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琳望著身旁熟睡的身影,卻依然了無睡意。
遠處樹梢上的夜鷹依然揚聲啼叫著,她一聳聲的替它數著節拍,一雙清澈的明眸瞪視著在帳篷頂端暈開的月光。
蓋著毛毯,季琳渾身都悶出了一層汗。她已經足足四天沒有洗澡了,四天耶!
一想到這個數字,她連照鏡子的勇氣都沒有;她害怕承認鏡子裡那個骯髒又狼狽的女人,就是以往那個一向優雅而又漂亮的季琳。
我想洗澡!季琳在心中哀號著。
她轉過頭望著熟睡的喬浩文,不禁興起一個了大膽的念頭——她要偷偷的去洗澡!
主意既定,她小心翼翼的坐了起來,靠著微弱的月光,從皮箱裡拿出她一應俱全,卻始終沒有機會派上用場的沐浴用品,躡手躡腳的鑽出了營帳外。
她知道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溪,他們喝的水就是從那裡來的。
說它小實在是一點也不為過——不及一個手臂寬的河道,就連接水都還要等上半天。
不過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就算只剩下最後一瓢水,她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奔去。
她找出了一支手電簡,正準備走向溪邊時,身後卻倏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你又要去哪裡?」
該死的傢伙,成天就只會破壞她的好事!
「我……我要去散步。」季琳將裝滿沐浴用品的袋子藏到身後,若無其事的轉過頭面對著他。
「散步?」喬浩文狐疑的挑起一道濃眉,兩道如火炬般的目光朝她掃了過來。
「是……是啊!我睡不著嘛。」季琳涎著臉打哈哈。
自由誠可貴,自尊價更高,若為洗澡故,兩者皆可拋啊!
「哦?帶著沐浴乳散步?」喬浩文來到她身旁,一把搶過她身後的袋子問道。
「這……好嘛!我是要去洗澡。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阻止我。」季琳壯起膽向權威挑戰。
「我不行?那我們就來試試看。」喬浩文一把搶壓她的袋子就往回走。
「喬浩文,你不能阻止我!我要洗澡!」季琳在他的身後尖叫。
「如果現在是在旅館,就算你一整天都泡在浴缸裡,把自己洗到脫皮我都不想管你,但是現在是大半夜,又是在雨林裡,太危險了!」喬浩文毫無商量的餘地。
「我想要洗澡……」季琳嘟著嘴,可憐兮兮的說。
再不洗澡她就要變成野人了,她好想念乾淨的自己!
喬浩文考慮了半晌,歎了一口氣,終於答應了。「好吧!明天下午我再帶你去洗澡。」說實在的,他想洗澡也想瘋了。
「真的?」季琳原本哭喪的臉馬上綻放出一朵甜甜的笑靨。
「睡吧!明天要走的路很遠呢。」
第一次,季琳發現喬浩文的背影不再那麼討人厭了!
¥ ¥ ¥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這一片樹林裡,季琳不時抬起頭望著由樹梢投射下來的陽光,心情是出奇的好。
她今天就可以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了!
一想到這兒,季琳又忍不住竊笑起來。
「季琳,專心點,剛剛有一隻長尾猴跑過去了,真可惜沒拍到它。」喬浩文回頭朝身後一臉恍惚的季琳叫喚道。
「什麼?猴子?」季琳如夢初醒,愣愣的望著他。
「請你專心點,長尾猴可是難得一見而且一向怕生,這次沒拍到,可能就沒機會找到他的蹤影了。」喬浩文不悅的睨了她一眼。
「自己手腳不夠快還怪我。」季琳不滿的嘀咕著。
「你簡直是死不認錯!」喬浩文豎著眉瞪著她。
「你根本就是遷怒,因為沒拍到猴子才怪到我身上來。」季琳義正詞嚴的控訴。
「我懶得理你!」喬浩文終於相信「女人是最不可理喻的動物」這句話了。
一轉頭,他逕自朝前方走去。
「心胸狹窄!」季琳在他背後咕噥了一句,心不甘情不願的跟了上去。
沒多久,兩人走人了一座生長得十分茂盛的橡樹林,樹梢上結滿了成串的果實。
「是橡樹耶!」季琳仰頭望著果實纍纍的橡樹,驚喜的輕呼一聲,隨即抓起相機就拍了幾張特寫。
「看來現在正是結果的時候。」喬浩文也仰起頭望著枝頭,以難得輕鬆的語氣說道。
「看!穿山甲!」
隨著季琳的一聲大喊,喬浩文也迅速朝她手指處望去,只見一隻灰褐色的大型穿山甲正越過前方的草叢,朝林間跑去。
「我們快追!」季琳匆匆的喊道,抱著相機朝穿山甲消失的方向迅速追去。
喬浩文一秒鐘也不浪費,提起箱子就跟著季琳跑,多年的野外經驗下來,早就讓他練就了一身靈活的身手。
季琳拚命跑著,銳利的眼睛也迅速在灌木叢中搜尋著,突然一個褐色的肥胖影子吸引了她的視線。
她找到了!
季琳心中一喜,再也不敢大意的緊追著它,一邊准
備好相機,等一逮到機會就將它拍下來。
穿山甲可是一個大賣點耶!
幸好她追的這只山甲過於肥胖,否則依她的速度,怎麼可能追得上它。
季琳眼看著離它越來越近,毫不遲疑的舉起相機對準焦距……
怎知道只穿山甲胖歸胖倒也不笨,一轉身就鑽進了旁邊的一個樹叢裡。季琳挫敗的哀歎了一聲,怎麼也不甘心到手的穿山甲就這麼跑了,當然是又卯起勁夾直追。
「季琳,別追了,拍不到它的。」喬浩文在她身後喊道。
「不要。我一定要拍到它!」季琳不服輸的說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季琳怎麼可能會拍不到一隻營養過剩的穿山甲?
喬浩文無奈的望著季琳身手矯捷的鑽進樹叢裡,雖然提一箱沉重的攝影器材,卻也得認命的跟著跑下去。他知道季琳是絕不會那麼容易就放棄的。
季琳跟著穿山甲爬出了樹叢,逮著一個好時機拿起相機就拍,然而當她按下快門時,鏡頭裡卻只剩下穿山甲的屁股了。
看著穿山甲迅速的消失在昱個樹叢裡,季琳卻再也跑不動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追了多遠,只覺豈能放鬆下來,腿像是要支撐不住身體似的。她兩腿一軟,就這樣跌坐在地上。
「季琳!怎麼樣,拍到了嗚?」喬浩文隨後也趕來了。
「有是有,可惜只拍到它的屁股。」季琳一臉懊惱。
「早就叫你別追了,你就是不聽。」喬浩文提著箱子跟著她跑了一大段路,手都快斷了,沒想到到頭來竟是白忙一場。
「我怎麼知道它那麼會跑!」季琳一臉無辜的嘟唾道。
「你的理由還真多。」他要不是看在她那麼認真的份上,早就臭罵她一頓沒搞清楚狀況就追著動物跑,今天幸好是一隻沒有攻擊性的穿山甲,萬一是只野豬或什麼的,很可能會送了小命。
「好啦!不過是一隻穿山甲嘛,不然等我們回台灣,就到動物園去讓你好好拍個夠。」季琳十分不以為然的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我才不是為了那只穿山甲!」喬浩文氣岔的瞪著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嬌俏臉龐。他是在擔心她,這個女人卻以為他是在記掛那只跑掉的穿山甲?
「那是為了什麼?」季琳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好奇的望著他。
「為了……」他怎麼能告訴季琳他真正擔心的是她?那恐怕會讓她笑掉大牙吧。「為了我自己!我提著這麼重的攝影器材,像個傻爪般的跟在你身後跑,簡直把我累死了。」喬浩文做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活該!」這個該殺千刀的喬浩文,為了工作她都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卻還在向她抱怨提箱子太累。
他簡直該下地獄!
一扭頭,她轉身就往一條佈滿了石塊的小徑走去。她一定要跟他分道揚鑣!
喬浩文望著季琳的背影消失在一塊長滿苔蘚的大岩石邊,不禁揪起兩道濃眉。
她又在鬧什麼脾氣?他真該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兒,否則她永遠也學不會教訓,還膽敢一個人四處亂跑。
但是說歸說、氣歸氣,他卻怎麼也無法放她一個人在雨林裡亂闖。他毫不懷疑她能讓自已一再陷入危機的本事。
歎了口氣,他緩緩朝季琳的身後跟去。
「你跟來幹嘛?我已經決定跟你分家了。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路,我拍我的照片,各不相干!」季琳說得很絕,高抬著下巴,活像只驕做的孔雀。
「你……隨便你怎麼說,反正你就是不能離開我半步!」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真希望自己可以離她遠遠的不受她的氣,可惜他不能!
「沒想到你的臉皮這麼厚,我都表明不歡迎你了,你還跟來。」季琳不悅的從鼻孔噴出氣來。
喬浩文的眼中冒起一股熊熊的怒火,他陰鬱的表情說明了他正極力壓抑著滿腹的怒氣。
他深吸一口氣,忍下即將出口的怒吼。忍,他一定要忍!
季琳氣憤的瞪了一眼沉默的喬浩文,奇怪他今天的脾氣竟然沒有爆發。換佗以往,他早就指著她的鼻子怒罵了。
「你吃錯藥啦?」可惡,他竟然沒有被她氣走!季琳不甘心的朝他罵了一句,轉頭又往前走著。
喬浩文依然沉默著,不同的是,他的臉色比方才更黑了。
兩人走了一陣之後,竟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個山谷。這時原本晴朗的天色卻驟然變得烏雲密佈,短短不到兩分鐘的時間,綿綿的細雨就這麼援緩飄下。
季琳呆楞的僵立原地,直到發稍滴下水,她才遽然驚醒過來。
「都是你啦!誰教你跟著我的?都是你這個倒楣鬼跟著我才會下雨的。你看,這下子我要變成落湯雞了。」季琳一邊撥開垂到眼睛上濕答答的劉海,一邊氣急敗壞的嚷著。
她今天會這麼倒楣,一切都是喬浩文的錯!
喬浩文鐵青著臉,望著無理取鬧的季琳,耐性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他在心中緩緩的從一數到十,一邊做著深呼吸。
「你看,我渾身都濕透了,都是你,都是——」在雨中直跳腳的季琳話還沒說完,就倏然被一雙大手拉進懷裡,隨即被人佔據了唇瓣。
季琳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吻震懾住了,她驚悸的睜著一雙大大的明眸,半天回不過神來。
她最討厭的喬浩文竟然——吻了她?
等季琳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才記起自己的唇正被緊緊的佔據。
她雙手開始死命的推拒著他健碩的胸膛,不停轉動著頭,想躲開他的唇。
喬浩文不耐的將她柔軟的身子壓向她身後的樹幹,一手緊扣住她的下巴,更深入的吻她。
季琳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自唇瓣上傳來那一股幾乎將她吞噬的美妙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身子被緊緊的包圍在喬浩文壯碩的懷裡,她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以及濃烈的男性味道。
冰冷的雨綿綿的下著,然而她卻覺得唇好燙、身體好熱,她的意識也彷彿抽離了她的身體,而漂浮在層層雲端之上。
雨沿著她的髮梢、臉龐滑落,混進兩人交疊糾纏的口中。
喬浩文被唇下那雙甜美的唇瓣震懾住了,他原本只是想懲罰她,沒想到一碰到她的雙唇,卻再也無法退開。
他不知道像季琳這樣驕縱而又蠻橫的女孩,怎麼會有這麼柔軟、甜美得叫人心悸的唇。
就在季琳以為自己即將窒息之時,喬浩文終於緩援鬆開了她的唇。
「這是警告你以後別再激怒我,否則我十分樂意再示範一次。」喬浩文竭力壓下心底奔騰的情緒,冷冷的說道。
「你……你怎麼可以……」季琳心慌的撫著自己發燙的唇,不知所措的望著他,舌頭彷彿打結了。
這可是她的初吻哪!
喬浩文望著在雨中渾身濕透的季琳,她仰著嫣紅的臉蛋失神的望著他,雖然狼狽,卻依然美得令人心動。
「怎麼,還需要我再示範嗎?」喬浩文挑起一道濃眉,眼裡寫著警告。
「不!」季琳驚慌的望著他,一步步往後退。
「很好!」喬浩文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我們走吧。我們大概是走入霧雨林了,出了這片樹林就沒有雨了。」他轉身朝樹林的另一邊走去。
季琳無言的跟在喬浩文的身後,心裡想的儘是方纔那個吻,踩在岩石上的步伐還有些不穩。
喬浩文望著眼前這一片霧雨林,林內盤根錯節,樹幹上、岩石上長滿了各種苔蘚,在一些巖縫旁還散生了許多羊齒類的植物。
在霧雨林中的植物由於經常接受雨水的滋潤,因此放眼望去,儘是嫩綠一片。幸好兩人的相機都防水,他們也才有這個閒情在這片霧雨林駐足。
喬浩文拿起相機,槳這片茂盛個苔蘚類植物拍了下來。雖然淋了一身的雨,但他覺得十分值得。「霧雨林」,這個他只在資料上看過的名詞,沒想到竟有這個機會親身歷游其中。
季琳見喬浩文正在專注的拍照,自己卻沒有工作的情緒,只好無聊的四處走著。突然,她在一棵大樹的後方,看到了一個吊在棵樹上的綠色果實。
在好奇心驅使之下,她走近一看,只見一株有如人一般高的棺物上掛著一個如手掌般大小,有著廣口紋邊、扁平大肚子的果實,黃綠色配上赤紅色斑紋的外皮,看起來煞是顯眼;上方還有一個青綠色如半月形的口蓋,正吊在霧雨中,微微擺動。
一道陽光投射而下,半壺的消化液若隱若現,外殼就有如綠色玻璃燈罩,看起來是不可思議的晶瑩剔透。
她找到了!
季琳興奮的發出了一聲尖叫。
喬浩文鳳本正舉著相機準備取景,一聽到季琳驚駭的叫聲,連忙奔向發聲處。
喬浩文一看到季琳彷彿受到驚嚇般的呆愣在 ,連忙抓起她上下打量著,一邊焦急的問道:「季琳,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受傷了?還是看到蛇了?」
「不是。」季琳愣愣的搖著頭。
「那是怎麼了?你快說啊!」喬浩文心急的搖晃著她的身子,迭聲催促。
這個女人才不過離開他一分鐘就又出事了,他真不知道要拿這個嘴巴像利刀,做起事來卻像白癡的女人怎麼辦!
「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季琳緩緩露出一抹傻笑。
「你找到什麼?」喬浩文皺著眉不知她在說些什麼。他剛剛會不會是把她嚇壞、變傻了?
「我找到豬籠草了,你看!」季琳指著身後那株奇特的槍物,雀躍的說道。
喬浩文順著她的手指望去,只見一株高大的豬籠草芷以一種驕做的姿態挺立在雨中,綻放著耀眼的翠綠光澤。
他有三秒鐘的怔仲,當他終於回過神來時,也忍不住爆出一聲歡呼。
「季琳,真有你的,我們終於能拿照片回去交差了!」喬浩文忘情的將季琳小小的身子擁入懷中,欣喜的喊著。
「太棒了!我們終於找到了!」季琳也摟著喬涪文的頸子,開心的又跳又叫。
兩人霎時志了四周的一切,就在濛濛的雨中像個孩子般的相擁而笑,任雨水灑在他們的身上、臉上。
當興奮的狂潮褪去,季琳也綬綏的回到現實當中,她才發現自己竟跟喬浩文抱在一起。
「我們……我們趕快拍下來。」季琳一臉尷尬的從他懷中退開,心中懊惱不已。
她到底在幹什麼?竟然跟死對頭忘情的抱在一起!莫非這豬籠草有什麼致命的毒素不成,竟讓她在短時間內就向敵方投誠。
「我來!」喬浩文此時又回復成專業攝影師的模樣,讓季琳不禁懷疑剛剛的那一幕只是出自於她的想像。
她望著喬浩文英挺的側臉,心頭竟有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複雜感受,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也驀然湧上了心頭。
「季琳……季琳?」喬浩文一隻手在她眼前晃著,大聲叫道。
「啊?」季琳猛然驚醒過來,彷彿被看穿心事般,一張小臉不由自主的漲紅。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喬浩文一邊收著底片,一邊帶著笑意地瞅著她。
「我絕不是在想你的事!」季琳十足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語氣。
「哦,是嗎?」喬浩文挑起一道濃眉,頗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我們趕快回去吧,我全身都濕透了!」季琳被他熾熱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趕緊岔開話題。
「走吧!」喬浩文提起攝影器材率先走開。
季琳愣愣的望著喬浩文的背影半晌,才舉步緩緩的跟上去。
她最近是怎麼了?老是喜歡對著喬浩文的背影發呆。莫非她——
不,不會的!季琳在心底堅決的否認著。
喬浩文那麼自大、冷漠,她跟他會是一輩子的死對頭!
對,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