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以道治國,以德治民,克勤克戒,毋敢怠荒,方可得磐石之安,金湯之固!群臣百官,身負國之大任,清廉公正,愛民如子,嫉惡如仇,方可國泰民安,萬心歸一!丞相乃群臣之首,典領百官,興科舉、慎動封,掌階品。旨為慎選世間英才輔佐賢君明帝,為我朝廷效力!是以此職乃重中之重,若司此職,本當科舉奪冠、功績論勳、群臣心服、百姓眾望才可由吏部舉薦、皇上親封、定奉上任!豈可無德無勳、隨意任人之!」
金鑾殿上的李賦松一臉無奈,殿下的玄臬慷慨激昂,百官齊聲請命,無一不是為今日秋素葦正式走上朝堂之列而聯名上奏。
秋素葦事不關己地站在玄臬身旁,若無其事地掏掏耳朵、一臉好笑地看著李賦松。後者一襲龍袍,全無平時那般隨性,但依然以別人無法明白的獨有默契向秋素葦射來兩道求救的視線。
你還看熱鬧?也不想想是誰害朕被群臣圍攻?
秋素葦調皮的一笑,這才面向玄臬,朗聲道:「玄丞相,任官是以何為準?」
「德、才、仁、義、忠、孝、禮、智、信,缺一不可!」玄臬看向秋素葦的眼中充滿不屑,意思再明顯不過:你才具備幾條?
「那身為朝中第一相的您,一定全部具備是吧?」
「本相不敢自誇,但自問無愧於心,不辱皇恩!」
「那如果我比你強的話,是不是就連百官都無話可說?」 秋素葦的臉上掛著甜美可人的笑容,開始將直腸子的玄臬往圈套裡繞。
「哼,若本相的才智尚不及你這幼齒小兒,那玄臬也無顏立足大殿之上!自當辭官還鄉,終身不論朝政!」
玄臬惡狠狠地下了誓言,李賦松暗中著起了急,若朝廷少了玄臬那還了得?再看那秋素葦的模樣,一定是又有了鬼主意,若一個不當緊,玄臬真一氣之下辭了官……天啊,那朕要上哪兒找第二個玄臬?
「玄愛卿,他年紀小不懂事,口出狂言,你一個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計較?」 李賦鬆開始做和事佬。
「皇上,我玄氏一門歷代為朝廷效命,宗元十帝,便有我玄氏十忠!若歷代祖先之英名由玄某人毀去,那玄某自當一死以謝玄門上下!」
慘,越說越嚴重,李賦松已經開始汗流浹背。
「那好!」秋素葦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良機:「若是我出一道題難倒了你,是不是就說明我比你強?」
「玄某人不敢自詡博古通今,但自問博覽群書,斷不會比你這頑劣小兒懂得少!儘管出題!」
玄臬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渾然不覺自己已經順著秋素葦的思路跑了。
李賦松悲鳴一聲,若秋素葦又用那道古怪刁鑽的題目來考玄丞相,以玄臬那股較死理的強勁,若能想到答案才見了鬼!到時又氣又怒,可真挽救不回來了……
「啊,朕聽聞今日鐵勒使節前來拜會,商談兩國交鋒之事,他人呢?」李賦松裝腔作勢的問了一句。
「回皇上,鐵勒使節正在殿外候旨。」幾個機靈的大臣立刻回答道。
所謂旁觀者清,玄臬一門心思想讓秋素葦知難而退,早失去了冷靜。而秋素葦那無比奸詐的笑容更是令人不放心,狡猾得好似狐狸般的眼神令群臣唯恐玄臬上了當,到時真氣得辭官……哎!還是趕緊滅火方為上策。
「宣!」
李賦松輕吁一口氣,雖玄臬此刻怒氣難消,但他自知國事為重,應該不會再與秋素葦計較。而秋素葦雖頑劣淘氣,卻也識大體,斷不會為一已私怨而有損國威。
呼!幸好鐵勒使節是今日求見……
滿臉粗獷大胡的鐵勒使節昂首而入,金色馬鬃縫製的吉祥圖騰表明出他在鐵勒的不菲身份。他雙眼似電,目光犀利,但態度卻極為桀驁不馴。他目視李賦松,既不跪拜,也不行禮,囂張地站立在大殿中央。一時間百官嘩然,李賦松也隱隱動了怒氣,這個鐵勒使節如此驕橫,只怕來意不善。
「來者何人?」李賦松用不怒則威的目光注視著鐵勒使節。
那人一昂頭,朗朗道:「草原之主,鐵勒之國,可汗契曼陀之使節阿布曼,拜見中原皇帝。」
嘴巴上說拜見,卻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便當做了行禮,敷衍之意甚為明顯。
百官之中性子較為急躁的武官已經摩拳擦掌,恨不得衝上來教訓一下這個無視宗元國威的膽大狂徒。
「那麼,阿布曼,你帶來了鐵勒可汗的問候嗎?」
李賦松不愧為一國之君,被激怒的情緒很快便強壓下來,轉換上一副平平淡淡神情,似笑非笑。
「我鐵勒可汗乃真神臨世!他要我代他向中原的皇帝說一聲:中原人養尊處優,嬌生慣養,中原兵馬老弱殘懦,潰不成軍,哪及我鐵勒強兵壯馬半分?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可汗說中原的小皇帝是否應知難而退呢?」
「放肆!」玄臬怒喝道:「可汗既知『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的中原之理,並奉為明訓,那便應知我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濟濟,前有古人至理名訓,後有勝藍之輩後來居上!我泱泱宗元萬古流長,豈是小小鐵勒之輩也能覬覦小覷之地?」
「哦?」阿布曼不緊不慢地說:「這位可是宗元第一相——玄臬,玄大人?」
「失敬。」玄臬虛虛的一施禮。
「那號稱當朝第一人的您,一定博覽群書,深知古來名帝了?」
「不敢妄稱知無不曉,但也略知一二。」
「那一定比我這個鐵勒人知道的多了?」
「哼,笑話。」
百官不由沉默:咦?這種下套的感覺怎麼這麼熟?
「那丞相一定知道……」阿布曼緩緩說道:「什麼東西唐虞有,堯舜無?商周有,湯武無?」
不光玄臬怔了一下,朝中百官均面面相覷,一時無語,連李賦松也皺起了眉頭。
「如何?丞相一定知道吧?」阿布曼語含嘲諷,面帶得意。
眼見無人應答,阿布曼的氣焰更囂張起來:「難道諾大宗元只有一群無能之輩嗎?需要我這個外邦的鐵勒人來教導諸位中原人嗎?」
玄臬一時手腳冰冷,此題大有名堂,列舉賢昏,可是答案是什麼?若答不出或答錯,那我宗元國威何在?
忽然,一陣悅耳如珠玉滾盤般的天籟笑聲響起。阿布曼聞聲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金鯉躍龍門花案白蟒長袍的少年燦笑如花,他額勒雙燕啣環案抹額,腰繫碧玉銀帶,未穿朝服,不應是朝官中人。可是他一身華貴,而且立於玄丞相之旁,莫非是當朝王爺?
「您是……?」阿布曼試探著問。
「秋素葦。」秋素葦笑咪咪地一行禮。
秋素葦?從未聽聞。
阿布曼的氣勢立刻又囂張了起來:「秋公子有何指教?」
「秋某同樣也有一題,要回問使節大人。」秋素葦的笑容甜美膩人,笑如花靨,讓人不禁心頭一蕩。
「慢著,」阿布曼可不是傻子,怎麼會讓秋素葦再出題反刁難他?立刻說道:「於情於理,應先回答我的問題才對吧!」
玄臬瞪著秋素葦,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可別亂來!事關國體!非同小可!
秋素葦沖玄臬甜甜一笑,然後面向阿布曼說道:「其實我給您所出這道題目的答案,正是您所出題目的答案哦。」
「是嗎?」阿布曼不相信地一揚眉毛。
「此物不光唐虞有,堯舜無。商周有,湯武無。而且也是啞巴有,麻子無。和尚有,道士無。不知使節大人,秋某說得對嗎?」
阿布曼的臉色明顯一變,玄臬在聽到秋素葦的答案後恍然大悟。秋素葦馬上察覺到了玄臬的表情,於是笑著說:「使節大人以為我們玄丞相真的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此題太過簡單乏味,不屑回答而已。不信,您再問問他,對吧,玄大人?」
玄臬淡淡地看了一眼秋素葦,然後看向使節阿布曼,慢慢說道:「此物智者有,蠢者無。」
秋素葦笑嘻嘻的接道:「跳者有,走者無。」
玄臬又看了秋素葦一眼:「高者有,矮者無。」
「涼天有,熱天無!」
「哭者有,笑者無。」
「右邊有!左邊無!」
阿布曼臉色鐵青,聽著耳邊一高一低的聲音不斷地說著同樣的答案,一時間無所適從,只能不住的擦著額間冷汗。這二人之急智,非同小可啊……
然後,李賦松語含威嚴的聲音響起:「阿布曼,告訴可汗,我宗元國對此題的答案是:活者有,死者無!」
阿布曼聞言嚇得一顫,雙腳一軟跪下身來,連連磕首:「宗元國果然人才濟濟……人才濟濟呀……」
朝中上下百官無不拍手稱快,看著阿布曼連滾帶爬的逃出大殿,頓時爆發出陣陣大笑聲。
「皇上,答案到底是什麼啊!」諸多武官仍未聽出其中奧妙,大聲問道。
李賦松笑咪咪地說:「所有文官一起向武官回答這個問題吧,若朕的文官之中還有誰不明白的話,朕可要重重的責罰了!」
「答案是……」眾文官異口同聲,齊齊的喊出了答案:「口!」
然後,又一波轟天大笑聲響了起來。
「皇上,您還忘了個事吧?」秋素葦的聲音打斷了眾人興致勃勃的議論,他面帶奸笑地說:「若論功行賞的話,秋素葦適才之智,不知道能討多少賞呢?」
一時間朝中無語,誰都知道這次全靠秋素葦的機智聰穎才得以保存國體,若不是他打破眾人全在歷代名君中苦思的禁錮,哪會震懾住阿布曼?連玄臬也自知適才中了阿布曼的誤導,若不是秋素葦的點醒,自己也不可能想到答案是什麼,更不可能其後不緊不慢地挽回顏面。
所以玄臬雖微微蹙眉,卻沒再開口反駁。連玄臬都不說話的了,其它人還說什麼?於是,再無人反對。
李賦松不由暗笑地肚子痛,這個秋素葦的小聰明,沒想到也有派上大用場的時候呢。
「我比你們最、最、最聰明的玄丞相都先答出來哦,那我是不是比他還要強呢?那得個與他平級的丞相之職,沒人有意見吧?」
玄臬臉色一變,哼了一聲,一拂袖背過身去,剛剛湧起的對秋素葦的一點點敬佩之意也消失無蹤了。
「玄臬、秋素葦聽封。」李賦松自然懂得抓著時機,立刻攀著桿子上。
「秋素葦接旨。」秋素葦當即跪下,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玄臬一臉陰鬱的跪下:「微臣接旨。」
「朕命玄臬為右相,秋素葦為左相,你二人共同輔佐於朕,同心協力,為我宗元國克盡綿力。」
同心協力?怎麼可能!
跪在下面的二人同時在心中想道。
「臣玄臬(秋素葦)領旨。」
不過嘴巴還是老老實實的接受了皇帝的安排,於是,秋素葦終於得償所願,坐上了他的丞相之位。
***
數日後……
「皇上,該起身了。」
寢宮外候著的小太監輕聲喚李賦松起床。李賦松睡眼惺忪的睜開雙眼,迷迷糊糊的搖搖身旁酣睡的秋素葦,言語含糊地說:「小蘆葦,起床了,準備上朝了。」
「再睡一會兒嘛……」秋素葦緊閉雙眼,皺著眉表示抗議後,便一頭埋進錦被中繼續呼呼大睡。
小德子與其它太監宮女聽到殿內傳出聲響,知道皇上起身了,便端來洗漱用具、朝服飾物準備伺候。
經常早起的李賦松很快便完全清醒了過來,再看秋素葦,頓覺好笑。可稱之為睡相難看的他大咧咧的在床上呈大字形,錦被繡枕全都被他抱到了懷中,細細一聽,還能聽到他呼呼的打鼾聲呢。
「喂,丞相大人,早朝遲了可有損相威哦!」李賦松好笑地用手拽拽秋素葦的頭髮。
秋素葦不滿的嘟囔著,被李賦松「騷擾」煩了,發脾氣似的四肢一撲騰,便又鑽進被中死活不肯出來。
「煩死了!天還沒亮呢!我要睡覺!」
「喂,才堅持了三天而已啊,丞相大人。」李賦松繼續興致極好地打趣道。
「要嘛讓我睡覺!要嘛殺了我!你自己選吧!」秋素葦不滿的大叫聲從被中傳來。
李賦松哈哈大笑起來,自知這個小懶蟲已經到了極限,是不太可能起床了。於是自己下了床,由太監們侍奉著洗漱,穿上龍袍,戴上皇冠,頃刻間,一個儀表堂堂的皇帝傲立於人前。
李賦松嘴角含笑地坐到床畔,有些心疼的將被子輕輕拉下,以免捂壞了那個任性的小東西。
秋素葦依然睡得極為香甜,額頭細密的汗水吸附了烏黑的髮絲,絲絲縷縷地緊貼著臉頰順滑而下,半露的香肩以撩人的姿勢吸引著李賦松的視線,引得他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這個小東西,不知道他的動作有多麼撩人嗎?更不知他生來一副會誘人犯罪的絕色樣貌,要別人克制住心中的慾望來做柳下惠有多麼困難……
長歎一口氣,李賦松輕輕俯下身,在秋素葦的臉上輕輕的親了一下,算是告別。
秋素葦一臉不快地用手拍開打擾他睡眠的「東西」,小聲的嘟囔著什麼,繼續呼呼大睡。李賦松輕輕擺手示意所有人無聲退下,讓秋素葦繼續安安靜靜的睡覺。
於是,宗元國的左相大人在按時上朝三日後,纖纖身影便再也沒有在朝堂上出現了。
不過很顯然,他的未出現對於朝政大事沒有絲毫影響,所以,不論文武百官還是秋素葦,大家都樂得維持此現狀。
很快,李賦松的壽辰宴漸漸逼近,秋素葦也不再終日吃喝玩樂、調皮搗蛋,開始認真思考李賦松的壽禮問題。在苦思三日不得要領後,秋素葦終於語出驚人。
「我要出宮!」
高束玄玉冠,身著赭黃秋楓圖長衫的秋素葦坐在梳妝台前驀然冒出一句。
正替他戴項的小宮女手中的瓔珞圈應聲而落,正準備替秋素葦穿靴的小宮女雙手停頓,端著精美糕點走進屋中的小太監們呆站在原地,連小德子也傻了眼。
秋素葦看看大夥一副天地異變似的模樣,不禁大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說出宮,又不是要離宮,怎麼全是這種表情?」
「大人呀!」小德子等人齊齊跪下,一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
「請大人三思!」
「都五思、六思了!眼看壽宴迫在眉睫,我卻兩手空空,什麼禮物都未備上,那怎麼可以!」
「少爺,」小德子自知秋素葦的性情是自小倔強,便開始使用哀兵政策:「上次您不過出宮了半日,奴才們已經被打得只剩半條命,您這次再出宮,皇上非氣得要了奴才們的命啊!」
「什麼啊!不過出個宮,他緊張個什麼勁嘛!」秋素葦不滿意地罵了起來。
「人心險惡,皇上也是怕您在外面出個什麼事,他顧及不到啊。」
「哈!還有人能算計本相我嗎?我不去算計別人就是他們祖上積德了!」秋素葦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好了!我走了!晚膳前就回來!」
執意要走?
「少爺啊!」
小德子一聲哀嚎,撲倒在地做五體投地狀,大聲痛哭起來。同時悄悄對旁邊的宮女們使眼色,倒也默契,宮女們立即會意,哭得淒淒楚楚、悲悲切切,好生可憐。再向另一邊的小太監使個眼色,一個機靈的小太監不動聲色地向外跑去。
「又來這一套!」秋素葦眼尖,立刻發現了那個跑走的小太監,氣得直跺腳:「想搬皇帝來壓我?!本相今天走定了!讓他剝你們一層皮!」
「少爺啊……」
「住嘴!再囉嗦我就把你送回家去!別跟著我了!」
一句話嚇得小德子立刻噤聲。
秋素葦又惡狠狠的瞪著裝腔作勢的一干眾人:「誰敢跟過來,我就讓皇上將他調到冷宮去當差!哼!」
說完,一拂袖子,揚長而去。一屋子下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看向小德子:「那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小德子兩眼一瞪:「繼續哭!他是丞相,咱們只能盡量哭得可憐的向皇上解釋說阻止不了他!運氣好就受一頓皮肉之苦!」
他的話語剛落,暮雲閣內立刻哭聲滔天,好不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