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雲山莊連尹若幽離開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日子,任昊雲像是發了瘋似地找尋自己妻子的下落,但她就像是消失了一樣,任憑他怎麼找,也沒有半點蹤跡。
「若幽,你到底在哪裡?」待在空——的松園裡,他不讓任何人服侍,手裡習慣性地握著一壺酒,想暫時麻醉自己,忘記一切。
在連尹若幽離開後的第二天,小竹一臉是淚地跪在他面前訴說著,她那一晚也待在松園,對於風怡梅所說的話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她跟著又說出若幽已懷有身孕之事,他當下明白若幽一定是誤會了風怡梅所扯的謊言,這既然只是一場誤會,只要找到若幽,他就會好好解釋清楚的。
但他的妻子就像在風中消失了一樣,他幾乎尋遍了大都城,都沒有她的蹤影。
若幽,他的妻子,到底她在哪裡?帶著對他所有的不信任,就這樣離開他了嗎?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能到哪裡去呢?
昊雲,難道你不相信我嗎?最後那一晚,若幽悲傷的聲音反覆地自他腦海中響起,那一夜,她必定是凝聚了所有勇氣才會來到宴會上的吧!但是他又做了什麼?
他冷冰冰地命令她回松園。
我真的試著想融入這裡,但看樣子是不成了。若幽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或許他當時也聽出了她的挫折和傷心,但他卻忽略了她的不安,自負自己稍後可安撫她,篤定若幽絕不會離開他。
他錯得有多麼離譜!或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妻子會這樣離開他,他認定了若幽不熟悉大都城、認定了若幽離不開他的身邊,而他錯了!
她就像飛走的白鷹一樣,完全的消失、了無蹤影。
而若幽的走,又是誰的錯!?他帶著一身的怒氣將風怡梅喚到眼前,卻得到了一個讓他錯愕不已的答案。
「昊雲哥,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我一直愛著你,你需要的妻子是我,而不是連尹若幽!」風怡梅眼中閃動的,是他從來沒有注意過的愛戀火焰。
「她憑什麼成為歸雲山莊的女主人!?從小到大,我等的一直就是你,我才是最適合你、適合歸雲山莊的人!」不同於以往的溫婉,風怡梅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同時流著淚,喊出她這些年來的思慕。
「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他忍住想甩風怡梅一巴掌的衝動,冷冷地下逐客令。
「昊雲哥!?」她計劃了半天,等的並不是這種結果。
「滾!-他嫌惡地推開她的手,漠然地要僕役送走風怡梅。
站在空無一人的松園,他才終於明白,自己不能沒有若幽;他喜歡在一踏進松園時,就聽到她愉悅的笑聲,他喜歡在工作了一天後,見到她溫柔的笑臉,他喜歡在夜裡,摟著她溫熱馨香的身子,確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妻子就在他的身邊。
他無法忍受沒有若幽的日子,他不願意失去她。
***
然後,整整兩個月過去了,任昊雲每天一大早就離開歸雲山莊找尋連尹若幽,一直到夜深才回家休息,日復一日,為了找他的妻子。直到有一天,任昊雲接到了來自風府的邀請函,因為風怡梅的父親自知理虧,所以特地設宴請任昊雲前去聚一聚,一方面希望兩家能夠盡釋前嫌,另一方面也允諾會提供官府方面的人,一同協助他找連尹若幽的下落。
「大哥,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替你婉拒。」這些日子,任傲雲重新接起歸雲山莊的所有事務,一心想讓他的大哥找回自己的妻子。
「我去一趟無妨。」若是風允文是真心想要幫忙,他就可以多得一份力,但若是風允文仍舊打著將風怡梅嫁給他的主意,他這一次也會讓對方徹底死心。
「大哥,你找到若幽之後要怎麼做?你該知道,她不適合這裡。」任傲雲忽然開口道。關於風怡梅惹出風波一事他也略有所聞,但若是要將整件事歸咎於風怡梅也不公平,畢竟連尹若幽是真的無法適應這裡的生活。
「不要再說了!」任昊雲低喝一聲,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會找到她,只要將這場誤會解釋清楚,若幽就會回到我身邊。」
任昊雲篤定開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他已經受夠了所有人告訴他誰適合當他的妻子,誰又不適合當他的妻子,連尹若幽是他的妻子,他自己選擇、唯一想要的女人!他一定會找到她的!
任傲雲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重歎一口氣,轉頭對身後的老管家道:「推我到書齋去,我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連尹若幽和他大哥的這件事,已經不是任何人能夠插手的。
***
大都城風府今晚可是難得一見的盛宴,這是風府主人風允文五十歲的壽宴,他在朝為官多年,平常也喜歡和各方人士為友,也因此這一次的壽宴也吸引了無數的賓客前往祝賀,藉著獻上壽禮順便和他攀上交情。
而今晚風允文設宴的第二個目的,自然也是不想讓任、風兩家的交情破裂,他知道上次是風怡梅太過心急,竟然設計將任昊雲的新婚妻子逼走,弄得她自己也被趕出了歸雲山莊,所以此次藉著自己的壽宴,他也想恢復兩家的和氣。
至於怡梅想嫁給任昊雲這件事,就等過些日子再談,如果任昊雲一直找不到妻子,他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重新娶妻的。
「任賢-!你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今晚太高興了。」見任昊雲出席了自己的壽宴,風允文笑得好不開心。他是一個模樣清瘦斯文的中年男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朝為官的,反倒像是一個中年書生。
「風伯父,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獻完了賀禮,任昊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並不想多開口。
「好吧!我也不勉強你,就坐著陪我過壽吧!」見任昊雲仍是一臉凝重,風允文知道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反正今晚他肯來就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其他的,就等以後再說吧!
「謝謝各位參加我的壽宴,請盡量享用美酒佳餚,我今兒個還特地請來了一些歌妓來助興,就請各位佳賓好好享受。」幾巡美酒過後,風允文笑著開口,雙手合十拍了拍,得意洋洋地要讓他精心準備的歌舞妓上場表演。
不一會兒,大廳的兩側響起了音樂聲,隨著樂師的音樂節奏,從門外出現了十幾名身穿薄紗的妙齡女子,個個都妝扮的濃-美麗、撩人心魂。
「這些庸姿俗粉想必大人看都看膩了吧!」當舞姬們舞到一半的時候,其中一名身穿官服男子起身拱手道:「為了風大人的壽宴,我特地找來了一名舞姬,她會一種聽說已經失傳的舞技。連我都沒看過,我就將這支舞送給風大人當賀禮吧!各位等會兒也可以開開眼界。」
他說一說完,果然在座的所有人都開始引頸期盼,對眼前的舞姬們已經失去了興致,一心只想看王大人口中的失傳舞技。
見所有賓客的興致都已經被他挑起,王大人得意地撚鬚微笑,伸手輕輕一拍,在廳前跳舞的女子全數退下。而風府的僕役將原本廳內的燈火弄熄,最後只留下了正中央的一盞燈,所有人發出了驚歎聲,因為不知何時,他們的前方已經站了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週遭一點音樂聲也沒有,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全放在白衣女子的身上,她輕輕揮動雪白的衣袖,左手輕揚,而右手則握了一柄長劍,而後軟若無骨的身子開始移動著,開始了她曼妙的舞姿……若幽!?任昊雲差點叫出聲來!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在跳舞的女子,雖然她臉上蒙著一層薄紗,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不光是她的身形,還有她所跳的舞,就是當日他在鷹揚山看到的那一支劍舞,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些日子她又在哪裡?
所有賓客都沒有察覺任昊雲的異樣,事實上他們都被眼前白衣女子的舞技所吸引,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絕妙的舞姿,任昊雲越看越心驚,心中再無懷疑,正想出聲喚她,卻忽然聽到一聲-厲的驚叫聲。
「啊——」發生這個-厲慘叫聲的,是風家的主人風允文,他一張臉變得又青又白,渾身發顫,瞪凸了雙眼直視著前方。
而所有人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卻發現方纔那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只留下一柄長劍和一張紙條在地上,要不是剛才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名女子,他們都要以為剛才這裡鬧鬼了。
「這是怎麼回事?」任昊雲起身來到前面,一面命僕役掌燈,一面撿起了地上的紙條,上面以娟秀的字跡短短為了幾句話,任昊雲-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啊——不要找我!不要找我!」聽完任昊雲-的句子,風允文發出了更恐怖的叫聲,他刷一聲站起,像是被人追趕似地,一句話也沒說地衝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風大人怎麼啦?」眾人面面相覷,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先走一步。」任昊雲心中雖有疑惑,但這些都比不上他剛才見到連尹若幽的震驚,他可以確定剛才的女子就是若幽,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跳舞,她和風大人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帶著滿心疑惑,任昊雲也離開了風府。
他展開輕功,在大都城迅速奔走著,就希望能見到若幽的身影,但她就像是在風中消失了一般,任憑他怎麼喊,都沒有任何的回應。
任昊雲循著大都城一直找,從夜深到天明,直到一條白色的身影霍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若幽!?」他又驚又喜地大叫。
前面的白衣女子回頭,雖然她們身影相似,但她卻不是連尹若幽,而是他在鷹揚山有數面之緣的白衣女子——若幽的師父。
「已經兩個月了,你怎麼還不死心?」白衣女子冷淡開口。
「前輩,若幽是我的妻子,她在哪裡?」任昊雲此時確定了若幽這段日子一定和她的師父在一起,想到她這麼躲著自己,心中也動了怒氣。
「你的妻子!?」白衣女子連連冷笑。「你若真是珍惜自己的妻子,就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夜晚傷心欲絕的衝出家門不是嗎?」
「那是一場誤會,只要我見到若幽,我會和她解釋清楚的。」
「任昊雲,她和你再無半點關聯,你可知道那一夜她已經失去肚中的胎兒,你想,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再見她一面?」白衣女子淡淡開口。「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若幽不會再見你。」
「她是我的妻子,雖然你是她的師父,但也不能如此自作主張。」任昊雲動怒道,她是自己見若幽唯一的線索,他無論如何不會放棄的。
「那麼你看清楚我是誰?-白衣女子緩緩揭開了面紗,她的臉上-滿了無數條錯亂的刀痕,但眉目之間與連尹若幽極為相似,若真要說有什麼不同,應該說她的雙眼比若幽多了幾分冷凝的氣息。
「你……你是……」
「我是若幽的母親。」白衣女子也不再隱瞞,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剛才在風府的是若幽沒錯吧!?」任昊雲覺得整件事隱隱透著古怪,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一切都是天意,若不是若幽放白鷹回鷹揚山,我也不會為了若幽來到大都城,更不會找到當年害我一族滅亡的罪人。」白衣女子仰頭望天,輕歎一口氣。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任昊雲心中一驚,風允文和若幽有什麼關係,他看到那支舞時為什麼激動?
「為了讓你死心,我就說給你聽吧!」
白衣女子再次歎息,開始說一段發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曾經有一群叫鷹族的人,他們一直居住在深山之中,有一次意外救起了一名受了傷的書生,鷹族的人將他帶回療傷,還讓他與族中一名女子成婚,不料他為了求得功名,離開了自己的妻子,更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將鷹族的下落-漏給盜匪,導致了鷹族五百多條人命全亡的慘劇。
「現在你明白了?風允文就是那個書生,滅我鷹族五百多條人命的元兇。」
「那若幽是……」風允文的另一個女兒?
「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會對她這麼嚴厲了,她雖是我鷹族最後的傳人,但她身上畢竟流有那個男子的血,身為一個母親,我愛她,但身為鷹族的人,我卻必須恨她,所以我只能捨棄母親的身份,以師父的身份撫養她,而讓她和你下山,卻是我唯一的失策,我本以為她會得到幸福,但看樣子,是不可能的。」
「前輩,」任昊雲雙膝一跪,拱手請求道。「她是我的妻子,我愛她,就算她不能原諒我,也請前輩一定要讓我見她一面。」
「你這又是何苦呢?」白衣女子輕歎一口氣。
「請前輩成全。」任昊雲誠懇道。
「那你和我來吧!」
白衣女子與帶著一臉喜悅的任昊雲,離開了大都城,最後來到了郊外的一處樹林,她指著裡面道:「她就在裡面,你進去找她吧!」
「多謝前輩。」任昊雲難掩心中興奮之情,很快地就往裡面走去。
穿過了濃密的樹林,任昊雲果然看到前方有一抹熟悉的淡紫色身影,他忘情地喊道:「若幽!」
背對著他的連尹若幽渾身一震,最後緩緩地轉過頭,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幾步,雙眼警戒地望著他。
「若幽!是我,這些日子你都在這裡嗎?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連尹若幽又退了幾步,仍是不說話。
「若幽,我是來接你回去的。」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聲道。
「我不會和你回去的。」連尹若幽深吸一口氣,心裡明白他會來這裡必定是娘親指示的,那麼,就趁著這個機會,和任昊雲將所有事情都說清楚吧!
自從她離開歸雲山莊、離開任昊雲之後,她已經將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為了他們兩個好,她必須將所有話都說明白,不然再也沒有機會了……「任昊雲,你知道嗎?經過了這些日子,我也想了許多事,終於明白讓我心灰意冷的,並不是風怡梅這件事。」連尹若幽輕輕搖搖頭,既然這是她最後一次見昊雲,那麼就將話說清楚吧。「從我離開鷹揚山,不……或許該說,自從我認識了你之後,我就不斷地在改變我自己——為了你。」
「若幽……」
「為了你,我願意改變我的生活方式,為了你,我願意融入歸雲山莊的生活,為了當歸雲山莊的少莊主夫人,我放走白鷹,這都是為了你,甚至……」連尹若幽深吸一口氣顫聲道:「甚至到了最後,我會接受風怡梅的存在。」
「若幽!那件事情你誤會了,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娶別的女子為妻,我要的一直只有你,難道你還不明白?」任昊雲一步向前,緊緊抓住她的手臂解釋。
「昊雲……你還是不明白。」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你不知道你對我的影響力,你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都足以影響我,如果我繼續待在你的身邊,我會為了你而改變我,不管是風怡梅,或者是其他的事情,我會不斷地屈服,不斷地改變,甚至變得不快樂,一直到最後,我再也不是我自己。」
「若幽……」任昊雲愣住了,握住她雙肩的手不由自主地放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反駁她。
「離開之後我想了很多,我離開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風怡梅這麼簡單。我離開,是因為我知道日子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不離開你,我會變成一個你想要的妻子,卻再也不是原來的我。」連尹若幽輕輕握住他的手,以溫柔卻堅定的語氣道:「一個不快樂的妻子,是無法讓你得到任何幸福的,昊雲;我希望你能夠快樂,所以請你讓我走!我們兩個……我們兩個終究是不成的……」
連尹若幽雖然強忍心中哀痛,但說到最後,仍是熱淚盈眶,久久不能言語。直到一雙熟悉溫暖的手臂環上她,那是任昊雲伸出手,輕輕抹去她垂落的淚珠。
「別哭了,我似乎總是讓你哭泣。」任昊雲微微一笑,只是將她纖細的身子圈得更緊,伸手輕撫她的長髮,心裡也明白就算他將若幽摟得再緊,終究還是留不住她。
這些日子,白天找尋,晚上思念,他只知道自己無法讓若幽就這樣離開,卻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離開,而現在他明白了,但是,他真的能放手讓她離去嗎?任昊雲低下頭,深深地凝望懷中的妻子——自始至終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你是從外面來的嗎?告訴我,紅葉村以外的地方,是什麼樣子?他記得那個時候的若幽,她睜著一雙清明澄澈的眼望著自己,像是一個不染塵煙的純真少女。
任昊雲,我可不可以帶著白鷹一起走?在離開鷹揚山的時候,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他;而他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看到了情致纏綿的愛意。
昊雲,這裡好漂亮,我和白鷹真的可以住在這裡嗎?她第一次到松園的時候,興奮地像個孩子,帶著白鷹到歸雲山莊,為松園增添了歡笑。
你不必費事把白鷹關起來,如果這裡不歡迎我,我會帶著白鷹一起走。為了白鷹,他們大吵了一架,他隱約知道兩個人之間出了問題,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昊雲,白鷹飛走了,我只剩下你了。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若幽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說出這句話的。白鷹曾經是她的全部,但是為了他,若幽親自放走了白鷹,當時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捨去白鷹的?她當時的不捨,是不是和他現在一樣?
我們兩個,終究是不成的。他一直不明白她的心情,一直到現在……但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若幽,你可知道,你在要求我做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他望著若幽,仍不停地為她拭淚。「當初,你放走白鷹的時候的心情,可是和我現在一樣?」
連尹若幽沒有說話,只用那雙漆黑明亮的眼望著他。
「從我在鷹揚山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妻子,你是我唯一的渴望,也是不計一切代價想擁有的女子。」他扯出一抹疲倦的笑容,屈起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肩、她的眼,勾勒出她所有的美麗。「或許在你眼中,我算是個卑劣的男子吧!先是強迫你接受我的存在,又強-了你的身子,帶著什麼都不懂的你,離開了鷹揚山,強迫你融入我的生活——」
「昊雲……」她搖搖頭,伸手掩住他的嘴,只是歎息。
「既然這是最後一次,你就讓我說完。」他輕輕地將她覆在他唇上的手拉下,淡笑道:「我只是很自私地想要擁有你,很自私地想要一個適合和我一起生活的妻子,想著總有一天,你會適應我的生活。」
「對不起……」她想縮回自己的手,卻發現任昊雲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若幽,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向我抱歉,這不是你的錯。」他溫柔的眼漸漸染上一層憂傷,再次開口道:「自始至終,我從來沒有想過、或是做過一件對你好的事情,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答應你的要求-就像若幽放走白鷹一樣,因為她不想讓它困在牢籠裡,因為她明白唯有穹蒼才是白鷹的歸宿,所以不管內心有多麼痛苦,她還是這麼做了。
而現在他也終於明白,他的愛並不能讓連尹若幽得到快樂,她困在他以愛為由的牢籠裡,獨自受苦,而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走。
一如當初她的決定,或許殘酷,或許他會痛苦,但這是他欠她的。
「若幽,當我做出這個決定時,我的心裡和你一樣的不好受,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他在她的額心印下一個吻,緩緩鬆開自己的手道:「就是鬆開我的手。」
鬆開了緊握著連尹若幽的手,任昊雲向後退了兩、三步,就怕自己忍不住又將她擁入懷中。
「你自己保重。」縱使臉上猶有兩行清涼,連尹若幽仍是揚起一抹笑,那是他見過最美麗的笑容。
連尹若幽最後一次抬眼望著任昊雲,知道這一別之後,可能永無相見之日,她低下頭深深一揖,身子向後一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偌大的樹林裡,就只有任昊雲一個人獨立在風中,他知道,連尹若幽再也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了。
***
任昊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歸雲山莊的,但他確實回去了,他回到松園,然後命令僕人送來一壇一壇的美酒,不言不語地,只是不停地灌醉自己,除此之外,他再也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忘掉若幽,但諷刺的是,他必須忘掉她……直到有一天,任傲雲帶著一群僕人來到松園,朝著醉醺醺的他一連澆下十幾桶的冷水,冰寒透骨的冷水讓任昊雲清醒了許多,但是他一連喝了好幾天的酒,就算想罵人,他也拿不出半點力氣說話。
「你知道,歸雲山莊不需要你這種不事生產的廢人。」任傲雲坐在輪椅上,但他的神情冷漠,黑眸中透著冷冷寒光。
「別……吵我!」任昊雲瞇著眼,看清楚了眼前的人竟然是他的弟弟任傲雲。
「把這些酒通通扔了,再澆他幾盆冷水,看他醒是不醒!」任傲雲再次地冷聲道。
僕人們先是猶豫了一下,但最後仍是拿起水盆又潑了任昊雲一身。
「好!你們退下!」見任昊雲挫敗地發出吼叫聲,任傲雲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左右退下,只留下了身後一向服侍他的老管家。
「大哥,只怕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喊你了。」任傲雲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
「同樣身為任家的子孫,我無法見歸雲山莊就這樣敗在你的手下。我已經差人請示過娘親,而她也同意了,從今天起,我才是歸雲山莊真正的主人。」
「你說什麼!?」任昊雲像是突然清醒了,瞪大了一雙眼。
「我說得再明白不過,從今以後,我才是歸雲山莊真正的主人,即使你是我的大哥仍是要認我為主,這樣子夠清楚了嗎?」任傲雲斯文的臉上寫著篤定,一向瘦弱的他此刻有一股神聖不可侵的權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任昊雲一邊揉著眉心,一邊不敢置信地問。
「就是這麼一回事,事實上證明,歸雲山莊在我的手下,比在你的手下經營得要好,這一點你不能否認,我已經以實力證明我才是歸雲山莊的主人。」
「傲雲,你這是……」他被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醉了幾天,為什麼連他的弟弟都變了。
「你就承認吧!你已經是個失敗的主人,這些年來,歸雲山莊對你來說只是個擺脫不掉的責任,我說得對不對?你會接下歸雲山莊是因為你身為任家的長子,你會接下歸雲山莊是因為你有一個殘廢的弟弟,所以這些年你不得不接下這一切,我說得對不對?」
任昊雲愣住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視著自己的弟弟。
「那麼,我證實了自己的能力,歸雲山莊沒有你,仍舊是最好的,我不需要你,歸雲山莊不需要你,這裡——並不需要你!」任傲雲的雙眼直視兄長,以更穩定的聲音道:「歸雲山莊對於你,和對我的意義不同。從小,因為我的殘疾,我花了更多的時間在熟悉這個地方,花了多你幾乎一倍的時間在瞭解歸雲山莊上面,但這些努力並沒有被你認同,你永遠只當我是個小弟弟,一個需要你保護的小弟弟。」
「你到底想說什麼?」任昊雲隱約明白了他要說的話。
「如果,這個歸雲山莊已經不讓你眷戀,那麼,我會是歸雲山莊最好的主人,我對它的感情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比擬的,要我看著它毀在你的手上,我會先將你趕出這個地方,即使你是我的大哥-「你希望我離開?」
「大哥,我什麼都沒有說。」任傲雲淡淡一笑,跟著示意老管家將他往回推,快要離開前,任傲雲才緩緩道:「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樣為了它可以捨去一切的東西,而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歸雲山莊,為了它,我可以賭下我的性命,那麼,可以讓大哥你捨去一切的,又是什麼?」
任傲雲留下這番話,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松園。
可以讓他舍下一切的。是什麼!?
任昊雲仰頭,看著頭頂那一片寬廣的天空,像是明白了什麼,俊臉緩緩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痕,多日來的陰霾像是雨過天睛般瞬間消失了。
他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
鷹揚山雲淡星稀的夜,一匹黑色駿馬再次出現在鷹揚山。
任昊雲回到他和若幽初識的水池邊,耐心地等待著。這是他和若幽有共同回憶的地方,不管要在這裡等上多久,他都會等到連尹若幽的到來。
就像是要回應他心中的思念,空中出現了再熟悉不過的鷹啼聲,任昊雲心中一喜,一抬頭,就看見了白鷹的形影在空中盤旋,跟著,水池邊地出現了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正是他魂牽夢繫的妻子。
「你……」
「若幽,我終於等到你了。」任昊雲一步向前,握住她微微顫動的手。
「你……為什麼?」本以為今生他們不會再相見了,但現在任昊雲就在她的眼前,這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離開歸雲山莊,不會再回去了。」他握住她的手心,淡笑著開口。
「可是……」她不敢置信地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撫上任昊雲略顯瘦削的臉頰。
「你為什麼這麼做?」
「應該說是傲雲點醒了我這個傻瓜。」他拾起她的手,在掌心印下一個吻,笑道:「他問我,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連尹若幽只能傻傻的回問,事實上她還處在震驚之中,無法相信他真的來到自己身邊了。
「是你。」他篤定開口。「不是歸雲山莊,不是其他的,就只是你。」
她的眼睛迅速染上一層薄霧,墨黑的眼眨了眨,跟著滑下一顆顆亮如明珠的淚水,任昊雲伸手將她的淚接到掌心,而她的淚水迅速溫暖了他的心。
「當初你為了我離開鷹揚山,而現在,輪到我了,為了你,我同樣也願意離開我自小生長的家園。」
「你是個傻瓜。」她雖然流著淚,卻綻開一抹動人的笑。
「你知道,要在鷹揚山生活,我還需要學習很多東西。」他輕輕將若幽攬入懷中,以更溫柔的聲音道:「如果你不介意收一個笨徒弟,我會很努力學的,另外,我還有許多事要告訴你。」
他會告訴若幽,風允文在那一夜之後,被嚇出了一身病,現在已經是奄奄一息了,整個風家沒落了,因為風允文的病。
但是這些事都可以等……現在最重要的是,連尹若幽已經回到他的身邊了。
「我會慢慢告訴你。」她笑著回擁他,她也會告訴任昊雲所有的故事,一天說一點,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相處,他總有一天會瞭解所有的故事的。
而在天空飛翔的白鷹,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喜悅,它不停地在兩人頭頂盤旋,高聲啼叫。
任昊雲心滿意足地摟著自己心愛的妻子,抬頭看著白鷹,想到了任傲雲問他的問題:可以讓他捨去一切的,是什麼!?
可以讓他舍下一切的,是他在鷹揚山偶然邂逅的一股輕風。
可以讓他舍下一切的,是他在鷹揚山不期而遇的一道暖流。
那一股輕風、一道暖流,自此在他心頭留駐。
化成了一個最美麗的名字——連尹若幽!
他,終於找到了答案。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