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乍起,春回芳草,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到了。
在遠離塵煙的峴山,有間簡樸的木屋搭建在山腰的密林之中,木屋的主人極少露面,只有在清晨,或是山中漫起迷濛大霧時,才能在白茫茫的霧中看見他。他總是癡癡地抬頭仰望山頂,不言不語,直到太陽升起,霧氣由濃轉淡,他的身影才會消失。日復一日,從不間斷。
木屋的主人,正是凌宇塵。自從滴血救人之後,他並未折返天庭,反而在山腰搭了間小屋,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他不願返回天庭,因為自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視天規為己命的盡責仙人,他再也沒資格當天帝最忠心的左右手了。
選在峴山隱居,則是想離藍若霓近一點。能和她住在同一座山中,知道她還好好地活著,他已經別無所求了。
不去見藍若霓並不是他遵守承諾,而是怕見到若霓眼中的空白,這種陌生的眼神會令他痛不欲生。
白霧再次從腳邊湧起,又是一個清晨。他步出木屋,一如往常地凝望峰頂,思潮如浪湧,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
薄霧中,一條身影由遠而近冉冉而來。微風輕拂,來者衣袂飄飄,恍若凌波仙子。
凌宇塵仍陷在自己的思緒中,渾然不覺有人走近,直到他聽到了清脆的鈴聲,聞到了他所熟悉的縷縷幽香,他不禁渾身一震,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
絳唇黛眉,嬌艷奪人,一身火紅的衣裳。
她當真是讓他魂牽夢縈的藍若霓?!凌宇塵動也不敢動,只怕這是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此時此刻,他只能怔怔的望著她,將她的美一點一滴地記在心裡……
「你究竟是誰?」紅唇輕啟,柔美依舊,然而她說出口的話,卻將他打入煉獄之中。
凌宇塵渾身顫抖,恍如置身寒冰之中。
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凌宇塵一聲淒笑,雙眼緊閉,淚水已經盈滿雙眼,他近乎狼狽地轉過身,急欲離去。
「等一等!」紅影輕晃,藍若霓一個飄身又攔在他眼前。
凌宇塵心蕩神搖,默然無語。
「你為什麼急著要走?為什麼總是在這裡出現?」她秀眉一揚,語氣中透露著好奇。「我只是一名避世隱者,在此出沒並非有所企圖,告辭了。」他微微一拱手,強自鎮定地回答。
凌宇塵踉蹌地向後退,再多看她一眼,只怕會讓盈眶的淚水決堤。他紅著眼,萬念俱灰地轉身離去。
藍若霓立在霧中,幽幽歎了一口氣,而後以極小的聲音說道:「我以為你守在這裡,是為了見我一面。」
儘管她的聲音極其細微,但凌宇塵卻聽見了,背對著她的身子再次一顫,然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
藍若霓與他對望,兩泓秋水中盈滿深情。
她再次開口,緩聲說道:「我一直以為你選擇居住在峴山是為了我,沒想到卻是為了避世隱居,我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你……你說什麼?」他彷彿置身幻境,對他而言,藍若霓此刻所說出的話不啻是天籟之音,美好得令他不敢相信。藍若霓凝眸微笑,初升的陽光投射在她的面頰上,更增三分麗色。她慢慢向凌宇塵走去,步細而緩。
「凌郎,你憔悴了許多。」她柔聲說道。晶瑩如玉的手,憐惜萬分地輕撫著他新生的白髮。
他展開雙臂,緊緊地摟住藍若霓,擁住他的妻子,擁緊他失而復得的愛……
曾經為了她,淒愴斷腸徒生白髮。
曾經為了她,徘徊峴山夜不成眠。
而今,懷中的藍若霓是真實的、溫暖的;他忽狂忽喜,激動得說不出話。
他倆相視無語,只能依依對泣。
凌宇塵將藍若霓帶回自己的木屋。他慢慢地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真的坐在那裡,笑臉盈盈,秀美難言。
凌宇塵吁了一口氣。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芙蓉面頰添了暈紅,她害羞地垂下頭。
凌宇塵走近,埋首在她如雲的髮絲中,歎息道:「怕你是我思念過度的幻覺,怕你又消失了。」
「你真的想我?那為什麼不上峴山頂找我?」她倚著凌宇塵,既好奇又疑惑。
「我必須如此。」他坦言,黑眸流露出一絲痛楚。「沈兄說倘若你重生,就不會讓你記得凡間的一切,我答應了。經過了這麼多波折,只要你能活著,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包括永生永世都不再見你;最重要的是,我害怕……」
「怕什麼?」
「怕看見你眼中的陌生。永遠不見你很苦,但見到一個完全不記得我的你,我不以為自己承受得住,所以我隱居在這裡,只期盼有天能見到你,即使是遠遠的一瞥也好。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淡然一笑,心滿意足地擁著她,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可是你怎會恢復記憶呢?」凌宇塵開口詢問,不以為沉軒之的法術會失效。
「你真是個傻瓜。」她輕歎,以雙頰貼著他的手掌,輕輕摩擦著。「你對我情深意重,這樣刻骨銘心之事,豈是說忘就能忘的?」
「可是沈兄明明說……」
「你認識師兄這麼久,還不明白他是怎麼樣的人嗎?他並不是絕情之人,當時說的也只是氣話,又怎會強自封住我的記憶呢?」她溫柔一笑,對他解釋一切。
「你毫不猶豫地捨去大半功力只為救我一命,師兄對你可是滿意極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藍若霓眼中柔情無限,她倚偎著郎君,既是感動又是憐惜地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凌宇塵這才知道自己又被沉軒之擺了一道!他當時哪有對自己惺惺相惜、滿意萬分的表現?一副當他是害了自己師妹的萬惡之首,甚至巴不得殺了他洩恨的冷酷模樣,原來都是假裝的?!
「沈兄現在人呢?」該死的沉軒之,讓他獨居峴山整整一個月,真是可惡啊!
「師兄為了我的事忙了好久,我一有起色他就急忙趕回宓兒姊姊身邊了,現在可能正在為宓兒姊吹笛子吧!」
藍若霓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地落淚。
「你人在峴山,卻不來見我,讓我一個人鎮日胡思亂想,還以為……還以為……」凌宇塵溫柔地抹去她的淚滴,愛憐地捧起她的臉龐,柔聲道:「以為我怎麼啦?」「我以為你後悔耗去功力救我,所以不願意見我。」
凌宇塵輕笑出聲,這才明白她在霧中為何裝成不認識他的樣子,原來是想戲弄他。
「你還不懂我對你的心?」他指著頭髮,笑道。「為了你,我可是急白了不少頭髮,仙子,這樣還不夠嗎?」
藍若霓噗哧一聲笑出來,帶淚的俏臉已經溢出一朵絕美動人的笑靨。
凌宇塵癡癡地望著她,而後低下頭,以吻示情,一遍又一遍,允諾對她不悔的真心。「凌郎……」她雙眸燦亮如星,雙頰似火。
「什麼事?」他應了一句,仍專注於她的粉頰上。
「你打算回天庭了嗎?」她知道凌宇塵是天帝的得力助手,即使和她結為神仙伴侶,恐怕也得回天庭覆命。
「不回去了。」他漫不經心地回答,而後將她一摟而起,輕輕放在床上,伸手卸下自己的外衣。
「凌郎,可是……」她欲起身,卻被凌宇塵壓回。
被他持續而綿密的吻打斷,她已忘了要說的話。
沁人欲醉的幽香,滑如凝脂的皮膚,從粉頸依序到達她豐盈圓潤的酥胸,凌宇塵逐一印下炙熱的吻,將她的嬌喘吟哦盡數吞入自己的口中。她肆意與她交纏,令她釋放全部的熱情和美麗,讓她為他一人而嬌艷……
雲雨過後,他貼近她微濕的髮鬢,低啞問道:「霓兒,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我……忘記了,都是你不好。」她星眸半掩,與他恣意歡愛後,她感到疲倦不堪。「睡吧!」他輕笑出聲,將她摟回懷中。「啊!我想起來了。」她忽地抬頭,慵懶一笑。「我想問你:為什麼不回天庭?我以為你喜歡天庭的生活。」
「以前是獨自一個人,到哪裡都一樣,但是現在不同了,我有一個舉世無雙的美嬌娘,我要帶著你雲遊四海,學著過別人口中那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凌郎——」她絕美的臉漾起一抹頑皮的笑容。
「嗯?」他情難自抑地低頭吻她。
「我們已經是神仙了。」她好心地糾正他。
凌宇塵抬頭,笑意再次回到他眼中,他得意地道:「真好,不是嗎?我們既是神仙,又是鴛鴦。你嫁到了一個完美的夫君。」
藍若霓格格輕笑,伸手替他刮羞。「你啊!真是愛吹牛,整個天庭只怕沒有臉皮比你更厚的仙人了。」
凌宇塵抓住她的手,笑道:「現在你是我的妻子了,所謂出嫁從夫,以後有事你一定要幫我,不可以幫沉軒之,知道嗎?」
「他是我師兄!」她無奈道。
凌宇塵板起一張臉。「我是你的夫君!」他再次強調。要讓沉軒之好看,當然要說服藍若霓。
「你又不講理了,師兄從小教我養我,我對他一向言聽計從。」她也瞪圓了雙眼。
「霓兒!你誤會我的意思。」眼看嬌妻要發火了,他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咱們要去雲遊四海,當然顧不得天庭的種種瑣事,這責任,理所當然會落在沈兄的頭上,對不對?」
「可是師兄一向不耍受束縛?」她覺得太委屆沉軒之了。
「他是天帝的女婿、宓兒的夫君,天庭的事本來就該歸他管。」凌宇塵繼續遊說,為了日後能和若霓過著無人打擾的逍遙日子,他不惜出賣沉軒之。「這事還是要找師兄商量一下比較好。」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妥。
「霓兒!你我歷經千辛萬苦,我只想好好和你過個一年半載,不受其它人打擾的日子,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
他開始動之以情,只要若霓一點頭,他就要帶著她躲到山巔水湄,享受兩人世界,過他神仙般快活的日子。
面對他充滿期待的雙眸,藍若霓終於點頭了。
欣喜萬分的凌宇塵忍不住抱著她又親又吻。
屋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映得佳人比霞光還嬌艷。
凌宇塵望著她半晌,而後癡癡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火光也是將你映照得如此美麗。」
她仰起頭,臉上只有醉人的深情。「那時候我對你一點好感也沒有,覺得你既霸道又討人厭!」
凌宇塵揚起得意的笑,自負道:「我是一個執著的人,一旦動了心,一定會讓你愛上我,絕不讓你有機會逃開。」
「我知道。」她甜美一笑,主動吻住他。
一切從心動開始,他執意的追求,她拚命的抗拒,直到相知相戀,歷經死生纏綿,終於得以重聚。
一切從心動開始,而深情則換來永生永世的相守……
(全書完)
編註:關於凌宇塵和藍若霓首次會面的故事,請看「薔薇情話」182《紅塵中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