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月族的遺孤?這是什麼意思?”日妖精突如其來的話讓賽伊爾心中一震,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
“嗯,其實這並不是你的錯。”日妖精沉吟一會兒,正色道:“剛出生的妖精到褪下羽翼,以人類的時間來計算,差不多要一年的時間,在這段期間,所有的妖精都得生活在一個單純的地方,由各族妖精界的長老看守著,這件事聖者你應該聽過。
“我知道這件事。”賽伊爾點點頭,表示略有所聞。
“外界大多以為,這是因為未褪下羽翼的妖精,沒有自保的能力,其實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是不讓他們與外界接觸最重要的原因,是避免讓不成熟的妖精產生不必要的情感。對於人之子來說,情感是與生俱來的,但是對於妖精一族來說,若是擁有過多的情感,這會讓他們喪命的。”日妖精輕歎一口氣,若是他們能夠早一點抵達月族,或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了。
“喪命?”賽伊爾臉色一變,被這前所未聞的事情震驚住了。
“剛出生的妖精要小心地隔離起來,是因為他們很脆弱,不只是能力上的脆弱,在心靈上也很脆弱。”日妖精更加詳盡地解釋道。“意識未清、封印未開,就像是人之子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倘若出生的妖精按照慣例住在安靜的地方,等時候到了羽翼褪去,自然就能夠幻化成一名成熟的妖精,但若是一出生就接觸到了人之子……”
賽伊爾閉上眼睛,不需要日妖精開口,他的心已經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泛起了無法形容的痛。
“她……會有生命危險嗎?”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
“我不知道,畢竟妖精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日妖精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不管是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對妖精一族來說都是傷害,我不知道月族的少女是否會有性命危險,我只能確定,就算她羽翼褪下,她也無法成為一名真正的妖精。”
日妖精確定地開口,想起了當自己趕到蘭伊瓦斯提的時候,見到的是淚流滿面的白妖精少女,她雖然仍保有妖精一族的外貌,但是一言行舉止,幾乎已經與人之子無異。
“同時,她無法完全承續月族的力量。”日妖精分析目前的狀況。“我想這就是黑妖精沒有帶走她的真正原因,就算她身上的封印解開了,已經擁有人類情緒的白妖精,對他們來說再也沒有威脅了。”
“沒有其他補救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我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日妖精誠實回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白妖精少女帶回妖精界,至於將來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誰也不能保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畢竟這原本就是我們妖精族的事,無端將人之子扯入這場戰役已經是意外,如今我們只能盡量彌補這個錯誤,將偏軌的命運撥回到最初的原點,讓雙方遵守最初的約定吧!”
賽伊爾沉默不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心中苦澀的感覺,原本以為他解救了蕾娣的性命,但是沒想到事情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容易,因為與他生活在一起,讓蕾娣擁有了人類的情感,如果他能早一點知道,或許就不會……
“聖者,你無須自責,命運一旦脫軌,未來就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日妖精最後結語道。“白妖精的少女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會帶著她離開。”
“在你們離開前,我能見她最後一面嗎?”賽伊爾說出自己最後的請求。
“她這段日子是與你一起生活,最後也該以人之子的身份和你道別。”日妖精語帶雙關地說著。“我們明天離開,過了今天之後,月族的少女與人之子,再也沒有任何關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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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伊爾!”乍見到安然無恙的賽伊爾,蕾娣像是一只彩蝶般飛撲至他的懷中,又哭又笑,美麗的小臉上有著怎麼也無法掩飾的喜悅表情。
“賽伊爾,你真的沒事了嗎?那天你倒在那裡動也不動,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蕾娣以雙手緊緊抱著賽伊爾,直到他熟悉的體溫沁人臉頰,她才確切地感覺到賽伊爾就在自己的身邊。
“我沒事。”賽伊爾不著痕跡地將蕾娣推開自己的身邊,苦澀地揚起嘴角,面對蕾娣自然而然的真情表現,他卻再也沒有半分愉悅的心情。
蕾娣是白妖精,不應該因為擔心他而流淚、不應該因為見到他的完好而展開笑靨,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你真的沒事了嗎?幸好你沒事,那天你一直醒不來,是他們救了你……”蕾娣沒察覺到他的改變,仍是像平常一樣纏著他說話,伸手比了比在一旁守護的日妖精,執意要告訴賽伊爾她這幾天的生活。“那天在水泉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聽你的話,沒有使用力量,是那個聲音自動和我說話的,是真的。”
“我知道,我沒有怪你。”賽伊爾勉強扯出淡笑,他抬眼,並不意外地看見守護在一旁白妖精們眼中的驚愕,仿佛不敢相信身為白妖精的蕾娣,居然擁有像人之子一樣豐沛的情感。
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對賽伊爾點點頭,示意將蕾娣交給他照顧,跟著就轉身離去。
“賽伊爾,這些天照顧我的人就是白妖精嗎?可是他們好奇怪,都不說話,為什麼?”一直到白妖精離開了,蕾娣忍不住皺起眉心,困惑不已地提出問題。“我以為他們是生氣我讓你受傷了,但是看起來又不像,還有,他們一看到我哭,臉上就會出現很奇怪的表情,真是奇怪!”
“是嗎?或許他們和我一樣,不喜歡看到你的眼淚。”
“但是我沒辦法,在水泉邊,不管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我的眼淚就一直掉下來,根本收不回去。”蕾娣很無奈地說著,最後認真保證道:“以後不管是誰和我說話,我都不會理他們的,我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
“水泉邊的事情我沒有怪你。”賽伊爾認真保證。
“真的嗎?”見賽伊爾並沒有生氣,蕾娣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心情乍然放松,身體就像是棉絮一般往賽伊爾的身邊倒去,口中仍然喃喃念著:“你沒有生氣,那真是太好了……”
“蕾娣?你怎麼了?”賽伊爾急忙伸手摟住蕾娣,她的身子依舊冰涼,小小的身子被他摟在懷中,纖細得就像是要隨風而逝一般。
“沒有……我只是突然覺得好累……”她緩緩閉上眼,身體雖然感覺疲倦不已,但她一雙手仍是緊緊抓著賽伊爾不放。“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賽伊爾,你不要走,我還有很多話沒和你說……你不可以走。”
“好,我不會走。”賽伊爾強迫自己以平靜的口吻安慰著蕾娣,心中卻因為蕾娣明顯的日益虛弱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這就是日妖精所說的,因為承受過多的情感而造成身體上的負擔嗎?他早該發現的,蕾娣只要哭泣,就會變得異常疲倦,往往需要一段時間的睡眠才能恢復精神,他原以為這是妖精體質上的差別,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是他們無法負荷過多情緒的警訊。
“蕾娣?”賽伊爾輕聲呼喚她,不過後者沒有反應,以一種完全信任的姿態倚偎在他懷中沉沉地睡著。
賽伊爾不敢驚醒她,小心翼翼地沿著大樹下坐好,讓懷中的蕾娣能夠睡得更安穩。
這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擁她入懷了吧!低下頭,專注地凝望著沉睡中的蕾娣,望著她在睡夢中仍然微微揚起的嘴角,胸口就像是破了一個大洞似的,泛起一種茫然的空虛。
“如果,我能擁有將時間停住的魔法,那麼我願意傾盡生命,也要將此刻的時光停住……”
諷刺的是,他雖然是人人口中贊頌的聖王,該是無所不能,卻無法挽回早已發生的錯誤,就連想將此刻的時間、水遠停住,也變成了一種奢求。
他無力延續蕾娣的生命,那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讓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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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蕾娣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躺在蘭伊瓦斯提森林的邊境處,賽伊爾不見了,在她身邊的只有那群冷冰冰、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的白妖精。
“賽伊爾?”她揉揉眼睛,開口很自然地便呼喚熟悉的名字。
“蕾娣,你是月族唯一的遺孤,算來也是我們白妖精的族人,你不屬於這裡,和我們一起離開吧!”為首的日妖精伸出手,對蕾娣解釋。
雖然說蕾娣已經擁有人類的情緒,但是她畢竟未成年,只要將她帶回白妖精族,或許集合所有長老們的力量,可以想出讓蕾娣恢復的方法。
“離開!?”蕾娣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為什麼一覺醒來,事情全都走樣了。“我不要走,我要在賽伊爾的身邊。”
“人之子與妖精一族的命運互不干涉,這是我們與人之子在亙古之前就立下的誓約,誰也不能違背。”日妖精眉心一緊,試圖和蕾娣講道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賽伊爾,我要回去!”蕾娣焦急地從地上站起,試著想往回走。
就在她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森林產生了變化,大樹的枝葉倏地伸長,深埋地底的盤根也竄出地面,將唯一通往森林的道路濃密糾結地圍住了。
“賽伊爾!”蕾娣焦急地開始呼喚他的名字,不理會樹木籐蔓的阻礙,仍然執意要往回走。
“聖者已經將道路封鎖,設下了結界,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進入蘭伊瓦斯提了。”日妖精抬眼,看到了由裡而外,伸出了緩慢而綿密的魔法絲線,一圈又一圈地籠罩住整座森林。
“賽伊爾!我要回去!”蕾娣大聲地喊叫著,淚水再次無法抑制地從眼瞳中滑落。“讓我回去!”
但是這一次無論她怎麼哭喊,森林裡的樹木都不為所動,持續、緩慢地以籐蔓樹枝的外圍團團的包住。
“賽伊爾!你為什麼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做錯事了?”蕾娣伸手拚命地想撥開眼前糾結的樹干,但是無論她怎麼使力,都無法撼動半分。“賽伊爾!讓我回去!你在生我的氣嗎?我以後會乘!會聽話,你讓我回去!”
她越哭越傷心,但始終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白妖精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最後日妖精為了避免蕾娣喪失更多的精氣,迅速走到她的身後,施展白魔法讓她睡去。
“我們走吧!”日妖精將蕾娣抱起,回頭看了被結界緊緊鎖住的森林,以無聲的口型最後一次道謝,感謝賽伊爾解救了最後一名月族的少女。
數陣銀光閃動,森林外的白妖精一個個消失了。白妖精的少女回到她應屬的地方,與人之子之間再無任何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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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有關白妖精的氣息消失後,原本盤結在道路的樹枝籐蔓再次動了起來,慢慢地褪去,回復到原有的模樣,很快地,通往森林裡的唯一道路緩緩出現在中央,身穿紫色長袍的賽伊爾站在那裡,俊臉上面無表情。
“賽伊爾,你真的讓她離開?”迪雅修娜來到他的身後,沉默地握住他的手。
賽伊爾正想開口回答,卻在嘴中嘗到鮮血的滋味,這才想起他為了忍住不回應蕾娣悲傷的呼喚,居然將自己的牙齒都咬出血痕來了。
“她是白妖精,早晚會離開,只是將時間提早而已。”賽伊爾張口,以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將所有苦澀的情緒連同嘴中的血,一起吞入喉頭。
“但是她哭得好傷心。”迪雅修娜不知道其中原委,只知道賽伊爾似乎迫不及待地想將蕾娣送走。
賽伊爾!你為什麼不要我了?腦海中回蕩的始終是蕾娣最後的哭喊聲,如果不是因為心中僅存的一分理智,他說不定就沖出去將蕾娣帶回來了。
賽伊爾!你不要生我的氣,我以後會聽話!耳邊聽見的是她一聲比一聲悲哀的呼喊,但是他沒有出聲回應,只能僵如化石地站立著。
“她的行蹤已經暴露,待在白妖精的身邊對她來說最好不過。”壓抑心中一次又一次翻騰的苦澀,賽伊爾以平穩的聲音說著。
“確實沒錯。”迪雅修娜第一次無法察覺賽伊爾的心思。他明明很疼愛蕾娣,甚至讓她都誤以為賽伊爾對蕾娣產生了情愫,但是依今日的情形看來卻似乎不然,否則他絕不會這麼干脆地就將蕾娣送走。“但是我以為,你會是最捨不得蕾娣的人。”
迪雅修娜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幸好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她一開始確實非常擔心賽伊爾對蕾娣動心,畢竟妖精一族本身情緒的波動就不大,倘若賽伊爾真的愛上了蕾娣,她也絕對無法回報他相同的感情。賽伊爾是她唯一的親人,她自然不想看到他受到傷害。
“別再說了,再過些日子,我們就出發尋找黑妖精。”賽伊爾打斷迪雅修娜,拒絕再談論任何有關蕾娣的事情。“你身上的毒液雖然不會發作,但是畢竟沒有根除,在艾裴斯沒死之前,我怎麼都無法放心。”
“這一次我非得親手解決那個卑鄙的黑妖精不可。”一提到黑妖精,迪雅修娜的眼中就燃起了憤怒的火光。
“黑妖精並非普通的對手,看來我得為你加強特訓不可。”賽伊爾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是啊!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至於蕾娣,不能再想了!
虛幻神秘的白妖精,就當這是他作過最美麗、也最短暫的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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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夢谷.白妖精聖地
縹緲的雲霧與青翠的山谷夾縫,有一處人煙根本無法抵達的仙境,那是屬於白妖精的領地,一個夢境般美麗虛幻的地方。
山谷的正中心有一處水泉,在潺潺的流水聲中,一名美麗的少女靜臥在水泉邊沉睡著,而在她的四周,圍著一群神色凝重的白妖精。
他們約莫有六個人,分別是六大白妖精的長老、智者,不同屬性的妖精平日居住在不同的領地,今天破例聚集在焚夢谷,為的就是商討怎麼解救這名月族最後的遺孤。
“這是月族最後的遺孤,就算她無法繼承月族的能力,我們怎麼也得保住她的性命。”風之智者沉吟。當日妖精帶回蕾娣,並將她的情況描述了一遍之後,所有人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時間已經不多了,由於她始終處於情緒波動的狀態,身體的精氣已經損耗得差不多,我想她羽翼脫落的時間會提前,若是我們不快點想出方法,就怕來不及了。”火長老也提出自己的意見。妖精一旦褪下羽翼轉化成熟,一切的能力與體質就已經定型,到時候就算他們想彌補也來不及了。
“月族的長老將該族所有的秘密和術法都封印在她身上,但是她身體的能量此刻已經虛耗太多,當羽翼褪下的同時所有的封印就會解開,她的身體若是無法承受這麼多能量,也會死的。”月之智者點出可以預見的危險。
“在我們想出方法之前!必須先封住她的記憶。”日長老提醒道。“若是她腦海中還存有一絲一亳對人之子的眷戀,那麼只會日漸憔悴,說不定還等不及羽翼褪落,就先喪命了。”
“就算暫時能封住她的記憶,等到她羽翼褪落、封印解除的那一刻,她還是會想起所有的一切。”始終沉默的水長老也提出自己的見解。
“不能再讓她的體力衰弱下去,就算是暫時封住她的記憶也罷,至少她還能存活,等到她轉化成完整的妖精,傳承了所有月族妖精的力量,到時候就算她恢復記憶,我想也沒什麼大礙。”日長老做出最後的結論。“我們結合六人之力,將六種白妖精的能量傳入她體內,護住她的身體,同時封鎖她的記憶,等到她羽翼褪去、解除封印,之後就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沒錯,倘若這樣還救不了她,那麼月一族命中注定要滅族了。”
達成了協議之後,六位不同種族的長老智者同時伸出手,從每個人的手中凝聚出金、銀、紅、白、綠、藍六種不同顏色的光球,六顆光球在空中緩慢地打轉,慢慢靠近,最後融合成一道燦美的柔光,灌進了躺臥在水池邊的蕾娣身上。
柔光先是由頭頂進入,從頭到腳在蕾娣的身上繞了一圈,最後完全隱沒在蕾娣的身體裡,所有的白妖精都松了一口氣,這表示月暄族的少女完全吸收了他們釋出的能量,看來,他們是暫時保住她的性命了。
“距離她羽翼褪落的時間還有幾天,我們應該輪流守候在這裡,不能再讓她出任何意外了。”
風長老提議,他緩緩伸出手,從山谷的另一端召喚來一朵閃耀著金銀光芒的花朵,這一朵花停在蕾娣的身邊,金銀色的花瓣一片一片綻開、越變越大,直到盛開到完全能將蕾娣裹住的大小。
日長老和月之智者同時伸出手,在他們指頭的揮動下,金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收攏,最後合成了一個巨型的花苞,然後他們再一指,花苞緩緩地向土壤鑽進,越潛越深,直到完全看不到為止。
“該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交給命運之神來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