳來的地方。

    來人終於出現了,那是一個梅蕊沒有見過的男人,不過當看清他的面目後,她立即明白了來人是誰,他長得太像范朝陽了。「你、你是范朝陽的什麼人?」

    來人咧嘴一笑。「我是他大哥,姑娘果真機靈。」

    「范哥哥呢?他在哪裡?」這個男人的笑容讓梅蕊覺得陰森森的,他的目光呈現出一種半瘋狂的神色,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范朝林往前走了一大步,站在剛才范朝陽站立的地方。「我讓他在地上躺一會兒,他太無能了,得先休息一下,恢復男子氣概後再來見姑娘。」

    他的話讓梅蕊不解,可是她沒時間細想,因為那男人又走近了一步。

    她蹲起身,厲聲說:「你不要過來,否則……」

    「否則怎樣?否則你要從那裡跳下去嗎?」范朝林再往前一步,幾乎伸手就可以摸到牆了。

    不過他的身高遠不及范朝陽,因此就算他伸長了手臂也抓不到梅蕊,這是唯一讓梅蕊安心的地方。

    見她不語,范朝林又說:「我不是朝陽那個笨蛋,你如果想跳就跳吧,沒人會攔著你。可是別怪我沒提醒你,如果從那裡跳下去,你絕對會摔成一塊肉餅。等你爹娘認屍時,恐怕都無法認出那塊肉餅究竟是什麼。」

    他威嚇的話立刻起了預期的效果,梅蕊心驚膽戰地看看左側下方模糊的深穴,往下跳的決心動搖了。

    再怎麼不怕死,她也不願讓自己死後成為一塊醜陋的「肉餅」!

    「聰明!」范朝林稱讚地點點頭。「下來吧,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答應嫁給朝陽,我馬上就帶你出去。」

    「不行,我跟陸秀廷已經定親了。」

    「定親算什麼?只要你點頭,其餘的事我自會打點。」范朝林冷酷地說。過早承擔家族重擔的壓力,早就將他磨得沒有了耐心和人情味。

    「不!」

    梅蕊簡單的答覆激怒了范朝林。「你說什麼?」

    他臉上出現了讓梅蕊膽寒的冷笑,但她仍堅定地看著他回答。「我不會嫁給范朝陽!我是陸秀廷的未婚妻!」

    「啪!」他一拳擊打在斷牆上,震落了一些磚石,也震得梅蕊險些掉下來。

    「你這個不識抬舉的女人!」他怒氣勃發地大罵。「你以為陸家比范家有權有勢,是嗎?朝陽哪裡比不上那個乳臭未乾的陸秀廷?你為什麼不願嫁給他?」

    為了不再激怒他,梅蕊不說話,只是鎮定地注視著他。

    可是她的沉默和冷漠的眼神更加刺激了范朝林,他最痛恨的就是有人看不起范家,而他根本不知道梅蕊的個性本來就很冷靜,若非陸秀廷的愛點燃了她的熱情之火,她向來都很安靜。

    「你該死的竟敢看不起我范家?!」范朝林怒吼著跳起來撲向牆頭上的梅蕊,想抓住她。

    梅蕊沒料到他會突然向上躍起來抓自己,於是本能地站起身想往後退,可腳踝已經被范朝林有力的手緊緊扣住,她的身體頓時失去重心,跌下了窄窄的斷牆頭,往左側那灰濛濛的的窯底倒去。

    「秀廷——」她用力大喊,因為絕望,她用了全身的力量呼喊,那響亮的聲音在窯洞裡久久不斷的迴響。

    范朝林沒想到自己那一跳會引來這樣的結果,如今,他只要放開手中抓著她的雙腳,他就會成為殺人犯。

    他只想要梅花仙子嫁入范家,絕對不想要她死,更不想讓自己因為殺人而被送進牢房。他知道范氏絕對惹不起梅花山莊,更惹不起陸氏。

    於是他用力抓住梅蕊的腳,一心想將她拉回來。

    梅蕊被倒吊在半空中,腦袋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見不到陸秀廷、見不到爹娘了。她用力地喊叫,拚命的揮動雙手尋找附近可以支撐她身體的東西。

    兩人就這麼隔著一堵搖搖欲墜的坍牆掙扎著。

    由於這座大窯荒廢已久,磚石早就鬆散,半坍的隔火牆被他們這麼一折騰,撲簌簌地落下不少砂石。

    「蕊兒——蕊兒——」

    一聲聲呼喊從頭頂傳來,梅蕊開始並沒有聽見那些呼喊,她只是用力地叫,用力地掙扎,直到砂礫滾落在她臉上、嘴裡,才讓她停住了聲音,也才聽見頭頂那聲聲焦慮地呼喊。

    「秀廷,我在這裡——」她吐出嘴裡的沙石,用力地應著。

    秀廷來了!

    她欣喜地想著,不再掙扎也不再尖叫,只是在盈盈淚水中等待著他來救她!

    「蕊兒——」

    這次陸秀廷的聲音由高處滑落,她終於看到熟悉的身影從那張大魚網上躍下,準確地跳到了范朝林站立的窯床上。

    「秀廷……」她哭喊著伸出手,可是隔著那道坍塌的牆,她無法拉住他。

    「牆,要垮了,快,抓住……她的腳……」范朝林氣喘吁吁地說,抓住掙扎下墜的梅蕊幾乎耗去了他的體力,他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她了。

    不用他說,陸秀廷已經接手抓住了梅蕊的一隻腳,並利用自己身高的優勢,傾全力伏在斷牆上,用另外一隻手探過斷牆抓住了她用力向他伸出的手,然後大吼一聲,拽住她往回一拉。

    梅蕊終於順著他的力量翻過了斷牆,跌向他的懷抱。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那道斷牆就從中間斷開了,身體重心還在牆上的范朝林站立不穩,踉蹌前撲。

    陸秀廷來不及安慰受到驚嚇的梅蕊,迅速將她放在窯床上,就伸手去拉正往前傾的范朝林。

    可是就在他拉住范朝林時,最後那截范朝林藉以支撐身體重心的斷牆垮了,連帶附近的窯牆火道也坍塌了。他們兩人都沒來得及收住腳,一起伴隨著紛紛落下的磚石泥沙墜落下去。

    「秀廷——」梅蕊心膽俱裂地看著這一幕,淒厲痛呼。

    她哆嗦的雙腿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艱難地爬過那殘留的磚石,趴在窯床邊往下看,可那裡黑呼呼的,什麼都看不見。

    「秀廷……」她哭著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就在她哭得肝腸寸斷時,身後有人在拉她、喊她。「蕊兒!」

    她回頭,看到范朝陽正站在她身後,他的臉上有血,腦門上有個很大的包,血好像就是從那裡流出的,而他的身上全是沙土。

    「你……你受傷了?」她含淚問。

    「是我大哥……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大哥打暈了我……」彷彿剛剛跑完幾十里地似的,范朝陽「呼呼」地喘著氣,指著下面說:「來吧,我帶你去找他。」

    范朝陽向她伸出手,她看了看他的手,沒有動。

    「蕊兒,我做錯了很多事,這次,讓我做對這件吧!」

    他眼裡的真誠懺悔讓梅蕊不再遲疑,她將手放在他沾著泥沙的大手裡。

    在他的幫助下,她蹣跚地走下了窯床。

    當來到窯洞底層時,他們看見了范朝林。他躺在一堆瓦礫中呻吟,下肢被壓在一塊大石頭下。

    「大哥!」范朝陽驚呼一聲,立即趕過去搬動那塊石頭,拯救他的大哥。

    梅蕊則因沒有見到陸秀廷而心急如焚,可是她知道自己要冷靜。

    「蕊兒,別擔心,等我搬開這塊石頭就陪你去找秀廷。」

    「不,不用了,你就留在這裡幫助你大哥吧,我去找秀廷!」

    很快,她就在爐床前的瓦礫堆中看到了他露在外面的大腳。

    「秀廷!」忘記了滿身的疼痛,她奔過去移開那些壓在他身上的磚石。

    當看到他臉朝下伏地而臥,幾乎全身都被埋在砂礫中時,她的血液幾乎凍結成冰,心頭的恐懼感更甚於先前倒懸於斷牆邊的生死瞬間。

    跪在他的腳邊,她用力拉他的腳,可他沒有絲毫反應。她站起身拽住他的腳,想將他從砂礫中拉出來,可是她的力氣不夠。

    「秀廷,你不能死,我會救你,你一定要活著!」她再跪回他身邊,一邊用力地將那些磚石和碎瓷片移開,將砂礫掃盡,一邊不停地說。

    可是當她將他身上的全部石塊都清除後,他依然一動不動。

    「秀廷?!」她看不見他的臉,又抱不動他沉重的身體,急得她眼淚直流。

    「秀廷,我愛你,我要嫁給你,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去死……」令人窒息的恐懼感讓她無法停止嘴裡的叨念,因怕扯到他的傷,她只敢輕輕地扳動他的肩膀,想將他轉成正面。

    可是他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她無奈地加大了力量,心想反正已經受傷了,她這點力量應該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然而不管她怎樣用力推、拉,他都沒有一絲反應,依然趴在那裡。

    「哦,秀廷,你這麼瘦,為什麼這麼重呢?」她又是心急又是無奈地俯下身用頭頂住他的身子,雙手配合著用力扳平他的身體。

    這次她成功了,他的身體終於被放平了。拂去他臉上的砂礫,她看到臉上有些小傷口,那應該是被碎石劃傷的,她再檢視他的全身,沒有看到令人心驚的血跡和明顯的創傷。可是他一直緊閉雙眼,讓她更加心慌。

    她用手輕輕擦拭著他臉上的灰塵和傷口,流著淚說:「秀廷,快醒來,我好害怕,沒有你,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在她的手指撥弄到他的眼睛時,陸秀廷緊閉的雙眼突然動了動,然後張開了。

    看著那雙閃閃發亮的黑瞳,梅蕊呆住了,她哀傷的目光迅速變幻著,起初是震驚,然後是安心,再是喜悅。「秀廷?你、你沒事?」

    「我很好。」陸秀廷舉起手擦她臉上的淚,聲音低沉,但很平穩。

    「你沒有傷到其他地方?」

    「除了你的眼淚傷了我的心外,我好像沒有受傷。」他說著坐了起來,靠在身後的爐壁上。

    梅蕊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動了動四肢,再對她伸出雙臂。

    「你這個壞蛋!」梅蕊猛地往他胸前揍了一拳,沒看到他瑟縮了一下,便一頭撲進他張開的懷裡抱著他大哭起來,嘴裡還含糊不清地數落他。「裝死的壞胚子!無可救藥的無賴!你就是會嚇我,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真的不理我嗎?」陸秀廷逗趣地問。

    他其實也是剛從昏迷中醒來,此刻他的感覺就好像被人用木棒從後腦勺猛擊了一棒,而他的身上也隱隱作痛。但他是不會告訴她這些,她今天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恐懼。

    梅蕊在他懷裡嗚咽著說了什麼,他沒有聽清,只是緊抱著她,繼續逗她開心。

    「蕊兒,我活著,沒有受傷,你該高興啊,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呢?」

    「是的,我是高興……」梅蕊仰起臉看著他。「你沒有事就好……幸好你來的及時……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朝汐跑去告訴我的,她也是無意間從她嫂子口中得知的。」陸秀廷舉起手替她擦拭著眼淚。「不要再哭了,你看,這麼好看的臉都成花貓了。」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就像只花豹。」梅蕊終於破涕為笑了。

    「那好,就讓花豹親親花貓,好不好?」陸秀廷俯身湊近她。

    「不好,你滿臉的沙土……」

    可是不管她口頭上怎麼說的,她的嘴已經迎上前去,與她的花豹滿是沙土味的嘴緊密相接,並立刻被捲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這是一個由青澀走向成熟的吻,帶著經歷過生死考驗後,更珍惜對方的宣誓與熱情,是一種天搖地動、目眩神迷的經驗。

    熱情的擁吻使得他們忘記了剛剛遭遇到的驚嚇與危機,直到不知是誰先呻吟出聲,陸秀廷才恢復了理智,他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她的唇瓣,抬起頭來看著她。

    儘管她滿臉灰塵淚痕,但依然美麗得不可思議。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知道她的美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梅蕊也望著他,激情仍然蕩漾在她的眼波中,她靜止不動地凝視著他,心裡有種越來越強烈的慾望蠱惑著她,於是,她絲毫沒有考慮此刻是否是合適的地方,也沒有在意身邊還有旁觀者,就忽然摟住他的頸子,拉下他的頭,親吻了他。

    陸秀廷立刻把她拉進懷裡,化被動為主動地吻她。

    這時,巨大的聲響伴隨著明亮的光線將廢舊的大窯照得通亮,封閉已久的出口被打通了!

    「四少爺!」

    「小姐!」

    梅蕊安心了,知道她無須再為如何出去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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