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示千手觀音燈綵的高台旁,另築有一座幾乎同樣高度的露台,那是專門提供給身份地位特殊的人賞燈之用,而這座由枋木堆砌的露台,自然就是雩王府的人特別為赫連鷹宇所搭建的。
夜裡微風拂過,將枋木的特殊香氣飄送到露台內,映著璀璨燈海,別有一番風情,露台中央的圓桌只坐了赫連鷹宇和宮紫綾兩個人,前者保持著微笑,居高臨下地怡然賞燈,後者則是對每項表演都感到好奇,不停地將身子轉來轉去,恨不得一口氣就將所有的表演看個夠。
「都城每年的元宵慶典為期十五日,如果你喜歡,我每年都可為你保留一個位置。」或許是她臉上喜悅的表情太明顯、幾乎無法隱藏,赫連鷹宇居然不知不覺地就開口邀請了。
「真的嗎?」紫綾喜上眉梢,但隨即笑臉一斂,搖頭道。「謝謝,心領了,我還是自己來就好,跟在你這個『皇城貴公子』身邊多累人,我又不是花燈,不習慣讓人盯著看。」
「你不會還在記恨剛才的事情吧?」赫連鷹宇輕啜美酒,戲謔地挑高一道眉。抱著她直接躍上高台雖然有些招搖,卻也是最快擺脫人群的方法。
「我像是這麼小器的人嗎?」紫綾冷哼一聲。她只是不喜歡招搖而已。
「是不像。」赫連鷹宇微笑,伸手為紫綾面前的空杯斟滿,再舉起自己的酒杯說道。「如此氣氛、如此美景,我們暫時休兵,平靜地度過這一晚如何?」雖然喜歡與這丫頭鬥嘴,但今晚的氣氛卻更適合寧靜的度過。
「好,誰先違反誰就是烏龜。」紫綾笑著接受,十分乾脆地在赫連鷹宇的酒杯上輕輕敲了一下。
「沒問題。」赫連鷹宇也笑了。
「如此良辰美景,只有兩個人喝酒,不是太寂寞了一點?」就在這個時候,優雅的嗓音從露台下方傳來,不一會兒,一名身穿白衣、手執玉扇的年輕男子踩著階梯而上,俊臉含笑地走了過來。
「不介意多個聊天的朋友吧?」白衣公子嘴角噙著淡笑。漆黑明亮的眼瞳淡淡掃過紫綾,最後停在赫連鷹宇身上。
「兄台既然有此雅興,就請坐。」赫連鷹宇雖然噙著笑意歡迎,但不知道為什麼,紫綾卻能感覺得到赫連鷹宇現在的笑和剛才的笑不同,少了感情和誠意,多了客套及生疏。
奇怪了!眾所皆知,赫連鷹宇連對雩王府隨便一個掃地的家丁,都能報以讓人心口暖洋洋的溫柔微笑,為什麼對這個長得很好看的白衣公子,卻只扯出毫無感情的微笑呢?
紫綾好奇之餘,不免將注意力移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白衣公子身上。
嘩!又是一個容貌比女人還要美麗的男子!面如冠玉、五官如畫!劍眉斜飛入鬢、目光深幽清湛,宛若兩口冷泉,紅潤的嘴唇有著微微上揚的弧度,可以說同時擁有女子的嬌媚,也有男子的英氣。
赫連鷹宇和這個白衣公子相比,雖然同樣擁有讓人驚艷的容貌,但差別就是赫連鷹宇的皮膚比較黑、個子比較高,雖說臉孔美麗得讓她最初也幾乎錯認為女子,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是絕對的男性化!可這個白衣公子皮膚白,氣質優雅,身形修長卻不特別高大,彷彿融合了男子與女子身上所有的優點似的,更像是從古畫中直接走出來的人物一樣。
「在下冷靳宇。」白衣公子注意到紫綾專注的目光,轉向她,咧唇露出優雅的微笑。「幸會了。」
冷靳宇……冷靳宇……這名字聽起來真耳熱啊……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似的……紫綾點頭微笑的同時,不停地在腦海裡回想這個名字。
「啊!」她發出小小的驚呼聲,然後立刻用手摀住嘴巴。
「你怎麼了?」赫連鷹宇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個朋友。」紫綾避重就輕的回答。冷靳宇……她想起來了,自己曾經無數次從爹和族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鳳族效忠的對象,當今皇后冷戀姬的兒子就叫做「冷靳宇」!只不過,族人口中的冷靳宇,和這個白衣公子冷靳宇……是同一個人嗎?
「這位小姑娘似乎對冷某很有興趣哩!」冷靳宇看到紫綾的眼睛閃過激動的表情,不禁感到小小的得意。嘿嘿……就說自己這張皮相果然有魅力吧!立刻就將赫連鷹宇紅粉知己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你來這裡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不知道為什麼,紫綾對冷靳宇感到有興趣這件事讓赫連鷹宇目光一沉,開口直接詢問。
「來到這裡的人不全都是為了同樣的理由?」冷靳宇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悠閒地輕啜一口後笑道。「為了慶典,也為了一睹皇城貴公子的風采。」
「是想一睹風采,還是想確定在下究竟是死是活?」赫連鷹宇雖是俊臉含笑,但問出口的問題已經充滿諷刺。
「哎呀!你這句話問得真是莫名其妙。」冷靳宇聞言,只是有趣地挑高一道眉。「和死人媲美有什麼樂趣?我來當然是要看活生生的皇城貴公子,但聽兄台這麼說,最近似乎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要不要說出來聽聽?」
「不過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赫連鷹宇冷笑。「該說今年的流年不利,年才剛過就受了點傷,在這之前也陸續遭受一些不明人士的暗算,我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招惹到什麼人,但卻能確定一點,我的對手是個只敢躲在暗處的小人……」
「喔!原來是這樣,難怪難怪……」冷靳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你看我的表情這麼怪,我還以為你是怪我的出現搶了你的風采,原來另有其他原因,不是你天生喜歡用陰沈的眼光看人啊!」
赫連鷹宇和冷靳宇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刺探,坐在一旁的紫綾一句也聽不懂,事實上她根本也沒將心思花在聽他們的談話上,只是專注地將注意力放在對面的冷靳宇身上。
倘若……這人真的就是那個冷靳宇,那麼自己就有救了!畢竟她是鳳族的人,只要向冷靳宇表明這一點,他應該可以將她從雩王府裡解救出來吧!
但……要怎麼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她猜想的那個人呢?這是紫綾目前最需要確定的事情,如果自己沒記錯,冷靳宇身上應該有鳳族人可以辨識的信物才是,只是那個信物究竟在哪裡呢?
雖然冷靳宇主要心神都在與赫連鷹宇的談話上面,但是當坐在對面的紫綾已經誇張到微微傾身在注視自己身上的時候,他再也忍俊不禁,直接將整張臉湊到紫綾面前笑問:「小姑娘,難得有人這麼欣賞我,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如你就一次將冷某看個清楚好了。」
「嘎?」紫綾俏臉通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她尷尬地立刻坐正,甚至不敢轉頭看赫連鷹宇的表情。
「小姑娘別害羞,常常會有姑娘家看我看到失神的,我不會在意的。」冷靳宇略顯得意地開口。
「你說夠了沒有?」赫連鷹宇打斷。不知道為什麼,紫綾對冷靳宇有著異樣興趣這件事,讓他覺得非常不愉快。
「喔……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冷靳宇扯開笑,但神情中絲毫沒有歉意,反倒有著滿滿的得意。「對了,關於你前陣子常受傷這件事。」
「怎麼?你之前常受傷嗎?」漏掉前面一大段對話的紫綾乍然聽到這一句,有些擔心地轉頭詢問赫連鷹宇。
「都是些不礙事的小傷。」紫綾語氣中不自覺流露出的關心,讓赫連鷹宇滿足地笑了,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過。「想暗算我的那些人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露面挑戰,自然不可能真正傷害到我。」
「喔。」紫綾點點頭。
「紫綾丫頭,你的關心讓我很感動。」赫連鷹宇突然開口,喊她的語氣也突然間比過去親匿了好幾倍。
「不……不客氣。」紫綾不明白原因,只是有些窘困地低下頭。
「喂!不要因為我搶了你的風采,就把我放在這裡當假人啊!」冷靳宇揮揮手,試圖喚回赫連鷹宇的注意力。
「我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一點回應也沒有嗎?」赫連鷹宇轉過身面向冷靳宇,溫柔的微笑也在轉瞬間斂去。「既然你不願意回答,那麼我們之間無話可談。」
「兄台,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冷靳宇噙起淡笑。「我這個人呢,最討厭別人將不是我做的事情賴到我頭上來,這就是我的回答。」
「放眼當今世上,除了你之外,誰還有立場和能力做出和你相同的事情?」赫連鷹宇根本不相信對方的狡辯。
「是嗎?你是這麼認為的?」冷靳宇正想開口,卻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大喝道:「小心!」
冷靳宇聞聲回頭,就在他轉頭的那一瞬間,一枝利箭「咻」的一聲從他髮際穿過,「咚」的一聲釘在木桌前──
「主人?」
「你沒事吧?」
兩道身影同時衝了上來,一道奔向了赫連鷹宇的身邊戒備,另外一個則是來到冷靳宇的身邊,臉色慘白地問道。
「我說你這個小子的警戒性越來越低了,只差這麼一點點,你主人我的脖子都要被人射穿了。」冷靳宇摸摸脖子,對出聲示警的任劍飛發出抱怨。
「是你堅持要上這露台找人喝酒的,能怪我嗎?坐在這露台上根本就是一個公開的標靶!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任劍飛皺眉。
「唉呀!你這小子越來越會頂嘴了。」冷靳宇搖頭歎息,看了一眼那枝釘在木桌上的小箭,造型十分特殊、箭身還微微發亮,看起來像是餵了毒。美麗的目光瞥向赫連鷹宇抱怨道:「我說赫連兄啊!你說這枝箭是不是衝著你來的?只是對方認為上議『皇城貴公子』應該是比較好看的那一個,所以把箭射到我這裡來了?」
「哈哈哈!」紫綾聞言笑出聲,覺得這個冷公子真的很有趣,一點也不像是剛面臨到了生死關頭的人。
赫連鷹宇身後的葉-,立刻給了紫綾一記惡狠狠的瞪視,指控她的幸災樂禍。
「或許,這只是某種故佈疑陣的障眼法。」赫連鷹宇淡淡地說道。
「我是想和赫連兄繼續澄清,但這些利箭可是不長眼的,不如換個安全一點的地方我們再聊,不知道赫連兄意下如何?」冷靳宇依舊好心情的微笑。
「沒問題。」赫連鷹宇一口答應。事實上他今晚現身的目的,就是想直接和冷靳宇這號人物面對面。
「喔,原來赫連兄早就準備好一切了。」冷靳宇淡淡一笑,從赫連鷹宇的表情可看出,他今晚早就準備好一切來請君入甕了。「沒問題,我這個人最喜歡到別人家裡作客了。」
「請。」
※ ※ ※
原本帶著歡欣喜悅的心情出門,但在回府的路上,卻因為多了冷靳宇和任劍飛兩人,一行人的神情變得略帶凝重。
葉-和任劍飛各騎著一匹馬護衛在馬車兩側,而馬車內的氣氛,則顯得有些緊繃。
赫連鷹宇一句話也沒說,一反出發時和紫綾說說笑笑的模樣,而坐在一旁的紫綾也不敢多開口,只是偶爾會偷偷看向冷靳宇,在心中猜測他到底是不是自己想找的人。
全馬車內,最輕鬆自在的入就是冷靳宇了,他大方地閉目養神,似乎對四周的一切毫不在乎。
不一會兒回到了雩王府,赫連鷹宇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句要紫綾早點休息,然後就領著冷靳宇往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
紫綾回房後,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找柳管家他們詢問這位貴客的情況,至少,自己得在對方離開前,確定他是不是鳳族的冷靳宇才行!
「蘇廚娘!你有看到金繡姊嗎?」紫綾直奔廚房,想立刻知道消息最靈通的金繡姊在哪裡。
「她和柳管家到『松竹院』去了,好像是雩王府有客人到訪。」蘇廚娘想了想才回答。
「松竹院,我知道了,謝謝!」紫綾點點頭,剛好看到蘇廚娘已經備妥了一盤熱騰騰的點心,靈機一動說道:「這是要送去松竹院的吧?我現在就幫金繡姊送過去!」
「那就麻煩你了。」蘇廚娘不疑有他,笑著道謝。
來到了松竹院,卻發現外面空蕩蕩的,紫綾不但沒看見赫連鷹宇、葉-等人,連柳管家和金繡也沒見著。
「奇怪,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紫綾略感奇怪。「難道是蘇廚娘記錯地方了?」
就在她想離開的時候,松竹院前茂盛的竹林邊,傳來了小小的呼喚聲音。「紫綾丫頭!」
「誰?」紫綾東張西望,好半天才看到竹林那邊有人伸出一隻手。她瞪大眼睛仔細看,這才發現是僕役阿丁。
「阿丁,你躲在這裡幹什麼──喝!」走近以後,才發現躲在那裡的不只阿丁,還有三、四個風家的僕役。他們極有默契地都穿著和竹林顏色相近的衣服,如果不仔細看,真會以為他們就是竹林的一部分。
「你們躲在這裡干汁麼?」紫綾好奇地問道。
阿丁作勢要她噤聲,同時招招手,要紫綾也學他們彎下身,直到她成功地躲藏好以後,才低聲說道:「這件事是秘密,但告訴你也無妨,剛才赫連鷹宇帶進去的客人,是我們認識的人,小姐的夫婿君莫凡曾經告訴我們,要是遇見那個人,一定要特別留意他在做些什麼。」
「喔。」紫綾似懂非懂地點頭。但躲在這裡什麼也看不見,不是嗎?「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莫凡大哥要對他這麼小心翼翼?」
「他啊……」阿丁謹慎地看了一下四周,才湊到紫綾耳邊說道。「他是當今的太子赫連靳宇!之前曾經到過我們風家莊,差點要把斂雪小姐娶走,我想這就是姑爺一直對他很小心提防的原因。」
「原來如此。」紫綾明白地點點頭,伸手拍拍阿丁的肩膀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冷靳宇……赫連靳宇……當朝的太子,是同一個人!
「紫綾丫頭,你來這裡做什麼?」阿丁這時候才注意到紫綾手上捧著一盤點心,照理說她已經不是以丫鬟的身份留在這裡,這種服侍的工作也輪不到她才是。
「我和你們一樣好奇那個客人的身份,所以就拜託蘇廚娘讓我送過來啦!」紫綾笑著坦承。「我得送點心進去了,你確定他們都在裡面?」
「對,全部都在裡面。」阿丁點頭。
「那你們小心一點,我進去了。」紫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往松竹院的裡頭走去。
※ ※ ※
「你來這裡做什麼?」還沒走到裡面,立刻就被葉-阻擋下來。
「幫金繡姊送點心啊!連這個你都看不出來嗎?」紫綾裝出無辜的笑臉。
「哼!把東西留在這裡就可以了。」
「不行,蘇廚娘說這點心要趁熱吃,你總不想讓雩王府怠慢客人吧!」紫綾依舊好心情地漾著笑臉。既然已經確定冷靳宇的身份,她無論如何都要把握機會和他私下見一面。
「我送進去就好,你留在這裡別動。」葉-冷哼一聲,他實在無法相信這個叫紫綾的丫頭。
「隨便你啦!」紫綾很乾脆地就將盤子放到葉-的手上。「快送進去,免得涼了。」
「哼。」
當葉-端著點心往裡面走的時候,紫綾立刻把握住機會,提起裙擺快速衝到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顯然也在這裡等候主人的任劍飛身邊。
「喂!這位小兄弟,有一件攸關生死的事情你一定要幫我!」不管任劍飛被她突如其來地嚇了一跳,紫綾逕自從腰間掏出一塊鳳形紅玉遞過去,急切說道:「麻煩你將這塊玉珮交給你的主人,這樣他就會知道我的身份了!」
「這是……赤緋鳳族的信物……你是鳳族的人?」任劍飛吃了一驚。
「耶?你也知道鳳族?」
「我是『青翼鳳族』的任劍飛。」任劍飛從衣襟中拉出一塊極為相似的青玉,表明自己的身份。
「太好了!這下子我真的有救了!」紫綾高興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什麼意思?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遇到了什麼危險嗎?」任劍飛很自然地開口詢問。
「說來話長,總之……我是被赫連鷹宇強迫留在這裡的,這些情況等有機會我再詳細說給你們聽。」紫綾把握時間,在看到不遠處出現了葉-回返的身影後,匆忙又囑咐拜託道:「一定要把玉珮交給冷公子,告訴他我是誰喔!」
不等任劍飛回應,紫綾已經迅速地奔回原先葉祈要她等候的位置。
「你和他在嘀咕些什麼?」雖然紫綾跑得快,但葉-依然注意到了。
「喔!他問我你的臉為什麼老是這麼臭,我就說因為你身上有多年隱疾,說來應該要同情你,不能嘲笑你。」紫綾笑嘻嘻地開口。
「你說什麼?!」葉-暴喝一聲,恨不得伸手要掐死她!
「沒事了,我要回去了!」紫綾愉快的笑出聲,離開前不忘對任劍飛揮揮手,提醒他別忘了剛才的事情,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了。
耶!真是太好了!只要冷靳宇來到這裡,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