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新學年的開始,距離岱吟母親去世到現在已過了四個多月了。
這段日子以來,除了上次的動物園之旅外,雪擎幾乎每個休假日都會出現在岱吟家,有時開車載著他們姐弟倆到郊外走走,有時則是推著瀚瀚到附近校園訓練行走。
至於平時就常往岱吟家走動的阿東,當然也不會缺席。
這天近傍晚,他們一行四人又來到了岱吟住家附近的校園。
雪擎和阿東在籃球場上廝殺;而岱吟則是帶著瀚瀚到另一邊的操場上做復健。
「休息啦、休息啦,我快不行了!」阿東朝雪擎大喊後,直接坐在籃球架下喘息著。
雪擎抱著球,也坐了下來。
「你有沒有聽說陳雪晴的事?」阿東突然一臉賊兮兮,那表情擺明他準備長舌了。
「小晴?她有什麼事?」雪擎從口袋中掏出一條小毛巾,開始擦拭臉上的汗水。
「她是酒店小姐耶!」阿東的嘴臉,很像……三姑姑和六婆婆。
「酒店小姐?你聽誰胡說的?」雪擎挑挑眉。
「唉呀,這是有根據的,我才不像電視新聞上那些政客,閒閒沒事就在那邊亂爆料。」阿東說得理直氣壯。
「哦?你不會是沒事跑去泡酒店,然後遇上她了吧?」顯然,雪擎並不把阿東的話當一回事,所以他有些冷言冷語。
「去,我林東平是那種會泡酒店的人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只喜歡岱吟。」阿東送上白眼後,又說:「是吳家豪啦!他說他暑假那段期間在他爸爸公司打工,有一晚和他爸爸去應酬,結果在酒店看見陳雪晴在陪酒。」吳家豪是班上的另一位同學。
「他……會不會看錯人?」見阿東一臉認真模樣,雪擎原本不當一回事的心態,有些動搖了。
「我一開始也質疑他大概看錯人,但他說是千真萬確。因為他在看見陳雪晴時也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所以他喊她的名字想試探她,沒想到她有反應,且一看到喊她的人是吳家豪時,還馬上轉身就走。你說,如果吳家豪遇見的那個女生不是陳雪晴的話,那她幹嘛在看到吳家豪時轉身就走?」
轉身就走是因為心虛吧?所以那個女生應該真的是小晴,否則大可留在現場就好啊。聽完阿東描述之後,雪擎是這麼想的。
「你還記不記得上學期有一次她進教室時,臉上帶著紅腫那件事?」
阿東問。
「嗯。」點點頭。
雪擎還記得那時候他看到時,有些心疼。但是很奇怪的是,現在再回想起當時的畫面,他竟不明白那時的他為什麼要心疼。
「那是被酒店經理打的。吳家豪說他後來問了其它小姐,才知道陳雪晴跑去酒店上班是為了養她男朋友。聽說她男朋友念私立醫學院,學費驚人,所以她為了讓她男朋友順利完成學業,才去酒店上班。那次她會被打是因為她向客人借錢,事後又不肯讓客人帶出場,客人一狀告到店經理那裡,所以……」
見雪擎不說話,阿東以為他無法接受這樣的消息。也難怪,雪擎一直都很喜歡陳雪晴,現在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從事那樣的職業,任誰都難以承受。不說誰,就將他林東平好了,要是他發現他喜歡的人跑去酒店上班,那他會很沒面子的。
「別難過了,你就當你的天使不小心掉進又臭又爛的淤泥堆就好。」
他夠朋友義氣地拍拍雪擎的肩。
「我難過什麼呀?」雪擎一臉莫名其妙。
「難過她是酒店小姐啊。有哪個正常男人可以接受自己喜歡的女人在那種地方上班?所以我很懷疑她男朋友怎麼會同意。」
「她在哪裡上班都不關我的事。至於人家男朋友是怎麼想的,也不關我的事。」雪擎一臉無關緊要,彷彿只是在聽一件八卦。
哪有人聽到自己喜歡的人在那種地方上班會是這種反應?阿東很狐疑。再想想最近雪擎對岱吟的態度,他該不會……
「喂!給我老實說,你對岱吟究竟有什麼企圖?」阿東收回放在雪擎肩上的手,冷冷地開口,臉上表情和前一分鐘完全不同。
「企圖?我會有什麼企圖?」一笑,雪擎只覺得阿東的問題很可愛,但又讓他有些無力。企圖?講得好像他要把岱吟論斤論兩賣掉似的。
「少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阿東瞪大眼,直盯著雪擎。「說!你是不是喜歡上岱吟了?」
感覺兩道銳利的光影從阿東眼中射出,他有些尷尬。「我……嗯……」他找著適當的說辭,「好吧,我承認我對她是有感情,不過,人跟人之間不就是這麼一回事,相處久了自然都會有感情。」
「厚!你有講和沒講是一樣的。我是問你喜不喜歡她,你那麼多屁話是怎樣啦!心虛喔?」阿東覺得雪擎真是不乾脆,喜歡或不喜歡,一句話就好,幹嘛扯到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啊!
「若我說我對她的喜歡和我對你的喜歡是一樣的,那麼你能接受嗎?」雪擎沒料到阿東會逼問他,所以也不得不正視他和岱吟之間那份模糊不清的感情。
「你對她的喜歡和對我的喜歡是一樣的……靠!還好我和你認識多年,明白你的性向絕對正常,不然你這番話大概會讓我誤以為你想和我來場『斷背山』戲碼。」聽完雪擎的說法,阿東放心多了,但仍是要再做確認,「所以你對岱吟的喜歡只是像同學般、朋友般單純,不夾雜男女情份?」
「嗯。」略略遲疑後,他點點頭。「你忘啦,我欣賞的是小晴啊。」
為了讓多年交情的好友安心,他強調自己欣賞的是陳雪晴。不過,無論是他或是阿東都沒發現,他這次用的是「欣賞」,而不是「喜歡」。
「我沒忘,只是剛才提到她在酒店上班的事情時,我見你沒什麼反應,好像一切都與你不相干似的;加上你最近和岱吟又走得很近,所以我才懷疑你該不會是把對像從陳雪晴轉移到岱吟身上了吧。」阿東的質疑有理,因為這陣子雪擎確實對岱吟很照顧。
「小晴的事確實與我不相干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我無權過問她的任何事。至於岱吟……」雪擎低下頭,看看自己的鞋尖,然後抬頭,望著藍天。「岱吟是個很堅強的女生,堅強到讓我看了不捨,她不過是個女孩子家,卻要扛起一肩的責任,所以我很同情她,希望能幫她分擔些什麼。我想,換成任何一個男人見她獨立照顧那樣的弟弟,又親眼見她喪失母親的痛,應該都會和我一樣,想要關心、幫助她吧?這是人之常情。」
雪擎的觀點是沒錯,但不能否認,有很多人都是因為相互「照顧」才衍生出更進一步的感情,所以阿東仍是存著懷疑。
「你對她真的沒有男女感情成份?那如果她喜歡你呢?是男女之間那種喜歡呢?你會改變你目前的想法嗎?」阿東知道自己確實很喜歡岱吟,但他也看得出來岱吟對他沒什麼感覺,若他沒看錯,其實岱吟喜歡的是雪擎。
畢竟幾次她遇上困難時,第一時間伸出援手的總是雪擎,而不是他,所以岱吟對雪擎的態度,會從「感激」變成「感情」,他並不意外。
「不會,我欣賞的仍是小晴。」考慮許久,他決定這麼說。
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內心的感覺,還是不想破壞和阿東多年來的友誼?
坦白說,他自己也分不清。
「這可是你說的喔,那我要努力追求岱吟了。」
「你們不適合吧!」雪擎一臉不認同。
「喂!你不是不喜歡她,那你幹嘛阻礙我們?」阿東差點沒跳腳。
「這是兩碼子事。」雪擎歎口氣,原來這個相交多年的朋友是個見色忘友的傢伙啊。
「好啦好啦,反正就算你反對,我還是會想盡辦法把她追到手啦!」
結束話題,阿東從雪擎手中拿過球。
站起,他轉身想投籃,卻發現岱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站在他們身後了。
「你……你在那裡站多久了?」阿東看著她,驚訝到嘴巴張得大大的。
「嗯……不多久,大概是從你提到小晴的事情時,我就在這裡了。」
岱吟一臉輕鬆。
即使她聽到雪擎對阿東說他欣賞的仍是小晴,對她只是單純友誼時,她的心就像是從高處被丟到地上般,碎裂成好幾塊,但她還是撐著微笑。
「岱吟?」一聽見她的聲音,雪擎幾乎是彈跳起來。他剛才的話,她都聽見了吧?因為他看見她眼裡有著難過。
「對不起,我並不想偷聽你們談話,我只是想你們流了這麼多汗,應
該需要喝個水,所以才來問問看,我好去便利商店買。」岱吟帶著歉意地說。
「沒……沒關係啦!」阿東有些尷尬。
察覺到雪擎和岱吟之間不尋常的氣氛,他決定給他們空間談談。於是,他又說;「呃……我想你們大概都有話想對對方說,我去那邊陪瀚瀚好了。」從岱吟的表情看來,她真的是喜歡雪擎,所以讓他們把事情談開來,應該會比較好。
阿東離開後,他們誰也沒有開口。雪擎用很複雜的心情看著岱吟;而岱吟的雙眼卻是緊緊盯著水泥地。
熱熱的天氣,冷冷的空氣。
他不想讓她聽見那些話的:她也不想自他口中聽見那些話的,但偏偏人的一生中會遇上許多不如己願的事。所以,他說了,而她也聽見了,於是,事情就變複雜了。
「記不記得有一次下午,我們在學校附近商圈的書局前遇上?」久久,岱吟先開了口。
但不待雪擎回應,她又說了下去;「那時候你說我鬼鬼祟祟,我告訴你我在綁鞋帶。事實上……事實上是因為我看見小晴和一個男人動作很親暱地坐在冷飲店,我伯你看到那個畫面會傷心,所以我撒謊。我說我要綁鞋帶是假的,我只是想轉移你的注意力,不讓你發現小晴有男朋友的事。」
「你怎麼知道我會因為她有男朋友而傷心?」他記得,他當然記得那次,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勾住他的手。
他甚至……甚至還記得她的髮香,是自然、清新的;而他也記得她勾住他的手是小小的、軟軟的,但有些粗。一想起她是因為工作而讓手變粗糙,他便有些不捨。
「猜的。如果我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早有了對象,我會很傷心很傷心。那種心情……應該就像我現在一樣,所以,我猜你應該也是如此。」
她等於是坦白告訴他,她現在真的很傷心,因為她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她。
雪擎懂她的意思,但他該說什麼?老實告訴她,說他心疼她?還是要
安慰地,叫她別傷心?
沒能聽見他的任何回應,那表示他不在乎她對他的喜歡吧。
「我……不好嗎?」岱吟小心翼翼地開口。
「你很好。」她始終低著頭,像是在對水泥地說話,所以他無法瞧見她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對阿東說的那番話,必定很傷她。
點點頭,她接受他的答案。「可是,我的好還不夠好,無法好到讓你喜歡我的那種地步。」
「我喜歡你。」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搖搖頭,這次她不接受他的答案了。
「你該知道我說的喜歡不是你說的那種。」她要的,是像他對小晴那樣的喜歡啊。
「我……」雪擎支支吾吾的,他找不到合適的話說。
「即使你現在知道小晴有個男朋友,也知道她為了她男朋友跑到酒店上班,你還是喜歡她嗎?」終於,岱吟有勇氣抬眼注視他了。
他在她眼裡,看見閃爍不停的傷悲,心像是漏跳了幾拍一樣,他的思路暫時混亂成一片。但仔細考慮後,他仍是點點頭,艱澀地開口:「是的,我還是會繼續欣賞她。」
聽見預期中的答案,岱吟沒有歡欣自己的預知能力,而是換來更多的
落寞。
眨眨眼,視覺被鹹鹹的液體侵襲;吸吸鼻子,她告訴自己他對她這麼好,她一定還有機會的。
「你說過不管怎麼樣,你都會陪著我的?」她想起母親去世那天,他在車上對她說的話。那時的他,語氣很篤定、很認真。
「我是說過,但……但那無關喜歡。」他沒忘記他說過的話,但當時的他,真的沒想過他和她之間會存在「喜歡」這等事。
無關喜歡?原來……原來他那句話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對她說的啊!
是他的話太深奧、他的人太難懂,還是她太愚蠢、太單純?怎麼一句看似簡單的話,他們兩人解讀的方式會有這樣大的落差?
灰濛濛的,她的天空開始颳風下雨,眼淚跟著落下,她覺得自己快要無法招架。「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也去酒店上班,你會喜歡我嗎?哪怕是只有一點點。」
好吧,既然她當不成他的第一順位,那她讓自己身上多些第一順位的特質,那麼她應該可以成為他的第二順位吧?這樣,哪天他不再喜歡第一順位時,她這個第二順位就可以往前遞補了。
聽見她近乎荒唐的言論,雪擎雙眼睜得大大的。「岱吟,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你現在這個樣子很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任性又無理。我欣賞小晴跟她在酒店上班一點關係都沒有;何況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在酒店工作,所以就算你想當她的影子,跑去酒店上班的話,我還是不會因為這樣就喜歡你,你懂嗎?」
任性?無理?喔,原來她在他眼裡是這樣的人。所以,就算她刻意讓自己有小晴的影子,他還是不會喜歡她?所以,就算她願意退居第二位,他也不領她這份情?所以,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還是他不喜歡的俞岱
吟?所以……所以她連當小晴的影子都不配……她大概真的很糟糕。
有氣無力地點點頭,她氣若游絲地道:「我明白了。」
她慘白的小臉、瘦弱的身子,在這個時候看來顯得特別可憐兮兮。雪擎面露擔憂神色,卻仍不打算撫平她因他才有的傷痛。
「對了,問你個問題喔。」止住淚,她的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像你這麼喜歡吃魚的人,應該對所有的魚類都很熟悉吧?」
「……」話題一下跳得太遠,雪擎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過仔細想想,這樣的岱吟才是他一開始認識的那個——反應有些慢,思考有時也會很「與眾不同」。
想起那次她騎腳踏車撞上他的車子時,她把整張臉貼在車窗上的模樣,現在想來好可愛。所以,他帶著笑容回應:「能吃的,大概都可以喊出名字。」
「那麼……你聽過望情魚嗎?」
「忘情魚?」他認真想了想,說。.「劉德華的忘情水我倒是會唱一些些,忘情魚就真的沒聽過了。」
「呵呵。」嚥下苦水,岱吟很給面子地笑了幾聲。
忘情水?他說出這麼冷的話是想製造快樂氣氛嗎?只可惜,她快樂不起來,因為肚子裡裝了滿滿的苦水。
「在日本有一個關於望情魚的傳說。」她開始說著她聽來的故事,「百年前,有只錦鯉無意間發現天空的美,所以她戀上晴空。每天每天,她都會探出水面看看那片她眷戀的晴空。後來,她遇上了雨季,一連十多天都沒能見到晴空,於是,她跳出湖面等待晴空。雨季過後,她真的又見著她心繫的那片晴空,只可惜離水太久的她,在見到晴空後也失去了生命。」
抬抬眼,看著晴空,岱吟深刻體會到那只錦鯉的心情!那種見得到他,卻觸不到他的心的心情,酸酸、甜甜、澀澀、苦苦、鹹鹹……原來,原來五味雜陳就是這種味道,她總算嘗到了。
「然後,當地人就稱錦鯉為望情色i。渴望晴空,也渴望愛情的望情魚。」岱吟轉首看看他,「很浪漫、很動人的傳說。你說是吧?」
「不,我覺得它太悲傷、太負面。」他始終都覺得她是個樂觀、凡事都往好方面想的女孩,即使前方的路充滿障礙,她也會努力越過障礙;就算她越不過,她也會轉彎,另找出路。所以,她不該認為這樣的故事是浪漫動人的呀,這不像她原本的個性。
「所以……所以你不認同那只錦鯉的行為?」她試探地開口。
沉吟許久,他搖頭,「不,我不認同,太傻也太偏激了。」
「那……那如果我像那只錦鯉一樣,一直等著你,你會不會有可能被我感動?」最後一次,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向他奢討,若答案還是否定,那她將不再提起她對他的感情。
其實,無論他的答案是肯定或否定都一樣,因為,她決定要繼續等下去。
「不會。」明顯看見她眼中的冀望,他還是選擇搖頭,他知道自己很殘忍。
其實,無論她做了什麼他都不能被感動,因為,他怕破壞了目前的和諧。
「哇嗚——你又再次拒絕我,真教人傷心。」雙手緊揪胸口,她誇張地表現出受傷的神情。
接著,她扯了一個燦爛的笑,好讓他放心。但事實上,那看似玩笑話的背後,是她扯落了一心窩的酸楚,胸口還隱隱作痛著。
所以,她不能再繼續和他有太多的接觸,否則,她怕她的堅強會鬧出走。
見她雙手揪胸的動作,他曾有五秒鐘的擔心和自責,但在見到她嘴角揚起漂亮的彎弧時,他暗自吁了一口氣。
「剛才差點被你逼真的表情給嚇傻了。」她應該是能釋懷的,他想。
「那表示我的演技還不賴喔,呵呵。」吐吐舌,她有些小得意。
逼真不是因為她的演技不錯,而是真的痛。
「對對對,你可以得最佳女主角獎了。」走近她,揉揉她的頭,以示鼓勵。他這才發現她長得好小一隻,她都是用她這小小的肩撐起那麼多事嗎?
思及此,他又是一陣心疼。
所以,他會繼續用著好朋友的身份,幫她撐住她的世界。
「需要幫你收收驚嗎?」她雙手交握在身後,左右輕擺著身子,看起來有些稚氣,但很可愛。
雪擎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個大問號。「收什麼驚?」
她又跳離他們的話題了。
「就是你剛才說你差點被我嚇傻嘛,那受了驚嚇就要收驚啊。」轉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她對他要了心機。「我可以免費幫你收驚喔。」
「你會?」他雙手環胸,有趣地看著她。她是又想到什麼啦?怎麼老覺得她的反應和田心考常有異子常人的時候。他實在很想知道她的腦袋裡到底都裝些什麼奇怪的東西。
「嗯。」點點頭,然後臉頰開始泛紅。「我……我可以抱抱你,讓你不驚不怕,就像媽媽抱著哇哇大哭的小娃兒那樣喔。」她的心機就在此,就算他不喜歡她,但只要能讓她抱一抱他,一秒鐘她也就知足了。
他靜靜望著她,想伸出手,卻又猶疑不定。
岱吟很不安,也很尷尬,女孩子主動開口說這樣曖昧的話,很不妥吧?但是現在不抱抱他,她伯她會在時光的流逝中,不小心遺忘了他,所以她一定要牢牢記住他的心跳、他的體溫、他的味道。
「嗯……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嘍?」硬著頭皮,紅著臉頰。
唉呀,反正話都說了,那就豁出去了啦!
「那……那我要抱你嘍?」見他不出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她只能逕自說下去。
「我真的要抱你嘍?」她又問。
「欽,我是說真的……我要……」連著好幾個「我真的要抱你嘍」之後,她未能說完這句話,就被拉進一個溫暖的胸膛中。她有些意外,臉頰上出現兩抹紅,整張臉更是顯得嬌艷萬分。
暖熱的體溫、厚實的胸膛、有力的心跳,還有一些些他打球過後留下的鹹鹹汗水味……滿足的笑容在她臉上顯現,她甜膩得像是要被化掉的棉花糖一樣。
原來……原來被喜歡的人抱著就是這種感覺啊!她終於懂了,所以,應該是沒有遺憾了吧。
他的體溫比她的高一點點,他的胸膛比她的硬實很多很多點,他的心跳……咦?他的心跳好像和她的差不多快,不多一點也不少一點耶。一筆一筆,她把他的一切畫在心田,很深刻、很深刻,深刻到她知道自己絕對
忘不了。
她忘不了,那麼,他呢?
怯怯地伸出雙手,抱住他寬寬的腰,緊緊地、緊緊地……如果這麼一個緊緊的擁抱可以把她的影像烙印在他心裡,那麼,不管經過多久的時間,他都會記得她吧?
會記得吧?他會記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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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第五天不見岱吟了,距離上次見到她,是五天前的星期日,也就是在籃球場把話說開來那天。
自那之後,她不但未進學校一次,就連他跑到她家去按門鈴,也沒人開門回應,更別說家裡電話無人接聽了。這個時候雪擎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想念她,想念得緊。
他問阿東,阿東沒有她的消息;他問小晴,小晴也是一樣的答案。他很擔心,卻又找不到其它能夠聯絡到她的方式。他開始認真考慮要是岱吟出現,他一定要辦支手機給她。
他站在平日岱吟最喜歡站的那個位置,這裡的視野還不錯,向上看是蔚藍的天,是希望;向下看是一整排的鳳凰樹,是生機;前方是男同學最愛鬥牛的球場,是活力……難怪……難怪每當下課休息十分鐘的時間,她要是沒趴在桌上補眠,就是站在這裡吹吹風。
他抬頭看看晴朗的天空,想起那日她說的故事,也想起她紅著臉頰,開口說要用擁抱來幫他收驚的表情——帶著絲絲不安、些些羞澀,有些俏皮、有些可愛,也……也讓他心動。
是的,岱吟確實讓他心動,這和小晴給他的感覺是不同的。國中、高中時,每個學生無論男女,多少都會崇拜某個特定的老師,很神聖,但遙不可及。小晴之於他,大概就是處於這種地位。
人的一生當中,總會有一兩個青梅竹馬的朋友可以玩在一起,也可以吵到翻臉,甚至是打架。雖然很平凡,但少了對方,卻像是少了只手或腳一樣,無論做什麼事都會變得別彆扭扭。岱吟之子他,就是這樣的地位。
雖說他和她不是真的青梅竹馬,但不見她多日,他就像是掉了一個珍貴的東西一樣,讓他有些悶、有些失落。
「岱吟,你跑去哪啦?」阿東突然出現的嚷嚷聲,讓雪擎回過神來。
他尋著阿東的聲音,看見岱吟從走廊那端慢慢朝這走近。
她今天沒扎馬尾,讓頭髮直順地披在肩上;且一改平日的襯衫、T恤,加牛仔吊帶長褲的休閒穿著,換上一件純白色滾荷葉邊的及膝洋裝,雙腿前進的時候,裙擺搖搖蕩蕩,為她多添了一絲成熟,少了以往的稚氣。
「我去辦一點事。」他聽見她清麗的聲音從那端傳來。
然後,他見她走到阿東面前,對他說:「阿東,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我們可以聊聊嗎?」
之後,阿東果真和她肩並肩一起離開,直到兩人身影都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忽略他?她真的忽略他!連一聲招呼都沒?會不會是她沒看見他?
不可能啊,他距離阿東頂多十步遠而已,她就算近視也沒道理沒看見他呀,何況她視力很正常。那麼,她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嘍?是因為那日他的拒絕?可是她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那……她是為了什麼?
心中浮起一堆問號,雪擎怎麼想也想不透。
大約過了五分鐘後,阿東氣喘吁吁地從走廊那端跑來,然後,在他面前站定。
「她……她說……她說她是來辭行的。」阿東彎著身,喘得跟什麼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辭……辭行?」雪擎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訊息震撼到只剩下重複阿東說過的句子的能力,就像牙牙學語的小娃兒,只會重複句尾的詞。
「對!」喘,阿東他還在喘。唉唷,都快窒息了啦!「她要搬去台北,等等就定。」
搬去台北?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搬到那麼遠的地方?她在她父親留下的房子不是住得好好的?她這裡的學業要怎麼辦?台北那種高消費的生活,她要怎麼應付?
「為什麼?」久久,他終於沉重地開口。
「瀚瀚要上小學了,她說她考慮很久之後,決定帶他到台北念小學,
因為台北有比較多學校在招收像瀚瀚那種需要上特殊教育的學生。」呼,喘口氣,阿東又接下去說;「還有,她覺得台北的大醫院也比我們這邊多,她想帶瀚瀚到大一點的醫院去做更精密的檢查和更完整的復健。」
「瀚瀚不是明年才升一年級,怎麼他們現在就要上去了?」他記得岱吟曾經提過瀚瀚是八歲讀書,現在才十月初,距離明年入學也還有近一年的時間,她現在就北上也太早了吧?
「對,真不愧是我的麻吉,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阿東拍拍他的肩,又道:「這問題我剛才也問過她,她說她想要讓瀚瀚早點適應那邊的環境,所以她才決定現在就上去。」
「嗯。」點點頭,雪擎不再有疑問。
「嗯?」阿東聲調揚高。「你竟然就只有『嗯』這麼簡單的反應?」
「不然咧?既然她都決定了,那麼我做任何反應好像也沒有意義。」
雪擎看似雲淡風輕,其實心裡空蕩得可以。
在台北她沒親沒戚的,是要怎麼生活啊?留在這裡至少還有他和阿東可以幫她分擔些什麼,她不至於太辛苦。她要真去了台北,又得一個人撐起她多擾的世界,她小小的肩膀啊……一想起,他的心就萬分疼惜。
「沒意義?那天你明明就抱了她,我在球場另一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現在你又用這種消極的態度?」阿東有些不屑。為什麼岱吟喜歡的會是對感情消極的雪擎,而不是積極爭取的他?何況他對她也很好哇!
雪擎一笑,不作任何回應。他總不能不顧岱吟面子,老實告訴阿東,那個擁抱是岱吟先開口的吧?
「其實心裡在意的要命,嘴巴上卻死不承認,老要說違背心意的話!」吼完雪擎後,覺得心裡舒姻一了些,阿東的語氣也平緩多了。「承認自己的感情又不是丟臉的事,幹嘛老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啊?」
「你……」阿東這番話,讓雪擎有些意外。
「我什麼我?我們認識都幾年了,你喜不喜歡岱吟能瞞得了我?」剛剛他說出岱吟休學要搬到台北這事時,他從雪擎的眼神和表情中,已看出了雪擎確實喜歡著岱吟。
接收到這樣的訊息,說難過是沒有,但失落是有一些,畢竟他真的喜歡岱吟,而且他相當認真,和以往那種對感情吊兒郎當的態度是不同的。
不過,他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既知岱吟喜歡的是雪擎,而雪擎也對她有一定程度的好感,那他若繼續阻擋他們兩人,也未免太不識相、太自討沒趣了吧。何況一個是他喜歡的女孩,一個是他相知相交多年的好哥兒們,對於他們的發展,他應該要樂觀其成。
「她剛走不遠,你快去追回她,也許你的話她聽得進去。」拍拍雪擎的肩,阿東又說。
反覆思考著阿東的話,雪擎欲言又止。
想起她小小的肩、溫溫的淚、粗粗的掌心,想起她遲鈍到被賣了也許還會幫人數錢的反應、她彷惶的表情……他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後突然拔足向前衝出去,奮力地奔跑,跑過了走廊、樓梯、鳳凰樹下的大道……
跑出了校園。
他跑著、喘著,眼睛努力尋找那一個身著白洋裝的小小身影,在往來的車潮、人群之中,他努力跑著,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失去她的消息啊!
他又是喘、又是急,也後悔,更無力……
最後,他還是沒能見到他要找回的那個身影。
岱吟,你跑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