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連下了好幾日,有時雨似珍珠串串落地,擲地有聲,有時雨似絲紡,密密麻麻地,像棉絮一般輕輕地佔滿了整個天空,又有時烏雲佔據了大片天際,悶得人一身汗,好不容易下了雨,卻解不了那股子悶熱,更覺倒不如不下雨的好。
好不容易,陽光破開了雲層,一下子悶氣全教太陽給驅散了,泥土的味道與樹的清新氣息相湧而來,好似能驅走人們胸中鬱積的煩悶似的。
「珩,我們休息一會兒好不好?」湛潯一屁股坐在地上,嘟起嘴來哀怨地瞪著苻聿珩。
走在前頭的苻聿珩回頭望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坐於離他不遠的一顆大石頭,閉目養神。
湛潯見苻聿珩坐下,也跟著到他坐的大石旁,不過石頭光滑無比,任憑他怎麼蹬跳就是爬不上去,最後他乾脆整個人就趴在大石邊緣,巴不住滑下來就再巴上去,重覆了幾次後,苻聿珩終於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拉他坐上大石。
「我就知道珩對我最好了!」湛潯笑嘻嘻地抱住苻聿珩的手臂,一雙金眸璨璨發著光。
苻聿珩摸了摸他的頭,「你自個兒玩吧,我休息一會兒。」
「珩,你以前都不太需要休息的,怎麼最近常常要休息呢?」似乎忘了是自己提出要休息的,湛潯好奇的問。
苻聿珩聞言,抬頭仰視天空,「我也不知道。」
自那天之後,苻聿珩便查覺自己的體質有所改變,似乎遠離了仙人,更近似了凡人一些,可又比凡人強上許多,當然比諸神族,又更差勁了。
他感覺到自己仍然是仙人,卻又不似一般的仙人,也許更像是謫凡的仙人吧!不論如何,天庭是回不去了,但他竟也沒成為意料中的魔,入不了魔道,現在他是什麼,他也弄不清楚了。
「珩……珩……」湛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噙著淚黏了過來,「你是不是……生了什麼病?是不是那種會翻肚的病?那種病會……會讓你很累,所以你才會常常要休息?」
苻聿珩瞥他一眼,隨手摘過旁邊樹上的野果啃,啃完野果,便盤腿而坐,雙手置於膝頭,閉目養神了起來。
「珩……一定是這樣的吧?你不要翻肚啊……你翻肚我就跟著你翻肚……你不要不理我……我只有你啊……珩……珩……」湛潯哭天嚎地,活似苻聿珩已然駕鶴西歸,而他因為身無傍物,只得在背上插著塊木板,上頭還寫著「賣身葬父」的那種可憐人家。
「吵死了!」苻聿珩賞了湛潯一個爆粟,「本來沒有的事,被你一哭都覺得有了。」
「可是……你以前不會這樣的嘛……」湛潯現在不怕他們分開,只怕苻聿珩不能健健康康的。「沒關係,珩,你要是翻肚了,我會跟你一起翻肚的,這樣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
「我看我還沒死就先被你氣死了。」苻聿珩真不知該拿湛潯這愣頭愣腦如何是好,他歎口氣,摸摸撲進自己懷裡的湛潯的發,「我沒事,你別怕,嗯?」
「嗯。」湛潯重重點下頭,更大力地抱住苻聿珩。「珩,你先前說要回去找惠麟,那找完惠麟我們上哪去好呢?」
「現在不去找惠麟了。」苻聿珩摟著湛潯的肩,輕拍了幾下。
「哦。反正我也不很想見惠麟的。」湛潯嘻嘻笑了,抓住一隻飛進苻聿珩懷裡的蝴蝶,好一會兒才放開它,任它飛走。
「你想上哪去?」苻聿珩的視線跟著飛走的蝴蝶轉,收回視線,落在懷裡的湛潯身上,笑問。
「珩去哪我就去哪囉!」湛潯笑瞇瞇的,他玩著苻聿珩的手,苻聿珩也任他把玩。
「那咱們上黃山去吧!我許久之前曾經去過一次,那時覺得黃山奇景險景處處皆然,也想讓你看看。」苻聿珩笑望湛潯,眸底流轉著連他自己也未曾自覺的情感。
「好啊好啊,黃山是黃色的山,所以叫黃山麼?」
「不是。」苻聿珩失笑,「它原本喚作黟山,黟有黑之意,因為它的山色多呈黑色光澤,七十二峰峰峰都是直立柱狀的奇峰,陡峭無比。」
「那、那又為什麼叫黃山呢?」湛潯搞混了,明明是黟山的嘛,怎麼又叫黃山呢?」
「後來人類有位皇帝叫李隆基的,把它改了名,做黃山,所以它從此以後就叫黃山了。」苻聿珩撩開湛潯的發,低頭親吻他的尖耳,笑著解說。
「哦……分明它本來有名字,何必改名呢?」湛潯真是不瞭解人類的心思,他往苻聿珩懷裡蹭了蹭。
「這是常有的事,人類啊……就是這樣……」苻聿珩成仙過久,已很久沒有嘗到當人的感覺,不過察覺自己對湛潯的情感後,他方覺仙人也不過是人罷了。
仙人還是會有七情六慾,只是被刻意壓抑,所謂的化外之人,不過是個理想而已。
「珩?」聽出苻聿珩語間的慨然,湛潯拉拉苻聿珩的衣襟,不想要他這樣。
「哎呀呀,兩位兄台可是要往黃山去?那麼由小弟作陪如何?」突來的清閒童聲讓苻聿珩往聲源的方向望去。
不遠處的樹梢上,站著一名背著斗型竹籃的孩童,那竹籃裡裝滿了青草藥,能燒成消煮解渴的那種青草,竹籃都快比孩童還高還大,可孩童卻能輕輕盈盈猶若雪花冰塵般地立於樹梢。
不,稍注意一望,孩童竟是懸在半空中,連樹梢也未曾沾染。
孩童長相與一般人類孩兒無異,唯有瞳仁圓碌碌的,幾乎看見不見眼白,眼角微微上揚,看似丹鳳眼,卻又不是;還有那頭頭髮,雖然髮色為黑,可卻能感覺到他與常人迥異的部分。
「你是誰?」
「珩!珩!你不要動,我保護你!」湛潯一見那奇異的孩童,全身的警戒張開,馬上張開手臂護在苻聿珩跟前,想護他周全。
「讓開,他不是你能應付的人物。」苻聿珩捉住湛潯的肩,將他護在身後,湛潯一見他又是開口又是動手的,感動的抱住他的腰。
「不行,我是你的妻,我要保護你。」湛潯就是爭著要護在苻聿珩身前。
這癡兒!苻聿珩翻翻白眼,抓住他的手臂硬是將他拉到身後,「乖乖站好!」
「不要!」湛潯手環住苻聿珩的腰,任憑苻聿珩怎麼掰也掰不開,只好由他去。
「珩,你讓我保護你嘛……之後你罵我也沒關係,打我也沒關係,你快點跟我換位置啊……」身後的湛潯把臉埋進了苻聿珩的背,悶聲撒嬌,樹上的孩童因此大笑出聲。
「我是夫,你要聽我的!」苻聿珩壓根不想理會湛潯的歪理,卻還是隨之起舞。
「好可愛的黑龍啊……明明已過了發情期,怎麼行為舉止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孩童外表似孩童,但口氣卻老成輕佻。
苻聿珩目光霍地一跳,瞇起眼來端詳那孩童,那孩童見著苻聿珩打量他,非但不懼還呵呵一笑,躍下樹梢,隨著離地愈近,孩童的模樣也愈長,著地時……不,他沒有著地,是浮在半空中的!
孩童成長為青年,身上的衣飾也變得繁麗,頭上則長出一角,那頭原本烏黑的頭髮,也瞬時變為燦金色,發若羽花輕飄,順風飄揚,其姿態優雅萬千,好不迷人。
苻聿珩一見那角,那衣服上的飾紋,不由一驚,喃念著:「瑞獸麒麟……」
麒麟者,麒為雄,麟為雌,與黑龍一族同為神族,但麒麟是為仁獸,亦即含仁懷義,音中律名;有它在的地方即呈祥獻瑞,且因其仁慈,它行走之時是飄於空中,深怕踩踏了任何活物,就連青草亦然。
「你怎麼……」瑞獸麒麟怎麼會去傷害活物?
「我叫臨,降臨的臨。」臨微微一笑,用力抖了下肩,身後掮著的竹籃也跟著抖了下。「這青草是我替我家主子摘的。」
苻聿珩這才發現臨那原本該發著圓亮光輝的角端呈尖角狀,且角末端已然變黑,這代表他傷害活物已有一段時間,待角完全變黑,他也就失了麒麟的身份,更可能因此失去生命。
「你怎麼會在此?」麒麟一族十分鮮有,與黑龍一族習居北方不同,他們散居四地,莫說見,就連聽聞也十分罕少。
「天庭馴獸師與黑龍都能在此,為何我不能在此?」臨笑了笑,坦蕩無偽的態度反倒讓有權質問的苻聿珩不由赧然。
「珩,麒麟是什麼東西?能吃麼?」湛潯疑惑的望著臨,不知為何覺得臨與珩一般,都有一種很想讓他黏上去的特質,但在他的心目中,珩才是他的首要。
「吃吃吃,你一天到晚只想著吃,哪天被吃了也不知道!」苻聿珩再也忍不住地轉身用力地戳了湛潯的額頭。
「哈哈哈……」臨的笑聲響徹雲霄,將兩人那已然陷入義氣之爭的爭吵給阻斷了。
他們兩人有志一同地望向笑得不可遏抑的臨。
「你們別理我呀!繼續呀,哈哈哈……」臨說到最後,忍俊不住地又狂笑了起來,此時那個沉穩清浚的青年完全縮小幻化為方纔他們所見的孩童,唯有那角與金髮未褪。
「你笑什麼!」湛潯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叫著。
「對不住,對不住,只是你們倆真是太有趣了。」臨笑歇,又自孩童的模樣幻化為青年的模樣,見兩人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他笑道:「我是無心的。」
他這模樣任誰也瞧不出他真是無心的。
「珩,我們走,不要跟他囉嗦。」湛潯不想讓臨看笑話,拉了苻聿珩就想走。
「等等。」苻聿珩甩開湛潯的手,逕自走向臨。
「珩!」
「別吵。」苻聿珩停下腳步,平視臨,臨眼中的笑意盡失,嘴角的弧度則化為一抹泛著淡淡愁緒的苦笑。
「那個人類,真值得你如此做?」苻聿珩手泛白光,撫上臨頭上的角。
「沒什麼值不值得,一切端看你的心。」臨合上眼眸,乖巧地任苻聿珩撫摸他的角,須臾,他角端上的黑色已然去除,只不過那象徵仁和的圓芒再也無法復原,他睜開眸,臨眸底的笑意盎然,「而我,我心甘情願。」
「我懂。」苻聿珩沉重的歎口氣。
他也是心甘情願呵……
「珩。」不知何時,湛潯也來到苻聿珩身邊,伸手拉著他的袖擺,金眸漾著哀憐的眸波,直直射進苻聿珩的胸口,讓他不由得伸手撫上湛潯的臉頰,在他頰上輕輕一吻。
「你瞧,端看你的心。」臨伸手欲撫上苻聿珩的胸口,但卻被敵意深深的湛潯一手揮開。
「不准你碰珩!」湛潯這一吼,天地為之變色。
烏雲開始聚攏,隱隱聽得雷聲,然而臨與苻聿珩週身的光芒卻因此而更加熒燦,苻聿珩的白中帶金的光輝與臨那白中帶紅的光芒漸漸相融,反而映照出湛潯所散發的金光黯淡,湛潯莫名的惶恐,他抱住苻聿珩,窩進他懷裡,不住的顫抖著。
方才凝聚的烏雲因而退散,還其一片朗朗藍空。
苻聿珩抬手環住他顫抖不已的身子,並不明瞭湛潯在怕什麼,揚眸望著慈柔相望的臨,心下明白他知道了些什麼,只是苻聿珩並不願將內心那糾成一團的思緒毫無條理地向初識的臨托出,即使明白麒麟是慈悲的瑞獸,他仍是有身為仙人的傲氣存在。
「在那裡!」
樹林裡傳來一陣——吵鬧聲,臨聞聲臉色一變。
「糟了,他們追來了。」
「誰?」苻聿珩見臨變了臉色,不由問道。
「是……」臨才開口,樹林裡即跑出一隊身著黑色戰甲,黑髮、金眸、尖耳,頭上有著美麗似鹿角般的角的人。
他們個個行色匆匆,臉上煞氣極重,所經之地無論死活之物必結凍,團團將他們三人圍住。
苻聿珩與湛潯一見那些人,不由互望一眼。
湛潯更是摸了摸自己頭上的角,拉了拉尖耳,又揉了揉金眸,瞪大了眼看著那群人,又看看自己,再看看他們,看看自己,視線不停地在他們與自己之間來回。
「是黑龍一族的人。」臨苦笑道。
「臨,今天看你往哪跑!」為首的男子拿著一把黑黝黝的槍,寒氣逼人的喝著,他掃過一旁的苻聿珩時還不覺有什麼,但一見苻聿珩身後的湛潯時,臉色不由一變,打量起湛潯來了。
「珩……」湛潯害怕的往苻聿珩身後縮著,但他身後也站了黑龍一族的人,那人盯著湛潯良久,方爆出一聲:
「伊格!」
「伊格」兩字瞬時像火藥一般在這些人之中爆開。
『是伊格……』
『活著的伊格……』
『伊格竟然有活的……』
四周開始響起黑龍族的話語,所有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湛潯身上,原先他們追捕的臨反而被掠在一旁。
「珩,我怕……」湛潯快哭了,這些人看他的眼光好奇怪,好像人類看他的目光,會刺人似地深深地傷害了他。
「別怕,有我在。」苻聿珩護著湛潯,與臨交換個視線。
臨洞悉地一個頷首,雙目不知怎麼地大放光芒,霎時,所有人都被這光芒所震懾,那璀璨光華之中隱隱可見化身為麒麟的臨。
兩位兄弟快爬上我的背。臨傳遞心音道。
「湛潯,來。」苻聿珩先抱湛潯上臨的背,自己才跟著坐上去。「臨兄弟,麻煩你了。」
哪裡。
接著臨是一聲長嘶,叫得眾人天旋地轉,頭昏腦脹,待他們自其中恢復後,臨他們早已不見人影。
「人呢!」為首的男子大吼。
「泱濤將軍,他們不見了!」
「泱濤將軍,方纔那……那可是伊格?」一名小兵如是問。
被稱作泱濤將軍的男子臉色一沉,招過小兵,陰惻惻的說:「傳令回族裡,通知族長有伊格活著這個消息。」
「是!」小兵領命而去。
「其他人跟我來,繼續追!」
「是!」
好了,我們逃得夠遠了。臨載著他們一個轉瞬間,即到了黃山的地界,他在一處雲霧繚繞的山峰頂上降落,彎下前身,好讓苻聿珩與湛潯下來。
苻聿珩與湛潯一下地,臨又變回青年的模樣,背上的竹籃還在。
湛潯依著苻聿珩,雙膝一軟,還未從方才見著同族之人的震憾中復原過來。
苻聿珩扶住湛潯,湛潯彷若溺水之人緊緊攀著苻聿珩,金眸充滿無助地滾落淚水,他喃喚著:「珩……珩……」
「我在。」苻聿珩心疼地撫去湛潯的淚水,擁他入懷。
「我……我是黑龍麼?」湛潯在見過真正的黑龍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了。「他們……他們看起來好凶哦……我、我一點也不凶啊……」
他們看起來那麼美又凶悍,光是站著不說話就夠嚇人了,更別說他們所經之處的動植物不論死活全都結凍,若他真是黑龍的話,那也差太多了……
湛潯沒由來地就對黑龍一族心生恐懼,尤其是他們看他的目光,更是讓他全身不舒服。
「你當然是黑龍,瞧你的模樣,跟他們不都一樣麼?只是長得比較不好而已。」苻聿珩摸摸湛潯頭上的殘角,想起黑龍一族在見著湛潯時說的「伊格」到底是什麼。
「哦,那我是長得比較不好的黑龍就是了……」湛潯有被安慰到,他覺得長得不好比長得好來得好。「剛才那些黑龍一個個都好凶……眼睛瞪得好大……好可怕……」
「小兄弟的確與黑龍一族不甚相似。」臨在一旁笑道,「我所見過的黑龍都凶神惡煞的,沒兩句話就動刀動槍,小兄弟真的不太像黑龍。」
「瞧,連臨兄弟也這麼說了。」苻聿珩環抱著湛潯,笑了。
「嗯。」湛潯雖然不喜歡臨,可也被臨安慰了,他這才破涕為笑。
「時候不早了,我家主子起床的時刻到了,我得趕緊回去。」臨背著竹籃跑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兩位兄弟若尚無去處的話,請隨我來,見見我家主子,也多待些天做客,我家主子很喜歡客人呢!」
轉瞬間,臨的模樣又是孩童、青年交替幻化著,最後他的模樣維持在青年,但眼中調皮的笑意卻是身為孩童時所有的。
苻聿珩想了想,他想知道黑龍為什麼追殺臨,也想多知道一些黑龍一族的事,他隱約覺得,前方似乎有著什麼等著他與湛潯,是危機或是轉機,他並不知道。「也好。」
湛潯嘟起嘴,好似因為苻聿珩答應要跟臨去見他的主子感到有些不悅,但他一切以苻聿珩為主,因此沒有發表意見。
「那請二位隨我來。」臨蹦蹦跳跳地往山裡的小徑走去。
苻聿珩則與湛潯跟於其後。
在他們離去後不久,黑龍一族的追兵立刻追至,泱濤一雙金眸於雲霧間掃視,爾後指著臨他們離去的小徑,「那兒。」
一群人全都朝小徑飛奔而去。
跟著臨爬上爬下地走了好一陣子路,才在那高聳入雲的山峰間隱隱約約瞧見了塊空地,空地上啥也沒有,倒是草長得要比人高了。
臨停下了腳步,要他們兩人在原地歇會兒。
「我去稟聲主人,就來接你們,這四周都有我布下的結界,未經允准的人踩踏而入,就算是仙也會燃燒怠盡。」臨丟下這句話後便沒入了草叢中。
「珩,為什麼我們要來呢?」湛潯這句話顯然憋了很久,一直到臨不在才敢問出口。
「我有一些事情要確定。」
「什麼事?」湛潯以他野性的直覺感受到苻聿珩要確定的事情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你真想知道?」苻聿珩嘴角含笑,輕輕問道。
「我……」不想。通常苻聿珩面露這種表情時,倒楣的通常是他,但他總受不了誘惑地點了頭,這次也不例外──雖然他遲疑了下。「想知道!」
苻聿珩笑意更甚,細語道:「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湛潯把牙一咬,頭重重一點。
「好吧。」苻聿珩眼裡的笑意褪了些,「我想確定的是……如何才能把你留在身邊,不被發現。」
「嘎?」出現這個湛潯未曾意料到的答案,著實讓他呆愣了好一下,不知如何應對才好,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即使這幾百年來,他總添了苻聿珩不少麻煩,可兩人心底到底都是將對方當成最親的人,至少……至少他是如此認為的……
「你信啦?」苻聿珩好笑的問。
湛潯心中的感動霎時煙消雲散,金眸的瞳仁微微縮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對呀,我們成親了,我們是永遠要在一起的……可是……珩會不會不高興就把我又丟了……雖然有月老公公的紅線,可是……」
他原地踏著步,小聲地念著。
苻聿珩心中一動,自他身後伸手將他拉入懷中,湛潯的背撞進苻聿珩的胸膛,他尖耳微動,眨動金眸,不明所以的問:「珩?」
才想回頭看苻聿珩,便感覺到苻聿珩將臉埋進了他的肩窩,他渾身不由一顫,這是苻聿珩最近常對他做的,可他卻不知為何,覺得心好痛,胸口像壓了顆大石,怎麼也喘不過氣來,鼻也為之酸楚……
「珩?」這種感覺是什麼?他好想好想開口問珩,可珩只是將他抱得死緊,不允他回頭看。「珩,你怎麼了?」
「把你丟掉好不好?」苻聿珩語調輕快,是他一貫的說話口吻。
「不要!」湛潯的頭立即搖得似搏浪鼓般,更抬手用力抱住環抱於胸前的雙手,還把頭倚上埋在肩窩的頭顱。
「那請天兵天將們帶你回家好不好?」
「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不知為何,湛潯覺得苻聿珩那輕盈快柔的語調有些怪異,分明是平常聽慣的談笑口吻,但他卻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那樣的。
「我要死了呢?」
「那我跟著你一起翻肚!」湛潯忍不住轉身用力抱住苻聿珩,「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要是有人硬要分開我們呢?」苻聿珩將他的頭壓進懷裡,不讓他抬頭看見自己扭曲的笑容。
他內心的黑暗似乎漸漸地凌駕他心中奮力抵抗的光明,而他除覺好玩之外,竟絲毫不覺可惜,只要能留湛潯在身邊,上窮碧落下黃泉,即使受盡人間極苦,也值得。
值得呵……
心甘情願呵……
「那我就把那些人都宰了!」耳邊聽著湛潯聞言抬頭,毫不遲疑地直視他,真誠真意的回答。
苻聿珩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湛潯還來不及問苻聿珩他笑容裡的古怪是什麼時,臨又出現了。
「我家主子請你們入屋休憩。」臨笑道。
「多謝。」苻聿珩放開湛潯,態度一如往常,轉變快得讓湛潯以為方才不過是眨眼一夢。「湛潯,你走前面。」
「哦。」湛潯不安的望著前方那一大片空地,發覺那片空地不知何時已然出現一間木屋,屋前的花園竹橋流水,植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哇……」
他忘了苻聿珩適才的不對勁,雙眸閃亮的回頭以眼神詢問苻聿珩,能不能去玩。
苻聿珩頷首,他喜叫一聲便一馬當先的衝進花園。
臨漂亮過頭的眼眸端詳苻聿珩好一會兒,方笑道:「帶著他不會有困難的時候麼?」
「你說呢?」苻聿珩不答反問。
「這並非我的管轄範圍。」臨慈悲地笑了,伸手輕撫了下苻聿珩的頭頂。「但是我感同身受,這條路並不好走,苻兄弟。」
苻聿珩心頭泛過一陣暖流,感覺臉頰一陣濕熱,抬手往臉摸去,才發覺他竟流了淚。
「我知道。」他調轉視線到湛潯身上,望見湛潯摘了人家的花就往嘴裡送,不由揚聲叫道:「湛潯,不准吃花!」
「哦!」湛潯硬是壓下心頭對那異色花朵的好奇,將之丟開,又追著蝴蝶跑來跑去。
「來吧,我引你們見見我主子。」臨往屋子飄去。
苻聿珩跟了過去,順道拎了玩得不亦樂乎的湛潯一道進屋。
「你家主子名諱?」
臨推開微合的門扉,聞言回頭朝他們一笑,「我家主子名喚柳隨風。」
門敞開,便見一名身著靛藍儒衣,髮冠纏以同色髮帶,一頭烏黑長髮飄飄,面目俊朗非凡,唇角帶笑的男子坐於面對門口的圓桌旁。
「臨,客人帶來了麼?」男子頭微側,細細傾聽,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