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他的是落在他眼瞼上的金色陽光。翻了個身,他拽過枕頭蓋在頭上,他喃喃地嘟囔著,「該死的,關燈……」懷中怪異的溫暖觸覺尖銳地呼嘯著搖醒了意識,驀地,單飛立刻張開了眼睛。
謝天麟還在沉睡著——他太疲憊了——略微阻塞的鼻息刮擦著單飛的胸口,迫使他手忙腳亂地坐起身來,安撫自己想要脫離胸腔的瘋狂跳動著的心臟。
失去了單飛的胸膛的謝天麟在睡夢中蹙起眉來,習慣性地蜷縮起了身體,兩臂環抱住了自己。
單飛管制住了自己企圖觸碰謝天麟的四肢——不,不行,他的男朋友或許不能容忍他人在他睡眠時間的親密接觸——坐在那具赤裸的,修長優美的身體旁邊,他用目光撫摸著愛人白皙的肌膚。
除了手腕,謝天麟的腳踝上也環著隱隱的烏青色印記,這些是謝天麟體表上全部的傷痕,而這令單飛尤其擔憂。謝擎是不允許謝氏少主的身上,掛上明顯遭受虐待的痕跡的,但他當然會有所行動。
非常憤恨地,單飛俯下身去,近距離地審視著謝天麟的……私密之處,同時在心裡發誓:如果他看到任何可疑的痕跡,他會殺了謝擎,用絕對、絕對殘酷的方法。
「生殖器崇拜,是嗎?」沙啞的聲音拖著調侃的尾音響起來,帶著初醒的惺忪睡意。
「哦……」單飛有點尷尬,只是一點點,「至少是一種美好的精神寄托,是不是?」
他說服了自己,覺得理直氣壯,於是很坦然地,他推著謝天麟的胯骨,讓他仰躺在床上,一邊凝視著謝天麟微微紅腫著……
短暫的沉默。
無論是單飛還是謝天麟都意識到——天已經大亮了。而他們,並不為此而歡欣鼓舞。
☆☆☆☆☆☆☆☆☆
新的一天。
謝天麟迎上陽光時,皺了皺眉,大概是因為前晚的哭泣而酸脹的眼睛,被耀眼的金光刺得生痛。
天亮了。
適才的春色瞬間被蒼白掩蓋。他坐起身。底褲……痛苦地掙扎了一下,他還是套上了那條有點乾硬的抹布。他不能什麼也不穿的回去,還沒到那個地步,就在他很明顯地跟單飛廝混了一夜之後。
「……」單飛聽到穿衣的窸窣聲,他想說點什麼,但他沒有資格說出口!抱住枕頭,他翻了個身,背對著謝天麟。
謝天麟目光閃動了一下,他閉了一會兒眼睛,大概兩三秒鐘,再睜開時,目光如水般地淡漠平靜。
他沒停頓過,穿衣服的動作。
「……必須……」有點神經質地抓了抓頭髮,單飛艱難地道,聲音乾澀沮喪,「現在?」廢話!單飛知道這是廢話!他很清楚,這是必須的,根本躲不過。
真該死!
「算一算,在謝擎暴怒地炸掉賓館大廈時,會死掉多少人?你可是個保護市民的好員警,不是嗎?」謝天麟淡淡地回答,並沒有停止手頭的動作,甚至沒有一秒鐘的遲緩。
「你聽著,」驀地從床上跳起來,單飛抓住謝天麟正在撫平襯衫的手臂,「我不想讓你去做消防栓!」
「沒有人想做消防栓!」謝天麟的暴怒突然而猛烈,他用力地推開單飛,厲聲道:「但是總得有人去做點什麼!在你那個不知道在哪個見鬼的空間的『辦法』生出來之前,總要有人想辦法來保住你的狗命!」
「去他媽的!我根本就不怕死,我不怕!」單飛怒道,「你給我留下來!就在這裡……如果你願意,去我家,我不在乎!」
他再一次擒住謝天麟的手臂,用力地。
「可是我怕死!」狂躁地,謝天麟回應道:「這一輩子我都沒得到過,我什麼都沒得到過,現在我感覺自己剛剛開始自己的生命,我為什麼要死?!」
單飛被擊中了,痛楚但令人冷靜。「對不起。」他說:「對不起。」他傾過身,輕吻了一下謝天麟的面頰,「盡力保護好自己,我也會。」
謝天麟努力平穩下來自己的呼吸,他做得很好,冷漠的面具重新回到他的臉上——甚至眼中。「我會來找你,盡快。」
單飛向他微笑,然後,一點一點地鬆開緊握著他的手指。一根一根。
他放謝天麟走。他幾乎無法呼吸。
謝天麟轉身,他走向門口,沒有遲疑。站在門前時,他整理自己的外衣,還有頭髮。眼睛有些紅腫,但他不在乎。
然後,他離開。
單飛慢慢地坐回到床上,床單在他身下混亂糾結著,甚至還帶著稍前的溫熱。他騙不了自己,他甚至騙不了謝天麟——到目前為止,他根本沒想到任何辦法!眼前的情形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真的,即便他能預料謝天麟對謝氏家族的忠誠,但是,卻無法弄清他對他父親的感情。
他從前以為謝天麟是相當憎惡謝擎的——或許這是他的臆斷,但他不能想像,如果他的父親稱他為「賤貨」,並且將操他的權利賦予某個具有利用價值的男人,那麼,他會如何反應。當然,也許謝天麟對此根本不知情。
謝天麟或許知道,自己的老爸會對自己做出許多惡毒的事情,來獲取利益,但是,砍掉一根手指頭和為他拉皮條是兩碼事。如果真像是這樣,那麼單飛決定終生對此守口如瓶。
不管怎樣,他的假設是錯誤的,謝天麟並不會跟他聯合對抗謝擎,但……似乎謝天麟並不反對單飛顛覆謝擎的王國,前提是他必須靠自己的努力來完成。
那麼現在看看,他手頭都有什麼:一個自己的內鬼,一個對方的。他的內線地位岌岌可危且不太合作,而對方的——單飛認為自己的運氣真的不算好——地位很高,同時沒有給單飛留下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單飛晃了晃頭,感覺異常地焦躁。首先,他必須找到一個切入點,要快,而且要狠。
☆☆☆☆☆☆☆☆☆
清晨的寂靜突然之間被打破。
房門上傳來了輕輕的剝啄聲,禮貌而且堅韌。
「什麼事?」單飛靠在床頭,把被單拉過來蓋在自己的身上——找到那個激情時刻甩飛的底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客房服務。」
清晰,而且鎮定。單飛皺了皺眉頭。他翻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七點二十。他可沒預定過什麼服務,而且這個時間也過早了。
「是什麼?」一邊漫不經心地詢問,單飛一邊按著被單,探身過去拎起褲子。
「剛剛有位先生,給您定了早餐。」
「哦?」單飛笑了笑,想想看,他聽到什麼聲音了嗎?在突如其來的敲門之前?不,沒有!站起身,把床單圍在身上,拎著褲子走到門口,側身,靠在牆壁上,輕輕地抽出了皮帶。
「來了。」他說,探出一隻手去扭動門鎖。
迎接他的是穿透木門的三顆子彈,就在胸前和面門的高度,迅捷精準。
「呃……」非常配合,單飛發出垂死般的呻吟,甚至壓過了消音之後的槍響。
房門開了一線,那是個很警惕的人,先於身體進門的是持槍的手臂。
非常用力地,單飛踢上房門,將那支槍,連同手夾在門縫中。「壞習慣,」他說:「比起你的腦袋,我更想要一把槍!」
他唯一忘記的是,外面的人或許不是只有一把槍。
單飛沒有聽到期待的痛呼,而是另一聲槍響。
他媽的!
他接住因門縫的夾壓下落下來的那把槍,同時,身上添了個血洞。
「Shit!」單飛咬牙道,蹲伏下身體躲在牆後,在房門放鬆的那瞬間,以膝蓋高度對著門板一字形連開四槍。
失去了他的推擋,房門豁然大開,一個人撲倒進來!
「歡迎,兔崽子!」隨後,單飛撲了過去用膝蓋壓住那人持槍的手臂,用皮帶利索地捆綁住這名倒楣殺手的兩手,「你那個行走無聲的餐車呢?我猜猜,變成兩把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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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利痛恨在早上七點三十分的時候被電話吵醒,這會令他頭痛,尤其這個罪魁的名字叫做單飛。
「親愛的,」聽筒裡傳來的聲音令人顫抖,「現在我左肩膀上有一個窟窿,所以沒法把另一個小腿上打了個洞的人的褲子脫下來,並且抽出皮帶。但是我不想這麼一絲不掛的叫救護車——這太不體面了。你看你能不能過來幫幫忙按住他?」
葉利把電話扔了,就像它忽然變成了一坨屎一樣,他用床頭的鬧鐘狠狠地砸它,然後飛快地穿上衣服,飆出溫暖的臥房。
他不是去幫忙,他打算去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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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麟沒有白費任何力氣來掙扎——他沒有把自己的處境弄得更被動的愛好。
當他走出賓館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們,而且,顯然他們已經等待了多時。
能有多久?一夜?這很好,至少他不用衣冠不整的、紅腫著眼睛去坐廉價的計程車,而且還極有可能因為只能刷卡而被認為坐霸王車。所以一輛加長幻影勞斯萊斯,在某種程度上講相當不錯。
「少爺?」在其他人保持安靜的時候,一個帶著極度關切的聲音顯得非常突兀。
是阿德。
謝天麟知道自己可能看上去很糟糕,雖然他度過了一個相當美好的夜晚,但是他的眼睛可不是這麼說的。
「沒什麼。」他淡淡地道,鑽進車廂坐在寬敞的座位中間——這是他被期待的位置——什麼也不會比未來的一段時間裡要面對的更糟糕。
靠在椅背上,他神情淡漠地看著這四個身份是他的保鑣的人,沉默而熟練地找到自己的位置,關門,發動汽車,而另外四個堆進後面的車中,緊緊地跟隨過來。
「電話。」伸出手,謝天麟對左側身邊的阿德道。後者遲疑了一下,僅僅一秒鐘,然後便伸手進褲兜去翻找。
「阿德,老爺吩咐過……」前座另一名年紀稍大一點的男人轉過頭來,警告道。
謝天麟伸手到右側保鑣的懷中,拔出槍。
他很高興地發現,子彈是上膛的:這說明他們原來準備的是一場火拚——而他,並沒有浪費這顆子彈。
那名企圖喝止阿德的保鑣並不知道自己這句未完的話,就成了遺言,他的血和腦漿噴到擋風玻璃上,而子彈穿透了頭骨,但卻沒能穿透防彈的車身。它反彈著飛過前座,落在司機身旁,而司機聰明地保持著平穩的駕駛。
「我說的是電話。」摩挲著微燙的槍管,謝天麟淡淡地道。
這是一堂課,關於地位和命運。它教會他身邊的人服從,否則代價會很高。副駕駛座位上歪倒著的屍體,將成為幾十年後謝家的經典教具——他失敗的原因是小覷了一個姓謝的人。
謝天麟得到了他需要的手機電話,而他身邊的保鑣,神情緊張地接過他隨意地遞過去的凶器,捧在手心裡,拉出紙巾擦拭著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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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誰呀!」
謝天麟微笑著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充滿了抱怨的嘟囔聲,「希望沒打擾到你,Angel。」
血腥的味道飄浮在相對寬敞的車廂中,呼應著謝天麟那凌厲而冰冷的眼神,跟他甜蜜的語氣構成了一幅詭異的畫面。
「……天麟?!」大概兩三秒鐘的驚噎之後,那端少女的聲音因喜悅而拔高,「真的是你?太好了!謝伯伯說你處理突發的事故要去美國很久呢!我都以為你春節也不會回來。」
「是的,我回來了。剛剛。」謝天麟平淡地說,聲音裡有著些許疲憊,「我很想你,」他用手指按著太陽穴,「時間還早,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哪有!」華安琪立刻否認道:「我也很想你啊,不過謝伯伯說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我問他要過幾次你的聯繫方式,他都不肯給我。你不用再回去了吧?是嗎?」
「不,不會回去了,Angel,」謝天麟的語氣是耐心的,甚至是充滿愛心的,但他的目光是焦急而厭惡的,「明天我去看你,等我,你會嗎?」曖昧從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中呼之欲出,他令安琪忽略了就要放下電話的不情願。
「我等你,什麼時候?」
「我會給你個驚喜。」他知道怎麼利用自己優美性感的聲音,他做得很好。掛斷電話,謝天麟隨即撥打了另外一個電話。
沒有深呼吸,沒有遲疑。這很難,但他必須完美地掩飾住自己的恐懼,他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發現他有多害怕。
「爸爸。」這個稱呼從嘴唇中吐出的時候,謝天麟感到胃部糾結扭曲的痛苦,寒冷的感覺從身體往外散發出來。他希望這一切沒有從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來。
「很好,我的兒子。」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和不同尋常的詞句。
謝天麟握緊了手機,手心濕滑而冰冷,「別去碰那兩個員警。」他說。
「這個要求很符合你的精神狀態。」謝擎嗤笑道,是他擅長的輕蔑,謝天麟本來早就習慣了的,但這一刻卻如此狂怒!
「確實,」慢慢地,年輕的黑社會回應道,很好地隱藏了聲音中的火花,「這樣的狀態足夠支持我做出一些事,而在它們發生之前,我希望你能有個心理準備。」
他掛斷電話,鎮定而且強硬。
即便是沒有飄浮在空氣中的濃厚血腥味,車廂內的氣氛也足夠緊張,猶如一張拉滿了的鐵胎弓,而且幾近繃斷。
並不敢直視著謝天麟,車內活著的其餘三個人,小心翼翼地以眼角偷窺著面無表情的少主。他們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很尷尬,也很危險。
從前,他們只是為謝家賣命,面臨的只有身為黑社會這一個危險,但現在不同,就在剛剛那一分鐘裡,他們發現自己必須明確自己是誰的人——謝擎,還是謝天麟?
其實很明顯,謝擎有著壓倒性的優勢,但可惜的是,不管謝天麟多麼弱勢,那只是在對抗他父親的時候才成立,這並不包括面對無論是打手還是保鑣,抑或謝擎的走狗的時候。
在謝天麟面前,幾乎與在謝擎面前一樣,他們甚至鼓不起勇氣來反抗——這父子兩個太像了,侵略性的氣質和震懾人心的行事風格。
這就是說,他們的小命岌岌可危。謝擎希望他們能帶謝天麟回去,但不難猜測,謝天麟的願望與此相左——他沒有自虐的愛好——這直接導致了這三個無辜捲入的受害者進退維谷。
這就是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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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推門進來的時候,葉利短暫地眩暈了一下。他沒想到是血流成河的場面。
老實說,最初他甚至以為是單飛與謝天麟兩個相互攻擊的結果。如果那樣的話,傷勢不會嚴重到什麼地步,而且,也只有這種可能下,智商退化成負數的員警之星的首選,才是他這個倒楣的朋友,而不是救護車。
但顯然,他沒這麼好運——這再次提醒了他,單飛智商沒高到會跟那個黑社會翻臉的地步。
「為什麼不叫救護車?!你他媽的是不是忘了報警電話了?!」一邊激怒地質問,葉利一邊整理那個白癡包紮得亂七八糟的傷口。呃……好吧,這不怪單飛,他確實沒法包紮自己的左肩膀。
「給那個老雜種一個滅口的機會?」單飛的聲音有些發虛,這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我只是流了點血,又不是腦漿。」
葉利略微思忖了一下,稍前兩個極可能的突破口,拘留所裡自殺的替罪羊少年和盧錦輝都被滅了口,確實,他們存在一個問題——沒有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不過,這種情況不是你能控制的,」他指了指門上的幾個槍眼,「你瞞不住。馬上就會有人來問。」
時間還早,槍聲也很低,之前那場殊死搏鬥並沒有驚動什麼人,但是,儘管他們關緊了房門,但整容過的木門馬上就會吸引到不少目光。
「這就是你在這裡的原因了。」單飛靠到了沙發上,選擇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這裡怎麼樣?我打算在這兒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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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減慢行走的速度,不管他是不是對這條路的盡頭很恐懼。
推開書房門的時候,身後的保鑣便自動而無聲地退開。
但凡有一點理智,那麼,便不會希望面對此刻的謝擎。
謝天麟走進去,把房門在自己身後關閉。
謝擎坐在書桌後,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他並不邋遢,謝家的人不可能邋遢,但也並不是往日那般地優雅高貴得無懈可擊。
被額前細碎的落下來的頭髮遮蓋著的眼瞼已經恢復了許多,但看得出來,他是哭過的——謝天麟多久沒哭過了?謝擎思忖著,五年?十年?至少,他不會讓人看到他的眼淚,或者一點點悲傷的痕跡。
最重要的,遠不同以往的馴服,年輕的黑社會迎著父親冰冷的,審視的視線,強硬,甚至是凶悍的。
單飛把他的兒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脆弱、莽撞的白癡。謝擎很確定,所有的變化都是負面的。
「爸爸。」謝天麟開口道,謹慎但卻充滿了固執的堅持。
「昨天過得不錯?」呷了口茶,謝擎從蒸汽氤氳的杯口裡抬起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問道。
謝天麟下意識地想退向門口,但他克制住了。「不錯。」他仰起頭,清晰地說:「確切地說,比二十四年裡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他不想再否認,不再順從父親的權威,哪怕所有的痛苦經驗都堆積在一起,也不能夠阻止他宣稱——他是個同性戀,他瘋狂地愛著單飛,一個員警,他是。
謝擎瞇起眼睛,暴怒的火花從狹長的瞳仁中撲出來,點燃了這對對峙著的父子之間的空氣。
「可以推測,昨夜瘋狂的性交對你的精神造成了相當的刺激,」他的語調是跟眼神截然相反的森寒,「你需要你的醫師來幫助你恢復神志。」
「別再跟我說那些性虐待狂!你期待他們能帶給你個什麼?」瘋狂的顏色爬進了謝天麟的眼神,他走上前來,靠近謝擎的辦公桌,把兩手壓在桌面上,探過身,「讓我來告訴你真相!」
他在微笑,神經質地,「在那三年的治療中,頭一年,只是頭一年,他們對我用你前兩天見過的那種電擊療法,但我發現我勾引我的『醫師』能減輕電擊的痛苦,所以我那麼做了。之後的兩年,他們迷上了我。
「你知道嗎?治療的效果相當、相當的不錯,那三年把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同性戀……非常非常下賤的同性戀……
「你不太喜歡這個故事是嗎?不過真遺憾,現在我頭腦中的全部就是……取悅單飛,這就是我不計代價要做的。而且,我可以預言,再多兩年治療,你會得到什麼——一個男妓,但願你喜歡那個!」
在謝擎能夠開口之前,甚至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手中的茶杯就已經狠狠地砸在了謝天麟的身上。
後者並沒有閃避,熱辣的感覺瞬間穿透了衣物燒烤著胸口的肌膚,難耐的灼痛帶來了輕微的戰慄,謝天麟咬住了下唇。
他說了,是嗎?一點也沒隱瞞。
他不在乎謝擎會怎麼看他,是的,他已經不在乎了,跟之前不一樣。他也不在乎謝擎會怎麼對待他——沒關係,把他送到哪裡都沒關係!
他知道無論遭受什麼對待,都不是沒有盡頭的。
他可以盼望。
對父親已經絕望了,他只在乎那一個人。
「我不想聽你的胡言亂語!」惱火地瞪視著自己的兒子,謝擎充滿了狠意,「是那個小雜種把你變成了個瘋子,忘記了自己是誰,整天胡作非為,胡言亂語!」刺骨的寒意稀薄了房間中的空氣,謝擎的怒火席捲了整個空間。
這消息的震撼程度,超出了即便是謝擎的承受範圍!一切都被打亂了,甚至是怒氣。
他兒子在長達兩年的亂倫之後,經歷了三年的濫交?!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去勾引醫師,為的是能夠在近似性虐的治療過程中減輕一點痛苦?!他是同性戀了,他瘋了,為了一個同性的員警!
哪怕是員警舉著確切的證據來抓謝擎,也沒有此刻帶來的震撼更強大!
謝擎問自己,會相信,他他媽的能相信嗎?!
他兒子帶給他的大驚喜!
「我對你說過,別去招惹他,別碰他!」幾乎驚跳起來,謝天麟立刻敏感地道,威脅地瞪視著謝擎,儘管常年積累的恐懼依舊存在——每一次違拗謝擎,帶來的都是災難。
謝擎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很成問題。一瞬間許多瘋狂的想法都湧現出來,他想縱火燒掉整個別墅,想要到墳地裡去把謝昭挖出來鞭屍,還想去推倒整個警署,或者乾脆把自己關在房子裡直到腐爛。
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憎惡!
尤其是謝天麟,尤其是謝天麟!
「給我滾出去!」謝擎驀地站起身,指著門外,「這裡還輪不到你作主!」忽略了謝天麟的抗議,他對門外大聲叫道:「阿德,把他給我帶到地下室去!」
他不想談了。談話到此結束,直到他能擺脫這種噁心的感覺——由痛苦帶來的噁心。
就像一直守候在門口一樣,阿德迅速地出現在門口。
「少爺,跟我來,少爺!」他焦急地說,甚至無法忍耐地疾步上前去拉謝天麟的胳膊,「走啊!」
「滾開!」憤怒地甩開保鑣的牽制,謝天麟挑釁的目光並沒有從謝擎缺乏表情的臉上移開,「別去碰單飛,還有他身邊的人!」他的聲音裡帶著出人意料的堅定,「否則你會後悔!」
阿德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太早了。
「你是在威脅我?」謝擎反常地冷靜下來,他瞇著眼睛,陰鬱地問道。
威脅?
他怎麼敢!
絕對權利受到挑戰時自發啟動的壓迫感令人難以呼吸,謝天麟有些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強硬。他知道,他將要說的話會將自己推到一個什麼地位——謝擎的對立面,謝擎的敵人。
他不想,但是沒別的選擇!
「如果你逼我,」他堅定而且認真,「我相信謝氏會有大麻煩。」
謝氏是謝擎唯一在意的東西。它花費了他全部的心血,百分之百的精力,是他畢生唯一的目標,為它肯犧牲任何……人。
所以,為了它,謝擎應該有所顧忌。謝天麟相信。
謝擎感到自己的力量與理智正在逐步地恢復。
天麟確實是他的好兒子,在某方面。有些事謝擎知道,就在葉利莽撞地洩漏了謝天麟的秘密之後。
謝家從不出產蠢貨。在謝天麟走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就應該計畫好整條路。
他跟那個員警的——謝擎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他們兩個的關係,令人噁心的,污穢的,而且,是完全錯誤的——無論是什麼,他不可能永遠保住這個秘密,所以,他在準備,比如謝天麟恩威並施培養出自己的勢力,包括在回來的路上拔槍殺人。
這很好,謝擎並不會因此而暴怒——作為下一代家主,謝天麟就應該如此——但是很可惜,葉利沒給他足夠的時間。
「還有什麼驚喜?」謝擎微笑道:「在你那個性急的床伴幫你爆料了之後。」他嗤笑道。
謝天麟曾經為此恨過單飛,直到現在,他依舊是。那個混蛋輕率的行為幾乎毀了他的全部希望!他讓他失去了所有反擊的可能——除了服從,就是死路。
但事實已經如此,他接受它。
「對你來講,大概新鮮的只有一樣。」鎮定地,謝天麟回答:「從前我不會這麼做,但現在不同。我想要的不是得到謝氏,而是毀了它。雖然我的人手不足以跟你抗衡,但在目前恐龍搭線、強敵環伺的時候,足夠了。」
或許現在謝擎打算撕碎了他,但這一點不重要。
他回到這裡來,為的就是帶來這條消息。
他在謝氏,無論什麼境地,都一樣可以做到對自己人的控制——只要不是轉向警方,他始終擁有他們的忠誠。
並不可能對峙得很久,這很明顯。
他會堅持到最後一秒。
謝擎重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細緻、不帶任何感情的,就像他是一個陌生人。謝家的人不會做這種自殺式的傻事,他們精明而且謹慎,他們崇拜權力也珍惜性命。他們有野心同時有手腕。
從前的謝天麟也是如此,聰明——狡猾,但卻遠沒有這般決絕。他見過一個人是這樣的,他的名字叫單飛。
「阿德,帶他回地下室。」甚至拒絕看謝天麟一眼,謝擎冷冷地對阿德道。
青年保鑣沉默地執行命令。
「明天我跟華安琪有個約會,」謝天麟淡淡地道,斜睨著他的父親,「你知道。」然後,轉過身,他跟隨著阿德走出去。
☆☆☆☆☆☆☆☆☆
單飛是被頭髮上輕柔的撫摸驚醒的。
充滿了溫暖的安定。
但卻是單飛此刻避之不及的的觸碰。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夠假裝麻藥的效力仍然沒有過去。
可惜的是他很忙,不能無限制地躺在病床上。
「媽,你怎麼來了?」略微動了動頭,不著痕跡地讓開母親的手,單飛睜開眼睛。
「到底捲入什麼了?」
在是一個警司之前,單鄭芳芳首先是一位母親,而天底下沒有一位母親能夠忍受自己的兒子渾身青紫瘀腫,而且肩膀多了個血窟窿,虛弱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搞成這樣。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身處這樣一個位置,膽大是對的,但是一定要精明,要謹慎。像你這麼魯莽又大意,有多少條命也不夠……」
「哎呀……」單飛似乎是企圖抬一下胳膊蓋在眼睛上,但顯然肩頭的疼痛阻止了他,這個習慣了被槍口頂到腦門的員警之星大聲呻吟著,「好痛……」
「又想轉移視線?你給我少來這一套!」單鄭芳芳立時揭穿了兒子的小伎倆,順手就在他的頭上來了一下子,但仍然小心地扶著單飛靠坐起來。
「哎呀!」挨了一下的單飛抗議地大叫道:「老媽,你真的是來探病的?」他懷疑地問,非常鬱悶。
「當然不是!」比起母親這麼個職稱,單鄭芳芳此刻更像一個上司,「我想知道我兒子到底是為什麼死的,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不至於很迷惑。」她憤怒而且焦急的目光熱辣辣地落在單飛臉上。
「這不是很明顯?」單飛有點心虛地垂下頭,小聲嘟囔著,「莽撞,大意,懶,笨,可以多項選擇。」
單鄭芳芳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挺直了腰板,雙手抱胸,沉默地注視著兒子。
現在肩膀的疼痛已經完全可以忽略了,單飛不自在地動了動,考慮著吃飯好還是喝水好——
不行,現在當然不是好時機,他不能對老媽全盤托出。
顯而易見,無論是「他愛上了個同性」還是「男朋友是黑社會」,都不太像令人歡欣鼓舞的好消息,如果再加上為此停職、受傷甚至危及生命,那麼老媽的反應絕不會是懸念——但或許這法子對單鄭芳芳不好使,畢竟剛剛的裝可憐計策已經完全失敗。
「阿飛!阿……飛……Madam!」急匆匆地闖進門來的葉利看到單鄭芳芳時,略微結巴了一下,視線在這對母子之間逡巡著。
單飛簡直要愛上葉利了。「老媽,我跟阿利還有件案子要談……我們O記的……機密,你明白的,是吧?」
他對葉利悄悄地使了個眼色,後者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鞋在這裡。」伸出一隻腳,葉利從床下將單飛的鞋子勾了出來。
「我以為小飛在停職,」不動聲色地,單鄭芳芳指出,「按照規定他不能再參與案情了——這是紀律,對吧?」
單飛發出了一聲瀕死的呻吟,「或許就是因為這個,所以我們老闆打算弄死我,你們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
葉利被自己的唾沫嗆到了,咳嗽得滿臉通紅。
單鄭芳芳無奈地看著自己那個吊兒郎當,但卻異常倔強的兒子——她知道他不打算說,而通常,他打定主意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強迫他改變主意。這是個奇跡,一個孩子居然能夠繼承父母雙方的全部……缺點。
「你是在暗示我應該跟你們蔡SIR聊聊麼?」單鄭芳芳知道這是單飛最不希望發生的,他不希望在自己的仕途方面有任何母親提攜的痕跡。這個孩子的傲氣尤在父母之上——他經歷的挫折太少。
「如果你能跟特首聊聊,那就更好了。」出乎母親意料,這一次單飛並沒有跳起來極力反對,而是懶洋洋地回應道。
單鄭芳芳有些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若有所思,半晌才歎了口氣道:「小飛,假如你不能改改自己毛躁急進的毛病,老媽恐怕就要跟上帝去談了。」她站起身,探過身,幫單飛整理了一下半敞著的病號服。
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和打算,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做事方法,並不想讓老媽插手。單鄭芳芳知道自己或許能夠幫助他,提攜他,但卻不應該這麼做。因為……她應該相信自己的兒子有能力處理自己的事務,如果他要求。
「傻兒子,」用力地揉了揉單飛的頭,單鄭芳芳向門口走去。
葉利急匆匆地闖進來,然後沉默地站在床前,很明顯,兩個小伙子有些機密的事情要商量——或許很危險,作為一個母親,芳芳本能的排斥,但,她強迫自己離開,留給他們一點空間。
可能不久的將來,她就會為此刻的理智而懊悔,這是從單飛投身警界以來她每天必經的矛盾掙扎,但是她放手讓兒子去做,同樣是因為她疼愛他。
「還有,」站在門口,她遲疑了一下,「就快過年了,小飛,等你出院的時候回家來住吧……跟阿利學學,做事穩當一點。」
在單飛敷衍地應承著老媽的時候,葉利再次因為被自己嗆著而咳嗽。
單鄭芳芳不忍心看著這兩個孩子手忙腳亂。
她走出房間。
或許她也需要做些準備——她放手讓兒子去做,但並沒保證自己一定袖手旁觀,是嗎?
首先,她認為應該從蔡航入手,因為兒子有意無意之間流露出來的莫名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