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皇朝建朝數年,一片四海昇平。
金陵建朝起,這金陵首都城內孔雀大街北邊的名巷就開始大興土木,大規模興建金陵城內最大的「和宮王府」,工程之浩大,共徵召民兵千餘名,耗時兩年終於建造完成。
這座府邸雕樑畫棟,佔地千頃,豪奢精美的程度足以媲美皇宮,更甚,朱漆大門直指皇宮朝陽殿,與之遙遙相對,似有挑釁之味。
而在這天子腳下誰能這般奢華囂張、無視皇威?想來只有權傾一時、尊貴無比的七王爺朱戰楫有此能耐。
當今皇帝朱竟璋共有皇子十二名,但幾經征戰與內鬥後,僅剩四名,除東宮太子外,就只有七皇子獲封和宮王爺殊榮,其餘二子仍未能加封,僅以皇子稱之,可見七王爺無可擋的權勢多麼令人眼紅。
此刻豪邸主人俊容正一臉無聊地端坐上位,一身錦衣華服,腰間繫上一隻上等羊脂龍玉,身上罩著一件楊棪織造紫袍,袍上刺有怒龍升天之繡圖,看上去威氣逼人,讓人不敢造次地稍加仰視。
朱戰楫左手不甚耐煩地輕彈一聲,左右隨即湧上四、五名隨從聽候指示。
「上茶。」
一聲令下,沒人敢怠慢,不一會功夫,上好碧螺春便已端至跟前。「爺,茶來了。」身旁的人小心奉上。
「嗯。」他接茶就口,不過蹙了個眉,周圍人見狀立刻驚慌跪下。「爺,您不滿意嗎?」
「今日誰擔這份工的?」
「是……十一爺府裡送來專門為爺沏茶的……柳姬……」
「是她嗎?專責沏茶卻連茶都沏不好,一無是處,可惜長得這麼標緻,可惜、可惜,斬了她吧。」他淡然的交代。
「是……」底下人一臉死灰。又死了一個!
王爺喜怒無常,殺人更是比捏死一隻螻蟻還容易,所以在王府當差人人心驚膽戰,個個無不提著腦袋在辦事,就怕一個不當心,就連沏茶這種小事都可能掉腦袋。
朱戰楫驀然起身,負手持著鑲金邊玉扇,輕拍著背,似乎在等待什麼人到來。
他神情譏誚,卻無人膽敢上前問上一句。
「爺,太子求見,您見是不見?」王府總管來報。
照理說,太子來訪,身為王爺的主子理當出迎,但當今世上誰人不知這太子不過是有名無實,僅是七王爺的傀儡罷了,而七王爺的勢力只怕連皇帝都不敢折其鋒,所以此次太子來訪,不是底下人瞧不起,而是主子與這太子向來話不投機,十次總有七、八次避而不見。
「見,今天我若再不見他,怕他要尋死尋活賴著不肯走了。」他一臉諷笑。
原來爺今天等的就是他!總管瞭然的應聲去將人請進廳堂。
「七弟,你總算肯見我了。」太子朱戰淇一見他,立刻有如見到救世主一般巴上前。
「太子,你說這是什麼話?七弟我怎敢不見太子尊容,這話傳出去可要失了太子的威儀了。」朱戰楫輕搖玉扇,笑容卻有著輕蔑。
「呃……是是是,七弟說得極是。」太子乾笑,瞄了一眼這富麗堂皇新落成的府邸,比他的太子府還要講究上數倍,心下有些不滿,卻也不敢多言,瞧了廳中上位,自然就想坐上去,只是屁股才要坐上,就見僕人竟將為他端來的茶點置於主位下方的客座。
他趕緊火燒屁股似的拉直身子,沒敢搶了主人的位子,尷尬地自行轉身就坐子僕人安排好的客座。
朱戰楫唇角上揚,信步坐定主位,這才抬頭覷向太子。
「太子,今日可是為了太子妃妻舅之事而來?」不想與他囉唆太久,他索性主動提及。
「是啊……七弟,你也知道我那太子妃就這麼一個弟弟,寶貝得不得了,若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太子硬著頭皮請求。
日前,太子妃的寶貝弟弟仗著姐姐是太子妃,居然與黑官勾結幹起賣官掙錢的勾當,試問賣官掙銀哪一朝沒有?原也沒什麼,偏偏這小子不長眼,什麼官位不賣,竟將七弟計畫賞賜給昔日愛將的五品官職,賣給了金陵市集中稍有銀兩的屠夫,此舉無疑是公然侮辱了七王爺。其實有他這個太子姐夫撐著,侮辱誰都沒關係,即使得罪了皇帝也可能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惹上七王爺,絕對是死路一條!
因此在得知得罪的是七王爺時,他這妻舅當場嚇破膽子,直拉著太子妃來跟他磕頭,求他救他一命,他原先也不想蹚這渾水,可是衝著太子妃的眼淚,明知不可為,也只好硬著頭皮前來試試。
「看在你的面子上?」朱戰楫無瑕玉面陰沉的露齒一笑。
「七弟……」他幾乎要軟下腳來不求了。
「說到面子,太子,七弟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你可知多少人到我跟前碎嘴,這事若沒太子在背後撐著,小舅子敢這麼囂張嗎?」他氣定神閒的盯向來人。
太子一聽,這還了得,連他都扯了進去!當下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拉住了弟弟的衣角,隨即又心驚地趕緊鬆手,就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舉動。「胡、胡……說八道!是誰?是誰敢造此謠言?我怎麼會唆使妻舅與七弟過不去,這這……七弟,你應該不會信此重傷之言吧!」
「是嗎,我原也不信,但瞧你為妻舅求情不遺餘力,我不禁要懷疑……」朱戰楫神情不悅的盯住他所觸碰過的衣角,神色明顯轉沉。
一旁僕役見狀,已先行入內為主子準備更衣焚服。因為誰都知道爺不愛被人觸碰,凡在不被允許之下受觸碰,事後他必更新衣、焚舊服。
糟!七弟注意到了!這下太子更急,只得裝作沒事,就盼七弟饒他這回「觸身」之罪,否則兩罪相加,不死也半條命。
「沒的事!七弟你可不要聽信讒言,被輕易挑撥咱們的兄弟情誼,不然這麼著,妻舅的事我為求清白,三哥我將親自徹查他的賣官罪行,倘若證實有違法證據,當即論罪絕不寬待,絕對給七弟一個交代。」為求自保,他也顧不得來時的目的了,只是如今救人不成,反成了執法劊子手,這大義滅親說得慷慨激昂,只怕回到府邸得面對那票姻親的鬼哭神嚎了。
這日漆金華轎由十二人抬著,後頭跟著二十鐵騎一字排開,如此陣仗出現在陰雨綿綿的金陵街頭,全因朱戰楫剛下朝,忽覺心悶無趣,便命人在鬧街上逛逛,半掀著眼皮,圖有新鮮事能勾起他的趣味來。
看來他閒太久了,自從四海無戰事,父皇登基以來,他已好久沒有用心專注過一件事了,唉,人生真是無趣啊!
半垂著眼,轎子浩浩蕩蕩在一家面鋪前經過,突然在一陣意外的騷動後,轎子靜止不動了,四周皆駭然的沉默下來,因為發生了一件令眾人驚愕之事。
人人倒抽一口氣,眾目全不敢置信的盯著一名丫頭手中的水桶──這丫頭竟不要命的朝大轎潑水!
事出突然,一干隨從愕然當場,竟不知如何反應,就連朱戰楫也愣住了。
只是闖禍丫頭猶不知死活,潑了水後連頭也沒抬就返身回面鋪去。
「站……站住!」七王爺貼身護衛李少總算回魂,不敢回頭瞧爺的臉色,立刻怒喝出聲。如此不敬的舉動,不用爺下令,都該殺!
這一喝,驚得那丫頭轉身抬頭,便瞧見一群人對她怒目相向,彷彿她犯了什麼該立即斬首的死罪,而一旁的左右鄰居也露出同情不已的目光,她不禁困惑。
發生了什麼事嗎?「這位大哥,你方才叫的是我嗎?」丫頭指著自己,全然不解的問。
「就是你,大膽刁民,竟敢對和宮王爺潑水,你要命不要!」李少怒斥。
和宮王爺?誰呀?「真對不住,我剛來金陵,也是第一天到這鋪子上工,剛剛急著打掃,不知有人經過,一時不察弄髒了你們,至於什麼王爺的,都是我的錯,還請見諒!」她初至金陵,不知天子腳下的人物氣派這般大,不過濺濕轎身就像是犯了死罪似的,有這麼嚴重嗎?
「你!」來人的氣勢像是要當場砍了她似的。
她一驚,連忙再說:「這樣好了,我幫你們把弄髒的轎子洗乾淨,如果還是不行,連你們的髒衣服我一併洗淨,你說好不好……不、不不好嗎?這樣還不夠誠意嗎……好好好,我告訴你們,姑娘我沒什麼錢,賠不起你家主子那頂華麗嚇人的新轎子,如果想敲詐你們是找錯人了,不然這麼著,我上工的地方就是面鋪,若你們不介意,我請你們一人一碗我煮的面,就當是賠罪。」
看來人臉色越來越臭,她只得忍痛做最後的讓步,瞧這群人包含坐在轎內不吭聲也沒露面的人加一加,少說也有三、四十人,經他們這一搞,不吃垮她才怪。
敢情這丫頭還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還道是人家藉機要訛詐她的錢!眾人皆哀歎地搖頭。她死期真是不遠嘍!
「大膽!你當我主於是什麼人?吃得慣你的粗食嗎!」李少氣結。居然碰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粗食?我做的面在家鄉可是有口皆碑,相信就是皇帝老爺吃了也要大讚不已,你竟說我做的面是粗食!」出乎意料的她竟大為光火,一反方纔的低聲下氣,氣焰高張的朝著他大聲咆哮。
可惡!她這人什麼都好說話,可只要一有人批評她的廚藝,她可是會立即翻臉的,就連天皇老子來了也一樣!
李少一愣,正要發作時,轎子裡的人卻出了聲。
「李少,本王就吃她一碗麵吧!」
「爺,您要吃她的面?」李少不禁怪叫一聲。爺怎麼了?竟紆尊降貴願意屈就平民粗食?爺可不是一般人,飲食、起居講究自不在話下,在王府裡,全國名廚少說也有二十名,每日精心烹調,仍難博得爺的一句好,如今在這簡陋面鋪內,爺竟願意委身就口,此舉不僅讓他,也讓其它一干人嚇了好大一跳。
「不成嗎?」朱戰楫不悅的掀簾下轎,身上仍是一身錦衣華服。
「不敢,既然爺要吃麵,屬下立刻去安排。」李少趕緊彌補方纔的失態。
「不必,就你一人隨我入鋪即可。」他揮手吩咐,即緩步入內。
他一出現立刻光芒四射,尊貴氣質更是不可言喻,讓這家簡陋的鋪子更顯寒酸。
一入鋪他隨興而坐,漫不經心地掃了小鋪一眼,才將目光落在那闖禍丫頭身上。只見那丫頭年約十七、八歲,臉圓唇紅,皮膚散發著健康的紅潤,除此之外,唯一教他特別瞄上幾眼的是她的雙眸,倒不是說她的雙眼嬌媚含波,相反的,她兩眼炯炯有神,略帶英氣、不似一般姑娘嬌羞含媚。
看來潑水灑轎她是無心的。「你叫什麼名字?」打量過後,朱戰楫開了尊口詢問。
「我?」乍見轎子的主人,她驚得闔不攏嘴。好個俊美無儔的貴公子,在她的家鄉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教人眩目的大人物,這會她不禁瞧傻了眼。
見她癡傻的模樣,一旁的李少揚聲喝道:「大膽,爺問話還不快答!還愣在──」
「無妨。」朱戰楫揚手制止了李少,此刻他心情竟出奇的好,也不在意她的癡愣。「你叫什麼名字?」他難得好耐性的再問一次。
「銀一兩,我叫銀一兩。」這回她總算回神,但回神後卻神情不悅地瞪向李少。「你這人脾氣真壞,該學學你家主子,瞧瞧他多慈眉善目,待人多客氣,脾氣好得沒話說。」
銀一兩的話一說完,鋪子外的眾人又不約而同的倒抽一口氣。這普天之不敢說七王爺慈眉善目、好脾氣的人,這位離死期不遠的姑娘可說第一人。
眾人等著見王爺的反應,哪知他竟仰天暢笑。「說得好,本王的心腸有多好,恐怕只有你看得清了。」他自我諷笑不已,難得沒有怪罪之意。
「是嗎?那表示你朋友太少,少人能瞭解你。」她煞有其事的說。
「是嗎……」他也煞有其事的沉思起來。
眾人大氣不敢喘上一下,只能灰著臉,覷向主子的臉色,然後又一致的責怪那不知輕重的丫頭身上。
爺已經是夠教人難捉摸了,這丫頭還來找麻煩!
銀一兩愕然的睇向眾人責備的目光。怎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你說你叫銀一兩,才初到金陵?」朱戰楫再開尊口。
「嗯,是啊,怎知第一天上工就遇到這事兒,真對不住了!」她彎腰再次道歉。
他蹙眉。「既然你初到金陵,自然不知規矩,恐怕連本王是誰也猶未聞吧?」
「是啊,我才在想您是哪號大人物?瞧您這排場、這穿著,定非凡人,您要說您是皇帝,我也鐵定相信呢!」
「這樣啊……」他但笑不語的把玩著從不離身的鑲金邊玉扇。
面鋪外的眾人也頻頻點頭。這丫頭總算開竅了,眼前的人可是比皇上還要尊貴上幾分的人物呢!
「銀姑娘──」他正要開口,卻遭她打斷。
「公子不用客氣,叫我一兩便成,別姑娘姑娘地叫,怪彆扭的。」她笑起來露出兩頰的小巧酒窩,頓時增加了幾分爽朗俏皮。
他有些怔然,然後低笑出聲。這丫頭果真不知他何許人也,放肆之餘倒也有趣,不枉他特地下轎來吃她一碗粗面,不過她既是老天派來讓他耍樂的,那麼他得好好樂上一樂了。
「呃……一兩,」居然取這等低俗名字,可以確定她出身低下,父母大多跳脫不了一般的市井之流。「既然你弄髒了本王的轎子,自然得給本王一個交代,你說是不是?」
銀一兩頷首稱是。
朱戰楫見狀,滿意的接著說:「既然如此,你所說會做到的賠償都當真?」
「自然,我會請你們一人一碗麵食。」她承諾的事自然會做到。
「好,那你就煮上……三百碗麵,這樣應該足夠這些人吃食了。」他環顧自己帶來的人,加上看熱鬧的,少說應該也有三百人左右。
「什麼?三、三……三百碗!」她驚叫出聲。不會吧,三百碗,這豈不是要她破產!
「怎麼?反悔了?」他微變了臉。
瞧見他乍變的神色,她吃了一驚。這人怎麼變臉變這麼快,好脾氣公子竟瞬間變得陰沉起來?
還真有些嚇人呢!
「反悔是沒有,不過這三百碗麵吃完後可會讓我一窮二白,更讓初入金陵的我夜宿街頭了。」她苦著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是你答應要請所有人吃麵的。」三百碗麵換她一條小命,該是值得了,就算要她今後露宿街頭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好吧,既然公子硬要我賠我就賠,公子請稍坐,我這就煮麵去,馬上來。」她說到做到,立即神色認真的要煮麵去。
「慢著!」他喚住她。
「嗯?」銀一兩回身,聽他還有什麼吩咐。
「你說過,你煮的面連皇帝老子吃了都要稱好,所以別忘了,若煮不出讓人稱讚的好麵食,本王可饒不了你,非要治你一個詐欺之罪不可。」
「咦?」
「害怕嗎?」他心懷不善地欺向她,撇嘴一笑。
「怕?怎會,我做的面天下第一,您吃過便知。」她自若回笑,嘴角一扯動,酒窩又浮上雙頰,讓他一時間呆愣了。
「是嗎……下去吧!」他迅速收回失掉的魂,也惱自己的失態,因此有些許的悶悶不快。
銀一兩手腳頗快,不一會功夫便端出七、八碗香噴噴的湯麵,第一碗當然先請朱戰楫嘗,不待他評論,回身又趕緊為其它人煮麵,顯然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不相信他會有不滿意的可能。
他愕然的盯著眼前的湯麵,發覺它香氣濃郁,配料上的搭配色澤鮮美,看上去確實令人食指大動,看來她的自信不是沒有道理,要治她詐欺之罪恐怕不成了。
接過李少呈上來的筷子,他竟難得有胃口的挑起麵條吃了起來。果真不錯,色香味俱全。「李少,你們也吃吧,面涼了就不好吃。」沒他的吩咐,底下的二十人無一敢動筷。
「是。」這聲吩咐一下,眾人立刻大快朵頤一頓。邊吃邊暗想,想不到在這不起眼的鋪子內竟有如此上品麵食,難怪連嘴刁出名的爺都忍不住動了筷子,可見這碗麵真是絕品。
三百碗麵煮得並不輕鬆,見銀一兩忙進忙出的煮麵端面,忙得她香汗淋漓,卻始終帶著酒窩笑容,認真的端上每一碗品質一致,不會因數量甚多而偷工減料的面,朱戰楫遠遠打量著,這笑容讓他覺得刺目。
好不容易等她終於將整整三百碗麵端上,才累極的走向他,瞧人人皆將碗中面吃了個碗底朝天,大讚料多味美是一等一的好味,唯獨他一碗麵只吃了一半,她愣了愣。難道他不滿意?
「不好吃嗎?」她口乾的探問。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
「鐵定是不滿意,否則不會留下這許多──」
「錯了,爺是滿意極了,否則以爺的習慣,餐桌之上同樣一道菜不會動上兩次筷子,你這碗麵已教爺破了戒──」李少在瞧見爺的臉色時倏然閉嘴。糟了,竟在爺面前多了嘴!
都要怪這面太好吃,所以才會不忍煮麵人誤以為爺不喜歡而一臉難過,一時多嘴說出爺的習慣,瞧爺拉下臉,他這才知闖禍,立即低首躲回主子身後,不敢再造次。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公於是滿意我的廚藝了,那麼應不會治我詐欺之罪了吧?」安心後,銀一兩笑嘻嘻的問。
「嗯。」朱戰楫淡然的點頭,似有些不甘願。「繼續下一件吧!」
「呃?」什麼下一件?
他慵懶的支著下巴,簡單提醒,「清洗轎子。」
「什麼?還要我清洗轎子?」
「沒錯,這可都是你自己說的,相信在座人人都聽得十分清楚,你可別賴帳。」
「可是……」誰教她多嘴,這不可真要累慘了。「好吧,我清洗就是了。」拉長了臉,她只得振作起精神來打水洗轎。
見她正直好欺,他心境一轉,那就欺到底吧,反正他正無聊得緊。
「洗完轎,別忘了將我隨從的衣物一併洗淨,不可有一處髒污。」他又加上一句。
「你!」她氣得轉身瞪視。
他嘴角上揚,笑得好無辜。雙指輕彈,李少即刻躬身向前,聽候吩咐。「去,回府要人送上我的碧螺春,本王要在這打盹監視。」
「可是,爺,您忘了,相爺正在府邸等著求見,您要是不回去,相爺豈不──」
「叫他回去,有事明天再報。」他不耐煩的擺擺手,玩心正起的盯著賣力刷著轎子的身影,只見她個子嬌小,遇上轎面高處,卻踮著腳也要認真的擦洗乾淨。
有趣!原來看人刷洗轎子也是一種樂趣。
事實上,他和宮王爺的轎子每日固定有人清洗,再加上他的潔癖,轎子只要有一絲不潔,他絕不會登轎,而清洗轎子不力之人輕則鞭刑,重則摘下腦袋,至於刑責輕重完全按他當日的喜怒而定。
這丫頭其實只須將潑到污水之處稍加洗淨就算完事交差,但她認真過了頭,這會竟連轎頂也要人幫忙扶著她,危險十足地爬上去刷洗個徹底,令他有些哭笑不得。這丫頭真是……有趣得緊!
李少見自家主子多變的心思竟會專注在那奇怪的丫頭身上,便不再多嘴的轉身回府,執行主子交辦的任務。
轉眼天色已黑,在銀一兩賣力盡心之下終於將原本就潔淨的轎子刷洗得更一塵不染,漆金雕面正對著月光閃閃發光。
王爺分明是有意刁難,她卻做得這番賣力,人人都當她是傻丫頭,因為她實在是正直得過了火。
她雖疲累,卻笑意不減的恭請正愜意啜著茶,吃著小點心的王爺移動尊駕檢查。
「洗淨了?」朱戰楫展現難得一見的無比耐性,盯著她刷洗轎子的所有動作。
「洗淨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成就感十足。
「你可知你花了多少時間清洗這頂轎子?」
她側著頭,瞧瞧天色。「兩個時辰以上吧,花的時間是多了點,但成果保證您滿意。」
「很好,那麼本王問你,眼下天都黑了,但這一干隨從的衣物卻連一件也還沒清洗,你說這該如何是好?」他斜睨她,眼光瞟向他早命人,包括他自己已脫下像小山高般的「污衣」。
「放心,就算熬夜,我也會洗淨還您以及您的隨從們一身乾淨的衣物。」瞧瞧那座「小山」,明明一臉疲累,她卻依然笑著保證。
他忍不住對她審視再審視,好像沒有人可以讓她不快,沒有事可以令她挫折,她可以樂觀認真的做好每件她承諾過的事。「好,你幹活去吧,你做多晚,本王就陪你多晚。」他臉上興味更濃。
「咦?」這王爺還真閒,她正想建議他留下衣物,明日一早必將洗淨的衣物奉上,不需他辛苦陪伴的。
「王爺,相爺到。」銀一兩未能開口,李少就指著門口道。
朱戰楫皺眉。「他來做什麼?」雙眼瞥向無他旨意,正被擋在門外急得滿頭大汗的丞相。
「稟爺,下午屬下回府時就見相爺似有急事要議,但屬下告知爺有事無法回府,請他明日再來,但相爺卻說今日一定要見到爺,願在府邸等您歸來,這會怕是等不及了。」
「嗯,讓他進來吧!」他不耐的傳令。
李少這才領著丞相進到面鋪。
丞相躬身問安後,見七王爺竟在這破爛鋪子待上一天,不可思議的打量起這鋪子,想知道這裡究竟有什麼奇特之處。
方才就訝異的發現所有隨從全都衣衫不整的立於門外,見到七王爺後更是吃驚,他居然也褪去外袍,僅著中衣簡衫,在這與他尊貴的身軀格格不入的地方品起茶來,這……
「什麼事?說!」一見丞相,朱戰楫開門見山的問,彷彿十年所有的耐性都已在這一天裡全數用盡。
聽這口氣就知這趟前來怕是惹惱了七王爺,唉!要不是國事緊急,他何嘗願意來吃這頓排頭。「稟王爺,只河又潰堤氾濫成災了,大批饑民正等著朝廷開倉賑災──」
「慢!開倉賑災不是一向由米倉司負責辦理,且賑災米銀早已撥發,這會怎麼會十萬火急的找上本王,難道丞相糊塗到不知這是誰該負責的嗎……慢!難道宮中又有人闖禍?」思緒一轉,他厲聲問。
「這……」
端看丞相欲言又止,他心中已然明瞭出了什麼事。
「走吧,隨本王進宮。」他起身要走,卻又想起什麼的回頭。
見他回頭,銀一兩立即上道的說:「公子不必理會剛才的承諾,儘管放心留下衣物,明日一早我就會將洗淨好的衣物親自奉上。」
朱戰楫挑眉,睇了她一眼,沒有開口朝她說話便瞥向李少逕自交代,「帶她回府,命她今晚定要將所有衣物洗淨,你在旁陪著她,她工作多晚你就陪她多晚,一步也不許離開。」雖不是親自陪伴,但派李少陪著應不算食言!
他為人一向隨興,處世亦正亦邪,諾言這玩意他可守可不守,但瞧她賣力守諾,也不由得對她的諾言重視起來。
「真小心眼,還怕我洗不乾淨嗎?」見他都要走了還不放過她,非要抓她進府勞役,還派個人監督,她有些不滿的嘟囔著。
一旁的李少也苦著臉。這不表示他今晚也甭睡,得陪著做苦工?
唉!都是這命大的丫頭害的!思及此,他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也雙手一攤,無辜的回他兩眼、三眼,不,四眼!
要恨大家一起來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