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個,」古孚說道。「那個頭髮紅褐色、肩膀寬闊的大男孩。」他把火炬舉高以示自己與同伴並無惡意,不是什麼擋在黑街上攔路盜匪。「那個男孩雖然還沒有成年,可是比我們兩個人都高半個頭。由他兩腿之間那話兒的尺寸來看,沒有人比他更合我們的需要了。」
他們看著兩個男孩停在酒館門口,身後閃著燈光,兩人都醉得彼此扶著以免跌倒。長得較矮的那個男孩開始唱起歌來。
另外一個騎士聳聳肩說:「尺寸並不代表一切,我在林肯郡有一位表親,他的傢伙出奇的小,簡直像侏儒一樣,可是他也照樣生了十二個孩子。」
古孚喉間發出不耐煩的聲音。「不要管那個了,你只消好好打量那個男孩。你要知道,由於這場可惡的戰爭,使得如今到處看到的都是一些無賴廢物。我已經在雷山人大街小巷跟蹤這個目標一整天了。而我要說,跟我考慮過的許許多多對像比起來——包括武士、鄉紳、地主,甚至還有幾個商人的小鬼——那邊那個紅頭髮的雞是最合我們理想的。」
他們看見一個人影走到那兩個半醉的男孩身後。「你們兩個滾出去,」原來是酒館老闆在說話。「如果你們的錢已經花光的話。總之不管你們是要出去還是留在裡頭,都不要再亂叫嚷了!」
他們身後的門重重關上,把兩個人頂到了街上。那個高個子的男孩站得還算穩,可是另外那個在唱歌的卻踉踉蹌蹌地跌坐到排水溝裡。
「老天,尼爾。」他揉著腦袋。「竟然這樣子對我們!在這個鬼地方待了一個星期,他們竟還不歡迎我們。」
站在暗處的埃米哼了一聲。「我敢打賭,」他掩著嘴說道。「他們身上一定一個銅板也沒有。這些年輕人都不肯努力找工作,有時候好不容易賺了一點錢,又只知道喝酒賭博花得精光。」
「不錯,可是你在他們這年紀的時候也一樣。」古孚把火炬舉高,然後走上前去。那個紅頭髮男孩正試著把同伴拉起來。「兩位年輕人,請慢走,」他喊道。「我想請你們幫一個忙。只是一件小事,可是報酬很高。」
那個年輕騎士手一鬆,他的同伴就又立即跌到坐在地上。「不要過來。」他的手按在劍柄上。「我們已經有工作了。我們是幫高斯特伯爵工作的。」
「那也無妨。」走近了看,這個男孩比古孚所希望的還好:五官端正得甚稱英俊,琥珀色的眼睛紅頭髮相配,鼻子直挺,唇角線條優雅。他的手一直按著劍,眼光掃過古孚和埃米。
「請放心,年輕人,」古孚對他說道。「我只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想借用一下你年輕力壯的精力。只有今天晚上,而且是有一個誰都想要的愉快工作。不過我們絕對是出於最正當、最有意義的一個理由。」
紅髮年輕人看著他,另外一位同伴此時終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們到底要做什麼?」他懷疑地問道。
古孚笑了。「好小子,不要盡往壞的地方想!我向你保證,我只要求你提供一點最高尚的服務。」他揉揉下巴,然後開始把他要問的事告訴了他們。
說完以後,那兩個年輕的騎士張大眼睛瞪著他,然後爆笑出來。
古孚等著他們停下來。他早就料到會如此。他從鐵甲底下的口袋裡掏出一個錢包,同時將火炬交給埃米,然後把錢包裡的東西倒在男孩的手心。錢幣在火炬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兩個金幣,」古孚對他說。「只佔用你幾個小時。」
接下來便是一片沉默,只有偶爾由酒館裡傳來的喧鬧聲打破寂靜。另一個年輕騎士抓住同伴的手臂。「尼爾,走吧!」他求道。「我們喝醉了。這一定是魔鬼化身的一個老巫婆,要引誘年輕人上床。這兩個老騎士是她的皮條客,拿假金幣騙我們!」
然而這個男孩兩眼瞪著金幣。「老天,」他喃喃說道。「這真是一大筆錢。」
古孚緊盯著他。「孩子,我向老天發誓,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城裡有一位老富商,他努力了三年也沒有辦法使他的年輕妻子生一個嗣。如今他更加年老體衰,更不可能生孩子了。然而他很擔心自故之後若把所有財產交給妻子一人,她會沒有辦法管理。所以我奉命來找一個健康誠實的年輕人幫我的主人達成願望,而你也看到了,這報酬有多麼豐厚。」
另一個男孩又扯著朋友的手臂。
「老天,尼爾,走吧!你已經醉得搞不清楚自己做什麼!你要是聽了他的瘋話,一定會被剝光了衣服痛打一頓,第三天早晨棄屍河裡。」
紅髮男孩把朋友的手甩開。「放心,奧瑞,我還沒有說我願意。」他瞇起眼睛,然後對古孚說:「如果我答應了,你告訴我這件事究竟要怎麼做呢?」
古孚立即說道:「你會被帶到一個地方,我不能告訴你是哪裡,只能說那是非常高尚的住所。我們會把你的眼睛蒙起來以求保密。你不會有事的,而且會受到極禮遇,然後第二天早上再蒙起眼睛,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那時候就會把這筆錢付給你。」
對方猛盯他一眼。「聽起來是不錯,可是誰都知道你不能在一個晚上就生出一個小孩來。」
古孚兩手一攤,聳聳肩。「我也是這麼說的,所以一切就只有看老天了。我們只要一個晚上,代價就是你眼前看到的。」
這個年輕騎士嘴角現出嘲笑之意。「告訴我,這位夫人在我之前已經找過多少個男人上她的床了?」
老騎士皺起眉頭。「你誤會了,小傢伙,這位夫人絕對不是什麼蕩婦。她想要的就是我剛才告訴你的。」他聳聳肩。「很抱歉,這都是我的錯,我不再耽擱你的時間了。」
他轉身要走,埃米也跟著他。那位年輕騎士踏出不太穩的步子,攔在他的面前。「不對,我有權問清楚,因為這個提議實在太奇怪了。」
古孚定定地看著他。「相信我,孩子,要是我能勸她打消這個念頭的話,我也不會向你提出這個請求的。可是結果我還是來了。」
男孩站在那裡考慮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再讓我看看金幣。」
古孚伸出手。紅髮男孩拿起一個金幣,用手指掐著看。「這是法國金幣。」
「原來你認識字,」古孚有一點驚訝。「你也會寫嗎?」
「嗯。」他把金幣往上一拋,突然說道:「我們何不讓這金幣來做決定?」
金幣在空中翻落,他接住它,按在手背上。
「我說人頭。」他對古孚說。
他把手移開,古孚湊近了看。「是反面。」古孚直起身子。「埃米,把蒙眼的布拿來。」
另外一個男孩擋在他們中間。「不行,不行——這太瘋狂了!」他喊道。「尼爾,這是巫術,是陰謀!不要去,我不許你去!」他絕望地環顧四周。「除非——除非你們也帶我去!」
埃米把他推開。「不行,孩子,你留在這裡。」
那個年輕人想要拔劍,可是尼爾抓住他的手臂。「不錯,奧瑞說的對,我們應該兩個人去以防在搞陰謀。」
「真是小鬼不聽管教。」埃米怒視著他們。「這整件事其實一文不值,只是我那位女孩堅持要這麼做。天知道她以為會得到什麼,」他咕噥著說。「除非奇跡出現。」
埃米用黑布蒙住高個子男孩的眼睛,古孚則掏出自己的髒手帕蒙住另一人。然後兩個男孩並肩站在一起。「我們要帶著劍。」紅髮男孩說道,同時用手摸著蒙眼布。「你們也不可以綁住我們的手。」
「行,可是你們提把手放在背後,」古孚警告他們。「我不希望你們偷看。你們要是偷看的話,這件事就就此打住。」
兩人把頭湊近了,紅髮男孩低聲說了一些話。
「尼爾,」另一個男孩也低聲答道。「我不管。我只要你記住,這都是你那根時時備戰的該死傢伙把我們扯進這檔事來的!」
古孚聽見他說的話,由於他們看不見,所以他笑了出來。
他們被帶著穿行過幾條街道,最後來到一處入口非常寬大的大房子。他們在門口的台階上絆了一下。進去以後,他們由馬的氣味得知自己置身在一座大宅的停車院裡。然後他們又穿過一個門口。
尼爾隨著老騎士走上一道窄梯的時候,肩膀撞到了牆。他們經過的走道充滿了廚房傳來的熱氣、聲音與味道。終於,他們停了下來,古孚解開他們的蒙眼布。「先洗澡,孩子,」他對他們說。「然後吃飯。」
尼爾眨眨眼睛環顧四周。這可能是一個管家的房間,有一張床、一個桌子,還有一座燃著火的壁爐。飯菜已經擺在那裡等著他們。由那熱騰騰的食物來看,大概早已估計好他們洗乾淨身子所需的時間。
尼爾很乾脆地脫掉衣服,跳進大水盆裡。奧瑞拿著一塊肥皂與刷子,也跟在後面進來。至此奧瑞更加相信他們是要替一個淫蕩的女士作雙人服務,而非像老騎士告訴他們的那套說法。
然後,他們只穿著底褲就坐上飯桌,開始吃了起來。
尼爾首先吃完,把盤子推開,往騎背上一靠,打起嗝來。這頓晚餐非常豐盛,有大塊的烤肉和黑麵包,還有澆上奶油和蜂蜜的布丁,全都被他們配著一瓶麥酒吞下了肚。
「她要我們兩個人,奧瑞,你是這麼想的嗎?」尼爾站起身,一手提著仍是濕的褲子。「你認為需要我們兩個人才能應付一個威爾斯的老太婆?」
「別想得太輕鬆了,」他的朋友愁眉苦臉地說。「我聽說,越老的越可怕。我告訴你,尼爾,這一定是一個又枯又干的老太婆在使陰謀,想把天真的年輕人精力搾乾。」
「天真?」尼爾在地板上找著他的衣服。「老天,如果要我背著你爬上一個老巫婆的床,你大概得比我天真一點吧!」
奧瑞扯下一塊麵包朝他丟過來。尼爾接住麵包,然後塞到嘴巴裡。
到目前為止,這個晚上過得還算不錯,至少對這兩個又累又餓的年輕騎士而言是如此。那個熱水澡也是舒服得不得了。尼爾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是什麼時候有這樣的享受了。如今吃飽喝足以後,身上又清又爽,他也清醒了許多。然而,當附近一座教堂的鐘聲突然響起時,他還是立刻抓住劍柄。
奧瑞正色點點頭。「對,你最好到哪裡都帶著劍。」
尼爾緩緩呼一口氣。他猜想他們是置身於雷山某個商人家裡,然而還是得小心。儘管他們身上並沒什麼值得搶的東西,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即使是像奧瑞所說的那種事也有可能。
尼爾努力擺脫這種想法。老天,他告訴自己,他是一個騎士,帶著劍從愛爾蘭跑到這裡來,就是要闖蕩冒險,追求名譽與榮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一面拾起衣服,一面想著,他唯一後悔的事就是先前不該在酒館喝得那麼醉,而只有天知道眼前這件怪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他彎腰撿起衛生衣。「你要對我有信心,奧瑞。我一定會把錢賺到手,別怕儘管你帶我去了那麼多妓院,我身上這命根子一直都還是很管用的。」
那件衛生衣發出一股汗臭味,尼爾想了想,為了顧及女人對味道的敏感性,他決定最好還是不要穿。不過這樣的話他就只能穿著一件長褲了,說不定這樣也就夠了,如果事情真的是像他所被告知的一樣。也就是說,如果事情不會像奧瑞說的那樣,他就只需要匆匆上床,迅速了事。
奧瑞托著腮看著他。「你這該死的愛爾蘭傢伙,自以為能迷倒魔鬼的老妹。」
尼爾四顧尋找自己的靴子。「話不能這麼說。這一切都是看在那金子的分上。那個老騎士給我的錢比幫女王服務兩年賺得還多。」
「哈,等錢拿到手再說。」奧瑞舉起空酒瓶搖了搖。「告訴我,打這場鬼戰爭到底是為什麼?」他滿臉愁苦。「你我都知道,女王永遠也無法坐上英格蘭的寶座就算有她兄弟高斯特伯爵的幫助也不行。即使她是老國王的女兒,英格蘭也不會要一個女人來統治。」
尼爾聳聳肩。「嗯,可是史提芬國王不也像女人一樣?史提芬是那麼優柔寡斷,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打仗、什麼時候該放過敵人。」然後他轉變話題。「你確定你已經夠清醒,我把你留在這裡沒有問題?」
就在這時門開了,古孚走了進來。尼爾把褲帶記好,俯身要拿劍。
古孚皺眉看著他。「老天,把劍放下。你不能帶著劍去見她,你又不是要上戰場,夫人是在她的臥室裡!」
他抓緊劍。「我的人到哪裡,劍就到哪裡。」
古孚在外套底下掏出蒙眼布。「聽著,年輕人,你要想想,如果你戴上蒙眼布,拿著劍也沒有什麼用。」
尼爾猶豫著,心裡極不願把武器留下,可是對方說的對。他忍不住暗罵自己為什麼要聽對方的鬼話,現在他越來越覺得整件事很蠢。一個老商人的太太需要借種?只有像奧瑞跟他這樣的兩個醉鬼才會被哄得相信這件事!
他一面打量這個老騎士,心裡一面想。但是從另一方面而言,這一切都是看在錢的分上。那可是道道地地的金幣,他是親眼見到,也親手摸過的。人一碰到這情形,有錢能使鬼推磨,為了相當於兩年的薪水,他什麼事都能做。終於,他對古孚說:「你要給我保證,這不是什麼陰謀詭計。」
奧瑞在桌子那邊叫道:「對,你要他當著他老母的墳前發誓說,那個女人年輕美貌,不是什麼妖後。」
古孚的目光十分堅定。「這不是什麼陰謀詭計,孩子。這位夫人就跟我說的一樣。」
尼爾遲疑一下,然後轉過身,讓老騎士替他的眼睛蒙上布。
他們讓奧瑞留在壁爐前等候,然後便離開房間,來到一條走廊此刻整幢房子都已經安靜了下來。尼爾現在已不會像先前那樣老撞到東西了,然而他仍是提高警覺,留意著他所聽到和聞到的事物:皮革、臘味和塵土味。
他們來到一處樓前,他絆了一下,小腿撞到了階梯。他暗咒了一聲,抱怨道:「老天,請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要上樓梯,好不好?或者前面有一個大坑,我可能會掉下去摔死的時候,也請你說一聲。」
古孚按住尼爾的手臂。「沉著一點,孩子,快到了。」他歎口氣。「唉,你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根本不知自己的青春與體力是多麼寶貴的財富!要是我能站在你今天晚上的地位,我願意拿我所有的一切來交換!」
他把尼爾推上樓梯,然後在樓梯頂端停下來。接著響起敲門的聲音。老騎士並沒有等待應門,尼爾只聽到門開了一道縫。他小心伸出手,感到一股溫暖的空氣。他的皮膚發癢,似乎在警告說,如果真有什麼詭計的話,現在就是時候了。
尼爾取下蒙眼布,眨著眼睛,發現自己突然置身在明亮的燭光之中。
這房間裡點滿了臘燭,有幾十枝,簡直像是教堂裡舉行盛大彌撒一樣。他置身於一間臥房內,四周掛著華麗的壁畫,傢俱也都是雕花黑木配上天鵝絨,腳底下踩的是厚厚的羊毛地毯,白石壁爐裡燃著溫暖的爐火。臥房中間有一張大床,垂掛著幃幕與金紅色的穗子。
尼爾再度眨眨眼睛。他見過不少城堡與莊園,但是都沒有這裡豪華。很難想像住在這裡的只是商人而非位高權重的貴族。他幾乎沒注意到靜靜站在床旁邊的女孩子。
那是商人的妻子。他感到自己的臉上有一根神經在抽動。
她大約是中等身高,嘴唇蒼白,有著一雙藍綠色的大眼睛。披散在她肩上的頭髮襯著天鵝絨的床幃,就像銅色溪流夾著火焰。雖然披著綠花的袍子,但仍可以看出她的身材窈窕、胸部豐滿。
他的心猛跳著。
他望著她,心裡想著,她不只是年輕,而且也美麗出奇。那個老騎士是對他怎麼說的了?嫁給一個老商人,三年沒有生孩子。像這種階層的女孩大多在十四歲就嫁掉了,有的甚至十三歲。
十七歲。尼爾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大。
他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這全然不像奧瑞所預言的那樣子。尼爾心想,也許有人不喜歡她短直的鼻子或貓般的綠眼睛,可是對他而言,她的可愛令他想起仲夏綠野上綻放的紅色百合。
她也不是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貴婦。他打量著她,覺得她像金色的林間仙子,奶油色的肌膚和翡翠色眼睛,那種誘人的魅力又令尼爾不禁想起奧瑞所說的巫術。
尼爾感到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但他隨即告訴自己,別像個傻瓜。這個女孩就像是一朵嬌嫩的小花。她看著他時,嘴唇不安地顫抖著。她所具有的巫術就是她的美貌,要怕這樣的女孩子才是愚蠢之至。
她抓緊胸口的繡花袍子,那雙手又白又軟,手指優雅,粉紅色的指甲保養得很好。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是又髒又粗。而他也非常清楚自己在她眼中像什麼——一個粗野的年輕武士,暗紅色的頭髮絕對無法跟她那火焰似的長髮相比。他只穿著髒縐的長褲、赤著雙腳。老天,現在再想這些已經來不及了。他突然急著想要開始辦事。
尼爾用突然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說:「我——我想你是在等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