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你在哪裡?
比恐龍容易找到的是辛警司的辦公室,不過讓單飛選擇,他寧可自己找不到——當然這是不可能。
辛國邦可不是蔡航,沒有安撫人心的笑意,沒有體貼的溫和——他審視的目光看起來非常不友好。
單飛從影印機裡接過文件。很好,他可以花個幾天時間,慢慢瞭解整個地區有販毒或帶毒案底的傢伙,這得感謝辛國邦警司——可能為了尋找恐龍搞得整個緝毒組都忙得要死,包括文職在內,所以單飛很榮幸地有機會為他們服務——影印資料和舊檔案。
他可不是在抱怨,難得能處在這麼安全的位置,不是嗎?轉了個身,單飛恨恨地將手中的一疊資料甩在地上,發出砰然一聲巨響。
「嗨……我的天……」葉利從門縫裡探過頭來,「這可夠你忙的了。」看著地上一團糟的紙張,他同情地道。
「真巧,我現在有的是時間。」單飛給了他一個虛偽的微笑,蹲下身,慢慢把地上的東西收攏,重新按類別分組。
「我真不能相信,」葉利歎了口氣,靠在門框上看著慢動作的單飛,「一個警司,居然會這麼沒涵養?他是在耍我們嗎?」
單飛拾起頭,「能爬到這個位置的人,我猜他不會這麼無聊。」他思忖著道。
「那麼?」葉利雙手抱胸,等著下文。
「……或許他想將我們拖在這裡,至少在抓到恐龍之前不要再給他添亂。」單飛站起身,靠在影印機上。
「可是,這樣巧合的衝突不可能經常發生……不會吧?」葉利忽然站直了身子,「他不會以為這件事是故意的吧?」他的面色沉了下來——這懷疑意味著什麼?
「我不知道,但至少你我都清楚,他們不缺一個影印檔的文員,不是嗎?」單飛聳了聳肩,「或許黑面辛有其他安排,再等等看。」
「最好在我徹底變成打雜的之前,他能安排好。」葉利道:「好了,現在你的下午茶?」
「一杯檸檬茶,不加糖。」單飛咧嘴笑道:「多謝。」
有人感覺比他還糟糕,他覺得舒服多了。
那麼現在,不能確定到底是對是錯,他認為他有必要跟辛國邦談一談,敦促他加快步伐——至少,讓他們幾個「罪人」明白,這位長官在計劃著什麼,或者懷疑什麼。
辛國邦望著單飛的目光,就像是他早已經料到這次會晤——也是時候了,他的眼神就是這麼說的。
「長官,能不能請問一下,你對O記是不是有點什麼歧視?」單飛發現辛國邦的目光裡滑過了一絲波動,看來這不是他意料的開頭。他以為什麼?單飛會像個被慣壞了的大少爺,哭著鬧著回到O記嗎?
「不,當然沒有,我對你們的工作能力並無質疑。」辛國邦想自己明白單飛想要達的意思,他伸了伸手,示意單飛坐下,「尤其是你,」他推了推桌上的卷宗,「事實上從報告看來,相當地聰明高效。」
單飛瞥了一眼桌面,意識到在他進門之前,辛國邦一直在研究那晚事情經過的報告——有O記方面提交的,也有緝毒組自己的——很顯然,他想找出什麼來。
單飛知道自己並沒有猜錯,「那麼……工作能力以外的呢?比如說人品。」他注視著辛國邦,幾乎是逼視,雖然他此刻正窩在對面這個人的屋簷下。
顯然這樣的犀利和直接並非辛國邦所期待的,他審視著單飛,有那麼一段時間,然後他直視進後者的眼中,以同樣尖銳得可以刺穿任何偽裝的眼神——如果有一絲的心虛,那麼,單飛無法逃過這測謊儀般的視線,「那麼……警員之星,對這個事件你有什麼看法?」
「從O記的角度,是個意外的驚喜。」單飛斟酌著說:「不過你的安排和做法是有道理的。」
他想,自己隱諱的說法辛國邦能夠明白。這也只是針對辛國邦,如果是蔡警司,單飛絕對不會這麼說話——他並不想把「督察」作為他職業生涯中的最高點。
長官可以完全看透下屬,但下屬可是不被允許完全掌握長官的思想。
這是規矩。
辛國邦確實聽明白了,他笑著搖了搖頭,重新看向單飛的時候,溫和的目光有著點欣賞,「對這個地區的販毒網,你瞭解多少?」他問。
「拜複印資料這個好工作所賜,」單飛笑道:「知道一點。除去懷志文,能夠接下恐龍的不出三家。溫政、大中和……謝氏。」
「不錯,這可是個大買賣。」辛國邦點了點頭,忽略了單飛語氣中的抱怨。「為了搶到手,可以不擇手段……」
「所以這個看起來像巧合的事件,可能並非巧合。」單飛接口道:「推敲起來,它實在太……巧了。」
「希望不是這樣。」辛國邦給了單飛一個「你能理解」的眼神,「不過一旦都是真的,那麼這條被意外斬斷的線索,將會成為最清晰的一盞指路燈。」
「一旦這個假設不成立,那麼大家眼前就是一片漆黑?」從我們幾個身上找線索嗎?心中確實是有一點憤怒,單飛不喜歡自己或者同伴被懷疑的感覺,但是照常理來講,辛國邦的猜測無可厚非,「我想,你恐怕要失望了。」
「你確實這麼想?」辛國邦看著單飛,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我可不這麼看。」他說。
單飛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做錯了什麼,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可以堅信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好吧,至少在工作上——但冷汗瞬間就濕透了他的襯衫,他甚至開始猜測辛國邦所知的到底是哪一次約會?
不,不算是約會,他們只是……就那麼就湊到了一起,就像是磁鐵的兩極,他們如此地相互吸引。
單飛不能夠否認自己確實存在著一點期待,他比原來更渴望BURNIN BAR,那裡就像是專屬於他……他們的幽會場所。
雖然很矛盾,但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感覺很好,他們的親吻、撫摸,還有視線交纏,這一切都讓單飛熱血沸騰。
但這顯然有問題,他們沒做錯,只是不應該有所瓜葛,如果他能夠做得到的話,那麼,此刻就不會大汗淋漓——多麼淺顯的道理。
「你有什麼看法?」單飛用自己能夠發出的,最冷靜的聲音問,同時在心裡準備迎接可能的苛責。
「哦,我是這麼看,」辛國邦微笑道:「自己人裡沒有內鬼,我其實相當地安慰,為什麼要失望?」他微微揚起頭,垂下眼皮看著單飛,「我不是一個獵人,也不想抓狐狸。」
單飛感覺到自己吁了一口氣,他緩和了一下緊繃的神經,「那麼……恐龍怎麼辦?您知道,我們希望能夠……證明自己。」
「很容易。」辛國邦將身子重心放在了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臂上,「盯著他們,正如你所說,目標有限,我們人手足夠。」
「……」單飛有點訝然地看著他——就這樣?不過他足夠聰明地保持沉默。「Yes Sir。」他站起身,「如果沒別的事,我還可以……找些文件影印。」
確實,恐龍不可能在港停留太久——他的毒品王國並不平靜——對於這樣一個大Case,警方不忌諱花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的時間打持久戰,遲早有一天,恐龍會被迫冒險露面……或者離開,無論走哪一條路,都可以算作警方的勝利。
但是,放恐龍離開——這是辛國邦要的結果?
不,他要更輝煌的勝利。
他要恐龍,要三大販毒集團中的某一個分崩瓦解。他要一個……給對手致命的重擊!
他有自己的打算,但……這不是單飛該知道的。
辛陶邦忍不住大笑起來,「不,我想……你有新任務,我們需要人手緊迫盯人,這就是我跟蔡警司借你們的原因。」
單飛揚了揚眉,「嗯?」他不認為自己跟辛國邦的一番對話,足夠改變他對O記的疑慮,這兩、三天中,他一直在研究,甚至調查,那麼就是……他的暗中查訪有了結論——他們五個都是無辜的嗎?
「明早九點,會議室見。你,還有你的同事們。」辛國邦靠回椅背上,神情是標準的送客。
「Thank you,Sir。」並沒有什麼驚喜的感覺,單飛淡淡地道,略低了一下頭,他退到門口。
「嗯……另外,警員之星這樣一個桂冠並不輕鬆——你知道你時刻都是受到大眾關注的,我想你明白該怎麼做事,對不對?」最後一秒,辛國邦慢慢地道。
單飛驀地抬起頭,愕然望向那個似乎掌控了全局的人。他意識到,自己那口氣松得太早,辛國邦應該話有所指。問題是,他指得是哪一件?還是全部?
但怎麼會!
雖然他現在活得就像一個封面男郎,但跟辛國邦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他的朋友、他的同事,甚至他的對手,他們跟辛國邦完全沒有交集……
哦,忘記了,謝氏——這個榮幸的、同時贏得了O記和緝毒組的關注的集團,但不會的,單飛覺得自己應該相信,謝天麟比自己更能夠守口如瓶,在這件事上,他不會的……有什麼理由?
那麼還有誰?可能是誰?知道他,知道謝天麟,也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然後,通知給辛國邦。
能有這樣的個體存在?
單飛想像不出來!
「辛SlR?」他吸了口氣,抑制住將要定調的嗓音。這樣的猜測,簡直會逼人發瘋!他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可是,辛國邦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揮了揮手,直接將單飛送出了房間。
*F*A*N*J*I*A*N*
辛國邦把跟蹤安排的光明正大,臨檢進行得理所當然。
無論是兵還是賊,大家都很明白正在發生的事情。
「兩位阿SIR晚上好,老闆說今天我們打算去明珠夜總會,麻煩了。」保鏢笑嘻嘻地對車裡的兩名警員道。
「OK,叫你們老闆放心,我們明珠見。」單飛拍了拍身邊面色不善的搭擋——一名年紀很輕的緝毒組探員宋建——從車窗中探出頭,向他的目招手。
溫政禮貌地點了點頭,等保鏢回到車中,示意司機發動了汽車。
「見鬼了!」宋建哼了一聲,發動汽車,「示威?」
「他呢,現在只是在證明他跟恐龍沒關係,他不介意我們跟蹤。當然,主要就是想讓我們難堪一點——在我們的關注下,他只能休假,」單飛懶洋洋地道:「這不是問題,我們只是要保證溫政的這一區不會出什麼問題,他別說是演戲,就算跳脫衣舞我們也照看不誤。」
「脫衣舞?!」宋建爆笑道,控制著車速不緊不慢地跟著溫政,「如果他是調虎離山怎麼辦?」
「也有這個可能,」單飛笑道:「不過我想,凡是有資格跟恐龍面談的人,都已經算在辛SIR的考慮範圍內了。」
O記的五個人,沒有一個被分配到謝氏,辛國邦足夠謹慎穩妥了,單飛知道,他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去BURNINC BAR了,現在他的身份比之前更加敏感,半夜裡醒來的時候,他偶爾會想,謝天麟會不會去那裡守候?
不,他不會的。單飛知道——這段日子謝天麟肯定處於被密切關注的狀態,他不可能傻到想把自己最隱秘的私生活公諸於天下——但他還是忍不住幻想,在氤氳暖昧的酒吧裡,那人等在角落。
除了等,還能做什麼呢?
他們從不聯絡對方,亦不會束縛對方,這是不言而喻的規矩,他們都很明白,正如那天在洗手間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可以隨時抽身,甚至都不需要隻言片語的交代,而另一個,並無抱怨一句的資格。
危險的,脆弱的關係。
單飛輕輕歎了口氣,他開始……想念他……他們的那個夜晚了。
「咦?」宋建忽然輕呼了一聲,「錯誤的路口。」他用力踩下油門。
這不是通往明珠夜總會的路。望著前面忽然加速的車子,單飛皺了皺眉頭,掏出佩槍。排除溫政及其司機不認識路的可能,剩下的是綁票——傻瓜才會在明知道警車在後面跟著的時候綁架……或者……他們有一個不想第三者參與的聚會。
會是他?
「溫政打算去哪兒?」宋建一邊緊盯者前車,一邊問。
「我想不是游車河……天星碼頭?」單飛揣測道。
顯然,溫政很享受這種沉默的追逐,他的車在小巷子裡穿插,不止是偏離原來的目標,他們甚至開始逼近海邊。
「閃電4 calling總部,」拿起通話機,單飛有一點猶豫,這麼甩掉警車,然後和恐龍會面是一個非常愚蠢的主意,他不認為溫政會這麼做,別說他的司機未必能夠完成任務,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正在進入謝擎的地盤!
在別人的地盤做交易?別傻了!
「請回答,請回答……」
嗡嗡的雜聲過後,辛國邦的聲音響起來:「收到,請講……」
「溫政進了謝擎的地盤,現在正在向天星碼頭方向前進。」單飛道。
「什麼?謝擎的地盤?」這一突發情況顯然也大出辛國邦的意料,他重複了一遍單飛的話,「……盯死他!特別注意謝家父子有無出現!」
對話之間,天星碼頭已然出現在視野中,黑沉沉的海面迎著車窗直撲過來,而溫政的賓士驀地戛然剎住!
「停車!」單飛叫道,幫著已然不及剎車的宋建右轉方向盤,車子在賓士的旁邊停了下來。
溫政已經悠然走下車來,他靠在車門邊,身邊的保鏢欠身過來幫他點煙。
單飛打開車門,跳下車,迅速地瀏覽了一下海面——並無遊艇船隻。
「警官,你也喜歡夜裡吹吹海風?」遠遠地,溫政微笑道。
「……溫先生,」單飛看著他,「多謝你給我枯燥的工作帶來一點樂趣。」
「……警民合作,我一向樂意如此。」
單飛尚來回話,車中的宋建忽然叫道:「上車!」
「怎麼?」才坐回車中,車子已然竄了出去,單飛抓住把手,「不管他了?!」
「沙田!」宋建指了指通話機,「緊急命令。」
沙田!
真的是調虎離山?
可為什麼是沙田?沙田的負責人懷志文現在還在拘留所中收押候審,哪裡能做什麼事?爭地盤的械鬥麼?
不,辛國邦不是蔡航,他更關注恐龍!
恐龍!
那麼買家是誰?
在懷志文的地盤上,那麼三家都有可能。溫政……溫政雖然不在場,但是他把警員引離現場,雖然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但可能還是偏高。
單飛透過車窗向後看去,碼頭已經成為遙遠的黑點。
只需準備好火拚即可,他不用猜——以宋建的速度很快就能趕到現場——對於這樣的場面,他很擅長!
從現場的人員官階就可以判斷場面大小。單飛看到辛國邦站在麗豪酒店對面時並不吃驚——原本就是他一力策劃。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其實應該說消息得到的非常突然和出人意料,或者是辛國邦為了防止消息外洩而刻意控制,單飛趕到的時候,僅有包括辛國邦在內的七名警員停留在大廳,而這不足十名探員跟整個酒樓的房間數比較起來,劣勢不言而喻。
「阿建,通知酒店保安,關閉後門,然後回到正門待命;阿KEN,到控制室將三部電梯全部鎖定,然後留在那裡,通過監控電視進行狀況播報;剩下的人分兩組,一組守在消防通道口防止嫌犯逃逸,另一組跟我上樓,四一二。」
迅速瀏覽了一下四周環境,辛國邦道:「另外酒店內住客繁雜眾多,我們的行動務必迅速高效,不能夠將市民攪入其中……」
他的話尚未完結,麗豪酒店中驀地傳出了刺耳的消防警鈴聲,隨即,尖叫和嘈雜的腳步聲撲面而來!
糟糕之極!
單飛的頭「嗡」的一響——失敗了,這次行動已經……注定了失敗。
「阿建,阿KEN後門,阿列帶著你的人去前門,其餘人跟我上樓!」辛國邦的面色鐵青,簡潔地道,向已經沸騰了的麗豪疾步走去。
恐龍的樣子單飛早已爛熟於心,不過那是他衣冠楚楚的形象。
沒有經歷過突發災難的人,永遠都想像不到這樣混亂的場面,衣、褲、鞋、帽決計不可能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甚至僅披著一張床單、幾近裸體也並不稀奇。
探員們試圖安撫一下受驚的人群,但當不知是哪裡「著火啦」的呼叫聲傳來時,再也不受控制的人潮如同決堤般地湧向門口,任何試圖阻礙他們的事物和聲音盡被淹沒!
一邊在人群中搜尋,一邊奮力地緊隨在辛國邦的身後逆流而上,單飛著力懾定心神。
他要最大限度地保證清晰的思維,以及敏銳的反應。如果不得不承認抓捕恐龍的失敗已成定局,那麼,他至少要保證辛國邦——緝毒警司——的人身安全!
這個環境實在太差了,他們處於被動狀態,這時候一發子彈、一把刀,甚至只是一下能夠使人跌倒的重擊都足夠致命——這樣的人潮下,跌倒後極難保全自己。
辛國邦顯然已經在狂怒邊緣,湧動的人流幾乎使他寸步難行!但他知道,恐龍就在這裡,他距離這個該死的毒梟如此之近,近到不能抓他歸案這個可能的事實,會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另外,催促他必須盡快結案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的人,他必須保證他的人安全!
他完全可以預料,在經歷了這樣一次明顯的資訊洩漏之後,精明狠辣的對手會如何清洗社團內部,極盡殘忍地處置內鬼——他完全可以預料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