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絮醒來的時候,發現她躺在熟悉的房間裡,床頭只留有一盞暈黃的燈,空氣中還燃燒著可以讓人鎮定神經的熏衣草香氣,她看了下時鐘,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睡了十多個小時,窗外一片漆黑,但是她知道自己仍然在仇宅的客房裡。
她想起自己不是正準備要離開這個地方嗎?她是什麼時候睡著,又是誰帶她到這個地方的-柳如絮緩緩起身,走到房間的落地窗前,凝望著-黑的夜景,想起了稍早在書房中發生的一切:仇雲在遺囑中將一切都留給了仇翼,要他接管仇氏的一切,為什麼?而仇翼真的會接受嗎?
時間或許可以讓人忘記許多事情,但是有些事就算過了一輩子,也不會輕易忘記,就像是五年前的事,就在她看到仇翼的那一-那間,那些回憶全部浮現她的腦海中。
你是屬於我的,我會讓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五年前的那個夜裡,仇翼熱切地吻住她,捧著她的臉動情低喃時,他這麼說著,而她相信了他!
就像所有陷入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她全心全意地相信仇翼對她的承諾,相信他所說的一字一句,然而,在那一夜之後,仇翼選擇了不告而別,沒有一句再見,沒有一句抱歉,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似的,他離開了,消失了整整五年!
「為什麼要回來?」柳如絮將臉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喃喃低語。
在徹底傷了她的心之後,在整整過了五年之後,在人事已非的現在──他回來了,到底為什麼?
柳如絮甩甩頭,彷彿藉著這個動作就可以讓她忘掉惱人的一切,在房間內煩躁地來回走了半天,她最後決定出去透透氣。
柳如絮自小就常在仇宅玩耍,也因此這裡就像是她的另外一個家,在沉睡了十多個小時後,飢腸轆轆的她直直地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現在時間已經是半夜三點多,她不忍心叫醒管家為她做一頓消夜,於是她打開冰箱,隨手拿出雞蛋和火腿,打算做個簡單的三明治填飽肚子。
幾分鐘後,一個熱氣騰騰、香噴噴的三明治做好了,柳如絮端起碟子,正打算拿回房間享用的時候,一轉身就被杵在門邊的黑影嚇了一大跳。
「啊!」她渾身一震叫了出來,手中的碟子也「鏘」地一聲落下。
「是我。」高大的身影發出聲音,跟著而來的就是惱怒,柳如絮低頭看了眼已經報銷的三明治,抬頭怒瞪了他一眼。
「半夜裡會肚子餓的不只你一個。」仇翼挑眉不以為意,高大的身子跟著走進了廚房,而原本還算寬廣的空間,頓時因為他的存在而顯得狹窄。
「你慢用!」柳如絮彎身撿起地上的三明治和小碟子,被他這麼一嚇,再好的食慾也被嚇跑了。
「別走。」仇翼向左邊微移,將整個出口擋住。「既然我將你的晚餐弄髒了,應該要賠你一份。」
「不用了,我現在突然不餓了。」柳如絮喃喃道,誰知道不爭氣的肚皮,卻在此時傳來一陣讓人尷尬的咕嚕聲,她脹紅著臉,不敢抬頭望向他嘲弄的臉。
「那就麻煩你充當一下助手了。」仇翼含笑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他自然地伸出手將她往爐子的方向推去。
此時的仇翼又和下午所見的冷漠不同,他站在爐子前表現得像個專業廚師,並且將她當成助手一樣,一下子要她遞材料,一下子又要她注意火候,不到二十分鐘,仇翼已經煮出兩人份的熱湯。
那是一道材料豐富,聞起來很香的雜燴湯,仇翼盛起兩碗,端起香氣四溢的濃湯往飯廳的圓桌走去。柳如絮告訴自己,這全是因為仇翼將她的消夜搞砸了,所以她才會坐在這裡,再說,這鍋湯她到底也有一半的功勞,不是嗎?
「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柳如絮喝了約莫半碗熱湯之後,仇翼漫不經心地開口。看來那杯牛奶的確讓她得到了應有的休息,現在她的臉頰雖然還是消瘦,但至少已經不像先前那樣蒼白。
「我是個識趣的人,明天一大早我就會離開。」柳如絮想起了稍早仇翼冷淡的態度,一副巴不得她快點離開的模樣。
「你不要老像只刺蝟似的,我並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難道你忘了仇雲的遺囑?
他指名要我照顧你。」仇翼繼續喝湯,一副閒聊的模樣。「再說,對於管理仇氏的產業,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會留下來接管仇氏?」
「我剛才翻了翻仇氏這幾年的營運報告,近一、兩年,仇雲似乎將整個重心都放在投資一家阿拉伯的石油開採公司,但情況似乎不很理想,他曾經和你提過這件事嗎?」仇翼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花了一整個晚上看仇氏的營運報告,發現仇雲幾乎花費了所有的心血在那個石油開採計劃上面。
「那是仇雲的夢想。」柳如絮喃喃開口,不由自主地想起仇雲曾經告訴她的話。
「仇雲曾經去過那個地方,他對我說過,如果他選的地方真的可以發掘出油井,將會為那塊荒地帶來豐沛的生機。」
「很遺憾,那個計劃進行的似乎並不順利,就我目前所看到的報告,仇雲已經為那個石油公司投入太多成本,甚至已經影響到其他的投資事業。」
「你是說你要終止開採計劃?」柳如絮臉色一變。那是仇雲生前的一個夢想,利用開採石油這項計劃,改善當地的情況,然後在那塊土地上建造一個屬於他的王國,這一直是他最大的夢想,而現在仇翼竟然要終止這個計劃——「是不是要終止,我還需要聽其他股東的意見,現在談這些還太早。」仇翼並不做正面回答,如果他真的要接下仇氏,就必須為仇氏的將來做最完善的規劃。
「那是仇雲唯一的夢想!」她再一次強調。
「我說了,一切都還未成定數。」仇翼打斷她的話。「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柳如絮不語,只是看著他離去。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戲弄我的感情這麼有趣嗎-她多麼想對仇翼吼出這些問題,她更想狠狠地揍他幾拳,讓他知道當年他的不告而別有多麼傷人,讓她從最幸福的雲端,跌到了痛苦的泥沼,而仇翼甚至沒有給她一個解釋。
現在他回來了,對於過去有著不縈於懷的淡漠,只有她是放不開過去的那一個嗎-她要用什麼方式和他相處,她可以平靜地面對仇翼嗎?
「仇雲,我該怎麼辦?」要如何面對仇翼是一件事,但是眼前最讓她耽憂不已的,卻是仇翼極有可能會中止阿拉伯石油開採計劃這件事。
仇雲生前總是不斷地述說這個夢想:他要如何在那一片荒沙中,建造一個最美麗的王國,他要在那一片滾滾黃沙之中,實現他的夢想。
「無論如何,我都會實現你的夢。」她是唯一可以替仇雲完成夢想的人,不管她將要面對多麼大的困難,她都會為仇雲完成他的夢想。
柳如絮像個即將要上戰場的武士站起,挺直了背脊,雖然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是她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要保住仇雲最後的夢想不計任何代價。
***
當柳如絮出現在餐桌前,提出要和他一起前往參加股東會議的時候,仇翼並沒有表現出他的疑問,兩人在用過早餐之後,連同仇氏的專屬律師羅律師,三人一同坐上車子,朝著以金融業著名的第五街前進。
仇氏大樓位於華爾街上,是一棟約莫五十層樓高的獨立大樓,它是以多元化投資的方式經營,仇氏這十幾年穩紮穩打地經營,公司的商譽也因為發行股票的平穩不斷在提高,仇氏同時也擁有自己的電台、電視公司、網路,甚至是衛星,並且只在政績安定的地方建立子公司,雖然是採取較為保守的手法,卻也避過了好幾次的金融風暴,還有市場不景氣的危機。
「仇先生早,各位股東都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剛踏進仇氏,一樓的總機小姐就已經微笑站起,對即將上任的新總裁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我想他們都已經接受這個事實了。」羅律師在電梯裡笑著開口道。
他特地選在週末宣佈遺囑的內容,用意也是要讓那些心有不滿的仇氏股東回去後有時間再想一想,讓他們明白仇翼當總裁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與其浪費時間反對他,倒不如盡力配合他,為仇氏撐過這一段過度時期。
「話不要說得太早,你說那群老狐狸有這麼容易鬆口嗎?」
仇翼不甚感興趣地問道。在那群人的眼裡,他不過是一個連仇老頭都嫌棄的私生子,更是一個連外人都不如的浪蕩子。
「羅律師,在開會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向您請教。」一直不吭聲的柳如絮突然開口,神情是前所未見的緊張。
「有什麼事,如絮-是不是可以等開完會再說?」羅律師溫聲問道。他知道仇翼並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再加上仇翼對於總裁一職並不是那麼熱中,這也是他堅持要參加這場股東會議的原因,他可以適時地幫助仇翼。
「這件事很重要。」柳如絮的臉染上一層異樣的紅暈,眸中閃著堅決。
「羅律師,我一個人可以應付。」
從早上開始他就發現,有什麼事情明顯地在困擾著柳如絮,他也想知道她在為什麼事情煩惱,再說那群老狐狸就算再怎麼狡猾,他相信自己應付得來。
「謝謝你。」電梯到了頂樓,柳如絮低著頭輕聲道謝,為自己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感到羞愧,但是她真的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羅律師也不再堅持,既然仇翼這麼有自信,而他亦看出柳如絮似乎有很大的困擾,於是領著柳如絮走向會議室旁邊的辦公室,準備聆聽她的煩惱。
「關於仇氏總裁一事……」柳如絮鼓足了勇氣抬頭,緩緩開口。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開完股東會議的仇翼在辦公室裡找到了羅律師和柳如絮,他發現兩人的神色皆有異樣,於是吩咐秘書送來咖啡,他伸手鬆開領帶,坐在兩人對面的沙發上,平靜地問道:「有什麼事情你們就說吧。」
「股東會議開得如何?沒有人為難你這個總裁?」羅律師率先開口,最關心的還是剛才那一場會議。
「不虧是老狐狸們,他們要我這個新總裁,賠償他們兩年來的損失。」仇翼似笑非笑地開口。「就是仇雲在阿拉伯的那個石油探勘公司,據他們所言,仇雲花下了大筆金錢和人力開發的那塊地,是塊完全挖不出原油的荒地,所以老傢伙要我補償他們這兩年來的損失。」
「他們要多少?」羅律師皺眉,果然是一群趁火打劫的人,他們料定仇翼倘若付不出這筆錢,就勢必要出售本身的股份來償還,當仇翼手中握有不再可以左右公司的股份時,他們就可以聯合要他讓出總裁一職。
「三千萬美金。」仇翼冷冷地開口,卻聽到柳如絮倒抽一口涼氣,面色慘白。
「是不是我們付出這筆錢,他們才肯讓那個探勘計劃繼續下去?」柳如絮虛脫地開口,三千萬美金——她就算變賣手邊的一切也湊不到這個數目。
「我不會讓那些傢伙稱心如意的。」仇翼淡淡地開口,要調動三千萬的資金他並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他不會這麼輕易地任老傢伙們予取予求。
「我會想辦法籌到這筆錢的。」柳如絮輕聲,但是篤定地開口。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和如絮有什麼關係?」仇翼這才發覺她的不對勁,不明白柳如絮為什麼一副要將所有事情攬在身上的模樣。
「仇翼,是這樣子的。」羅律師的表情有些尷尬,清了清喉嚨道:「如絮剛剛告訴我,她懷孕了。」
整個時間像是被凍結住了,千坪大的空間裡安靜得聽得到他們三人的呼吸聲。
「姑且不論她生出來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他都是仇雲的孩子,於情於理,他都有權利繼承仇雲留下的一切。」羅律師做出結論。
「所以?」仇翼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只能直覺地問道。
「身為未出生繼承人的母親,她希望石油探勘計劃繼續進行下去。」
「那是不可能的,為了這個計劃,仇氏已經浪費了太多人力和金錢,我不可能再讓它繼續下去。」仇翼提高嗓門,直覺地要否認這個荒謬的提議。
「那麼我很遺憾。」柳如絮深吸一口氣,雙眼直視仇翼道:「這個計劃必須進行下去,如果必要的話,就讓法庭來決定誰是最適合的總裁代理人吧-」
她看到仇翼難以置信的眼神,從她做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將永遠地失去他了,但是,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
「羅律師,請你暫時離開一下,我有事想要單獨和如絮談一談。」仇翼深吸一口氣,抬頭對羅律師要求道。
在羅律師起身離開後,柳如絮抬眼,望著面無表情的仇翼,心中忐忑難安,不知道他會不會識破自己的謊言。
「你為什麼這麼堅持那個開發計劃?」柳如絮懷孕一事確賞讓他震驚不已,但是他也明白這不會是柳如絮爭奪繼承權的原因,那麼,唯一支持如絮這麼做的理由,就是仇雲在中東的開採計劃了。
「我知道這兩年來仇雲花了多大的心血在裡面,雖然他現在不在了,但是,我會替他實現這個夢想,不惜一切代價。」她平視他的眼睛,語氣堅定。
「不惜一切代價——」仇翼嘲諷地開口。「如果這個開發計劃永遠沒有成功的一天呢?如果那是一塊永遠挖不出石油的荒地呢-你還預備賠進多少人力、金錢去填那個無聊的夢想?直到拖垮整個仇氏為止?先不說別的,眼前就算我將總裁的位置讓給你,你怎麼籌到三千萬美金——」
「我……我還有父母遺留下來的遺產,如果變賣一切,或許……」
「這不是兒戲!」仇翼冷冷地打斷她的話。「變賣一切——等到你一無所有之後又要怎麼辦?捧著那個無聊的夢想過完你的一生嗎?」
「你會在乎嗎-」柳如絮疲憊地扯動嘴角。「或許這對你來說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但是它是仇雲最重要的夢想,而現在,我是唯一可以幫助他完成這個夢想的人。」
仇翼拿出口袋裡的煙,煩躁地只想狠狠地抽幾口,卻猛然想起柳如絮有孕在身,只能憤怒地將煙揉掉扔在桌上,簡直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他不該回來的!他應該將仇氏總裁的位置就這麼讓出,他更可以不去理會仇雲要求自己照顧柳如絮的遺囑,就讓她天真地去進行那個夢想,直到一無所有,或是被那些老狐狸生吞下肚,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不是嗎?
只要他狠下心,走出這道門,他就可以擺脫這一切。
你會在乎嗎?仇翼腦海中不停地重複著她剛才的話,他會在乎嗎-他應該在乎嗎?
「那塊地方不可能是荒地,如果仇雲沒有發生意外,他預計下個星期親自去一趟中東,兩個月前中東的公司有消息傳回來,說是已經探勘到原油的位置,只等著仇雲去一趟,就可以正式開始了。」柳如絮再次開口解釋。
「兩個月前?」仇翼沉吟道,剛才在股東會議上,那些老狐狸信誓旦旦地說仇雲的投資計劃已經失敗,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中東方面的子公司已經傳回好消息,所以這個計劃不可能會失敗的,現在只要我們派人過去實地瞭解一下狀況,就可以馬上進行挖掘油井的工作。」為了讓仇翼支持仇雲的計劃,柳如絮把握每一分可以解釋的機會。
「我並不是真的要總裁這個位置,只是,希望以代理人的身份,為他完成這個最後的夢想,你能瞭解的,對不對-」
「我會詳細調查那個開採計劃的,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保證。」仇翼輕歎一口氣說道,基於敏銳的直覺,他總覺得這個計劃似乎另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
「謝謝你。」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不客氣。」仇翼望著她,說不出心中該有什麼感想。
眼前的她美麗依舊,雙眼閃著認真的堅定,但他知道,她雙眼中的光芒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夢,最重要的是,她還懷著大哥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五年前離開的時候就結束了,他早該明白的不是嗎-那麼心中的那股苦澀,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