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一兩 第四章
    「七哥,瞧,這可是楊棪最新織造,是今年呈進皇宮的貢品,皇上特意要臣弟先送來讓您挑挑,挑中意就留下,其餘再送回宮讓其它嬪妃、太子及皇子挑選。」

    十一皇子,朱戰楫同父異母的弟弟朱戰縱涎著笑臉,命人將一箱又一箱的進貢針織錦繡送王皇兄跟前,供他挑選。

    每年年關將近,楊棪定有珍貴織造上貢,供皇家新年製衣,今年亦不例外,過年前一個月,貢品就以快馬送至金陵,以趕赴皇家制新年新裝。

    依慣例,織造一到定先往七王爺這兒送,待他挑足了,才輪皇上後宮嬪妃以及其它皇子挑選。

    意思是除了皇上以外,其它皇親國戚都得撿他剩下的穿。

    「嗯。」原本懶洋洋的以扇子撥選著昂貴精緻的織造,突然間他瞧中了塊料子。「總管,一兩人呢?」

    「回爺,這時間應該在廚房料理爺的午膳。」總管答話。

    「去,工作由別人做去,要她來見我。」

    「是。」總管忙示意手下前去叫人。

    「七哥,您不挑了嗎?」見他吩咐手下叫人來後,就逕自落坐準備品茶,似乎對眼前名貴繡品毫無興趣。

    「等等。」朱戰楫悠閒地又喝了口茶,接著微變了神色,「總管!」他聲音沉了幾分。

    「爺?」總管立刻上前。

    「茶味變了。」

    「變了?」總管低呼。該死,今日沏茶的正是他的親侄女,這下他可救不了她了,他有些心驚著急。

    「殺……算了,不盡心的人,趕她出府吧!」遠遠看見銀一兩手持著杓子衝過來,顯然才得令,手上工作不及放下就急乎乎的趕來,瞧她汗流浹背賣力奔跑著,他心情驀地大好,這殺字才出,又改了口。

    「謝謝謝……爺。」總管冷汗直流,為保住了侄女一條命暗呼一口氣,心存感激地瞧著剛跑進廳來就爽聲大問何事找她的銀一兩。

    朱戰楫失笑,盯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眼光不覺柔上幾分。

    「過來。」他朝她招手。

    她原本因急跑而泛紅的小臉突然更加紅艷起來,猛地想起昨天的事。昨天她莫名其妙地被吻得暈頭轉向,在她還搞不清怎麼回事時,他竟突然身體僵硬,臉色發白地未拋下一句話就轉身走人,留下她一臉愕然。仔細想想,該氣惱離去的人應該是她吧?好歹也知道自己被人輕薄去,她才是受害者啊!

    越想越氣,沒想到他竟還能當作沒事人一般對她召喚,因此她未聽話地朝他走去,反而是站在總管身梭,語氣不善地問;「爺找我什麼事?」

    她的態度著實大不敬,讓總管為她捏了把冷汗。

    朱戰楫不以為意,也不勉強她到身邊,逕自吩咐說;「瞧見眼前的織布沒有?去,去挑個幾件。」

    「要我挑選?!」銀一兩愣了一會後,苦惱地盯著眼前一匹又一匹的織布。「我又不懂織造的優劣,爺要我挑,有些為難我吧?」她挑眉地瞄向主子。他該不會是又出什麼惡點子要整她吧?越想越有可能,尤其經過昨夜後,她更加確定他不懷好心。

    「傻瓜,這上頭全是上等織品,哪有劣貨,爺要你挑出適合爺穿的花色布料,不是要你分辨其中優劣。」總管好心地在旁提點。這丫頭算是他的恩人了,他不照顧她要照顧誰?再說,以爺對她一路的恩典,任誰都知道對這丫頭巴結著點有好沒有壞。

    「是嗎?」她懷疑地看向主子。他明明一臉的無害,為何在她瞧來卻是賊兮兮的?

    「快挑吧!」他催促。

    「等等,七哥,你當真要叫個丫頭為你挑選?這丫頭的眼光信得過嗎?」朱戰縱撇撇嘴,不以為然地阻止。一個低下丫頭懂什麼?七哥八成是在開玩笑。

    朱戰楫臉沉了沉。「你說的也是有道理。」輕輕頷首。

    「是吧,就知道七哥是在開玩笑,堂堂一個王爺多嬌貴,衣衫講究,品味自是獨到,若信由一個丫頭拿主意,傳出去怕七哥有失顏面了。」

    況且那丫頭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丫頭,方才聽總管說她不過是個廚娘,剛剛還可笑地持了把杓子就衝進來,說話、舉止更是一點規矩也不懂。

    素聞七哥府規嚴謹,僕役個個訓練有素,進退有據,他這會兒瞧這沒規矩的丫頭,不禁也要懷疑傳言是否有誤了。

    「一兩,聽到了吧,你的眼光不成,來吧,跟著我一塊挑保險些。」朱戰楫突然說。

    「咦?」銀一兩一臉不解。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見她還呆杵著,總管輕輕推她一把。「這不跟上去?爺正等著。」他朝爺的方向暗示地努了努嘴,要她跟到爺身絰去。

    順著望過去,果然瞧見朱戰楫已經踱向那些布匹前,她只得不情不願地跟上。

    回頭見她總算跟上,朱戰楫滿意地點頭。「你瞧這匹如何?」他隨手用扇子指苦一匹粉綠色帶碎花的布匹。

    「這合適嗎?」他的品味還真奇怪!這明明是適合姑娘家的花色,他竟問她如何?

    他不置可否,繼續又指著另一匹布,布料質地輕盈柔軟,作為女子衫裙最為飄逸。「這匹又如何?」

    「嗯……有些怪怪的。」銀一兩委婉地暗示。還是不妥當,一個大男人若罩上一身輕紗,那畫面想來就可笑。

    「這件最適合了。」他眼睛一亮,撫著一匹靛藍織錦。這織錦質地光滑,具蝴蝶繡面,巧奪天工。

    漂亮,真是漂亮!她敢說這匹布是所有裡頭花色最漂亮、織工最細緻的,絕對適合一位高貴的娘娘來穿,而不是一個雄武的王爺。「王爺,您喜歡就好。」想不到王爺竟是娘娘腔之人!她嫌惡地搖搖頭,不敢多嘴。

    「這匹也不錯。」這回他以目光詢問她,但不等她回答又轉身東挑西選,挑的全是一些粉色花草圖案,選的淨是一些秀氣織絹。

    銀一兩不禁懷疑他找她來做什麼,真的需要她的意見嗎?

    隨意挑了好一會後,他才朝朱戰縱道:「方纔本王所點過的布匹留下,其餘的送回宮去吧!」

    「七哥,我怎麼覺得您的品味變了?」朱戰縱臉色怪異。

    他可是驚異了好久,七哥什麼時候愛上了女兒裝,又是從何時開始變了性向?

    可瞧他戾氣依舊,也不像啊!

    朱戰楫臉色微厲。「我說過這是本王要穿的嗎?」

    「嗄?不是七哥要穿,但七哥府上又沒女眷,那這些名貴布匹要給誰穿?」朱戰縱驚異地問。

    他森然冷笑,指著銀一兩。「這還用問,當然是她要穿。」

    「嗄?」朱戰縱訝異得張大嘴巴。一個廚房丫頭要穿進貢皇宮的極品?!

    令他傻眼。

    「咦?」別說十一皇子傻了眼,當事人銀一兩更是莫名其妙,不知其然。

    誰來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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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您這是在捉弄我嗎?」她還沒找他算輕薄的帳,他竟然先戲弄起她來。挑完織布後依照往常,王爺用膳時,銀一兩一定隨侍在側,但平時她不會在用膳時打攪他,可這會兒她實在忍不住大著膽子,非要問個明白不可。

    他看了她一眼,沒搭話,繼續吃著他的飯。

    「爺。」她乾脆心急地跑到他跟前盯著他的臉問。今天若沒問個明白,她不會罷休的。

    「總管,要人夾那道銀心卷讓本五嘗嘗。」朱戰楫當做沒瞧見她急迫的小臉,逕自吩咐。

    總管立刻命人呈上那道銀心卷,送菜的人卻在半路讓她給擋著,自動地繞路至另一側為爺上菜。

    想來也只有這丫頭敢如此大膽,在爺面前放肆也不會受罰,所以其它人最好識相地當她不存在,隨她在爺跟前做些什麼。

    他嘗了一口,愉悅地點頭。她的廚藝又精進了!放下銀筷,命人取了碗茶水漱漱口,才道:「年關要到了,本王犒賞你,也當是捉弄嗎?」他終於理會她了。

    見他肯開金口與她說話,銀一兩忙說:「可是我聽說那是皇宮貢品,是皇親貴族才有資格穿的,若要我穿上豈不犯了殺頭罪?」

    「皇宮貢品又如何?是本王要你穿的,誰敢要你腦袋。」

    「可是,我是個廚娘,天天幹些粗活,穿著這麼嬌貴,豈不要糟蹋了一匹匹珍貴好布?」

    朱戰楫一臉無所謂。「不就幾匹料子,隨你穿著幹活,糟蹋了就糟蹋了,還是我將這些布匹製成你的廚巾,每日圍在你身上好方便你幹活?」他惡意地大笑。

    就猜想他不懷好意,果真沒錯。

    她忍不住翻白眼。她到底哪裡得罪他了?非要對她又是佔便宜又是欺侮的,真是氣死人!

    結果那些錦織珍品,真成了一塊塊的廚巾。

    和宮王府果真是當今世上最為奢侈的地方,一布一巾皆是珍貴無比啊!

    銀一兩恨恨地瞪著手中的廚巾,靛藍織錦,蝴蝶面繡,巧奪天工。

    可惡,真是個任性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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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將至,和宮王府宴客可是件大事,來的人全是穿金戴銀的大人物,馬虎不得,銀一兩身為廚房總廚,自當天一早起就開爐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順利呈上佳餚,打算好好喘口氣地與容嬤嬤以及錦兒偷些小點心至齊心湖賞月喝酒,快活一番。只是才與錦兒嘻嘻笑笑地偷了御賜梅糕,正打算走人,就傳來主子有令,要她至前廳等候。

    銀一兩飆著熱汗趕到前廳,先到總管跟前報到後,在等著總管向王爺通報的空檔,趁機瞧瞧這豪華夜宴。

    瞧花彫廳上擺了個大圓桌,座上貴客共有七、八名,其中幾名常來府裡,她也見過,有太子、十一皇子、尚書人人、相爺,還有一個遠遠望過一次的九爺,至於其它幾位她就沒印象了,不過席中倒有一名丰姿綽約的貴婦,不知道是誰?

    總管微傾身子,輕聲稟告正端坐主位與人對飲的主子。

    聞言,朱戰楫放下杯子,轉頭句她微微招手。

    知道今天的場面不同,不容她擺臉色,於是銀一兩乖順有禮地抹抹汗,快步來到他的身邊。「爺。」只是她依然抬頭挺胸,不若一般奴才見了主子般躬身低首。

    「嗯,一旁候著伺——」

    「喲,王爺,你這奴才當真沒規矩,竟敢抬頭挺胸直視主子,該罰。來人啊,把這丫頭拖出去打耳刮子。」說話的是當今聖上最寵幸的搖妃娘娘。她年約三十,風情艷麗,今日代表日前狩獵墜馬受傷,不克前來的皇上。

    「咦?」銀一兩低首一看,發現自己已叫兩個護衛一人一手給架了起來。

    「慢著。」朱戰楫才輕輕一瞪,搖妃帶來的那兩個護衛即刻鬆了手,他們一鬆手,李少立即機伶地輕拉銀一兩躲至主子身後。他與她私交不錯,趕緊為她解圍。

    這場面只有主子救得了這丫頭了,而且瞧主子的表情想來也是會救。

    「王爺,本宮為你教訓家奴,你不高興嗎?」搖妃仗勢自己得寵,不悅地說。

    朱戰楫冷睇向她。「兒臣不敢,只是掌嘴似乎不夠嚴懲,這丫頭可是丟了本王的顏面啊!」

    「嗄?」以為他要救她,原來是要整她!銀一兩呆呆杵在他身後,與李少愕然對望。

    她死定了嗎?

    搖妃眉開眼笑。「這還不容易,再要人打她板子,包準她三天下不了床。」

    銀一兩當場綠了臉。

    只見那該死的主子還嫌不夠慘似地搖頭。

    「那就再賜這丫頭釘板伺候,跪她三個時辰,恐怕今後再也不良於行。」夠狠毒嚴厲了吧!一旁的九皇子朱戰基幫忙出主意。

    「她不過是個不懂事的丫頭,老夫瞧還是算了」,還是丞相仁慈心軟,為她說上一句。

    「不成,在我看來,殺了這丫頭還不更乾脆?」最後居然連太子都參上一腳。

    銀一兩聽到這兒,不用釘板就已經站不住了。她在廚房待得好好的,主子居然找她來尋開心受死,這算是今晚的餘興節目嗎?

    「是嗎?這丫頭目無法紀,就這麼處死太便宜了。」朱戰楫卻嫌娛樂性不夠,還要加料。

    「那七哥你打算怎麼罰?」十一皇子朱戰縱探問。別人可能不知,可是上回他送楊棪織造到府時,得知這丫頭深得七哥歡心,他不相信七哥真忍心殺她。

    他有些懷疑,但話又說回來,七哥行事多變,喜好無常,今日疼若至寶,明日可能棄若敝屣,說不準真拿她開刀也不一定。

    朱戰楫森冷低笑。「她雙眼不馴,先挖了她的眼,見了本王挺身不屈,斬了她的腿,挫了她的骨,其性莽撞,割了她的舌,剝了她的皮。」他惡狠狠地站起身。

    天啊!這麼殘暴,還不如一刀讓她死了乾脆!

    眾人聽聞全都噤若寒蟬。果真其心毒辣!

    銀一兩聽得臉色發黑。不會吧,自己當真要莫名其妙的死得這麼慘?

    「……另外,本王最恨醜事外揚,今日當眾被一個奴才所辱,顏面盡失,就算殺人滅口也應該在所不惜,你們說是吧?」肅殺之氣立時瀰漫。

    言下之意是他們都該死,而且死不足惜!眾人皆是毛骨悚然,個個登時驚惶失措,面面相覷。

    「呃……照我說……方才什麼事也沒有,這丫頭才來伺候能闖出什麼禍?方纔的不敬是搖妃娘娘看錯了,娘娘,您說是不是?」七哥明顯要保這丫頭,卻又不明說,偏要嚇破眾人的和膽。

    朱戰縱只得忙補救地眨眼暗示。若想活命,搖妃可要識相配合,否則七哥真會殺人的。

    搖妃也不是傻子,趕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是本宮眼花,這丫頭好得很,好得很。」她乾笑。

    朱戰楫輕笑了一陣,才輕蔑道;「既是如此,本王就當什麼事都沒有。一兩,來,為本王斟酒。」他果真當無事一般坐下,繼續飲酒作樂。

    只是經此一鬧,眾人險些魂飛魄散,個個臉色古怪,哪還有飲酒之氣氛?

    見狀,朱戰楫也不以為意,逕自讓銀一兩心不甘情不願地斟了兩杯酒。誰要他方才嚇得她腳軟,以為自己就要命喪黃泉了呢!

    喝盡兩杯「帶怨」的酒,他才緩緩道;「今日宴請各位,賓主無歡,不如談些正事。外圍邊疆民族不斷內逼,且暴虐無常,太子,你認為如何?」他驟然提及邊關亂事。

    太子心驚。七弟為何於今突然提及此事?

    「呃,這事有些棘手,外族入侵,多少圖謀向外擴展,以逐鹿金陵……我想咱們不可不防。」太子小心謹慎地應對,就怕讓他聽出個什麼端倪。

    「嗯。」朱戰楫沒有再多著墨於此事,狀似無心,又轉口問向落坐於正前方的皇叔燕親王。「叔父,西週末造,以幽王無道,廢嫡立庶,破壞宗法傳統,以致朝政腐敗,是以天災地變,民怨沸騰,你說若在今朝,父皇也來個廢嫡立庶,你說天不是否會再亂一次?」

    太子聽聞大驚失色。「七弟,你!」

    「我怎著?不過當閤家團圓地閒聊,我想叔父不會多想,叔父,你說是吧?」

    「是是是。」燕親王雖素來與太子交好,這時也只能笑得尷尬,豈敢說不。

    「哼。」這些軟骨頭!他不屑的臉轉朝尚書季秋意開口:「尚書!」

    這回輪到他倒霉了!季秋意嚇得只差沒由椅子上直接跳起。「是。七爺。」無處可逃,他只得硬著頭皮應聲。

    「你與九弟治水也有一陣子了,怎麼國庫也教你們挖空,卻一點成績也沒有?這白花花的銀兩都用到哪去了?」

    季秋意吞了口口水,看向九皇子朱戰基,要他相救,只見他苦著臉以手遮面,來個相應不理。

    敢情宴無好宴,今日怕是一場清算大宴了,這會兒七哥問的是尚書,他沒必要自尋死路地跳進去找死。

    「這個……」季秋意無奈,只好支吾以對。

    「丞相,你說說,當初這只河治水,是九弟自己請命要和尚書一起完成這工程的,有這回事吧?」朱戰楫無意讓人置身事外。

    「當初確實是九爺自己請命治水的沒錯。」丞相為人老實,實話實說,沒瞧見有人對他吹鬍子瞪眼。

    一旁的銀一兩瞧得好笑,差點沒又闖禍地笑出聲來。

    知道她憋笑,朱戰楫瞥了她一眼才道:「可如今九弟的妻妾是一個一個地娶,宅子是一棟一棟地蓋,只河堤防卻是一截一截地崩塌,你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言下之意就是指他九皇子貪財好色,貪污了工程銀兩成了娶妻本。

    「沒的事,七哥,你要相信我,我絕無貪一毛錢,絕無!」朱戰基慌了手腳,忙指天立誓地喊冤。

    朱戰楫挑眉,俊邪的臉龐帶著冷笑。「是嗎?」他不置可否地喝著酒。

    「當當……當然是。」明白七哥智若孔明,什麼事能逃過他的耳目?當下心虛膽怯,否認也理不直氣不壯了。

    瞧這氣勢,大伙心知肚明。看來九爺是貪了,而且還貪得不少,這回就屏息以待,瞧七爺怎麼發落了。

    一片死寂下,朱戰楫居然說:「難得今日聚首,不該談些讓人掃興的事,素聞娘娘平日寫得一手好書法,不如今晚露一手讓大伙瞧瞧,來助助興。」

    原以為他會大開殺戒,誰知他話題一轉不再追究,其它人立刻鬆一口氣,朱戰基更是九死一生,重重吁出一口氣。

    「是啊,七哥提議得好,搖妃娘娘的書法師承名師,青出於藍更勝於藍,連父皇見了娘娘的墨寶都愛不釋手,這會兒有幸讓大伙瞧瞧,也好開開眼界。」朱戰縱藉機打圓場敲邊鼓,難得七哥肯結束大伙的酷刑,他得趕緊把握機會將氣氛炒熱。

    「當然好。」說到書法,搖妃可驕傲了。她自小便習字,這套書法功力少說練有二十年以上,每每有展現的機會,她素來不會放過,更何況還是在王爺跟前,更要把握機會好好表現。

    於是總管立刻命人備來文房四寶,供搖妃大展身手。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此倚闌干。

    一首詩文寫下來確實陰柔有致,一瞧就知出自女子纖柔手筆。

    銀一兩對書法學習也有一段時間,自然看得出這確實是一幅好字,她如癡如醉地希望娘娘再露上一手多寫幾個字,也好讓她觀摩觀摩。

    「啊!妙啊,瞧這筆觸柔中帶勁,正好突顯娘娘柔美纖細的特質。」季秋意首先討好地擊掌讚歎。

    「一點都沒錯,娘娘真不愧是父皇的愛妃,光憑這手字就足以迷倒父皇,再加上國色天香的嬌顏,果真才貌雙全,天下無雙。」太子也忍不住讚歎附和。

    「才女,娘娘真是天下少見的才女啊!」燕親王讚美不落人後,也大大美言上一句,誰教她是當今皇上最得寵的妃子。

    搖妃嬌笑,會大受讚賞本在她意料中。「承蒙各位爺看得起,沒有譏笑本宮手筆不登大雅之堂,也就不枉我苦練這麼多時。」

    「娘娘謙虛了,想世間女子再無書法可與娘娘相比了。」季秋意再拍上一記馬屁。

    見她傲然驕氣,也不推托,當是欣然接受,受之無愧。

    「不巧,本王府裡正好也有一女子的墨寶,也許可與娘娘比較比較。」朱戰楫終於開口。

    語才落,就見總管像是早備好似的,命人小心捧出一件作品來。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咦?」這字好眼熟……啊!不就是她昨日所寫的名詞?

    銀一兩愕然地盯著眼前的字。不會吧?

    再瞧瞧一旁的搖妃娘娘,臉色明顯不佳,似乎不喜有他人爭鋒。

    七王爺不會又拿她當餘興節目出來丟人吧?她一臉奇怪難解地以眼神詢問跟前慵懶就坐的主子。

    他沒理會她的詢問,逕自邀請地說:「丞相,你先來評評。」

    「哦,原來七爺府裡也有高手。」丞相瞧著字,讚賞得一再點頭。「這書法較之娘娘的陰柔,蒼勁有力多了,但剛中帶柔,若出自女子之手,此女必帶英氣。」

    「嗯。」朱戰楫難得地含笑點頭。這丞相眼光倒准。

    「來,讓我也瞧瞧……七哥,這字體勾勒頓挫有據,寫字之人功力不淺啊,應與娘娘一般習字多年吧?。」朱戰縱仔細瞧過後評道。

    搖妃一聽,這才要人攙扶著,心高氣傲地勉強上前,輕視地瞄上一瞄。

    就不信有女子比得上她的一手好書法!

    可這一瞄,她有些訝異,只見字體清秀,乾淨有力,確實是上等之作,甚至比她的作品多了幾分伶俐之氣。

    莫非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娘娘,如何?」朱戰楫含笑地問。

    「呃……確實不錯,有幾分實力。」無法睜眼說瞎話,只得勉強應聲。

    「才幾分啊……」他顯然不太滿意。

    「不只幾分而已,娘娘說得有些保留了,能讓皇侄取出獻寶之人,定是有十成功力,否則豈下丟了皇侄的臉。」燕親王忙討好地說。

    見旁人讚譽有加,銀一兩的臉色自是由古怪轉為竊喜,沒想到卻又聽見主子開口:

    「那可不一定,這書法人人會寫,不是本王一人說好就算數,也得眾口鑠金都說好,才是真價值,否則狗屁不通,全成了趨炎附勢、逢迎諂媚的工具了,娘娘,你說是不?」

    朱戰楫言下之意,譏得眾人面紅耳赤,道盡他們的醜態,末了也要挫挫搖妃的自以為是。

    一時之間,大廳又是一片死寂。

    唉,今日這場宴會可真難挨啊——人人皆在心中叫苦。

    「就不知這書法出自何人之手?」搖妃不甘鋒頭被搶,又無故遭受譏諷,非打破沉默問個明白。

    「娘娘想知道?」朱戰楫笑得頗富興味。

    「請王爺告知,本宮也想會一會這名大師,說不定是哪家名媛閨秀之作,若有機會可召她進宮切磋切磋。」她咬牙。

    「那好吧,總管你告訴娘娘,這手書法是誰寫的。」

    「是,回娘娘,這書法為府裡廚娘所寫。」總管刻意壓低聲音,因為也怕不小心露出笑意。

    「什麼,廚娘?!」乍聞,她登時忘記身份地尖叫出聲。「荒唐!你這該死的奴才竟胡言亂語,敢拿本宮之作與一個奴才相比,戲弄本宮,你不要腦袋了嗎?」搖妃怒不可遏。

    「娘娘饒命,這確實是府裡廚娘之作,奴才不敢胡言。」總管不安地看向主子。

    「大膽——」她還要發作。

    「娘娘,總管說的沒錯,這手字確實出自本府廚娘之手。」朱戰楫終於開口解釋。

    「真真……真是廚娘之作!」搖妃這才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廚娘。

    「廚娘……莫非?」朱戰縱猛然看向一直呆立七哥身旁的丫頭。就他所知,她就是王府裡的廚娘!「總管,這廚娘莫非指的正是她?!」他心驚地指著銀一兩怪叫著。

    「是她?」大伙也不住驚叫起來。

    所有的注意力霎時全瞪向銀一兩,害她頓時感到全身發涼。糟了,又該她倒霉了嗎?

    「這是你寫的?」搖妃沉著臉,力持鎮定。

    「嗯。」銀一兩乾笑以對。

    「本宮不信,憑你一個奴才怎麼寫得出這一手字?」她拒絕相信。

    「不信可以要她當場揮毫啊!」朱戰楫又涼涼地開金口。

    「對,要她當場寫,這就騙不了人了。」朱戰縱也附和。

    「好,就叫她寫,但話說在前頭,若這丫頭寫不出方纔那帖字的實力,本宮絕不輕饒,定要她的腦袋以消本宮平白受辱的怒氣,屆時,希望王爺可不要護短再保她。」搖妃下了恐嚇。

    「當然。」朱戰楫笑得自在,旁人卻瞧得猶如芒刺在背。

    銀一兩不禁心想。她這是招誰惹誰?怎麼禍事一件接一件,最可惡的是王爺,老拿她的腦袋尋開心,難道很好玩嗎?有朝一日若真是被砍腦袋也會被嚇死。

    她心底低咒不已,在眾人虎視眈眈、搖妃咬牙切齒之下膽戰心驚地提起筆,握著筆的手竟有些微微的發顫。

    此時朱戰楫竟移動尊駕地握住她發顫的小手。「好好寫,否則你又要見識到人命如螻蟻,只不過這回的螻蟻可是由你充當。」

    可惡!她氣炸了,他又來挑釁,好!他要她做螻蟻,但她偏死不了,偏不!

    見她眼裡的怒氣,他笑得更是暢快惡意,悄悄放開他握住的手,又坐回他的主位。

    他在激她嗎?她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正命人呈上暖茶的主子。

    他真是奇怪得很,有時似在戲要她,有時又別有用意地幫她。

    到底要她生還是要她死?

    目前為止他似乎樂在其中,讓她一頭霧水!

    唉,暫時不管了,先過眼前這一關才是,不然真要成了螻蟻了。

    努力定下心神,銀一兩大筆輕揮,字體依然秀氣,卻工整有力。

    這帖字一出,馬上贏得一陣讚歎,唯獨搖妃臉色翻青。

    她輸了,而且是輸給一個小丫頭,一個低下的奴才……瞇著眼。她好恨啊!

    「姑娘習字多久?」丞相愛才,不理搖妃怒火地詢問。

    「數月左右。」銀一兩答。

    眾人吃驚。數月就有此等功力,這丫頭不簡單啊!

    搖妃聽聞更是將翻青的臉再深一色,黑成一片。

    「師承何處?」丞相大呼神奇地再追問。

    她不答,只是瞄了一眼主子。

    「嗄?」眾人登時恍然大悟。

    這也就難怪了。

    「七哥,這不公平,誰不知道您文采天下無雙,書法更是當今一絕,您若要有心收個徒弟,只要稍加指點,哪個不成材?難怪她短時間能寫出這等字來,我們可不服。」朱戰縱抗議道。

    人人點頭稱是。

    「話可不是這麼說,天才蠢人也要看資質,若本王有心教導,遇上蠢才也是枉然,這手字的好壞全憑你們評斷,與本王無關。」他撇清功勞,短短幾句肯定銀一兩的實力,更暗喻她有天才之質。

    銀一兩聽得暈陶陶。不會吧!這小氣鬼在稱讚她嗎?隨他習字數月,知道自己已有精進,但他從未證過一句,只是逕自將她的作品命人收起,自她習字的第一張作品到目前為止,不管優劣,一律不許損壞丟棄,她當他是收集她所有作品,打算日後來個總檢討,這讓她忐忑不安,認為自己的書法依舊不值一提,今天他當眾稱讚,怎能不教她喜上眉梢,也不枉她日夜努力認真練習。

    想想今晚的驚險萬分,幾次差點掉腦袋,這會兒又備受肯定,活像洗三溫暖似的,忽冷忽熱。她心甫定,露出她欣喜的笑容。

    朱戰楫語才落,眾人豈會不明白他有意藉由書法當眾力捧這丫頭。於是眾人再無置喙,滿是深意地瞟向朝著七王爺眉開眼笑的女人。

    而狀似悠閒的朱戰揖,眼中竟露出難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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