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姓李的也是秋素葦推薦的?」
玄臬一臉不悅地看著吏部名冊,用手重重地敲著其中一個名字。
「回丞相大人,」吏部侍郎小心翼翼地說:「是秋丞相的意思……下官們實在不敢不從……」
「哼!這個月已經是第幾個秋家的人了!你們就是這樣食朝廷俸祿的嗎?!」玄臬完全動了肝火,大喝起來。
可憐這些二、三品的小官,只能乖乖的挨罵,辯不得卻又改不得。雖然玄丞相不能得罪,可是秋丞相也不能開罪啊……哎,果然是做官難,做京官更難啊……
而玄臬,望著吏部官名冊上越來越多與秋素葦有關的人名,臉色愈發陰沉下來。
「這些人,若無大奸大惡,又不貪污受賄,便隨著他們吧。若真犯了錯,你就秉公辦理,該罰的罰,該撤的撤。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這是玄臬義正嚴辭地向李賦松反映朝中秋氏一族勢力過大時,李賦松不以為意的回答。明顯的袒護之情令玄臬完全無計可施,只能獨自生著悶氣。
秋素葦自然知道玄臬依然處處針對自己,但樂得皇上偏袒,依然玩得痛快淋漓、吃得盡興而歸,終日歌舞昇平、鳳管鸞笙,與李賦松卿卿我我,嬉耍逗趣,日子過得可比日理萬機的玄臬舒服多了。
可是這一日,玄丞相府門前湧來了一群百姓,令秋家掀起了一番波瀾。
「父親急召我回府?」秋素葦接過家丁遞來的家書,不由緊張起來:「可是家中有事?」
「回少爺,您還是快回去看看吧,快鬧翻天了……」家丁欲言又止,不敢明說。
秋素葦見狀,深知有事發生,立刻命人備馬,急急地趕回了秋府。未進府門,就已經看到管家與數名家丁在門前急得團團轉,見到秋素葦各個喜上眉梢,明顯舒了一口氣。
「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夫人快急死了!」
「到底什麼事!」秋素葦不由焦急起來,隱隱感覺到事情非同小可。
被眾人圍擁著匆匆走向後堂,沒想到,秋家直系的幾位叔伯居然全在,只是各個面色凝重,神情緊張。待秋素葦的身影一出現,眾人一下子眼前一亮,彷彿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秋素葦見到一屋子的親戚,反倒冷靜了下來,冷冷的一掃眾人:「又惹事了?」
秋素葦之父——秋振浪長歎一口氣:「兒啊,這次為父也不得不拜託你全力一助了……」
「這麼嚴重?怎麼回事?」
「不嚴重,不嚴重!」陳可兒急忙安撫道:「素兒在宮中未聞此事,可見還沒鬧到那麼大,來得及!來得及!」
秋素葦冷哼一聲,目光似箭,逐一從各位親戚身上掃過:「誰惹了事?二叔?三叔?大堂哥?四堂哥?大表哥?還是小表妹?或是那位小堂弟?」
眾親戚深知平日秋素葦沒少幫他們收拾爛攤子,全都縮著頭避過他的目光,只是搖頭卻不敢答腔。
「不是他們……」陳可兒無奈的一歎氣:「是你三表哥……」
「他?!」
秋素葦意外的失聲大叫起來,因為這兩大家子中,最老實巴交的就屬他這個農民出身的三表哥陳大民了。如果說秋素葦對其他人殺人放火也表示毫不意外的話,那麼這位三表哥就算折枝花,都會令秋素葦詫異個半天。
「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怎麼會跟三哥有關?」秋素葦的口吻完全改變,心急如焚地追問道。
「素兒……」雙目紅腫的陳大民慢慢從堂後走了出來,聲音沙啞地說:「全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大家……」
「到底怎麼回事!」秋素葦失去了冷靜,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
「還是我來說吧。」陳可兒拉著秋素葦的手,慢慢說道:「你三哥年紀不小了,你二叔就想著給他買個媳婦。本來這是件好事,你三哥也見了那家姑娘,十分中意,就下了聘,定了日子。誰知這邊還沒來得及通知你呢,那位姑娘居然上吊死了!後來你二叔才知道原來那姑娘早有了心上人,是她爹怕惹不起咱們秋家人,不敢說,結果活活逼死了自己的親閨女。」
秋素葦聽到這裡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可見你們這群人平日都做了些什麼事!好好的大閨女有了心上人,連拒婚都不敢!只能上吊尋死!還不是你們平日作威作福!壞事做盡!才把他們嚇得什麼都不敢說!」
「你這孩子,娘還沒說完呢,你就罵上了!」陳可兒用力捏了一下秋素葦的手:「其實這事本來不大,結果死了女兒的那位老爹就豁了出去,非說是你二叔他們逼死了他們的女兒!這是哪兒跟哪兒的?咱們又不是知道她有心上人非要搶不可!你三哥是什麼人你會不知道?若他知道那姑娘有了心上人,打死他也不肯娶的!」
秋素葦看了看不知哭了多久的陳大民,他精神憔悴,目光呆滯,與那日在路上相遇時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頓時心頭一軟,秋素葦長歎了一口起:「是不是那個老漢要告官?錯不在咱們,不用怕。」
「若這麼簡單就好了!」秋振浪怒氣沖沖地瞪著自己的兩個弟弟:「你們自己跟素兒說!」
秋振滔急忙將二哥推上前來,秋素葦的二叔秋振水訕訕而笑,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本來這件事我確實不知道,而那老漢事後卻一口咬定是我逼死了他的女兒。你也知道二叔我是個急脾氣,一時生氣就跟他罵了起來。他非說要告官,我心想,你告就告吧,反正我沒錯……可是……」
秋振水偷偷看看秋振滔,秋振滔不得已介面道:「可你二叔膽子小,生怕萬一真要出個什麼事會牽連到咱們家,所以就跑來求我給衙門打個招呼……」
「哼!」秋素葦聞言冷笑一聲。
「後來那老漢真跑來告官,告你二叔跟三表哥逼死良家婦女。那知府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拒不受理,結果,那老漢竟……竟……」
「竟如何?」秋素葦的聲音已經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一般。
「竟……一頭撞死在衙門前……」
「然後呢?」秋素葦面無表情的繼續問道。
「然……然後……他們村的人非說要替這家父女討回公道,要告御狀……」秋振滔擦擦額上的汗珠,不敢直視秋素葦的視線。
「還有呢?」
「沒有了……」
「沒了?」
秋素葦呵呵的笑了起來,笑得在場的人都捏一把冷汗。秋振浪與陳可兒面面相覷,卻也不敢出聲詢問。秋素葦忽然起身,驀然踢翻身旁的坐椅,緊接著咆哮起來:「接連死了兩條人命!你們終於想起我來了?你們不是連成一氣想一手遮天瞞過去嗎?繼續啊!怎麼不逼死一村子的人再來找我啊!他們不告御狀,你們還打算瞞我多久!」
「他們最初也是為了你三哥好,誰會想到鬧出這種事。」陳可兒深知兒子與陳大民的關係最親,立刻搬了出來:「那群人明顯是欺負你三哥老實,明明不是他的錯,硬要扣個大帽子!你二叔、三叔也是為了幫你三哥啊!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誰會想到這家人的性子這麼烈?哎,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能怎麼辦?殺人償命!沒得幫!」
秋素葦怒氣沖沖一吼,嚇得秋家老二、老三全都跪到了地上,拚命向他們的大哥——秋素葦的父親磕頭求救起來。
「哪殺了人了!」陳可兒的聲音尖了起來:「明明是他們自己想不開!又不是咱們家的人殺了他們!怎麼能償命!」
「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就不用連累二叔、三叔兩位老人家了!是我的錯!」陳大民淚流滿面,向秋振滔與秋振水連連磕頭,驀然站起便向柱上撞去!
「三哥!」
「大民!」
一時間堂內慘叫聲起,幸好僕人們眼明手快將陳大民團團圍住!情緒激動的陳大民拚命想掙脫眾人,大聲哭叫著:「讓我死!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三哥!」
秋素葦緊張地扯住陳大民的衣袖,適心一瞬間的心悸令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聲音已經夾雜起哭腔:「你好狠心!你死了讓我娘怎麼跟你死去的娘親交待!你死了!我去哪裡找一個疼我又寵我的三哥!」
陳大民坐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三哥對不起你們秋家啊!對不起秋家啊!」
「傻瓜!一家人就不要說什麼兩家話!」秋素葦緊緊地擁住陳大民,淚水覆蓋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堅定:「你是我秋素葦的好三哥!我說什麼也要保住你!」
這句話,令高懸在心的眾人全都露出了喜悅的神情。
***
南院的廂房內,陳大民靜躺在床榻上休息,已經平撫了情緒的他面色稍顯紅潤了些。秋素葦坐在床畔,像個小孩子似的把玩著表哥粗大厚實的雙手,一看便知他們是對無比親暱的好兄弟。
「素兒……」陳大民猶猶豫豫的說道:「這件事……很難辦吧……」
「不知道,試試看吧,你不用擔心,我拼著一死也會保著你的。」
「素兒……」陳大民感動的熱淚盈眶:「三哥沒有白疼你!」
「那當然!」秋素葦咯咯地笑著。
「可是……二叔跟三叔他們……」
「他倆?哼,平日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次出這種事是他們平日壞事做多了!報應!」
「不行!這事是因我而起的!」陳大民急得一下子坐起來:「若他們有事,三哥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若真要償命,就拿我的命!我是爛命一條!拿我的!」
秋素葦啼笑皆非的將他重新按回床上:「誰的命都很值錢,真要付出代價,也是為他的過錯而付出。沒錯的,也不能因為之前有錯而硬說這次也有錯。我有分寸。」
「你也會保住二叔跟三叔吧?」陳大民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
「若這件事真是他們的無心之失,我也不會看著他們被人冤枉。」秋素葦慢慢地說道。
「你二叔跟三叔是真的很疼你。你平日在宮中不知道,別看他們在宮外,卻天天惦記著你。你那一段說喝涼茶老鬧肚子,你二叔立刻派人從沿海買來最好的四季茶葉給你。還有你三叔,知道你愛玩,便忙裡偷閒地從集市上搜羅點小玩意送給你。不管他們有沒有做錯過什麼事,他們都是真心寵你、疼你……」
秋素葦不自在地歪歪嘴,心知陳大民說得一點沒有錯,自小嬌縱的自己一向是兩位叔父的心頭肉,從小就沒少被他們寵愛,個個視自己如親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啦!」
秋素葦暗歎了一口氣,哎,若他們不是這般倚權跋扈那該多好。
***
青山水榭,白玉拱橋,李賦松眼中含笑,將手中的魚食擲向池中群鯉。湖風習習,潺潺水聲,若非耳邊有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說個不停,倒不失為一處風雅詩意的賞園佳處。
「哦?照你這麼說,並不是你二叔跟三哥的錯了?」李賦松一邊自然而然的將秋素葦摟入懷中,一邊笑著說道。
「本來就不是嘛!」窩進李賦松懷中的秋素葦大眼睛一瞪:「你聽了來龍去脈還不明白?是二叔平日行事太囂張了,這次才會被人順稈爬!不過不管他平日如何壞,這件事卻的確不是他故意使壞,總不能因為以前不好,就連這次明明是冤枉也不管吧?」
李賦松笑著用手一戳秋素葦的小腦袋:「若你一門心思得非要替你的親戚開脫,朕反倒要想想了。可是你一開口就直罵你二叔平日行為不檢才會惹此橫禍,便令朕不得不認真想想這件事是不是真冤枉他了。」
「喂!你自己沒想法嗎?怎麼會被我牽著走!到時別說是我說二叔沒罪你才說他無罪的!」秋素葦立刻言明立場。
「呵呵,好好好,朕會自己判斷的。」李賦松頓了一下,忽然壞壞一笑:「其實,今日早朝之時玄愛卿已經將御狀呈上了。」
「這麼快?」秋素葦意外的一怔,隨即不屑的一撇嘴:「哼,搞不好那個老東西一直趴在我們秋家門口等著拽我們小辮子呢!當然夠快了!」
「現在朝中也只有他敢接『秋家的官司』了……」李賦松狹促的嘿嘿笑著。
「什麼意思?!」秋素葦敏感地豎起了耳朵,憤怒的大喝起來:「既然連皇上都知道我們秋家人『惡名在外』!那就請皇上早早為民除害!大快人心吧!」
「朕只是開個玩笑……」
「微臣受不起這個玩笑!」秋素葦直接從李賦松懷中掙出:「皇上一個人慢慢笑吧!」
「啊?」
看著秋素葦好像被人逗急的小貓般暴跳如雷的憤然離去,李賦松怔了半晌才苦笑起來:「看來,若不趕快將此案了結,朕的『性福』就更加無望了。」
***
怒沖沖的秋素葦迎面撞上欲入園的玄臬,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二人這麼大眼瞪小眼地瞪了起來。
「玄丞相有何貴幹?」秋素葦口吻不善。
「干卿何事?」玄臬更是冷若冰霜。
二人一陣怒視,最後同時一拂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玄臬進入園中看到李賦松正在暗自長吁短歎時,臉色更冷了一分。哼!這個秋素葦剛才果然跟皇上在一起!
「啊!臬,你來得正好!朕正有要事想找你。」李賦松笑著走上前來,有意口吻親暱。
「皇上,劉氏父女慘死一案,皇上有何定奪?」玄臬目光如箭,逼射李賦松。
李賦松馬上明白玄臬一定是撞到了秋素葦,以為他是來討饒求情,深怕自己受他蒙蔽顛倒黑白,才會如此口吻不善。
哎,這玄臬與秋素葦莫非上輩子結怨?此生才會勢同水火?
「那個……愛卿呀,此事朕已有耳聞,似乎……」李賦松很小心翼翼地探視著:「那秋振水與陳大民確實不知那女子有了心上人,反而是她爹怕事才沒敢明拒……」
「皇上,」玄臬冷冷地打斷李賦松:「何等失德敗性之人才會令百姓懼怕至此,連親生女兒的幸福都不敢以理據爭?做過何等人神共憤之事,才會令一百二十六人聯名上書同告御狀?皇天厚土之上,朗朗晴空之下,自在公道二字!望皇上三思!」
「玄愛卿,」李賦松也不由聲音愈威,「為人官者,應就事論事而不能妄下定論。不論秋氏一門平日如何,若此案之中確實無錯,又豈能因他們素行不良而一概而論?就算朕下旨處斬他們二人,難道你就自認不愧對『公道』二字?便對得起你的頸上烏紗?」
玄臬的眉頭微微一皺,李賦松的語氣頓時緩和,微笑著緩解了僵持的氣氛:「朕知道你心中也有疑慮,只不過是想藉機替朕剝去秋家勢力,以免養虎為禍。朕知愛卿為社稷江山長遠而憂,可是你若信得過朕,認為朕還未昏庸無道,便聽朕一言。相信朕,對於秋家,朕心中有數。」
玄悻悻的回答:「皇上言重了。」
「那麼,此事便交由愛卿處理吧。」李賦松安慰地笑了起來。
「但那一百二十六名百姓……」玄臬頓了頓說道:「他們都是昔日與秋氏有過恩怨,若皇上不予以理會,他們會說皇上偏袒秋氏,有失公正,只怕會有損龍譽。」
「你告訴那些人,若有冤情,儘管將訴狀呈交刑部,朕自會派人受理。」李賦松無奈的一搖頭:「這些人,只敢起鬧結群,單獨一人不敢上告府衙,只怕也是誇大其詞怕官府追究吧?秋家樹大招風,平日又的確有些失當之舉,以訛傳訛,才會如此不堪。其實,未必全都是秋家人的不是,愛卿身為朝中重臣,應當知曉這其中的尺度。」
「微臣謝過皇上提點。」
玄臬微微弓身行禮,在不經意間輕歎了一口氣。
***
秋家「逼」死劉氏父女一案很快結束了,聯名上書的眾人也一哄而散,雖然當朝丞相玄臬一再保證,若他們呈上狀紙自會秉公受理,但刑部卻未收到任何一份有關秋家的狀紙。
而且,玄臬最為擔心的流言還是產生了……
「聽說沒有?秋家逼死了一對父女,一百多人聯名告御狀,硬是讓皇上給壓了下來!秋家人無罪釋放,白白冤死兩條人命!」
「哎,所謂民不與官鬥,官不與天爭。這皇上是誰?就是天!連天都護著秋家,還想申冤報仇?得了吧!」
「連百人上告皇上都不予理會,別說一個人了!還是省省吧!別最後反被秋家人咬一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秋家以後更無法無天了!」
「反正官官相護,沒人會為咱老百姓說話了!縮著脖子做人吧!」
當這些民間的流言漫天飛舞時,秋家的人卻如日中天,愈發強盛。大小百官巴結討好,送禮之人幾乎踏平了門檻,門庭若市。秋家親戚不論遠近,各個意氣風發、富貴逼人。正應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恆理。
而秋素葦,依然深居在皇宮之中,陪著皇上拉弓射箭、泛舟遊湖、欣景賞觀、煮酒小酌,無比愜意安樂。
就這樣,皇上的二十歲壽辰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