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月華半滿,蟬鳴啷啷。
時序進入初夏的五月,太陽逐漸往北半球移動,天氣愈見悶熱,人心也似乎跟著浮動起來。
黑幕降臨後的大學校園,不若白日的喧嘩,只剩少許的夜歸學子們,三三兩兩分布在學校各處,或在圖書館裡挑燈夜讀,或在湖畔與情人打情罵俏。
“盼盼,你要一起走嗎?”一名打扮清秀甜美的女學生,對著還埋首在書案前苦讀的同伴問道。
胡菁菁眼見再過半個小時,時間就進入九點大關,圖書館即將關門,也是她該回家的時候了。
“你先走吧,我還有事。”仍坐在位子上的歐盼盼,只是朝她一笑,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由於期中考將至,所以她才會和好友相偕來圖書館念書。
雖說“大學由你玩四年”,不過像他們這種文史科系裡的教授,往往一個比一個還要古板,有的“當鋪教授”甚至明言規定,學生上課不准交談、喝水;考試時,還要求學生默寫兩、三千字以上的古文。
學生若沒達到要求,通常只有一個下場——死當。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有些再混的、一整個學期大概只有期中、期末考才難得出現的學生,多少也會礙於師長的淫威,考前來個臨時抱佛腳,臨陣磨槍一番。
當然,因為平常過得太安逸,而在考前背書背得哀哀叫的,大有人在。但也有像歐盼盼這種,能把枯燥古文當藝文小說看,吃苦當吃補的乖學生,所以,每學期的獎學金都有她的分,自然不令人意外。
“啊!對不起,我忘了,徐士傑會來接你對不對?”胡菁菁像是想起了什麼,才發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徐士傑是歐盼盼一上大學後,就開始交往的對象,他們兩人的感情,看在她這個好友眼底,算是穩定中求發展。
“沒有,他說今天系上有事要忙,所以我們沒有安排見面。”而後,歐盼盼又說:“不過今天是他生日,他一定以為我不記得了,所以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
說話的同時,她唇畔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真的嗎?”胡菁菁眼睛倏地一亮,不曉得歐盼盼打算給自己的男友什麼樣的驚喜。“你准備了什麼驚喜啊?”
“我待會先去買個蛋糕,然後到他宿捨等他吧。”其實,她有點緊張。
“哇!我猜他一定感動的要死。”聽了歐盼盼的計劃,胡菁菁的水眸幾乎要幻化成大心形狀。“喂,說真的,我滿訝異你會這麼做耶!”
“嗄?怎麼說?”歐盼盼有點不解。
“你呀!不是我說你,記得人家當初追你追得有多勤?整天為你站崗不說,還連帶巴結我們這些在你周圍的同學,結果你都不為所動,真是“娘心似鐵喔,若不是後來人家為了你淋雨感冒,你大概還是不甩他吧!”
“好了,你就別再批斗我了,我也知道徐士傑對我很好……”沒想到好友又舊事重提,歐盼盼趕緊辯解。
徐士傑對她的好,一直以來,她都感受得到,只是……
“是啊,像他這種好男人不多了,長得帥不說,個性也很好,說真的,我們多少人羨慕你呀,你要好好把握才對,不然,一堆女生不會放過你的——”
“拜托你,別說得他像是有一大群後援似的好不好?”歐盼盼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
“雖然沒有小說中的那麼誇張,但也相去不遠了啦……”胡菁菁眸光一轉,又間:“喂……說真的,你們到底全壘打了沒?”
現在性觀念那麼開放,未婚男女發生性關系,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了。
歐盼盼給了她一記“真受不了你”的眼神。“比起那個,我們之間重視心靈上的交流……”
“心靈上的交流?那是干什麼用的?”胡菁菁忍俊不禁。
“有什麼好笑的?我們真的是那樣嘛……”面對好友的訕笑,歐盼盼的嘴噘得老高。
“唉,是朋友才跟你提醒,別老是那麼理性,有時候跟男友撒撒嬌,他會更寵你的,不然依男人的個性,很容易移情別戀……”
“喂喂,小姐,你好像沒什麼資格說我吧?”
胡菁菁的家境相當良好,所以一直被保護過度,尤其爸媽不放心,以至於她到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對異性的認識,通常也是一知半解。
“沒知識也要有常識啊,小說、電影多看你就知道了!”
驀地,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胡菁菁的碎碎念。
等她按了通話鍵,講完電話後,才緊急的說:“啊,不跟你說了,我老媽在催我了,祝你今晚和徐士傑玩得愉快喔……”
家教甚嚴的胡家,一直以來皆有門禁,所以她沒再多跟好友哈拉,只隨隨便便丟下幾句,一溜煙快步回家,就怕家裡的大人又發脾氣。
望著她飛奔而去的背影,歐盼盼心裡有股說不出的落寞。
“家”這個名詞,在她升高三的那年,就逐漸淡出她的生活。
其實,她骨子裡是個很戀家的人。
若非當年那晚,她和康焱明險些擦槍走火的意外,她就不會在事後以專心念書為由,搬到學校住,更不會在大學聯考放榜後填寫志願時,不顧爸爸和葉阿姨的詫異,放棄就讀最高學府的機會,執意只身一人來到南部的大學。
這一切,都是為了——避開康焱明。
雖然她給大家的理由是,她想要過過獨立的生活、看看外面的世界、結交不同的朋友,但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其實只是在逃避。
她偶爾還是會抽空回家,只是由於兩人見面機會減少,加上她避開他的動作十分明顯,所以即使打了照面,也不會交談太多。
而那晚的事情,兩人在日後,也都很有默契的未曾再提。
她也思考過為什麼?
或許是康焱明想通了,終於接受她這個“姐姐”了吧?
這兩年,康焱明的轉變的確很大。
雖然,他的態度還是那麼傲慢,看人時還是那麼的狠,“媽的”兩個字還是常常掛在嘴邊,但從爸爸以及葉阿姨的口中得知,在她搬出家裡住後,他不知怎麼,開始對課業認真起來,打架鬧事的行為漸漸少了,還主動報名補習班,力挽狂瀾。
前陣子,聽說他還准備參加推甄,能上大學的機會甚大。其間最高興的人,大概莫過於葉阿姨了吧。
一想到這,她想起上回春假回家時,葉阿姨還十分熱情的對她囑咐:“盼盼,有空把你男朋友帶回家裡來坐坐吧!我跟你爸都很想認識他呢!”
相同的話,從她大一開始和徐士傑交往後,葉阿姨就不斷地重復。不過她總是推托徐士傑的時間轉不過來。
之所以還不考慮替他們雙方引見的原因,主要還是她心裡也沒個准兒。
她和徐士傑的感情,一直就像胡菁菁說的:“穩定中求發展”。
她不知道其他情侶,是不是也像他們這樣,兩人間的相處一直以禮相待,沒有太多瘋狂的舉動,甚至在她的堅持下,他們只有牽牽小手、偶爾分享幾個吻,再深入的接觸就沒有了。
胡菁菁老是罵她笨蛋。但,可能是童年那段往事,也可能是康焱明曾給過她的不愉快經驗,讓她對男女之間的親密接觸,莫名有了恐懼……
不過好友也說得對,徐士傑一直對她很好,她不該這麼冷情。
所以趁著他今天生日,她難得良心發現,想彌補他身為情人該有的專利。
而她也早有心理准備,如果他有什麼進一步的要求,那麼她就答應……吧?
就著路上暈黃的燈光,她乘著涼風,在學校附近的一家點心屋,購買一個小型的生日蛋糕後,就前往徐士傑在校外租賃的屋子。
由於徐士傑住的地方,是市區裡的獨棟大樓,平常有管理員看守。今夜駐守的管理員,一見來人是經常出現在徐士傑身邊的女生,便熱絡的上前招呼。
“找男朋友啊?”管理員李伯伯好聲詢問。
“是啊!李伯伯,士傑應該回來了吧?”
“嗯……”他看見歐盼盼手上的蛋糕,有點好奇。“咦,是誰生日?“
“是士傑,我打算給他一個驚喜。”她眸裡映滿期待的光芒。
“這樣啊……所以他不知道你要來嘍?”李伯伯似乎欲言又止。
“所以我才說是驚喜嘛。”歐盼盼頷首。“啊!李伯伯,我不跟你說了,等我和士傑切完生日蛋糕,會拿一塊下來分你吃的。我先上去了。”
此刻的她,並未意會到李伯伯古怪的神情,只一心期待和男友的相會……
“唉……”留在原地的老人獨自唉聲歎氣,心中默默的為歐盼盼祈禱。
“喀答”一聲,門開了。
歐盼盼拿著徐士傑給她的備份鑰匙,輕手輕腳地進入他的住處。
她曾來過這裡幾次,但礙於自己是女孩子的關系,每次皆沒有逗留得很久。
徐士傑住的地方,就如同他給人的感覺,俐落清爽,簡單大方。
循著記憶,她打開客廳裡的電燈。
“呃……”怎麼……現場跟她方才腦海裡所想的,大相逕庭?
屋內散落一地的凌亂衣物。
從最靠近門邊的鞋子、襪子開始,沿著通往臥室的方向望去,落在地上的,還有褲子、上衣……裙子!
那是——女人穿的裙子!
徐士傑的住處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她不記得徐士傑的家裡有姐妹,那麼……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急速竄升,她下意識的搖搖頭,在尚未親眼見到之前,她還是願意相信徐士傑。
然而愈走向臥房,她的信心,就愈是動搖一分。
隨著距離愈來愈近,臥房裡男女交歡的聲音也益發清晰。
“嗯,士傑,你好棒!我還要!”一道陌生的女聲,大發嬌嗔的吟哦著。
“那就給你。”這是徐士傑的聲音。
“啊——”
她不知道自己待在原地多久,事已至此,歐盼盼的心早已涼了半截。
房門並未關上,從半掩的門外,她可以隱約看見徐士傑壓在那女生身上,不斷重復進出她體內的動作。
記憶中,那不陌生的惡心感,又向歐盼盼襲來……
“你不怕被你家那個小處女抓到?”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男人的劣根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岑美麗是徐士傑的同系同學,一直對他有好感,礙於對方名草有主,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沒想到,剛剛他們在系學會討論系上活動時,徐士傑不小心碰到她的胸部,隨即一陣臉紅尷尬。
她等眾人散去後,大膽的誘惑他,可想不到的是,結果竟出乎她意料的順利。
“我已經告訴她,我今晚有事要忙,她不會知道的……”此時,他只想發洩隱忍已久的欲望。
“嗯……”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進擊,岑美麗顯得心滿意足,飄飄欲仙。
旋即,有個東西落地的聲音響起,讓她的視線不經意的轉向房門口——
“啊——”怎麼有個女人出現在這裡?她連忙抓起一旁的被子,往自己的裸胸蓋上。
“盼盼……”徐士傑的臉也在瞬間轉為慘白,原本勃發的男性欲望,也因這突來的插曲,猶如洩了氣的皮球,再也硬不起來。
尤其當他瞥見,掉落在歐盼盼跟前的生日蛋糕,更明白——東窗事發了。
“盼盼,你聽我說……”他不顧自己一身赤裸,起身上前,拉住轉身欲走、一臉絕望的她。
歐盼盼僅是低著頭,別過臉,沒有與他對望。一方面是礙於男女之間的分際,一方面是她還沒有心理准備如何面對他。
面對這樣的場面,她也慌得六神無主,忍著不讓自己流下淚來,僅是顫著聲音說:“你先把衣服穿好,我在客廳等你……”
客廳裡,坐著面面相覷的兩人。
“我們分手吧!”一段長長的沉默後,一個在意料之中的決定,自歐盼盼的唇畔輕吐出。
簡單換上外衣、情神卻很狼狽的徐士傑,在聽見這話後,實在無法接受。
“剛剛那女人,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急著撇清關系。反正岑美麗已經讓他打發走了。
“無論你跟她有沒有關系,你們現在確實發生‘關系’了。”這廂還是顯得很冷淡。
“盼盼,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可是我真的是愛你的!請你相信我!”他在屋裡來回踱步,抓著微亂的頭發,顯出此刻內心的不安。
“既然說愛我,那麼,當你一絲不掛、和她在床上翻雲覆雨時,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盡管心裡難受的緊,但在這當頭,歐盼盼卻難得理直氣壯的追問。
心灰之余,她已經從沙發中起身,決意離開。
徐士傑見狀,一把攫住她的柔荑,萬分不甘心就這樣讓她一走了之。
“盼盼……我知道我有錯在先,但這能怪我嗎?從我們交往到現在,你一直謹守那道防線,我是個男人,我也有生理需求!”
聞言,她輕笑出聲,面帶少有的諷然表情。
“生理需求?那麼,如果今天換作是我背叛了你,你能原諒我嗎?你能完全不當作一回事嗎?”
“我……我不知道……”她的反問,幾乎讓他無言了。
他頹然的放開她,知道事情已無法挽回。
“我想,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們就不要再彼此勉強下去了。”她拿出少見的決心,毅然步出大門,完全不顧他的叫喚。
外頭不知何時已飄起雨來,清冷的風夾雜著雨絲,在夏夜裡。竟令人覺得有些冷。
突然間,她好想大哭一場,卻怎麼樣也落不下一滴淚來。
此際,更有一種落寞空洞的滋味,蔓延她全身。
她好孤單、好想回家、好想念以往賴在爸爸身邊的日子、好想……
不知過了多久、走了多少的路,她已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前。
懷著苦澀的心情,拾級而上,卻在住處的門口,看見了才剛在她腦海裡迅速掠過的身影。
她倒抽口氣,簡直不敢置信。
“你去哪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一個怒氣中帶著擔憂的聲音,低咆而出。
康焱明一看見她,便氣急敗壞的問著。原本想平靜面對她的心情,早在漫長的等待中,一點一滴耗損磨去。
“焱明,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