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寬大的床上躺了數天,連醫院見習都被迫請假,在一個春寒仍料峭的三月早晨,他終於退掉許久沒回去住的套房,搬進了這幢大樓。
異常寬闊的格局,原來是易璇買下相連的兩戶公寓,將中間牆壁打通的結果。
他和易璇白天從不同的門進出,晚上便共枕纏綿於中央臥房的大床上,以前比鄰而居時橫亙在彼此間的隔牆,現在已經不在了。
然後,在兩人都很謹慎下,平靜無波的過了一年。
他很快就知道易璇喜歡吃什麼,不愛吃什麼,知道他怕冷,夏天也要蓋厚被睡覺;發現他滿講究生活品味,看得出是出身富家的少爺,但雙手又有明顯勞動過的厚繭。
易璇也知道他每天會固定撥時間看書,這段時間最好不要來打擾他。他會安靜待在旁邊寫一些不正經的怪曲子,然後在他闔上書本時,唱出來氣他。那首亂七八糟的《Endless Evil》,就是這樣來的。
這段期間,他進入醫院開始一年半的實習生涯,易璇的樂團也隨第二張專輯推出,人氣越來越盛,廣告、戲約、演唱會……各式活動接踵而來。
現在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其實不常見面。一見面,通常就是親吻,擁抱,做愛。
易璇絕不是慾望淡薄的男人,但他可以把幾個禮拜的需求累積起來,一舉在漫長到幾乎要了他命的歡愛中,傾瀉而出。
他常常在報章新聞上,看到易璇的名字和不同的女人連在一起,但他從來不問,易璇也從不曾解釋。那些新聞通常就隨著時間過去,化為烏有。
自從那次Pub的短暫交會後,他和易璇的團員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因為易璇不喜歡,他也沒再私下找過Pinkstar,雖然他知道她一定還有話沒在那晚說出來。
有些事,兩人相處久了,他也能看出些端倪。
例如,擅長甜言蜜語的易璇會說「喜歡」,但是從不說「愛」。
明明就是個說起謊跟喝水一樣的人,但他從不給承諾,從不說永遠。
他佔有欲強,會拐彎抹角的探詢他平常在醫院的交友情況,留心他的通訊往來,卻也從沒跟他要過任何承諾或保證。
有些原因他心裡有底,當然很多還是不明白。他不急,如果可以,他希望會是由易璇親口對他說。
就算不說也沒關係。
他無意深究那些過去的事情,對他而言,那本就不是那麼重要。
只要易璇不在乎,他當然也不在意。
***
「……六點了?」
聖誕節隔天的早上,是由一陣鬧鐘聲揭開序幕。
蘇聿雅按下鬧鈴,茫然看著指向六的時針,三秒後腦袋立刻恢復運轉,連忙一骨碌坐起身來,隨即又面露痛苦的躺下。
「嗚……混蛋……」
這次他學乖了,小心翼翼的撐起身體,活動活動酸麻不堪的雙腿,確定能穩當行走了,才扶著腰慢慢下了床,蹣跚走進浴室。
匆忙淋浴梳洗一番,開著車駛出地下停車場的他,頭髮還是微濕的。
雖然同居人已經幫他調了鬧鐘,但他還是晚估了他該起床的時間。尤其這人正是造成他行動遲緩的元兇,害他又比平常多花了一些時間才抵達醫院,差點就趕不上晨會。
於是接下來的一天,他便在邊暗罵那人邊辛苦工作中度過。
忙到晚上,寫完最後一本病歷,他伸展一下已經不那麼難受的四肢,緩步踱向電梯,打算到醫院一樓的美食商店街買晚飯。
要到美食街,得先穿過醫院大廳。而幾乎是電梯門一開的剎那,他遠遠就看到大廳裡某道倚在柱子旁的醒目身影。
「易……」
蘇聿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話衝口而出到一半又急急嚥下。若真把那兩字說出來,在這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裡,還真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騷動。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急忙上前,忍住觸碰他肢體的衝動,努力壓低聲音問道。
雖然眼前的男人有刻意改變裝束,但一八五的身長和即使用大墨鏡也遮掩不了的惹眼面孔,仍招來四周隱隱氾濫成災的議論聲。
「你手機又沒帶了,我只好跑來這裡碰運氣。」易璇笑了笑,相對於情人的緊張,他彷彿對週身的波濤洶湧全然沒感覺般。「我今晚的事臨時取消,想找你吃個飯,順便去郊外晃晃。方便嗎?小雅。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了。」
「啊?」蘇聿雅聞言一怔。「可是我今晚得值班,不太方便離開醫院……」
「沒關係,那我也買一份晚餐好了。你要在哪兒吃?我和你一起。」
怎麼一起啊?這男人想害死他是不是?蘇聿雅瞪他一眼,見週遭圍觀指點的人群似乎有擴大趨勢,只好小聲丟下一句:「跟……跟我過來啦。」說罷轉身就走。
本來想買食物回病房的值班室吃,但那兒醫生護士人來人往,多了這男人在,這下子是不可能過去了。蘇聿雅想了想,最後決定回醫院配給的宿舍房間。
他和室友都另有住處,晚上很少待在醫院宿舍裡,通常都只有中午時才會回去歇息一下。
「咦……張、張醫師?」他推開房門,不意卻見到裡頭已有人在,不由得錯愕一下。
張岱晨正在玩電腦遊戲,看到他進來,也嚇了一跳。
他本身並沒有申請醫院宿舍,晚上若有值班,多半是借住在同事好友李醫師的寢室裡。他知道好友和蘇聿雅住一間,只是從沒在晚上於寢室遇到過他,這會兒突然撞見,當然吃驚。
「蘇醫師?真是稀客啊!」他說著噗嗤一笑。「怎麼說得好像我才是這房間的主人似的。你今天也有值班?」
「嗯……」後頭的男人已一腳踏進門,看見張岱晨變得更驚訝的表情,蘇聿雅難掩尷尬的低聲介紹:「這個……是……是我朋友,他來醫院找我……」
「喔……你好。」明知無禮,張岱晨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直往男人臉上轉的視線,「那個……冒昧請問一下,有沒有很多人說你長得很像某位明星?」
「有啊。」易璇神色自若的笑笑。「我還上過『超級明星臉』,最後拿了冠軍呢,呵呵。」
張岱晨跟著笑了幾聲。「……原來如此。」明白對方意思,他也就識趣的不再問下去。
在桌前坐下的兩人正要拆開晚飯袋子,忽然一陣「天鵝湖」的音樂聲響起。蘇聿雅和張岱晨都是反射性的身體一繃。
「是call我的。」蘇聿雅拿出call機一按並看看留言,隨即用寢室電話打去他今晚值班的病房。
「怎麼了?」易璇在他放下話筒後問道。
「有個病人忽然發燒,要做血液培養,我得過去一趟。」他皺眉,動作快速的重新披上白袍。「抱歉……你先吃吧,我馬上就回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沒有很餓。」易璇道,隨手拿起桌上一本書翻閱。
蘇聿雅走後,整間寢室就只剩電腦發出的遊戲音樂聲響。大概是心神無法集中,隨便亂玩一陣後,螢幕很快的打出「GAME OVER」幾個大字,張岱晨「嘖」一聲,索性關掉視窗,用眼角偷覷著一旁不吭聲的男人。
「有什麼事嗎?」
不意那人突然出聲,嚇了張岱晨一大跳,被當場抓包的他只好搔搔頭傻笑。
「沒什麼,我在想你和蘇醫師似乎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算是吧。」易璇頭也不抬的淡淡回道。
問題是這兩個生活圈天差地遠的人怎麼會兜在一起?眼前這男人可不是普通等級的明星,女粉絲之多集結起來可以踩平這座醫院,如果蘇聿雅是年輕漂亮的女醫師也就罷了,偏偏他不但是男的,還是那種對流行事物一問三不知的古板人類……
張岱晨縱有滿腹疑問,在這種氣氛下也只能暫時按捺在肚裡。他轉轉眼睛,索性先從別的話題切入:「說到蘇醫師,真的非常優秀,在我們醫院很出名呢!他不但是萬年第一名,還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寫論文,量多品質又好,連國外名校的教授都很賞識。既然你跟他交情不錯,那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拒絕賀小二博士的邀請嗎?」
這件事也算醫院最近的熱門話題之一,據說身為推薦人之一的王教授拉下老臉勸了半天,蘇醫師就是不肯答應,氣得老人家跳腳不已。
易璇手裡翻頁的動作頓了頓。「……賀小二博士的邀請?那是什麼?我不知道啊。」
「啥?你不知道?那你總該聽過賀小二博士吧?他的愛滋研究獨步全球,多少人擠破頭想加入他的研究團隊,蘇醫師竟然不把握,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換作是我,什麼都可以拋棄了,用游的也要游到美國去啦!」
「是嗎……沒聽他提過,我也不清楚。」易璇輕輕打了個呵欠,闔上書本。「我們很少聊到工作方面的事,反正也聽不懂。」
「哈哈,難道易先生都跟他聊樂團的事嗎?」
「不好意思,我也不做對牛彈琴的事。」
「那我真想不出你們可以有什麼話題了。易先生聽了請別生氣,老實說蘇醫師那麼正經八百的人,我真難想像他居然會有你這樣『特別』的朋友。」
「呵,你說的是事實,我幹嘛生氣?」
「你應該是還沒出道前就認識蘇醫師了吧?現在還能維持這麼好的友誼,真不簡單。」
「這個嘛,他這麼優秀,以後一定是厲害的大名醫,我當然要緊抓著不放啊,下半生的幸福就靠他了。」易璇悠然一笑。
「喔……」張岱晨忍不住扭了下嘴角。不愧是藝人,打太極的功夫一流,什麼話都套不出來。
此時換他的call機響起,他心裡一陣叫苦,連忙翻出查看,同時房門也被打開,去而復返的蘇聿雅走了進來。
「要命,是急診刀。」張岱晨哀號,連忙將電腦螢幕隨手關了,起身找來醫師服套上。
「保重。」蘇聿雅拍拍同事的肩表示同情,接著脫掉白衣,重新在易璇的身旁坐下。見桌上便當都還是完好的,他忍不住皺起眉。
「你怎麼不先吃──」
「碰!」房門被匆忙奔出的人重重合起,發出轟然巨響。他一怔,頓住了話尾。
同時,一隻手忽然伸來,以強硬不容反抗的力道,密實攬住較一般男性更纖瘦許多的腰。
「喂……」蘇聿雅吃了一驚,根本來不及掙扎,那手已嫻熟拉出他的襯衫下擺,伸進去一路疾伸向上,精準捻住其中一處突起。粗糙的拇指及食指指腹各往相反方向,沒有憐惜的狠狠一擰──
「啊!」
他吃痛的蹙眉,甚至沒辦法去拉開在身上肆虐的手,只能急忙掩住嘴,怕單薄的宿舍牆壁洩漏房裡的絲毫異響。
「易璇……你幹什麼?這裡隨時會有人進來……」他著惱的側目瞪他,不知道這男人又在發什麼神經。在外頭,易璇向來都是比他還謹慎的。
「好吧。小雅親我一下,我就放開。」易璇輕撥箝在指尖的乳首,懶慢說道。
「神經病!」蘇聿雅怒嗔他一眼,臉微微發熱。
警覺那手似乎有往下探去的企圖,他抿緊唇,緩緩貼近男人,在他臉頰上輕輕碰了一下。
「易……唔……」才想迅速退開,雙唇隨即被扳向另一個角度,與另外兩瓣緊緊密合。
「嗯……」
雖然察覺對方言行有異,但情感終究壓過了理智。他沒有阻止男人進一步的侵略,反將手指插入他發中,放縱自己短暫沉迷於這個隨時可能被人撞見的唇舌交纏裡。
一吻結束,他微喘的伏在易璇懷中,任他把玩他的頭髮,仍懶懶不想起來。
「你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易璇-道:「畢業之後,有什麼打算?」
「先去當兵吧!」他略一遲疑,又道:「我下個月會去考預宮,當醫宮可以自由進出營區,週末也有放假。」
他說著臉有些發紅,覺得自己好像在特意解釋什麼。
「你近視不是有一千度左右?」易璇隨手摘下他的眼鏡。「只要再點個散瞳液,就能驗退了吧?」
「我不是很想這麼做……」他瞇起眼,抬頭仰望男人模糊不清的臉孔。「你不希望我去服兵役?」
「我不希望你理個大平頭。」
「什麼無聊理由。」
易璇笑了笑,忽然輕歎口氣。「小雅,你今天真的一定要值班嗎?真的完全不能離開醫院一步?」
「值班就值班,哪有真的假的?病房或開刀房隨時都有可能call人,我得五分鐘內到達才行。」
「可是我現在好想要。」易璇挪了下坐姿,讓相貼的另一副軀體清楚感知到某處的變化。「怎麼辦?小雅。」
「你……昨天不是明明才……」他無法自抑的漲紅了臉,簡直不敢置信。這傢伙昨天早上睡足醒來,又壓著他繼續討清一個月的債,害他一整天的假期泡湯,到現在腰還直不起來。這樣他還不饜足?
「昨天是昨天啊。再說,我明天就得開始忙跨年的活動了,下個禮拜又要去大陸,接下來還要錄製新專輯,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抱你。這樣吧,你只要用手幫我解決它就好,當然,用嘴我更歡迎。」
「白癡。就算只用……還是很危險好不好?」這時門外忽然有陣腳步聲經過,蘇聿雅連忙推開他,面紅耳赤的小聲說道。
「還是不肯答應啊?」易璇歎氣。「那就算了,只好借這裡的浴室一用羅。」他說著欲起身,卻被人從後拉住,同時掌心塞進一串豐田的車鑰匙來。
「?」他揚眉甩了甩鑰匙,以示詢問。
「那個……我車子停在這棟大樓東面的停車場裡,那裡晚上沒什麼人……」蘇聿雅吞吞吐吐道:「你先過去,我……我先去處理一些事,等一下就到。」
語畢,他抓了醫師袍,頭也不回的急步離開房間。
易璇有些愕然的看著他背影迅速消失,驀地明白他在說什麼,忍不住搖頭低笑起來。
隨即他收起笑容,將星芒形狀的鑰匙圈放到了唇邊,閉目輕輕一吻。
***
客廳依稀傳來了手機鈴聲。
「……」
不會吧,他又忘了關手機嗎?
蘇聿雅呻吟一聲,無奈的在稍嫌空蕩的大床上翻個身子,臉埋入厚重的棉被裡,試圖忽略那細微的噪音。
本以為響了兩通後應該就會安靜下來,沒想到第三通、第四通又接連著響起。他歎息,認命的坐起身,點了燈走到客廳接電話。
按下接聽鍵前他望了眼時鐘。凌晨三點……真是個叫人無言的時間。
「姐,拜託你……」他身為弟弟的一句小小請求都還沒說完,立時就被近乎尖叫的急躁吼聲打斷。
「阿雅!慘了啦!完蛋了完蛋了!」
「?」蘇聿雅將手機拿遠了些,幾秒後才貼回耳邊道:「怎麼了?」
「你、你先深呼吸,冷靜點聽我說……」
「到底什麼事?」需要冷靜的是她吧!
「我剛收到一個消息,是我以前在天璇星後援會認識的朋友透露的,她有親戚在八卦雜誌工作,她看在以前交情上才私下先告知我,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蘇聿綺惶急的說:「我一弄清楚,馬上就打電話去雜誌社,要他們不能這樣做,可是來不及了,週刊今天早上就會上架……」
蘇聿雅皺眉,努力從她連珠炮的凌亂言語中尋出些脈絡。「所以?你還是沒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八卦消息……」
他倏地頓住話尾。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你啊!怎麼那麼不小心,竟然被拍到了!」蘇聿綺哀號:「週刊封面就是你和他的親密照片,據說還是錄影片翻拍的,想賴都賴不掉……怎麼辦?阿雅,我好擔心……早叫你跟他分手的……」
蘇聿綺越講越想哭,台灣最嗜血的就是媒體,這八卦連得悉已久的她都覺得超勁爆,那些狗仔又怎麼可能會放過?
何況那男人還有數不清的瘋狂粉絲擁護,她在弟弟還沒跟他交往前,也曾是其中一員,當然深知那股力量的可伯。而阿雅,只是一個單純的實習醫師而已……
蘇聿雅只是沉默。他大腦還在消化訊息中,一時無法言語。
「……阿雅?你還好嗎?我看……你今天還是別去上班了,也不要踏出家門一步,晚點你家樓下可能就會有大批人馬守著。」
「沒必要……」他緩緩道:「如果是真的,那些人不會只待一天,我不可能天天都請假不出門。況且也沒什麼好躲的,我又不是作奸犯科。」
「呃……」蘇聿綺一時語塞。「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等一下上班,我順便去買份週刊好了,我現在還想不透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被拍的。」
蘇聿綺聞言,不禁一怔。「奇怪……為什麼你還能這麼鎮定?」好像她才是比較倉皇的那一個。
「鎮定……?」蘇聿雅垂目看著自己微微發顫的手,忽問:「對了,爸媽呢?」
「他們去旅行了,明天才會回來。」
他嗯了聲。「我明天會再打電話過去解釋。」
「我……我會先幫你說些好話的。」蘇聿綺搖頭,光想就覺得胸腹悶疼。「那你家那只咧?」
「去大陸做宣傳,下禮拜才會回來。」
「哼!他倒閃躲得遠遠的,留你一個人在台灣面對一切。」
蘇聿雅微微苦笑了下。「他本來就很忙,常世界各地跑,又不是今天才如此。先這樣了,我得再去補一下眠。」
「等等!」蘇聿綺急忙喊住他。「阿雅,你……你真的不要緊?千萬別勉強自己啊,乾脆……」她小心翼翼的道:「趁這個機會跟他分手怎麼樣?」
「姐,」他低歎。「你再說,我就真的掛電話了。」
「好啦!真是的,你這種死心眼的脾氣到底是像誰……」蘇聿綺也跟著歎氣。「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反正我都會站在你這邊,需要幫忙就儘管說,我馬上飛去台灣陪你。」
「……謝謝。」
切斷通話後,蘇聿雅拿著手機呆立半晌,本想再撥另一通電話,細想之後,還是作罷。
今天還得跟大手術。他強迫自己回床上,繼續睡覺。
睜眼瞪著天花板兩小時後,他毫無睡意的起身走進浴室,扭開水沖去在冬天莫名冒出的一身冷汗。
然後換好上班裝束,勉強咬了片吐司,準時在六點步出家門。
***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所料,完全是場災難。
「……沒錯,這應該是張岱晨用視訊設備拍錄下來的。」
李醫師尷尬的把目光從螢幕裡正在擁吻的兩人上頭移開,覆額歎了一口長氣。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那種人。」
把無意間錄到的檔案製作成光盤賣給雜誌社後,就藉一、二月外調鄉下醫院的機會跑個不見人影,他想找人算帳都難。
「是我疏忽了,我沒察覺當時他的電腦開著視訊。」蘇聿雅沒什麼表情起伏的看著影片播放直到結束,伸手關掉檔案。
當天兩人在這房間裡的濃情繾綣,幾乎都一幕不漏的攝進去了,只差聽不見聲音而已。難怪……
他撫了下還隱隱作痛的左頰。方才在醫院大廳時,忽然被某位病人家屬衝過來伸掌就揮,因為太過突然,他完全閃避不及,硬是挨了一巴掌。
對方是女孩子,這起意外事件也沒造成什麼傷害,但傳到主任耳裡,仍覺得不妥,要是對方拿的是刀械怎麼辦?還是要他明天起先休幾天假再說,暫時待在家裡,杜絕暴露於公共場所的危險。
「別太在意了,就當作是放長假吧!」李醫師拍拍他的肩膀。「是你們運氣不好,一般人都不會注意到這種『機關』的。這年頭,世風日下啊!」
他本身對同性戀沒有意見,事實上他還覺得眼前這對滿賞心悅目的,只是……唉……
光想到宿舍外頭那大批攝影器材一字排開的陣仗,他胃就痛了,不明白他這位室友怎麼還能這麼冷靜?
「我先過去病房了。」蘇聿雅起身穿上醫師服。
「我也是,一起走吧!」李醫師跟著站起,實在放心不下老同學。「我身材比較粗壯,可以幫你多擋些蒼蠅!」
他苦笑著點頭,低低道了聲謝。
兩人並肩一起走出宿舍,果然立刻陷入包圍。蘇聿雅始終不發一語,逕自往前疾行,李醫師則是滿口「抱歉,請借過」,一雙猿臂努力格開四面八方重重的阻礙。
「蘇先生,請問你和天璇星的主唱……」
「蘇醫師,那片光盤的內容到底是……」
鎂光燈此起彼落,一群人拿著麥克風、扛著攝影機拚命卡位,各式問題漫天砸來,從宿舍到醫院大樓短短三分鐘路程,就走了快二十分鐘,卻不見蘇聿雅本人有任何不耐言行。就連有麥克風不小心打到他的頭,他也不吭一聲。
忙亂間,有女記者不堪擠壓差點摔倒在地,幸而旁邊一隻手伸來相扶,避免出醜。她正要抬頭道謝,定睛一瞧,登時張口結舌。
「還好吧?」他輕輕放開她,便頭也不回進了謝絕採訪的病房大門,那三字也成了他唯一開口說過的話。
一眾人面面相覷,知道遇上對狗仔隊來說,算是難纏類型的人物了。
***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不知道這是第幾通語音信箱的電話,蘇聿雅放下手機,用雙手握住。手很抖,光用單手,似乎已快握不住那小小的機體。
從新聞曝光後已過了近一個禮拜,易璇早該從大陸回來了。可是,他遇不到他,找不著他,聯絡不上他。
關於他的消息動靜,甚至還要透過目前最讓他頭痛的媒體才能得知。總之似乎是正和團員們專心錄製第三張專輯,所以謝絕一切採訪活動。
易璇沒回來公寓,他可以理解,畢竟大樓已被媒體包圍。但他不開手機,不留隻字片語,透過姐姐管道找上的經紀人或工作人員,也全問不出端倪。經紀人甚至直接挑明,要他以後別再試圖找易璇了。
這代表什麼?他不願深想,卻沒辦法不去想。
其實他不怕媒體,不怕鎂光燈,不怕跟監;不在乎別人的異樣眼光,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甚至明顯排擠。
他只怕……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他一震,連忙拿起來查看來電顯示。
0918……有點眼熟的號碼,似乎是天璇星某位貼身助理的。他立刻按下接聽。
這位年輕助理一樣是一問三不知,只照本宣科的告知他可以繼續住在那棟大樓裡,雖然已被媒體熟知,但畢竟門禁森嚴,此起其它地方還是更能保障他的隱私安全。
他一個人想住多久都沒關係,若畢業後要到美國繼續深造,只需把鑰匙還給管理員即可。至於易璇本人,是不會再回去住了。這樣對兩人都比較好。
最後一段話讓他懵然很久,連對方什麼時候掛了電話都不知道。
「什麼叫這樣對兩人都比較好?少自以為是了……有種你就面對面親口跟我說,易璇。不然別想我會聽你的……」
當晚,他在那支始終未開機的手機留下數不清第幾封的留言,一滴透明液體終於落下來,沒入了手機鍵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