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
夏日炎炎的午後躲在橡樹蔭下乘涼打盹是他最享受的事。這個習慣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只知道自己早已行之多年——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樹蔭下做他最悠遊自在的白日夢,一直到現在,他一天不在這裡打個盹就一天覺得不對勁;當然,雨天除外,他不會笨到在大雨天裡躺在草地上睡覺。
"姜磊!"遠方傳來一聲呼喚。
只是,這名字的主人仍兀自沉溺在自己的白日夢中,不理不應。
"姜磊!"聲音更近了。
唔……誰在叫我?矇矓的意識尚未清醒,午後的陽光射入他惺忪的睡眼,感覺分外刺痛。
"姜磊!"這回聲音近在咫尺,連同聲音的主人——擁有一頭凌亂、參差不齊、活像被狗啃過般的短髮少女——直挺挺站在他平躺的頭頂前。
"小姐?"他連忙坐起身子。"找我有……你的頭髮!"原本要說的話全因入眼的新潮髮型而拉高八度音。
"頭……頭髮呢?"天!像是被狗啃過一樣。
"剪掉了。"女孩一派瀟灑自若。
"自己剪的!?"他可以如此肯定斷言,忍不住歎起氣來。"都說了多少次,你還是不改,老喜歡自己動手。"
相對於他的搖頭歎息,女孩顯得很開心,即使只是唇邊微微地提高了些許的角度,她似乎以看姜磊的歎息為樂。
"小姐……"姜磊無可奈何的聲調又娛樂了女孩。"你這樣教我怎麼跟老爺交代呢!?"
"他不會在意。"女孩露出超乎她年齡所能有的冷笑,抬手順了順頭髮。
"去找他吧!"這才是她到這兒來找他的原因。
"老爺找我?"姜磊站起身。
"嗯。"女孩鳩佔鵲巢地霸下他方才躺過的草地。
"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她的雙眼合上,已然準備接續他方才打盹的工作。
姜磊轉過頭俯視她好半晌,搖頭輕笑了笑,才起步退開。
她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的父親還是那麼冷淡。就像那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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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
黑色的中華賓士停駐在一道鐵柵門前,隨著門的開啟緩緩駛入,約莫十分鐘後停在一幢豪宅門前。
這樣的氣派姜磊還是頭一次見到。
姜磊走下車,童稚的心不免被眼前的豪門庭院所震撼。
活像是電視上所見到的別墅……不!這裡比別墅還大!
他環視了一下,發現四周以中間這幢大宅為中心分了好幾區,這好幾區又以同心圓的排列方式由內到外再分成四個圓環,每一區都種了不同的植物,在他的右手邊是不分區的草坪,其中種了一些高大的樹木,很突兀卻不會讓人覺得不相襯。
至於後面,因為大宅邸擋住的關係他沒辦法看見,如果他被安排住在這裡的話他會有機會看的。
"從現在開始你就住這裡,有問題嗎?"
"沒有。"
季仲宇點了下頭,此時門扉打開,走出一個中年人。
"老爺,一切都準備好了。"看樣子是個管家。
"很好。"他低下視線看著姜磊。"你跟他進去。"
姜磊沒有出聲,只以點頭作為回答。
季仲宇也沒說什麼,轉身又坐進車內便駛離了。
姜磊直視管家,一言不發;管家也好像跟他對上似的,一口氣都不吭。
最後,管家還是輸了,因為他可沒那麼多時間跟一個小鬼頭耗,他還得張羅晚餐哩!"跟我進去。"說完,他便逕自往前走。
姜磊只能跟著走,一面環顧四周環境,由外到內,將周圍的景物記牢。
他必須盡快習慣這裡才行——如果這裡是他的"家"的話。
跟在管家後頭,他一面聽著管家介紹各個房間的用途,一面記下管家偶爾穿插的所謂"規矩".
"記住,以後看到老爺要叫季先生,還有大少爺、二少爺和小姐,都要很尊敬地向他們打招呼知不知道?"
姜磊點了點頭,雖然心下對這種活像五○年代主僕關係的稱謂不以為然;但他還是會照他的話做,畢竟是寄人籬下,一切得照他們的規矩來。
"還有,你在這裡要負責的工作是照顧小姐。你和小姐年紀差不多,老爺的意思是要你好好看著小姐,知道嗎?"
什麼?要他去照顧一個女孩?
"我——"
"這裡就是你的房間。"不讓他有開口的餘地,管家帶他到他今後的落腳處後便轉身離去。
"沒想到寄人籬下的結果是當個保母。"進了自己的房間後,他一邊打理自己帶來的行囊、一邊口中唸唸有詞。
他會不會做錯決定了?他忍不住自問。
本來是想自己獨立更生的,怎麼到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竟然成了個傭人?
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職稱?他搖頭輕笑。
十四歲的他已有大人的沉穩,更難得的是他有凡事無慾於心、無憂於心的悠然天性,這使得他即使是面對父母的逝世也能以平常心看待,免了一場又一場的悲愴。
死了的人已是活不了,活著的人再怎麼悲痛都無濟於事,以後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去——這是支持他度過這些日子父母惡耗傳來時所生的極度絕望的信念。
他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給父母看,他要讓他們能安心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如果真有另一個世界的話。
雖然以前對極樂世界總是嗤之以鼻,但現在他希望真有這麼一個世界能讓他的父母在那裡開心過日子。
甩甩頭,他撇開那些神學靈魂的說法,讓思緒回到即將面對的事。
他得當一個女孩的保母。
天!一個女孩的保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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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他並沒有見到他得服侍的千金小姐;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得到這一家子似乎對這位他尚未謀面的小姐並不怎麼在意,要不然怎麼會在他見過季家所有成員後,獨獨缺了這位小姐。
老爺季仲宇——不在家的日子比在家的時間多,再說得貼切些,是他根本就不把這裡當家;像是例行公事似地,一個月他才露一次臉和大少爺、二少爺見面,至於小姐——連他這個住在這裡的人都見不到了,更何況是一個月才回來一、兩次的老爺。
大少爺季劭傑,大他兩歲,是個外表帶點——簡單的說,這位少爺的臉上擺明就寫著"我家有錢"四個大字,整個人看起來就是流里流氣,但相貌還算長得不錯,可是他承襲了老爺的一些個性|∣看不起人、喜歡拿自己的家世壓人,這點教他最反感。
二少爺季劭倫,和他同年紀,大概因為同年紀的關係,加上二少爺個性灑脫不羈,而二人又就讀同一所學校、同個班級,因此和他處得很好,很有話聊,彼此算是相見恨晚的好朋友。老實說,他並不認為大少爺比二少爺懂事,因為在他這段日子的觀察下,發現家裡的事幾乎是二少爺一手包辦處理。
然後是小姐——他到目前為止還沒見過她。他曾經問過二少爺,但是並沒有得到答案。奇怪,明明住在一個屋簷下,但是連續幾天下來卻沒見到一面,這實在令人覺得可疑。
但他只不過是個外人,也不方便介入太多,反正見不到也好,他可以省了充當保母的差,全心放在學業和幫管家老吳打理房屋上,他好不容易才和老吳建立起算是融洽的關係,得小心維護才是。
這個屋子除了這些人外還有二個女傭人,負責打掃內外,一個叫阿雪、另一個是小惠,都滿好相處的,只是阿雪比較安靜、小惠比較愛講話而已。
大致上說來,他待在這裡還算愉快,一切都平穩得讓他能專心吸取知識,好做將來獨立的打算。
夏天的夜晚特別涼爽,讓喜好自然的他忍不住在三更半夜、每個人都呼呼大睡的時候,跑到中庭來乘涼。
特意挑了棵大樹,他半臥在樹下,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假寐,享受陣陣的涼風。
"應該也叫劭倫來才對。"他低喃道。
私底下他們倆沒有主僕之分,這是季劭倫自己要求的,他說他不習慣讓人家這麼叫他,而姜磊也就照著做。
深呼吸了一口空氣,隨後享受地吐了一大口氣來。難得優閒嘛!而且期末考才剛考完,他也得輕鬆輕鬆才是。
"哈……"舒服的呻吟聲自口中逸出,他雙手置於腦後挪了挪位置。
突然一陣窣窣窸窸的聲音響起,他判斷聲音離他不遠。
小偷嗎?他心驚地想,最近治安的確不太好,電視上也常出現搶劫偷竊的新聞。
他半蹲起身,盡量壓低身子匍匐地朝聲音來源處移近,窣窸的聲音仍持續著。
他鼓起所有勇氣,朝那一團黑影一撲。"哪裡跑!"
黑影立刻成了他的身下囚,一絲掙扎也沒有。
"你——"姜磊呆愕地俯視身下那名"小偷"——那是個小女娃!
"你……"他驚訝得連"你是誰"三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碰巧月光十分合作地推開薄雲,將它暈黃的光芒柔柔地灑射在他們四周,讓他們倆彼此看了個清楚。
小女孩有一雙冷靜的眼睛,從剛才到現在她一直就是無動於衷的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只是睜著一雙眼直視他。姜磊可以感覺出她在看他,但是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這是繼老爺之後第二個讓他無法從眼睛看出思緒的人,而她——竟然只是一個小女孩!
"你壓夠了沒?"小女孩的聲音平穩得像壺冰開水,澆醒他的神智。
"你是誰?偷跑進來我家想做什麼?"
"你家!?"小女孩的表情有了些許的變化,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這裡是你家?"
她的表情像是在問他這裡真是他家嗎?"這裡是我借住的家……不行嗎?"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這麼回答。"雖然是這樣,也不代表你可以隨便偷跑進別人家,尤其現在是三更半夜,你一個小孩子——"不對!他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搖搖頭,他穩住自己的情緒。"說!你是誰?為什麼跑到別人家來?"
女孩似乎不急著回答他,像看戲似地看他一臉的警戒加緊張,然後微微咧開嘴笑了。
"你笑什麼!"偷跑到別人家裡來還有膽子笑!
"不要一直壓著我。"
小女孩命令似的口吻讓他覺得不高興,但他還是退開讓她坐起身來。
"快說!"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所以他能這麼冷靜地坐在她對面,等她回答他的問題。
"你是新來的?"小女孩幾乎是以肯定的口氣說著話。"你沒見過我?"
難道……"你是小姐?"天!這麼小!
他得當這麼小的孩子的保母?
"你很驚訝?"面對他的吃驚,小女孩抱著一副樂於見到的神情——屬於輕蔑嘲諷的那一種。
她的表情、反應一點也不像個小女孩。姜磊看得出她臉上的表情代表什麼,也不怎麼喜歡。"你才幾歲而已,不要小看大人。"
"大人?"女孩反問:"你是大人了嗎?"
"我——"姜磊挫敗地吐了口氣。"當然不是。但是我比你大總是事實。"
"如果只有年齡大那也沒什麼用處。"
這種嘲諷再聽不出來他就不是姜磊了。"你……"
"好了。"女孩站起身子,無視於他的咬牙切齒。"你可以進去了。"
"咦?"
"記住,就當作沒看見過我。"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清冷,站起身後的視線恰好與他平齊。"還不走。"
"我為什麼要走?"她莫名其妙的逐客令讓他起了興趣。"這裡又沒有寫「請勿逗留」四個大字,你憑什麼趕我走?"
女孩的視線再回到他身上,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她在笑。
"說得也是。"她的回答讓他更加迷惑。"那你就留在這兒好了。"反正她也無所謂。
接著,她回頭做她自己的事,沒有再理他。
"你在畫畫。"他終於知道她在做什麼了,但是……"三更半夜畫畫?"
女孩沒有理他,他倒也樂得自言自語:"這麼晚又沒有燈,很容易近視的。"其實他更疑惑的是她怎麼看得見自己在畫什麼,雖說今天的月亮還算滿合作的,但是這樣的光線還是不夠。
她還是沒有理他,姜磊只好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她在畫布上東畫一筆、西畫一筆。
說也奇怪,那畫倒還不錯,以一個小孩子的技術來講,至少看得出那是一張畫,而不是純粹的塗鴉。
"你喜歡畫畫?"姜磊又忍不住開口。"為什麼不在白天畫呢?這裡白天也很漂亮不是嗎?"
本來以為這次還是他自己唱獨腳戲,但她卻開口了:"我討厭白天。"
討厭白天?"你是吸血鬼啊!"他打趣道,卻換回女孩回眸的曖昧一笑,頓時讓他覺得尷尬。
"我討厭白天是因為會見到人。"她討厭人。
"你是奇怪的小孩。"算不上是大人的他自然也談不上懂得修辭,說話很直接。
"我的確不正常。"女孩又說出驚人之語。
"嘿,你到底是幾歲,怎麼說的話總是那麼古怪呢?"這時他才想起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叫姜磊,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柔霄。"
"季柔霄……"他低喃這個名字。
"可能是吧!"
"咦?"什麼叫可能是?他凝著眉頭看著方才丟下疑問給他的小始作俑者。"什麼叫可能是?本來就是不是嗎?"
"也許吧!"
算了。他決定放棄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你幾歲?"他猜大概七、八歲吧!
"九歲。"
比他猜的還大了一歲。即使這樣,他還是比她大了五歲,應該有權利叫她去睡覺吧!他不確定地想,因為她似乎不怎麼理會他。
可是她這種不理會又不像是大少爺那種囂張跋扈的不理會,而是單純的不理人,那種應該算是冷淡的不理人,所以不至於讓他討厭,更何況她還小不懂事,也不能怪她。
"小姐,這麼晚你也該回房間睡了,明天還要上學不是嗎?"
季柔霄停下手邊的畫筆,回頭帶些錯愕的表情看他。
"我有說錯什麼話嗎?"他不認為叫她上床睡覺有什麼錯的地方。
她搖頭,放下筆走到他面前。"你真有趣。"
這話讓姜磊又皺起了眉頭。"不要老說些不是你這年紀該說的話。"
"那我應該說些什麼呢?"她一手已搭上他的肩頭,小小的臉上透露著好奇,視線來來回回的巡視著他的臉。
應該說些什麼?這個問題也不像是九歲大的孩子會問的話。
"反正不要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就是了。"說實話,他也答不上來,她的問題很哲學,不是他這個年紀可以回答的。
"那什麼樣的問題才算正常呢?"
"這個……"這會兒他又答不上來了。
季柔霄噗哧一笑,空著的另外一隻小手也爬上他的肩膀。如果他夠注意的話,他會發現他們的距離只差了幾寸,彼此非常的貼近。
"你真好玩。"她說。"第一次遇見這麼有趣的人。"
"小姐,我不是在開玩笑。"真是奇怪的小孩子。"快點回去睡覺吧!"一般正常的孩子這麼晚了一定是在床上呼呼大睡,怎麼她偏偏是個例外!
季柔霄當作沒聽見,一個勁兒地瞧著他的臉。
"小姐!"真是不聽話,他以後日子難過了。
突然,一張小臉湊近他,童稚的唇貼上他的。
"唔……"姜磊當場僵在原地。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單純的唇貼著唇持續了幾秒鐘後,季柔霄移了開來,然後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收拾畫具,走開之前在他耳邊說:"你是我的,要記住哦!"
姜磊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他是不是可以接受自己做她的保母呢,如果只是這樣的話。
但是,一個九歲大的小女孩把他的初吻搶走……
他還是別說出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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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成為季柔霄的保母是一個禮拜後的事,原因是——他一個禮拜後才在她的房間裡找到她。
這一段時間她到底跑哪兒去了?他問過,但是她沒有回答。
唉,面對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實在教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也問過季劭倫她為什麼會這樣,但得到的回答是——
"你已經不錯了,至少她還會理你,平常她根本不甩人的,你該高興了。"
"這麼說她是從小就這樣了?"
"大概是吧!"
聽到這樣的回答讓姜磊明白了一件事——這屋子的人似乎都不怎麼在意她,好像她的存在是可有可無,沒有必要去在意似的。
如果真是這樣,也難怪她小小年紀就這麼討厭人了。而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把她見光死的個性改正過來!
"你做什麼?"季柔霄看他在她房內,一會兒拉開窗簾、一會兒又打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讓她的房間充滿亮得刺眼的陽光。
忙了一陣後他才回答:"我要讓你學會欣賞太陽。"
欣賞太陽?"你有病。"
姜磊絲毫不以為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聽她這麼揶揄他。
看著他在陽台上鋪上一層布巾,然後在上頭放了他之前準備的野餐籃,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過來啊!"姜磊朝她招招手。
"不要!"這時候她的回答就像個孩子了。
"過來啦,我又不會害你。"
"不要!"她撇開臉不看他。
"你是要我過去抱你呢?還是自己過來?"真是個執拗的孩子。
"都不要!"她還是低頭看自己的書。
這會兒才像是個孩子。姜磊在她常常拒絕他為她所做的事之後,才發現她只有這時候才會有孩子般的任性行為出現。
所以他故意做出她不喜歡的事讓她表現出小孩子的一面,不過到頭來都是他一個人遭殃,她會以不理他作為懲罰他的方法——而這時候她會更像一個小孩子。
但是她不理他就和她理他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唉,真是捉弄人。
"喂!你做什麼!"
"抱你出來曬太陽。"他不理會她的掙扎。"小孩子要多曬太陽才會健康。"姜磊輕而易舉地就把她抱放在鋪巾上坐定。
"來!"他遞給她一顆蘋果。"雖然野餐的距離近了點,不過沒關係,下一次我會挑遠一點的地點。吃吧!"說完,他率先咬了一口手上蘋果。
"你是神經病。"小孩子的詞彙不多,再怎麼說也只有那幾句,對姜磊來說根本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吃吧,蘋果很好吃的。"
季柔霄畢竟是小了他五歲,見他這麼堅持,只有乖乖的份,但她卻以沉默來表達無言的抗議。
可惜姜磊並不怎麼在意,因為她早讓他學會自言自語,儘管她一直不答腔,他還是能講得興高釆烈、怡然自得。
"舒服吧!"他說著:"偶爾曬曬太陽可以讓人體自然合成維他命D,對身體健康有很大的幫助,雖然你不知道維他命D是什麼,不過你長大就會學到了……"
真吵!季柔霄一邊吃著蘋果、一邊這麼想著。他怎麼可以不聽她的話,老是做些她討厭的事給她看?他是她的傭人耶!
但是——算了,她不想跟他吵這些。
"很舒服對吧?"姜磊不死心地再問,依然得不到回應。
季柔霄別開臉,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順勢枕在姜磊的腿上,閉上眼睛讓陽光輕灑在她小小的身子上。
姜磊像個大哥哥似的順順她的頭髮,一手撐在地上半躺著,抬頭仰望天空,太陽有點熱又不會太熱,算得上是舒服吧!
他低頭看著躺在他腿上的季柔霄,她的小臉上很難得的竟掛著一小朵笑容。
果然還只是個孩子!他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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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經過了五個寒暑,季柔霄進入了她的哥哥們就讀過的名校國中,姜磊則如願成功地考取台大企管系,目前已升上大二。
十四歲的季柔霄已邁入少女發育的時期,這讓他這個男性保母面臨尷尬的局面。
雖然她從沒有拿生理問題來捉弄他,但是面對她這種小少女的情況,多多少少令他滿尷尬的,尤其是他有時候一時忘了,仍習慣拿她當小孩子,抱她上床、命令她睡覺。
而現在,就是他"老毛病"又犯的尷尬情況。
"對不起,小姐。"他在替她蓋好被子後連聲抱歉。
季柔霄則面無表情地回應,這幾年的時間讓她出落得更秀麗,卻也更加沉靜,如果用冷漠來形容她倒不失貼切。
姜磊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年下來她不但不改這種個性,甚至變本加厲,但他無權再涉及更多,雖然有心但也只能盡到讓她正常飲食作息罷了。
只是,對於保母這份工作他似乎太過投入了,這已經成了他難以改正的習慣。
"姜磊。"季柔霄的聲音傳來。
"什麼事,小姐?"
"你還待在這兒做什麼?"她想睡了,可是他一直站在這裡她怎麼睡?
"啊?"他這才醒悟。"我馬上出去。"
他那和藹的笑臉從她第一次遇見他時就一直沒變過。
"等一下。"她叫住他。
"什麼——唔!"來不及反應,他的嘴唇被她的蓋住。
"小姐!"姜磊氣急敗壞的拉開她環在他頸上的手,"你不可以這麼做,聽到沒有!"
"為什麼?"她就是要吻他,不行嗎?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姜磊——"她坐起身子,仰首凝望他。"你是我的,這句話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了,不是嗎?"
"那時候你才九歲,小姐。"姜磊站在離她床側一尺之遙的位置。"小時候說的話你不應該當真,那只是說著玩的。"
"說的人是我,你又怎麼知道我是說著玩還是認真的?"她的聲音因為青春期的關係變得更女性化,但又不失她性格中潛在的冷淡,這樣的聲音只能算得上是清冷,讓人感覺不到任何一絲情感起伏。
"我先出去了,晚安。"
她突如其來的親暱不只一次,但他每次都逃不過,每次總是來不及迴避。情況不該是這樣的。他心裡很清楚。
"你心裡很清楚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季柔霄冷淡的聲音並沒有因為他的回答而有任何波紋。"你只能待在我身邊。"
"我會待在你身邊——"他打開門,"因為我的工作是照顧你。"門合上,他走了。季柔霄一手支著頭,低喃:"那卻不是我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