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四老從宇文豐口中得知宇文浩已經答應了護送之事,還定好三天後為出發的日子;宇文浩肯配合的也只有這麼多,在霧谷的最後三天,他幾乎一步也沒踏出松院,連四老也沒機會見他一面,擺明了這一次他是多麼心不甘情不願。
最後一天夜裡,宇文浩出現在竹院,打算和大哥辭行,兄弟倆在涼亭擺下酒菜,打算好好暢飲一番。
「半年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有人可以改變你的冷漠,不過現在,我不得不佩服嫂子的功力了。」宇文浩笑著舉杯,這半年來變得最多的是宇文豐,從以前的不苟言笑變成今日的模樣,雖然話還是不多,卻已不再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
「她很特別。」宇文豐淡笑,語氣中對妻子的愛意表露無遺。「那你呢?我倒想看看誰馴得了你這匹脫韁野馬。別讓四老等太久,否則他們又不知道會出什麼鬼主意了。」
「這次的事一了,我就要離開霧谷一陣子,任他們有天羅地網,也套不到我。」宇文浩得意一笑,要是再待下去,四老又不知道要他做什麼稀奇古怪的事。
「眼不見為淨?其實我也希望你早點安定下來,省得一天到晚讓人擔心你的安危。」他知道宇文浩立志揚名江湖,而他也做到了。
現今江湖,霧谷的宇文浩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凡是來霧谷挑戰的人,都對宇文浩武學上的成就推崇不已。這樣的聲名卻也是一種麻煩,任何想在江湖中一舉成名的人,莫不把宇文浩當成是目標。
「要我定下來?除非世上還有另一個像大嫂一樣溫柔的大美人,你說是不是?大哥。」
宇文浩戲言,世上哪會有第二個莫語柔,言下之意就是絕不可能了。
「是誰?」宇文浩突地大喝一聲,身子忽然向左邊一躍,從陰暗處扯出一個人,赫然是頭戴黑紗的羅。
「你在這裡做什麼?」宇文浩一愣,隨即以凶狠的語氣問道。
「我找谷主有事,看見你們在喝酒,所以不想打擾你們。」羅-實話實說,她知道宇文豐自己也有一個練丹房,因此想乘機參觀一下,順便補充一點她一路上需要的藥材。
「浩!不可無禮,羅-和我這幾日彼此交換醫療上的心得,她的確是位了不起的大夫。」宇文豐出面打圓場,將宇文浩的手自羅-肩上扯下。
「你為什麼老是頭戴黑紗?不敢以真面目見人嗎?」宇文浩覺得喝酒的雅興被她打斷,因此對羅-更加不耐煩,開始挑她的毛病。
「這是為了……」羅-正想解釋,宇文浩已經閃電般出手,一掀就把她的黑紗抓起,羅-一聲驚呼,只來得及將臉一側,躲避他的目光。
雖然月光下看得不甚清楚,且只有短短的一瞥,宇文浩還是看見了她一張臉有許多凹凸不平的結痂傷口。他的原意只是想嘲弄她的裝模作樣,卻沒想到她戴黑紗是為了遮掩難看的傷疤,這下子反倒是他覺得自己太惡劣了!
「浩!」宇文豐手一揚,將黑紗自宇文浩手中奪過,瞬間又為羅-戴上頭紗。
「我二弟失禮了,真對不起。」宇文豐誠懇地道歉。
「無妨,今夜我也不打擾了,兩位晚安。」羅-搖搖頭,不以為意,離開了竹院;自始至終她都沒有看宇文浩一眼。
「你這個衝動的個性什麼時候才會改?」宇文豐歎氣。
「我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會是這樣,我是不是太過分了?」宇文浩雖然狂狷,卻不是粗俗無禮之人,現在做了一件錯事,心裡覺得忐忑不安。容貌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她有滿臉的傷疤已經夠可憐了,他竟然還惡意地將她的面紗揭開,真是混蛋!
「你的確很過分。」宇文豐也不偏袒誰,就事論事地指責他。
「她不會因為這樣想不開吧?!」宇文浩緊張地問。有些女人會有這種嚴重的反應,就是不知道羅-是不是其中的一個。
「沒那麼嚴重。」宇文豐聽出他語氣中的悔意,不禁覺得好笑,看來宇文浩已經被內疚感所淹沒,連簡單的思考都不會了。
羅-既是鼎鼎有名的「銀羽神醫」,臉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明顯的傷疤?她曾經和自己提過是為了救人,才以自己的身子做實驗以研發新藥,並不是天生有那些傷疤的。眼看宇文浩一臉悔恨,他實在很想告訴他真相,但換一個角度想,現在浩對她心存愧疚,態度自然不會太惡劣,這樣這一個月羅-會比較好過日子,因此雖然有些同情他,宇文豐還是決定三緘其口。
「你未來的一個月必須和她朝夕相處,不要再讓她覺得難堪了,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宇文豐知道他也沒心情喝酒了,因此提早結束了今晚的聚會。
宇文浩沒精打采地走回松院,帶著滿心的內疚度過了在霧谷的最後一個晚上。
※※※
翌日,一行人站在霧谷的入口處一一送別,四老再三叮嚀宇文浩要好好保護羅-,他允諾了,兩個人在眾人的關心叮嚀中上路了。
宇文浩武功高、內力厚,加上不知如何和羅-相處,一開始就以非常快的步子拚命前進,最初羅-也試著跟上他,不過沒多久就氣喘呼呼,渾身是汗了。
走在前頭的宇文浩走了好久,才驚覺沒有聽到羅-的腳步聲,猛然回頭,身後哪裡有人。他低咒一聲,施展輕功往回頭路奔馳。
終於在一里外,發現了她坐在石頭上休息,宇文浩歎了一口氣,幸好她沒事,否則他已經可以想像四老拳刀追殺他的模樣。
「你為什麼停下來了?」他劍眉一緊,沒想到是自己走得太快,反而覺得她慢吞吞的;早說了女人是麻煩,走沒幾步路就停下來休息,要什麼時候才走得到四川唐門?
羅-正想發作,她又不是在參加千里名駒大賽,沒事走得那麼快趕投胎不成?忽然想起這一個月她都必須扮演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隨即將到口的咒罵嚥下,換成一副惶恐慌亂的語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心煩的,只是我不曾一下子走這麼多路。」她還故意在話中加了一些哽咽,以增加他的同情心,如果說他有的話。
宇文浩眼一翻,決定到下一個市鎮就買一匹馬來代步,否則他可能要陪她耗上兩、三個月。
「我們到了市鎮再買馬。現在可以出發了嗎?」宇文浩再次耐著性子開口,並不斷告訴自己:忍耐再忍耐,她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不是故意走這麼慢來氣他的。
「如果不會太麻煩你,我希望你能走慢一點。我不能走太快的,因為心口會疼。」羅-忽然覺得這個角色太有趣了,不自覺地編出了更多的謊言。
「好!」他惡狠狠地開口,用目光刺穿她的黑紗,想讓她看見自己已經有多不耐煩了,無奈她始終用著頭頂和他說話,讓他一肚子火無處可發。
「謝謝你。」她很小聲地道謝,嘴唇藏在黑紗中已經快笑歪了。
羅-終於從石頭上站起來,以一種比烏龜快不了多少的速度慢慢前進,宇文浩跟在她身後,氣得直想揍人。
麻煩!麻煩!這個女人絕對會是個麻煩。宇文浩不斷地在心裡咒罵。
走沒幾步,羅-忽然停住了,回頭歉然道:「能不能請你走在我的前面,我很膽小,如果有你的背影可以看,我會比較安心。」厲手無極下毒的手法越來越精妙,讓宇文浩走在她身後,什麼時候會倒下她都不知道,還是讓他停在視線範圍內比較安全。
她聽到宇文浩深沉的噴氣聲,知道他已經處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因而笑得更得意了,第一次覺得捉弄一個人這麼有趣。
「羅。」走了約一刻鐘,宇文浩忽然背對著她開口,腳步未停,只是硬梆梆地開口。
「昨晚之事是我不好,我不該無禮地揭開你的面紗,對不起。」
說完之後繼續前進,彷彿他沒有說過那些話似的走了。羅-呆住了,他這麼心高氣傲的人竟然也會認錯!雖然他沒有回頭,雖然他的聲音也沒有什麼熱度,但是他肯開口道歉了!
原來他還不是無藥可救的!頓時,宇文浩在她的心中一連加了好幾分,從傲慢無禮的渾小子,變成了良心未泯的粗魯漢子,或許在接下來的時日裡,她可以替四老將他調教成一個彬彬有禮的君子也說不定。
走到了市鎮,宇文浩替羅-選了一匹馬,天色已近黃昏,兩個人當下就找了一家客棧投宿。宇文活生來高眺俊挺,一舉一動也極為瀟渡自信,羅-發現他們一下子就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很多人在看你。」既然要和他相處一個月,總要開始聊聊天,拉近一下彼此的距離。
「讓他們看去,無聊!」他並不十分在意,繼而想起她的臉部有傷,應該最忌諱旁人談到面容之事,隨即臉色一沈,大口地吃起飯來,表示話題結來了。
「可是他們好像認識你。」羅-小聲開口。在他們身後的四、五個人,從他們一走進客棧,就不時地用眼神打量宇文浩。
「你的好奇心怎麼那麼重?難道你不知道有時候多看別人兩眼都會惹麻煩嗎?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煩,你懂不懂?」
「你害怕?那我還是不要看他們好了。」她馬上眼觀鼻,鼻觀心的開始吃飯。
要不是她的語氣那麼認真,那麼的無辜,他真的會以為羅-在侮辱他!他會害怕?要不是身邊跟了她這個累贅,他才不忌諱其它的人,現在多了一個沒有武功,連走路都走不快的女人,他當然一切都得低調處理,沒想到卻被她認為自己怕麻煩,這個可惡的女人。
「宇文公子?」後頭的「麻煩們」起身了,站在宇文浩的身後諂媚地喚著。開口的是點蒼派的大弟子常松,曾經和宇文浩有過數面之緣。
宇文浩並沒有答腔,以冷背表示他並不想理會這些人。羅-亦有樣學樣,眼也不抬地繼續吃著晚膳。
「宇文公子,真是好巧在這兒碰到你,莫非你也是想爭取那武林盟主之位?」雖然對方一句話也不吭的很不給面子,但是好歹也要弄清楚宇文浩這個狂人想做什麼,倘若他此次出現是為了盟主之位,他們可要好好想個對策應付他了。
「這事還輪不到你點蒼派費心。」宇文浩冷哼一聲。
「宇文公子這次來到中原,可有特別的要事,我們非常樂意效勞。」常松不死心地追問,霧谷之人雖然一舉滅了武林第一世家,但始終神秘莫測,正邪難分,這種人絕對不適合當統一武林的盟主。
「你吃飽了嗎?」宇文浩忽然將注意力轉到羅-身上,只想趕快離開這些無聊討厭的人;他當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不就是怕他角逐盟主之位?現在拚命巴結他無非也是想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羅-點點頭,頭戴黑紗的神秘裝扮,將眾人的注意力轉到她身上去了。宇文浩在這種敏感的時機重新出現江湖,又帶了一個看來極為神秘的女子,他的居心似乎相當令人疑慮。
「我們上樓休息吧!」他跟在羅-的身後上樓,沒有回頭看他們一眼。
「師兄,我們是不是要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一名弟子開口。
「也好,尤其是那名女子,想辦法查出她的底,我要知道她為什麼和宇文浩在一起,是不是為了盟主之事而出現江湖,若真是如此,我們和其它五大派可得要好好商量一番,總之,不能讓他角逐盟主之位。」
「是。」點蒼派弟子齊聲應答,不約而同抬頭看向樓上,宇文浩的難纏他們都見識過了,尤其是他武學修為之高,在江湖中已經鮮少人是他的對手,如果他執意要和正派作對,那又該如何?
「我們從那個女子身上下手。」常鬆開口,剛才見她行走的樣子似乎半點武功也不會,應該比較容易從她身上取得情報。
「是!師兄。」眾人再次將計劃討論一番,也各自上了樓層。
※※※
羅-的房間在三樓的西側,不知宇文浩是有意或是無意,他們的房間在完全相反的兩端,他可能認為晚上不會有任何的危險,也可能是為了離她遠一點。
羅-亦不想探知真正的原因,但卻打算出去和掌櫃的換個房間,只因她沒有生得一對順風耳,要是師兄半夜偷襲,唯有住在隔壁房才有機會聽到風吹草動。
她才將房門掩上,就被人用冰冷的劍抵住了脖子,身後有人低沉地開口。「不要動!乖乖地跟著我走,否則性命不保。」羅-一隻手已經抓出了腰際的毒粉,但是想了一想還是沒有出手,她倒想知道這些人是誰。
裝出很害怕的樣子,她任由對方帶著她走。最後來到客棧的南側,她被推進了一間漆黑的房間。
「你不用害怕,我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並不想傷害你。」對方以刻意壓低的聲音開口,顯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們既然見過面,閣下又何必躲躲藏藏?」雖然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處,羅-還是認出他們是剛才樓下的那一幫人,她雖然不會武功,鼻子卻很靈敏,再加上其中一人身上有著淡淡的檀木香,她立刻猜出對方的身份。
「你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我也直話直說了,我們對宇文浩出現江湖之事非常好奇,對你的身份亦然。」常松點上燭火,在燭光下審視她。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說出來你也不認識。」羅-嘲弄一笑,看來宇文浩在江湖的確出名,否則這些人不會因為他的出現顯得如此驚慌。
「特不特別由我決定。」常松向她身後的人使了一個眼色,下一刻她臉上的黑紗已經被人扯了下來。
「你——」常松也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忽然房間內的燭光一滅,一條人影無聲地飄進,在每個人身上一點,所有的穴道被點,接著又吃了兩個巴掌。
「你們膽子不小,連我身邊的人都敢動?」宇文浩嘿然冷笑,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顯得更加懾人。
羅-的震驚一過,連忙將黑紗撿起來重新蓋住臉龐,循著聲音就靠向宇文浩身邊,他將羅-拉至身後,保護弱小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你……你怎麼知道……」雖然她自己有辦法應付,但是宇文浩以神人之姿在頃刻間救了她,一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連帶使得語氣都有些顫抖。
「你沒事吧?」他淡淡開口,在臨睡前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然無恙,卻發現她房內空無一人,隨即想到了點蒼派可能有所行動,這才救了她。
「我沒事。」她雖然這樣說,一雙手還是緊緊抓著宇文浩的袖子。
見她怕得厲害,宇文浩也沒有拉開她的手,只是增添了對點蒼派的不屑,只會欺壓這種不會武功的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們剛才可有看到你的臉?你告訴我誰看到了,我將他們一對眼珠子給廢了!」他冷笑開口,邪佞的語氣讓動彈不得的人倒抽一口氣。
「我……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宇文公子饒命!我們愚蠢地冒犯了姑娘,請念在我們是初犯,饒了我們吧!」他夠狂夠邪,所有的人都不懷疑他真的會挖出他們的一對眼睛。
「你說呢?是不是該饒了這班人?」宇文浩故意詢問她的意見,藉此顯示羅-的重要性,好讓他們再也不敢冒犯她。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頓時屋內充滿了哀求聲。
「應該沒有吧!你來得正是時候,我想他們沒有看見。」雖然知道他這麼說是要嚇唬他們,但是這種被人保護的感覺真是不錯。羅-恢復了好心情,自然也不想過分偽難他們。
「穴道一個時辰後會解開,到時候你們快點滾,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們,我不會只賞你們兩個巴掌這麼簡單。」說完後,他帶著羅-離開了房間。
「幸好你趕來了,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在回房途中,羅-小聲地開口道謝,經過這麼一個意外,她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說服宇文浩,就是利用他的同情心!
厲手無極一向喜歡在夜裡下毒,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改變習慣,但是多小心一點是錯不了的。她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賴上宇文浩,讓他和她同一個房間。
「你早點休息。」宇文浩將她送到了房門口,客氣道。
羅-搖搖頭,以顫抖的聲音開口。「我怕他們會折返。」
「他們就算向天借膽也不敢再來煩你。」他保證道,已經開始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正想進房,卻發現了羅-一直跟在他身後。
「你又怎麼了?」他一抹俊顏,三聲無奈!
「我一個人會害怕,睡不著。」她語調相當悲淒,像足了剛死了兒子的寡婦。
「我能怎麼辦?」他差點破口大罵,暗忖,難不成要他唱安眠曲哄她入睡嗎?嗟!
「我想和你睡同一間房,我可以睡地板,我不會介意的。」幸好有黑紗覆面,否則她一定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你說什麼?」宇文浩傻了,她剛才說什麼來著,和他同房?是他聽錯了還是這個女人真的瘋了!?
「我……我真的好害怕。」站在他的門前,她真的浙瀝嘩啦地哭了起來,抖動的細小肩膀和抽氣的聲音在夜晚顯得特別刺耳惹人心煩。
「羅大姑娘,你是女的,我是男的,這麼做不適宜!」他從牙縫中擠出了這些話。
「不會,我是你的師姑,是你的長輩;再說我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羅-色忙解釋,身子已經擠進了房間內。
「你儘管睡,我只要和你待在同一個房間就心安了。」她很好心地要將床鋪讓出。宇文浩瞪著她半晌,試圖挽回這劣勢,可……她的眼淚撲簌簌眼看又要掉下來了……最後他終於宣告放棄,在門邊盤膝而坐,認命地當起守門人。
羅-也毫不客氣地佔用了床鋪,她既然要勞心勞力地保護他,本來就是最有資格睡床的,不是嗎?這樣自我安慰一下,也不覺得他有多可憐,翻個身,她帶著笑意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