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玄熠假仁假義的痛哭失去了一個好下屬後,便令兩名心腹將仇焰的屍體「厚葬」。那兩名心腹接到玄熠授意,便一路拖著仇焰的屍身遠離城郊,找了一處偏僻無人的山林,丟到無人踏足的密林之中,用枯葉草草一遮便回城覆命去了。
等到那兩人的腳步聲遠離後,枯草堆忽然動了起來,只見仇焰一下從枯草堆中躍出,當即抓緊時間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順著水流聲尋找水源。待轉過這片樹林,一條寬闊的天然山泉匯成的河流躍然眼前,仇焰的臉色早就變成青紫色,只有兩隻眼睛還有一絲活性,猶如借屍還魂的怨靈一般,本能的尋求著存活的契機!
他撲入河水之中,拚命的喝下水,烈火彷彿已經把他的咽喉燒燬,仇焰根本感覺不到咽水時的感覺,只是本能的拚命灌入河水,然後再摳著嘔吐出來,借此緩解胃中的毒藥。
其實仇焰自己也知自己是何等幸運,玄熠那毫不留情的一掌令他吐血,卻也借此噴出了許多毒性。只是毒似乎又聚到了喉部,燒得仇焰口乾舌燥。仇焰自知玄熠不會放過自己,而毒性雖緩,卻不知會何時奪去性命,於是當即詐死。
疾鷹門人擅長偽裝,詐死便是護身大法。只是這種假死為求逼真,會真的片刻斷氣,連心跳都會失去,所有極為危險,若方法有誤便會真的死亡。而且就算成功,亦會大大損耗身體元氣,若非萬急之時,仇焰也不願使用。如今,終於救回仇焰一命。
仇焰一邊咳出胃中所有東西,一邊再拚命的灌水。胃部劇烈翻騰,已經連苦膽都快吐出來了,滿口的苦澀。仇焰卻不敢放鬆,不斷循環了十幾次,直至精疲力竭,連苦汁都淡如白水時,他才放下心來,兩眼一閉,倒入河中暈死過去。
昏沉沉間隨波逐流的仇焰,沒來由的想到凌霜問自己是否相信注定……他說過,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沒有萬般巧合,又怎會有今日局面?
確實,若無玄熠這般絕情,沒有將自己棄之荒野,只怕難逃此劫。若那二人沒有將他帶至此處草草安葬,而是真的土葬,自己亦無生機。再或者,若不是數步以外便是河流,得以及時嘔出餘毒,自己也難以存活……
也就是……注定自己命不該絕嗎?可是,天大地大,我卻應該何處容身……?
被玄熠毒倒的一瞬間,仇焰便體會到何為萬念俱灰。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若沒有被背叛的不甘支撐,只怕自己明明有機會逃脫卻也放棄了吧?
凌霜……當時也是這種感覺嗎……
驀然想到凌霜現在的處境可能比他還可怕千倍萬倍,仇焰一個激靈醒過神來。他掙扎著試圖向岸邊游去,但是虛脫的感覺卻令他僅保持浮出水面的動作都已極為吃力。河水隨流而下,愈來愈急,仇焰眼見前方有一處急川,心知若能挺過便會匯入山下的河川,便可安全了。
於是他閉上眼睛,一閉氣,潛水河中,很快身子像被捲入漩渦之中一般失去了控制,仇焰只感覺到一陣無力,便失去了知覺。
正如仇焰所想,那河水洩下後便是山腳的緩穩大河,仇焰被水沖著慢慢漂到下游,水波推動著他的軀體一點一點將他衝上了岸。
一個大腹便便的村婦正在河邊洗衣,一眼看到昏迷的仇焰,急忙走了過去。村婦的腿腳明顯不便,一瘸一拐。她推了推仇焰,見他沒有反應,急得四下張望,最後只得挺著大肚子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家。
等仇焰醒來時,身邊坐著正在縫衣的村婦,見他醒來,村婦露出笑容,依依呀呀地叫了幾聲,仇焰這才明白這村婦是個啞巴。然後一個強健的男子奔入屋中,他的腿腳也明顯殘疾,看到仇焰醒來也是鬆了一口氣,然後比劃了半天,仇焰半晌才明白他們是問他餓不餓。
原來是一對聾啞夫婦救了自己……
「多謝……」聲音剛溢出喉嚨,仇焰便驚得撫向脖頸。
是誰?那個沙啞難聽的聲音是誰發出來的?是我?我的聲音?!
「我的嗓子……我的嗓子!」
仇焰驚得近乎抓狂!烈毒將他的嗓子燒燬了,那好似鬼魅般的恐怖聲音竟出自自己的咽喉!
村民夫婦見他忽然激動起來,急忙安撫,但因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擺手搖頭。可是仇焰哪能冷靜下來!他痛苦的用五指狠抓著脖頸!
「我的聲音!我的聲音!這不是我的聲音!」
仇焰拚命的否定這個突生變故,他掙扎著下了地,踉蹌的在屋內無助的哀嚎著!
「啞嫂,我聽到好吵,出什麼事了?」
空靈悅耳的聲音傳入仇焰的耳中,那熟悉的聲音令仇焰驚得一顫!他驀然回頭,只見門口站著的人如月般清冷,如夢股虛幻,粗布麻衣也掩不去他身體周圍那渾然天然的尊貴氣質。他如此突兀地出現在仇焰眼前,驚得仇焰一下子跌倒在地,目瞪口呆地看著來者。
凌霜?!
凌霜的眸子慢慢移了過來,仇焰驚得全身直冒冷汗!此時此刻,突然遇到凌霜,老天爺,你到底想幹什麼?讓我如此落魄之時遇到凌霜,讓他羞辱我嗎?
當仇焰與凌霜的視線打了照面之時,仇焰已經放棄了,罷了,該來的總會來……
誰知,凌霜的視線明明與仇焰對視,但好像沒看到仇焰似的只是平靜地對視。仇焰怔了怔,這才發現凌霜那雙如霧般朦朧的眸子變得木訥呆板,毫無靈性,黑色的眸子微微泛出灰白色。
凌霜……瞎了……?
「啞嫂?」
凌霜伸出一隻手,四下摸索著,村婦急忙走上前扶住他,在他的手心寫起字。
半晌,凌霜才微微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我以為出了什麼事。」
凌霜走進屋中,仇焰這才發注意到他手中握著的長棍,也注意到他拖著一條不靈活的腿……
難以形容那一霎那的感覺,想到凌霜靈動的雙眼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他輕盈的身手再也無法跳躍,心跳也驀然變得沉重起來。
凌霜微微側頭,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公子,啞嫂問你有沒有事?可是哪裡不舒服?」
仇焰呆呆地看著凌霜,因為他看到了凌霜的側面,原本如玉般光滑晶瑩的面頰竟有著五道駭人的傷疤!足足毀掉了凌霜半張臉!
仇焰手腳哆嗦起來,天啊,他到底遇到了什麼?凌霜受到了怎樣的折磨?
「公子?」凌霜繼續輕聲喚道。
「沒事……」
仇焰剛開了口便急忙摀住嘴,凌霜聽到他回答,才微微笑了起來:「沒事就好,你餓了吧?啞嫂,給他熬點小米粥吧。」
啞嫂聞言,便沖仇焰點了點頭,然後走進了廚房,啞哥則將仇焰重新扶回床上。
仇焰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著凌霜,凌霜沒有發現是我?也對,他看不到,我的聲音也變了……
仇焰忽然一顫,若我聲音沒有被毀,以凌霜的耳力只怕我再偽裝也會被他識破!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凌霜不可能知道是我,不會知道我是那個毀了他一生的仇焰……
仇焰忽然眼眶一濕,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活下來,毀了嗓音,都是為了還給凌霜……
凌霜摸索著坐到床畔,毫無戒備地微笑著說:「公子是哪裡人?怎會落河?」
啞哥見凌霜跟仇焰聊天,便沖仇焰做了個砍柴的動作,然後走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仇焰與凌霜,仇焰的心跳竟慢慢加劇起來。
「公子?」
「我……我遇到了強盜……情急之下便跳入河中……醒來後便在這裡了……」
「原來是這樣。那公子可有家人?居住何方?我讓啞哥去喚你的家人來接你。」
仇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與凌霜如此自然的聊著天,他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凌霜居然會和顏悅色的跟自己說話!
「我沒有家人……」仇焰幾乎在心中篤定了信念,他認真地說道:「我只剩下一個人!若你們不介意,我也想在此地住下! 」
我要好好補償凌霜!我要好好照顧他!
凌霜怔了怔,仇焰急忙道:「我不會麻煩你們!我會自己搭個茅草屋,不影響你們的生活!我只求有個落腳的地方,別無他想!」
仇焰急急地解釋著,生恐凌霜開口拒絕。大概聽出了仇焰的焦急,凌霜輕輕地一笑:「你誤會了,我只是在想,我那裡還有一個空房,如果你想留下,不如搬到我家,省得麻煩。」
仇焰欣喜若狂,他幾乎以為滿天的神佛都在偏愛著他,事情超出想像的美滿!
「好!好!」仇焰拚命點頭。
凌霜看不到仇焰的模樣,只能從他的聲音中判斷他的情緒。如此清晰可見的狂喜口吻,令凌霜不由微笑起來,對這個「陌生人」有了幾分好感。
仇焰傻傻地看著凌霜,雖然凌霜的臉毀去了半邊,甚至眸子也失去了光彩,但是當他溫柔的笑起來時,依然是那般俊美無比。
不知是不是仇焰的錯覺,他覺得此刻的凌霜完全褪去了昔日的戒備與警惕,這種輕鬆的交流曾是仇焰努力了許久才得到的,但是此刻卻以另一人的身份輕易得到了。
彷彿,發生在凌霜的悲慘經歷沒有磨去他的光彩,反而出脫的更加清新怡然,甚至變得柔和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凌霜問道。
仇焰一愣,名字……?
凌霜沒有立刻得到答覆,不由微微側頭,以耳面向仇焰。
怕聽漏了什麼。仇焰心頭一痛,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喚著:凌霜……
「我……叫言悔……」仇焰緩緩說道。
「言悔?永不言悔?」凌霜笑道:「很執著的名字。」
仇焰的臉上堆起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苦楚:錯了,凌霜。是真的萬分後悔卻無法說出的言悔……
凌霜安靜了片刻,便輕輕地笑了起來:「我以為你會接著問我叫什麼名字呢。」
仇焰這才驚覺應該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與凌霜交流,忙笑著掩飾過去:「我本來以為你會接著便說你叫什麼呢,誰知你等我,我等你,誰都沒開口。」
凌霜微彎眼角,深深地笑了起來:「我叫凌霜,傲雪凌霜的凌霜。」
「很好聽的名字。」仇焰誠懇地說道。
凌霜,你真的挺過來了,如同傲雪的寒梅,獨自走過了隆冬,再一次綻放了你的笑容。
這時啞嫂端著小米粥走了出來,凌霜摸索著走了過去,開心地說:「啞嫂,言悔說要住在這裡,我已經邀請他去我家住了。 」
啞嫂愣了愣,有些吃驚地看向仇焰,仇焰不懂她眸中的意義,只是笑著說:「是啊,啞嫂,以後要多多關照了。」
啞嫂的眼圈一紅,仇焰心中暗暗吃驚,但啞嫂沒說什麼,便將米粥端給仇焰。然後走到凌霜身邊,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寫著什麼。
凌霜微微地笑了起來:「對呀,我倒忘了,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言悔,你先歇著,一會兒我再過來。」
仇焰原想扶著凌霜一同過去,但看到啞嫂滿眼的有話要說,便應了一聲。
待凌霜走後,啞嫂忽然跪到仇焰面前,嚇得仇焰急忙下地扶起啞嫂:「啞嫂,你這是幹什麼?」
啞嫂的淚水撲撲地掉著,她走到桌前鋪展紙張,提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娟秀的小字。仇焰看了一下,頓時被震得無法動彈。
只見那紙上的幾個小字是:凌霜很可憐,好好待他。
仇焰的心絞痛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一個不會說話的瘸腿村婦,在說凌霜可憐……凌霜可憐!那令多少人艷慕不已、高高在上的仙人般的人物,現在卻被一個很可憐的婦人說,他很可憐!
仇焰險些暈厥過去,若凌霜知道連這樣的啞婦都在同情憐憫他時,會怎樣的痛苦!
是誰的錯?這是誰的錯!
仇焰用顫抖的手抓起那張紙,連揉爛它的勇氣都沒有,他只能強扯嘴角,露出一絲令啞嫂安心的笑容:「我會的……我不會再讓他受半點苦!」
啞嫂又怎會知道仇焰心中的狂瀾,她只是安心地笑了起來,擦去了眼淚。
仇焰卻握著那張紙,久久、久久的忍受著萬蟻噬心般的痛楚,原來愧疚的感覺足以殺死一個人……
***
也許是農家獨有的真誠,仇焰並沒有受到懷疑便被接受了。凌霜似乎也不介意一個來路不明的人走進他的生活,很自然的接受了仇焰。
仇焰不敢放棄這得來不易的機會,他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他的角色,一個沒有親人、無家可歸的普通老百姓,言悔。
剛住進凌霜家的第一晚,仇焰的目光幾乎沒離開過凌霜。
凌霜並不知道仇焰是用怎樣悲痛的目光望著他,他只知道當自己一抬手想喝水,仇焰便會為他倒上。剛彎下腰想脫鞋,仇焰便會為他脫掉。弄得凌霜半開玩笑的問言悔是不是做過僕人,仇焰索性說是,然後更加細心的照顧著凌霜。
仇焰的房屋正對凌霜的寢房,二人道過晚安後,凌霜便和衣睡去了。仇焰卻悄悄的打開他的房門,癡癡地看著漆黑房屋中沉沉而睡的凌霜,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身體漸漸發寒,仇焰才折回屋中,連鞋都沒有脫便睡去了。因為他不想凌霜有任何不便,若凌霜半夜醒來想喝水或做什麼,他便可以立刻幫忙,所以沒有脫衣也沒有脫鞋。
不知過了多久,仇焰才沉沉地睡著了。忽然傳來一陣陣狗吠聲,緊接著門被驀然撞開!仇焰一驚,只見玄熠率領人馬闖了進來,一把拎起正在熟睡的凌霜!仇焰急得大叫一聲撲上前去,玄熠卻一下子將長刀抵到凌霜脖上!
「殿下!請放過凌霜!殿下!」
仇焰拚命地求饒,眼見玄熠充耳不聞,再看凌霜因看不到而不知發生了什麼,一臉的惶恐迷惘。
仇焰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殿下!請放過凌霜!請放過凌霜!」
玄熠揚起一絲詭異的冷笑:「你為他求情?若他知道你是誰,會希罕你為他求情嗎?」
仇焰驚得一顫,再看凌霜一臉的困惑,頓時心頭一怵,他面向玄熠無力而悲痛的乞求著:「殿下!不要說!殿下!」
凌霜怔怔的,兩眼無神,萬分困惑。玄焰卻在此時放開凌霜,假惺惺地扶起仇焰:「金焰,你我主僕一場,何必如此見外?」
「你說誰?!」
凌霜驀然大喝,他瞪圓了眼睛,神情駭人,恨不得透過黑暗看清眼前的人!
「你是金焰?!你是毀了我的金焰?!你是我的仇人金焰?!」
凌霜像瘋了一般嘶吼著!
「不是!我不是金焰!我不是!不是!」
仇焰閉上雙眼,用手捂著耳朵,聲嘶力竭的大吼著。
我不是!我不是傷害了凌霜的仇焰或金焰!我是言悔!我是會好好照顧凌霜餘生的言悔!為什麼不給我機會!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嘩啦」!器皿破裂的聲音,然後是一聲重重的跌倒聲。仇焰嚇得一顫,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漆黑的一片,異常的安靜,沒有玄熠,沒有士兵,也沒有那個瘋了一般瞪著他的凌霜。
是夢……
仇焰一下子摀住臉,全身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襟,全身都在哆嗦著。
好可怕的夢,幸好是夢,幸好……
仇焰愣了愣,忽然想起夢中的巨大聲響,本能地坐起身來,急忙奔到凌霜屋內。果然,凌霜呆坐在地板上,椅子翻倒,桌上的茶具摔落在地,碎片劃傷了凌霜的手,但他卻沒有知覺般只是呆呆地出神。
「凌霜!」
仇焰疼惜地抓起凌霜的手,誰知凌霜驀然一顫,好像被嚇到一般尖叫起來,拚命掙扎!
「你是誰?!你是誰?!」
「凌霜?」
仇焰驀然想起凌霜的眼睛看不到,大概是做了噩夢,一時忘了自己的存在,才會這般慌張。於是放柔聲音,小心的注意不讓凌霜亂撲騰的雙手傷害到他自己。
「我是言悔,凌霜,我是言悔!我不會傷害你!」
「言悔?言悔?」
凌霜瞪大了雙眼,什麼也看不到的眸子在此刻顯得萬般無助,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著仇焰的臉部輪廓,太過用力的摸索令指尖劃痛了仇焰,但他不敢動彈,安靜的讓凌霜確定眼前的人不會傷他。
但是凌霜摸著摸著卻突然一把推開仇焰,像崩潰般嘶聲尖叫著!他的十指狠狠地抓向頭髮!仇焰又驚又怕,拚命的阻止凌霜自殘身體!凌霜卻像瘋了一般拚命掙扎!
「凌霜!凌霜!我是言悔!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要怕!不要怕!」
「不是!不是!你不是!」
凌霜拼盡全力推開仇焰,迅速奔了幾步,但馬上撞到了桌角,整個人摔倒在地。仇焰心疼地喚了一聲,一把將凌霜抱起,凌霜帶著哭腔的叫罵著,捶打著。
仇焰不知他為何突然抓狂,只能緊緊地摟著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凌霜耳邊說:「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
不知過了多久,凌霜的力道漸漸殞盡,不再掙扎,但依然不住地顫抖抽泣著。仇焰不敢做過多的動作,生恐再嚇到凌霜,因為凌霜的表情脆弱的好似喚他一聲都能立刻崩潰……
天漸漸亮了起來,仇焰看看似乎已經睡著的凌霜,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為凌霜蓋好被子,便躡手躡腳的來到廚房為凌霜準備早飯。想起凌霜以前很愛喝他做的甜面葉,但仇焰遲疑一下,有點擔心凌霜會想起以前的事,觸發舊傷,於是改變主意,做了簡單的甜湯。
仇焰端著做好的早飯走進屋中,意外的發現凌霜已經醒了。但仇焰卻呆呆地看著凌霜,腳下生根般無法動彈。
凌霜無神地倚在牆角,雙手緊緊的攥住被角,縮做一團。
目光脆弱的好像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受傷小鳥。
凌霜從不會露出過這樣的神情,那個名揚天下的凌霜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表情!可是現在的凌霜卻……
仇焰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撲過去向凌霜乞求原諒的慾望。
他強忍心中的酸楚,故作輕鬆地走進屋去:「凌霜,你起來了?吃早飯吧,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凌霜聽到仇焰的聲音時反射性的一顫,仇焰看著猶如驚弓鳥一般的他,努力的張合了幾次嘴巴,才勉強吐出字來:「吃飯吧……」
凌霜沒有動彈,還是繃緊了身體般戒備著,彷彿仍未從墮進的噩夢之中醒來。仇焰只得走上前來,小心地碰了一下凌霜,凌霜當即打掉仇焰的手,瞳孔瞪大,茫然無措的不知該從哪個方向保護自己。
「凌霜……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永遠都不會……」仇焰悲痛地看著凌霜,心如刀絞。
凌霜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仇焰不知該如何做,這樣的凌霜令他無措。他只能頹然的坐在一旁,被悔恨揪痛了心。
我為何會做這麼殘忍的事……為何那時我會覺得折磨凌霜會令我滿足……那樣全心全意信任我的凌霜,我居然能下得了手……我瘋了……一定瘋了……
如果沒有九殿下的反目,沒有被背叛的切膚之痛,也許此刻我仍會覺得毀去凌霜是我的一項功勳吧……彷彿,上天就是為了讓我悔恨,才讓大難不死的我來到凌霜身邊……
「言悔……」凌霜輕輕地喚了一聲。
「我在!」仇焰急忙應了一聲。
凌霜好像一瞬間又平靜了下來,他微微的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有些蒼白:「你走吧。」
仇焰愣住。一時無法理解凌霜的意思。
「走?去哪裡……」
「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凌霜輕輕地說道。
「為什麼?我、我做錯什麼了?為什麼要趕我走?你不是說過我可以留下嗎?」
仇焰怎肯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補償機會!而且他根本想不透,昨天還和顏悅色的凌霜為何只過了一晚便像變了一個人!
「離開這裡!」
凌霜驀然大喝,手用力一揮,一下子扇到仇焰,仇焰手中的碗摔落在地,碎片叮通作響。
「凌霜!到底出了什麼事!」仇焰急了起來。
「你快走!快走!滾開!」凌霜無助地抱著頭失聲尖叫著。
仇焰痛心疾首地看著凌霜被痛苦扭曲著臉孔,這才明白自己被驀然見到的凌霜騙過了。那般溫文和善的凌霜讓他以為那個慘劇的傷害已經過去,可是,他現在才知道,凌霜根本沒有忘,他只是將它深深的隱藏了起來,獨自一人躲起來自舔傷口……
夜晚的寂靜與黑暗的無助,令白天的凌霜失去了微弱的平衡。他什麼看不到,只能靠一雙耳朵來分辨一切。但是,到了夜晚他連聽都聽不到,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感覺不到,就算好不容易睡去,也會伴隨著難以想像的噩夢。
那種孤寂與不安令凌霜常常神經質的瞪大了雙眼,即使他什麼也看不到。就這樣緊張的瞪到天亮,聽到雞鳴,聽到啞嫂的腳步聲遠遠傳來,然後扣響房門,凌霜才會真正的冷靜下來,微微笑起。
仇焰並不知道這些,但是他卻能從凌霜的掙扎中,想像出以前的凌霜是怎樣渡過一個又一個的深夜……
「凌霜!我不可能扔下這樣的你!」
「你是在可憐我嗎?!我不需要!滾!離開這裡!不要來破壞我的生活!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死在沒人知道的角落!你不要來打亂我的計劃!滾!不然我就殺了你!」
凌霜歇斯底里地大吼著,他撲騰著將手邊能抓到的東西盲目地扔了出去,如同瘋掉一般。
仇焰無言地看著凌霜痛苦發洩,呆呆地站立著。
凌霜……
「我會殺了你的……我會殺了你的……」
精疲力竭的凌霜喘著粗氣,再一次縮回牆角,微微抽噎著喃喃道,本已無神的眸子更加憔悴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