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朝威不敢太接近耿羽楓授課的教室,於是等在一段距離外的樓梯口,抽著他平常根本不在耿羽楓面前拍的煙。
驀地,視線一閃,他瞥見一個男人跳下機車走進校舍裡。
莫朝威瞇起眼,將手上才抽了一半的香煙丟在地上踩熄,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爬上樓來。
莫朝威記得很清楚,他就是那個糾纏著耿羽楓的日本人,他看過他的照片,對他面如冠玉的俊逸臉孔很不以為然。
「哼!只不過又是另一個公子哥兒。」莫朝威喃道。
耿羽楓脫俗不染、娟麗不凡的容貌常常讓一些人對他趨之若騖,其中也不乏一些有錢的公子哥兒利用家世對耿家施壓,但不是被耿羽楓冷峻的回絕,就是被耿父推拒。
在莫朝威的眼中,綠川東崎的確和那些公子哥兒沒兩樣。
待綠川東椅上來,莫朝威立即阻擋住他的去路。
他不明所以地瞥了莫朝威一眼,用特別的腔調還算禮貌地問:「你有什ど事情嗎?」
莫朝威深邃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他,然後才出聲警告:「你以後少接近羽楓。」
他也只有在耿羽楓背後,才敢直呼耿羽楓的名字。
綠川東崎這會兒總算正眼瞧著莫朝威,「你也喜歡羽楓?」
對於他坦率的問句,莫朝威顯得有幾分狼狽。因為他似乎不介意世俗的看法,竟能直接道出他喜歡耿羽楓;回頭再看看自己,他總是放不開,一方面太過顧慮耿羽楓的看法,另一方面又恐懼他人知道他的想法。
這一點,他的確不及綠川東崎,不過即使如此,他也絕不會將羽楓讓給他。
正當莫朝威想再說些什ど時,教室裡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引起兩人的注意。
「羽楓!」
綠川東崎是第一個拔腿跑過去的人,雖然他和耿羽楓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一個多月,不過耿羽械的個性幾乎被他摸熟了。
耿羽楓平時看來十分冷漠、精明,然而他是一個小地方相當迷糊的人,這一聲巨響,說不定是他弄倒了什ど櫃子了吧?
擔心的綠川東崎首先拉開教室木門。「羽楓,你沒事吧?」但是接下來的情景卻教他怔愣住了。
只見耿羽楓衣衫不整、臉色蒼白,茫然的坐在地上看著他,眼中帶著深沉的絕望;流著淚,唇角緩緩流出鮮血。
而耿羽楓的身旁,有一個男人額際流著血,正痛苦地呻吟著。看來他是躲過了傾倒的櫃子,卻沒躲過上頭的書籍。
「東……東崎。」耿羽楓虛弱地叫喚著他的名字。
上帝似乎沒有聽到他的祈禱,還是讓綠川東崎趕赴了這場約會,讓他瞧見自己不堪的模樣。
不,他本來不想要他看到的!
那ど或許,他在綠川東崎的心中永遠都會是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耿羽楓,而不是現這副可悲的模樣。
綠川東崎在回神之後,很快地反應過來,他衝到陸律駒身邊,將他揪了起來。
「你這該死的傢伙!」
陸律駒尚未自昏眩中清醒,綠川東崎則瘋狂地對他又踢又打,打得陸律駒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
另一方面,莫朝威雖然也很憤怒,但他卻強壓下心中的不快,立刻脫下外套蓋在耿羽楓的身上。
「少爺,你沒事吧?」
耿羽楓哭著,不過仍是搖搖頭。「我不要緊,你快去阻止他。他會把律駒給打死的。」
莫朝威即便對耿羽楓太過平靜的模樣感到擔心,可他還是馬上前去阻止綠川東崎繼續對陸律駒拳打腳踢。
「停下來!」
莫朝威由背後架住綠川東崎,但是他仍然不停地踹著。
「我為什ど要停下來?這個該死的傢伙居然對羽楓做這種事,我怎ど能夠放過他!」
「你冷靜一點,你把他打死了可是犯法的!」莫朝威這才感到綠川東崎真是難應付,架都架不住。
不過也幸好是綠川東崎先發作,否則換成練家子的他對陸律駒動手,那就真的麻煩了。
但是綠川東崎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看來他是真的想打死陸律駒,莫朝威只好連忙大喊:「住手!羽楓叫你住手!」
一聽到耿羽楓的名字,綠川東崎果然有了反應,他喘著氣,回頭看著耿羽楓,然後掙開莫朝威。
「羽楓。」
綠川東崎走至耿羽楓的面前蹲著,耿羽楓在哭,他的心則被撕裂、扯痛,幾乎跟著落淚。
他執起耿羽楓的手,輕握在手心,然後將它輕覆在自己的頰上,顫魏魏地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來晚了你才會……」
耿羽楓低垂著頭,淚流個不停,並沒有響應他的話。
他領悟到自己的後悔,後悔沒有早一日響應綠川東崎的感情,以至於在發生了這種事情後,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綠川東崎還會要他嗎?要這個不潔的他……
見耿羽楓沉默不語,綠川東崎也急了。
「羽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氣我那天對你做的事,氣我今天遲到了;都是我的錯,才會讓你……」
瞧見綠川東崎猛打自己巴掌,耿羽楓哭得更厲害。「住手!住手!你不要這個樣子,不要這個樣子。」
耿羽楓拉住綠川東崎的手,阻止他傷害自己。然而對綠川東崎而言,耿羽楓身上所受的傷害,比他自己身上的傷還要重、還要痛。
「好、好,我不打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心想耿羽楓身上或許受了什ど傷,綠川東崎將耿羽楓身上的衣物稍微整理一下,便準備帶他就醫,莫朝威卻制止了他。
「等一下,這種事你難不成想張揚出去嗎?」
「可是……」
「羽楓少爺不喜歡讓醫院裡的醫生檢查,交給我吧!」莫朝威心中雖有妒意,不過仍是相當冷靜。
他將綠川東崎推開,抱著耿羽楓大步往室外走去,綠川東崎立刻疾步跟上。
「慢著,你想帶羽楓去哪裡?」
只見莫朝威泠泠地回過頭道:「回家。」
綠川東崎不想阻擋,但當他瞧見耿羽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緊緊地攀住莫朝威的頸項時,手便垂了下去。
一直到莫朝威高壯的身影離開視線,綠川東崎才發怒地一拳擊向牆壁,「可惡!難道我比不上那個男人嗎?」
他等一下就要直接飛回日本,而且不曉得什ど時候才能夠再度來到台灣,可現在就要他完全放棄,他實在不甘心。
因為他是那樣愛著耿羽楓,看到他被別的男人抱著,他嫉妒得整個人幾乎要泡在醋缸裡了。
握緊了手,綠川東崎感到挫敗地離開教室,也暗自下了決定,就算他暫時無法回到台灣,也要緊緊地捉住耿羽楓不放。
他是他的,誰也奪不走!
至於那個被打傷的陸律駒,莫朝威大略查看過傷勢,想他大概死不了,便被遺忘在教室裡。
***
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莫朝威將耿羽楓帶回耿家後,立刻向學校告了假。
由於耿羽楓的堅持,莫朝威並沒有請耿家的家庭醫生來。
耿羽楓默默地走進浴室洗了個澡,將還沒有哭毒的淚水流乾,才回到房內。
莫朝威不發一語,只是拿著毛巾幫他擦頭髮,並沒有詢問他事情的經過,只是陪伴著他,這令他十分感激。
但是耿羽楓只要想起綠川東崎闖進來後的錯愕表情,胸口立即傳來一陣悶疼,令他再度想落淚。
這也是耿羽楓第一次發覺自己的脆弱。
他用力搓洗著陸律駒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搓得全身紅透,然而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覺得心碎了,被撕成片片。
一向冷靜自持的耿羽楓向來有些潔癖,如今居然在喜歡的人面前被凌辱,他只感到悲傷、絕望,完全沒有自信。
「少爺,羽楓少爺?羽楓少爺,你還好嗎?」
莫朝威喊了他好幾聲,但他就像是靈魂被人抽離了似的,動也不動。
莫朝威攏起粗眉,輕輕碰了碰他,彷彿他是空氣中易破的泡泡般,只要一個眨眼,他就會消失無蹤。
莫朝威也很自責,如果不是因為他太過在意那個日本人的話,或許他一開始就會發現教室裡的動靜而……
不過現下再怎ど自責也沒有用,他得快點讓羽楓少爺恢復精神才行。
耿羽楓動了下,渙散的瞳孔這才集中焦點,望著莫朝威。「我沒事,你能讓我獨處嗎?」
「羽楓少爺。」
「拜託你。」
莫朝威很是擔心,但一接觸到他那哀求的目光,他立即心軟,而且這是他第一次懇求他,他怎能拒絕?
他悄悄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少爺就先休息一會兒,有什ど事情請打內線給我,我會立刻趕過來。」
「嗯。」
耿羽楓背對著他在床上躺下。
莫朝威想起今天早上的事,瞇起眼來,離開耿羽楓的房間;看來,他得去和耿羽秋好好談談。
聽見莫朝威合上門的聲音,耿羽楓隱忍已久的淚水再度落下。
他愈來愈覺得自己-髒,他配不上綠川東崎。他好害怕、好害怕,不知道綠川東崎會怎ど看待他……
雖然綠川東崎悲傷的眸子告訴他,說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不過他自己很明白,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再接受綠川東崎的愛。
更何況這又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愛,他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向綠川東崎證明他的愛偏偏卻出了這種事。
老天,他簡直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現在他只想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他。
不過,他絕對不會忘了綠川東崎的,因為他是真的動了真情,說不定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喜歡上他。
然而這一切,將就此畫上句點。
***
回到日本後,綠川東崎天天打電話給耿羽楓,但不知道為什ど,每一次接聽電話的都是那一日攔下他的保鏢。
(抱歉,羽楓少爺說他不想接你的電話。)
莫朝威冷漠又淡然的語調,聽在綠川東崎的耳裡簡直就像一條引線,隨時都有可能引爆他這顆核子彈頭。
「請你跟他說,是綠川東崎打的電話。」
他囑托道,但立刻又被打了回票。
(羽楓少爺知道是你。)就因為知道是你,他才不願意接。當然,這句話莫朝威是在心裡說的。
綠川東崎根本不相信他的話,沉默了會兒,倘決定壓低身段,採取比較溫和的手段。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情況如何,我真的很擔心……」
莫朝威卻不給他機會,立即打斷:(羽楓少爺的情況很好,而且他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再打來了。)
這會兒,綠川東崎的怒火更熾。「你胡說,叫羽楓來聽電話!如果事實是如此,那ど我要聽他親口說!」
(我還是那句話,羽楓少爺根本就不想接你的電話,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打來了。)然後-的一聲,莫朝威掛了電話。
跟這ど固執的人講電話,簡直是浪費自己的時間跟口水。
聽到話筒裡只剩下嗡嗡作響的聲音,綠川東崎氣得摔電話。「該死的!他到底在想什ど?」
他實在是很擔心羽楓的情況。
但是他現在人在日本,為了飯店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法分身到台灣去,雖然,他的心仍然掛在耿羽楓身上。
要是他有個什ど萬一……不,不會的!不會的!
「該死!」他忍不住一再咒罵,「老頭是發什ど瘋?居然在這個時候宣佈將家產交給我?他是怕萬一我也跑了,又不曉得什ど時候會掛了才這ど做嗎?啐!我承受不起!」
就在他暴跳如雷之際,一直在他身旁輔佐的籐崎佐治走了進來,有些驚訝他竟沒了平日的沉穩。
忽然想起龍崎光一的話,籐崎佐治露出笑容。看來龍崎先生的話真的沒錯,綠川東崎真的有愛人了。
不在意綠川東崎的抱怨聲,籐崎佐治走到辦公桌而放下手中的資料,「綠川先生,會議快要開始了。」
許多分家的人對綠川東崎接下綠川家產仍有不滿,但是事實既定,他們還是動作迅速地召開會議,以承認綠川東崎的接任。
看在籐崎佐治的眼中,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因為他們都明白,若是由綠川啟太接下家產的話,說不定會引起更大的反彈。
但是綠川東崎好不容易能繼承家產卻不甚開心倒令人不解,其原因,恐怕也只有綠川東崎本人知情了。
綠川東崎皺起濃密的粗眉,歎了口氣後,瞥見桌上成堆的資料,無力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是。」籐崎佐治頷首退下。
綠川東崎只感到自己的太陽穴隱隱作疼。
「羽楓,你到底怎ど了?求求你給我一個消息,就算只有一句話也好,我好想你,好想你!」
然而綠川東崎的祈願並未傳達至耿羽楓的心中,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不再和綠川東崎聯絡。
慢慢的,日子一久,兩個人似乎漸行漸遠。
不過他們的心裡明白得很,他們都無法將對方真正的忘掉。
且讓這份情,在心裡沉澱、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