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抱著她上樓。
拾級而上規律的節奏喚醒了半昏睡中的楚楚。
「海安……我好困喔……」楚楚直覺靠向那安全呵護的胸膛,嗯,海安的味道好聞得緊。夢裡以為自己回到了遙遠的那片荒原。
「誰是海安?!」
安穩的胸膛突然不見了,她的身子頓失重心落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憤怒的言語如刀刃劃過迷霧,她略微清醒,費力的掀起眼睫。
朦攏中只看見一團陰影俯下身,陰影四周燃著憤怒高張的黑焰直撲向自己。
「你十八歲時就會勾引男人,這些年想必功力精進許多,連鬼塚曜司都不能免疫……說,你到底有多少男人?」
「我……沒……」迷惑於這男人強索答案的姿態。「沒有……沒有男人……」
「說謊!那你口口聲聲喊的海安是誰?」他指責。
好累……她好想睡,可這個男人好吵,一直在她耳邊不停的問東問西,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才會放了她,楚楚只好閉眼很努力的回答他。
「海安……就是……海安……」這麼凶,哇!她不要玩了啦。
翻個身子,決定將那惱人的問題拋諸腦後,不過三秒鐘,她已經沉酣入眠見周公去也,沒有注意到背後那原閃著怒意接著轉而詫異、啼笑皆非的表情。
※ ※ ※
還沒睜開眼,惱人的頭痛先來報到,喚醒楚楚。
腦袋裡像有個小人不停敲打,整得她頭痛欲裂。
這一晚她睡得並不好,睡夢中她已經夠難受的了,偏偏夢中還有一個兇惡的男人像個冷面判官不停的不停的審問著她一大堆問題,擺明不教她好過。
深吸一口氣,她睜開一隻眼,確定沒問題,她又睜開一隻眼。
當楚楚試著起身,真正的挑戰才剛開始。才動一下,頭便狂野的抽痛了起來。
她扶著頭,強抑下一陣呻吟。這時突然不識相的傳來一陣敲門聲。
「不管你是誰,有點慈悲心留我一個人孤獨的死去。」她撫頭低喃。要命的頭昏!連呼吸都痛。
門被推開,楚楚覷瞇起眼,迎向凌亦倫笑吟吟的目光。
「我猜你該醒了,所以給你帶了點東西上來。」他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
「拜託饒了我吧,我現在聞到任何食物的味道就會吐出來。」
「不是食物,是解酒的良方。」凌亦倫還是笑咪咪的,好像看到楚楚這一面讓他很開心。
「在一個垂死的人面前露出那種瀟灑的笑容是不道德的。」她呻吟的語調又逗笑了他。
「快喝下去,保證你會覺得好多了。」他甚至慇勤地將杯子端到楚楚的眼前。
楚楚蹙眉看著那杯黑不啦嘰的液體,正在猶豫不決時,她腦中的小矮人又開始不安分的舉起鋤頭開墾起來。
要命!這一刻不管這是什麼索命毒鴆,只要止住她的偏頭痛,她都心甘情願的吞下去。
於是她接過那杯可疑的解酒茶,捏緊鼻子囫圇下肚。
「縱慾過度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凌亦倫不忘落井下石,換來楚楚憤怒的一瞥。
「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你有點同情心行不行?」一定要說得這麼……實在嗎?嗯,不過頭中的小矮人好像停止作怪了,看來這傢伙的解酒良方還真有些功效。
凌亦倫還是笑。「看到你現在這副病懨懨的模樣,實在很難和昨晚那個在舞池中刮起旋風的女人聯想在一塊。」
喔!殺了我吧。楚楚的頭癱倒在枕上,恨不得有堆沙讓她學鴕鳥把整個頭埋進去再不見天日。「你非得要提起那回事嗎?」
羞死人了,一想起昨晚狂野放縱的舞蹈……她不要活了啦。
「順便說一句,你選的禮服真的非常出色,襯得你整個人光彩生姿……雖然讓老大氣得七竅生煙!」他的目光大方,讚美真誠而直接。
「……謝謝。」有些窘迫的,她訥訥地接收他的讚美。
凌亦倫滔滔不絕繼繽說道:「不客氣,多虧你才讓我有幸看見老大魂不附體的模樣,真是值回票價!」他狐疑的打量她。「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能讓老闆產生這麼強烈的佔有慾,以前從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讓他這般的……人性化……」
楚楚緘默以對。
「你和老大……是舊識吧?」凌亦倫試探的問道。
「這麼想知道,你何不自己去問東方驥?」她顧左右而言他。
凌亦倫明白她刻意避開自己的問題,同時也領悟到自己逾矩了,如果東方驥知道他在這裡探人長短,鐵定扒了自己的皮。
他搔搔頭,訕訕一笑。「抱歉,探你隱私,只是跟在老闆身邊多年,頭一遭見他這種瘋狂的舉動,所以一時間難以適應。」
「沒想到一個人前標準的好老公、好父親也學人偷腥,在外養起情婦了是嗎?」楚楚雙手牢牢抱住自己,口氣冷諷。「這男人既要功名利祿又要享盡齊人之福,真了不起啊。」她嘲弄的,不止是東方驥,還有她自己。
凌亦倫蹙眉,一時間不知如何為自己的主子辮駁。
「這不似他的個性,我以前總認為工作是他最好的情婦,可現在一聽見你們……的事,我第一個傻眼。」
「被嚇到的是我,你充其量只能推第二名,還有這件事從頭到尾你不都參與嗎?你早該知道他這一路佈局就是為了請我這個愚笨的傢伙入甕。」她搖搖頭,真是太笨了,如此不設防才會被人設計到連還手的餘地也沒有。
「不,我從來就不知道老闆的打算。我承認喬氏一直在東方集團的藍圖中,可是我卻從來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是嗎?我一直以為我是在你們顯微鏡下無所遁形的一隻小蟲子。」她冷哼。
「小蟲子?怎麼可能?!見老大對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呵護備至的模樣,你根本是昨天宴會裡唯一的女主角……」看見她黯然的表情,到嘴的話全數吞入肚內。
老天!凌亦倫的眼中閃過領悟。難不成東方驥用的是霸王硬上弓、先斬後奏的招數?!
這……這真是太惡劣了!不愧是他那個惡魔老闆會幹的下流事。
難怪楚楚語帶冷諷很不開心,美人蹙眉總是比較令人憐愛,他笨拙的想要安撫她低落的情緒。
「欸,總之我誠摯地希望你們幸福,安撫了老闖,老闖脾氣一好,我自然也開心啦。」
她一身落寞。「我沒那樣的本領。」他的幸福也不是由她來負責。
「我賭你這一邊。」凌亦倫卻自信滿滿,畢竟親眼目睹楚楚和老大之間強力放送的電波。
楚楚回轉過頭,直視他的眼,一宇一字誠實的說道:「那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
凌亦倫有些發愣,第一次被人這麼直接地當場吐槽……然後他開心的放聲笑了,幾秒鐘之後也加入了楚楚的笑聲,逸出一串銀鈴般的朗笑。
門「砰」地關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同時扼住了兩人的笑聲。
楚楚抬起頭,看見一個眼中迸出怒焰的黑色剪影。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何不說出來大家樂一樂?」沉厲的聲音隱隱含著指控,如鞭子般凌空劃過。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那虛心的模樣看在東方驥的眼裡不啻是罪證確鑿。
「說呀。」他催促,眼裡蓄積著山雨欲來的風暴。
「沒……沒什麼,我和楚楚小姐不過聊聊罷了。」凌亦倫緩緩地開口,努力保持平穩的語氣。
聊聊?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東方驥刻薄的說道,平日飛揚的劍眉此刻看起來卻無比凶殘。
楚楚火大了,她和凌亦倫兩人光明正大的說笑是招誰惹誰,東方驥又憑什麼露出一副捉姦在床的眸睨表情!
「你……」才剛要發難,卻被一旁急得擠眉弄眼又擺手的凌亦倫給弄閃了神。
「你想說什麼?」東方驥挑釁,眼角自然也看見凌亦倫搖頭擺手的作怪模樣。
「……沒事。」她的怒氣只針對東方驥一個人,不想拖凌亦倫下水。
她就這麼護著這個該死的男人?!一眼中壓抑的風暴瞬間燃成狂焰。
「凌亦倫!」
「是!老闆?」刻意擺出必恭必敬的姿態,他不會笨得在此時-虎鬚。
「回總公司處理東京的合約,明天一早我要看見報告!」
「現在?」他有些倉皇失色的問道。東京那棘手的合約即使不眠不休也得花上個三天才可能完成。老闆擺明了根本是在刁難他!
東方驥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忙,等你有空的時候。」
凌亦倫忙不迭點頭,一邊倒退著遠離地雷區。「我有空,現在就有空!」說完腳底抹油,轉身加速遠離颱風眼。
偌大房裡陷入一片冷闐的僵局,剩下的兩人各懷心思。
挾著怨憤,楚楚的視線從天花板的扇形吊燈、落地窗前垂曳的絲簾,再到前方的洛可可藝術斜椅,目光左兜右轉,就是不看眼前這個男人。
可東方驥也十分沉得住氣,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一直到僵凝的空氣讓她再也忍不住的回頭,卻發現他鷹隼般的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
「說吧。」
「我?說啥?」
「我在等你的解釋。」
「解釋?!」若不是太過錯愕,她恐怕會被這滑稽的場景逗笑。「我沒什麼好解釋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攫住她的兩臂。他的聲音低而沉,聽不出慍意,卻又不禁令人脊椎發涼。他的眼眸似深不見底的黑潭漩渦,引人稍一不慎跌落其中就將萬劫不復。
「你沒什麼好解釋的?和鬼塚那場極盡挑逗的舞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宿醉還有本事用這副朦朧未醒的模樣誘惑我的特助,這些還沒什麼好說的?還有,海安是誰?」
楚楚瞠大了杏眼。原來夢中那位冷面審判官是他!
見她驚愕語塞的模樣,東方驥冷笑,「說不出話了是吧?年紀輕輕,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楚楚聞言,怒火洶湧翻天。「勾引、挑逗、誘惑……用這些下流的言詞傷害我、污歲我,讓你很快樂是嗎?既然如此,好!我承認,我就是下流淫蕩、我就是天生下賤,我就是沒男人不行……」
啪!她的頭猛一偏,眼冒金星,幾秒鐘過後,左臉轟地傳來陣陣熱辣的疼痛。
不可置信地撫手撫著疼燙的臉頰,楚楚非常、非常緩慢的抬起頭,見他臉上帶著錯愕、悔惱和一絲絲的自鄙,他的身體微微傾前似乎要靠向她。
楚楚猛然抬起另一隻手,以眼神、以姿勢、以身體語言告訴東方驥,她,痛恨他的靠近。
「你這一掌,羞辱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欲伸向她的手像燙著似的猛地抽回,他以指梳發,身體表情有著手足無措的不安。
那一刻,向來封閉內斂的表情消失,燃燒在他眼底的是赤裸裸的痛苦。「我很抱歉……我寧可付出我所擁有的一切,只求能收回這一巴掌。」他低沉的聲音彷彿喉嚨間卡住了什麼似的,粗嘎得難以辨識。
那透露出的什麼令她猛然抬頭,直逼視地看入他眼底。然後,恍然明白他內心那股自我撕裂的內疚和罪惡感的煎熬。
忽然間,楚楚不再那麼恨他了。
「算了,是我自己故意對你挑釁……」不敢相信他一個痛苦的眼神就能讓自己心軟。
東方驥從浴室擰了條溫熱的濕毛巾,輕柔的捂上她微腫的頰畔。
「你一向有本事把我逼到瘋狂的邊緣。」他的神色黯淡、笑容扭曲,可是手下的撫觸卻帶著無比的溫柔。
她抬手直覆住東方驥的手,阻擋了他的動作。
他跟著停下,微愣的目光先是瞟向兩人手相接處,黑眸突然注入一股溫柔,然後眼神對上她的,帶著無聲的詢問。
楚楚躊躇著,彷彿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你,放了我吧。」
東方驥聞言猛地甩開她的手,眼中溫柔盡斂,只剩下一片令人發冷的淡漠。
「不可能。」再說話時聲音已轉為毫無感情的平板。
無以安放的雙手在絲被上絞扭,她試圖說服東方驥。
「為什麼拘著我?是你自己也承認,我對你並沒有好處。我們兩個人只會惡言相向、彼此傷害。這樣下去又有什麼好處?!」
他笑了,笑容中的冷意令人心驚膽戰。「我不管什麼天殺的好處,我只要你在我身邊。」
「在你身邊的女人不該是我,而是你的妻子樂瞳心!」天!為什麼說出口的話教人如此心痛?
「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別扯上其他人。」
楚楚突然有股狂笑的衝動,比這種衝動更加強烈的,是一股想哭的情緒。
「你到何時才能明白這根本是自欺欺人的說法?我該為你施捨的感情、偶爾的召喚而感激不盡嗎?你有本事替一個女人安家,再到外頭為別的女人安個巢,把感情半買半送給不同的女人,我告訴你,這種廉價的感情我一點都不、希、罕!」
他的表情定住她數秒,眼神是莫測高深的,空氣中懸宕著無言的緊張。
「我,只有你一個。」良久後,東方驥終於打破沉默。
「這並沒有讓你的人格比較高超!我難道該因為自己是你唯一的外遇而沾沾自喜?背叛就是背叛,一個和多個並沒有什麼差別。儘管你一直避免觸及問題,但問題的核心永遠懸在那裡,事實還是事實,你,背叛了自己的妻兒,背叛了樂瞳心!」
說完,兩人之間只有沉重的靜默。
楚楚以為他會辯解,可是他並沒有。
東方驥只是看著她。
他的視線是那麼的專注,激起胸腔那份熟悉的戰慄,並且與狂跳的心相和。
四目交融中,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東方驥緩緩地伸出手,以令人屏氣凝神的方式撫過她頰邊,然後畫過她的眉、眼,並且蜻艇點水似的輕觸她的唇。
然後他的臉漸漸靠近她的,她只能屏息見他緩慢的靠近,心猛然狂跳。
他們的眉眼相接,他的唇慢慢的接近……
然後宛如被火燙著似的,他猛地抽回手、撇過頭,並且將身子抽離一步之遙,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彷彿不能忍受靠近她。
再次轉身時,所有紛亂的思緒都隱藏在慣常沉斂的面具後再無復見。
東方驥開口時,聲音冰冷如鋼。
「就算要走遍地獄之火,受盡火焚之苦,我也絕不放棄你!永不!」
他這番話令她怔在原地,雙眼不信的大睜,然後在楚楚回過神前,他已經轉過身,消失在她的視線外。
※ ※ ※
一個鬱悶的午後,一陣剌耳的鈴聲響起,驚得專注在畫畫中的楚楚差點跳了起來。
她先是一陣茫然,然後才意識到這陌生的響鈴原來傳自沉寂多時的手機。
「喂?」會是誰?
「哈囉,美人兒,想不想出來才happy一下?」彼方傳來登徒子似的怪聲怪調。
楚楚皺眉,直覺是某個無聊男子錯把這裡當作是0204,本想叫他滾一邊去直接斷線,突然靈光一閃,接著會意的尖叫:「海安?!」
對方不豫。「你怎麼猜出來的?」
「你現在在哪裡?」楚楚微笑,幾乎可以想見這大男孩鼓著腮幫子的模樣。
「先說你想不想我啊?」
「想,想死我了──」拖著長長的尾音,裝嗓的聲音幾乎可以擠出油。
「嗯!」那頭的海安顯然也招架不住。「楚楚啊,才一陣子不見,你幾時變得這麼……有女人味。」害他雞皮疙瘩直直落。
「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照這樣算來,我們都有數十年寒、暑不見,當然想你想得緊嘛!」她繼續捏鼻以鼻音說話。
「這位小姐,你行行好,可否回復正常說話方式,我剛剛吃完的午餐威脅著要從胃裡跳出來透透氣呢!」
楚楚突然敏銳的察覺到彼端並沒有長途通話時會出現的秒差,且通話清晰。「等等……你在台灣!」她開心的尖叫。
「要命!有沒有人說你可以改行算命。」讀心的本事一流。
楚楚微笑。若是國際長途電話,這傢伙哪有閒情在這裡東拉西扯猛哈拉。笨蛋,她不是會猜心,只是多用了些邏輯推理罷了。
「要不要再猜我現在人在哪兒?獎品是帥哥海安的擁抱一個。」
「那我寧願棄權。」一邊抬槓,一邊拿起毛巾拭手,腦袋卻同時輪轉了起來。
「不要不戰而逃嘛,來,你不是很會猜嗎?」
「不會吧……」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咚嗦,她喃喃地跑向陽台探頭下望,迎向一個熟悉的大剌剌微笑。
她大眼圓睜。「你怎麼找到這兒的?!」頓時提高了幾個分貝對著話簡喊道:「快上來!」
「不好。」海安一口否決。「要不要出來?」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這一個多星期,她與東方驥已經摸出了共同生活的基本模式。
基本上東方驥是早出晚蹄,常常不到半夜不進門。
楚楚幾乎懷疑東方驥是故意避開她。自從上回的衝突後,他們倆至今還沒有交談過。
可這並不表示東方驥就這麼放任她自由,相反的,楚楚老覺得東方驥的陰影彷彿無所不在,彷彿自己若是有半步行差錯踏就要被他吞噬般,這種感覺如影隨形,到最後,她索性連大門都不踏出一步,將自己給繭居了起來。
就像當年巴黎的自我放逐一樣,而這一回,又是海安拯救了她。
楚楚下了決心。「等我一下。」
利用幾分鐘換了衣服,在踏出門口時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她環顧寂靜無聲的四周,想像若見不著她人時,那雙鷹隼之眼會噴出何等高張的怒焰……
刻意將這想法拋諸腦後,她輕盈而堅定的步伐跨出門檻,門在背後輕輕的扣上。
※ ※ ※
「你幹嘛那樣看我?」他們選了山頂一家舒適宜人的咖啡廳用餐,楚楚發現他眼神的熱力令她坐立難安,不安分的手指沿著杯緣打轉。
「怎樣看你?」海安拿起咖啡杯就口。
「你皺著眉頭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顯微鏡下一隻垂死的蜉蝣。」
他被滾熱的咖啡嗆得一陣猛咳。「很奇怪的比喻。」
她歎了一口氣,沒有一絲演戲細胞的傢伙。「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海安放下杯子,露出專注的表情。「聽著,我們是朋友,我不是那些只想挖人隱私、道人長短的陌生人,你不必防我。」
楚楚這時才注意到自己雙手橫抱在胸前,帶著一副敵意的姿態。
她這是在做什麼?眼前這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她頹然鬆開雙臂,手射擱在桌上,雙手捧住自己的臉。
「對不起,海安……這陣子我已經被喬倩和舅舅們無盡的盤問煩透了。」
「他們都是出自於關心。」
「我知道。」所以死瞞著他們才會令楚楚更沮喪。
「是他嗎?那個多年前害你傷痛逾恆,繞過半個地球躲了他五年多的男人?」
「同一個人。」她悲慘的點了個頭。
海安則連珠炮的咒罵了一串令人臉紅耳赤的髒話,可是她明白這是他護衛自己的方式。這令楚楚覺得很窩心。
「這個男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哪,糾纏你這麼久還不死心,他到底想幹什麼?難道要這樣死纏著你一生一世嗎?」海安的眼底閃過一陣冷酷,表情惡狠狠的。
一生一世?好恐布的形容詞。楚楚的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冰冷的寒意。
「我不知道……」她囁嚅著。
「還有,你為什麼任憑他將你吃得死死的而毫不反擊?這和我認識的楚楚可不一樣,簡直就像他握住了你的把柄要脅你……」他看進她的眼底,頓悟自己無意中發掘了一個事實。「喔!我的天啊……他真的這樣對你?那個該殺千刀的男人!」他又口出一段足以教天地變色的髒話。
「海安,你被帶壞了。」她試圖說笑緩和一下氣氯。
「在你逾假未歸隊的時侯,我就有預感你出事了,所以才匆匆告假回台灣……」他以指骨輕敲桌面,表情凝重。「聽到喬家說你搬出來住在東方驥名下的宅邸時,我簡直呆住了。我心想,這個男人明明就是你昔日的夢魘,一隻避之唯恐不及的野獸,你怎會做出這種自投羅網、羊入虎口的決定……這人還真是夠卑劣的。」
「東方驥是個一等一的商人。」所謂無奸不成商。
海安直視她的眼底,一陣沉默的思索後,他說:「他用喬家威脅你。」這話是答案而非疑問。
她先是緘默,然後輕輕地說:「你果然適合當藝術家。」心思太過敏銳了。
海安點點頭。「你生性淡泊,愛好自由,能夠牽絆你的東西實在屈指可數,東方驥很聰明,善於尋覓敵人弱點以挾,他必然知道你與喬家緊密的牽繫是他唯一可用的武器……這個人在談判桌上是個高手,可是在個人情感上真是個不折不和的混帳!」海安下了結論。
楚楚畏縮了一下,但是強迫自己一笑置之。「形容得很貼切。」
「你不曾想過告訴喬家終止東方驥的勒索?」
她猛地抬頭,雙眼圓睜。「我不能!如果向舅舅透露,他們一定會堅持我搬回家,而這樣就給了東方驥復仇的藉口,他曾撂下狠話,只要我毀約,他會立刻要喬氏傾家蕩產。」
海安突然向後靠,雙手放在腦後。「他會嗎?」
「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他這樣大費周章把你弄回來,又動員浩大工程勒索你回到他身邊,這背後究竟為了什麼原因?」
「還不是那個唯一的原因,復仇。」
「是嗎?」他傾身向前。「告訴我你和東方驥相處的情形。」
知道海安基於關心的理由出口詢問,也由於他是唯一知道多年前那段往事的人,於是她開口述說著這些日子與他共處一個屋簷下的情景,他津津有味的聽著,甚至在聽見東方驥將自己特助趕離楚楚床邊時笑了出來。
「這男人的醋勁可不是普通的強。」
「吃醋?」她不以為然地嗤哼了一聲。「那是變態的佔有慾,他本質是個權威的人,為所欲為慣了,要求一切都要在他鐵腕的掌控之下,那也包括了我,他根本見不得我開心。」
「他不要你的開心是因為別的男人所引起。」
「哼!那就是東方驥,典型的大男人作風。」
海安以手支起下巴。「依我看,這跟大男人主意沒有關係,倒是和安全感緊緊相扣。」他神秘的一笑。
「什麼安全感?你說得好玄。」她不解。
「你總有一天會懂得。楚楚?」
「嗯哼?」
「我覺得在這場戰役中你並不是沒有武器,全然的一面倒。他對你還有些情感的眷戀。」
這卻是令她心痛的另一個原因。「他該付出情感、該眷戀的對象不是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他的對象不是她,不是她啊。
「如果在他身邊真的那麼令你痛苦,那就當機立斷離開他。」
「我不能。」每當回想起東方驥當時威脅她的冷硬殘酷,心就不由自主的緊繃。
「相信我,東方驥不會實現他的威脅。」海安的表情莫測高深。
「真的?你怎麼知道?」楚楚眼中閃過一絲企盼。
「直覺。」
聞言,她熾熱的眼光轉為黯淡。「我不能冒險。」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點點頭說道:「我懂。」為了轉移她沮喪的情緒,海安故意揮揮手,「不談這惱人的事了,讓我們進入今天的主題吧。」
「主題?」這一招果然激起了楚楚的好奇心,暫時拋開了低落的情緒。
海安故作神秘的眨眨眼。他的手一抬,店裡的燈光暗了下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生日快樂歌突然在四周響起,一個插滿蠟燭的蛋糕被推了出來,燭光搖曳,滿室溫馨。
「你記得?連我自己都忘了!」楚楚又驚又喜。
「生日快樂。」推出蛋糕的店主人笑吟吟的說。
週遭的客人也感染了這份喜悅,紛紛起哄。
「許個願吧。」海安笑說。
她閉上眼,誠摯地在心底許了個願。
她睜開眼的同時店裡也恢復光明,看見桌上一個包裝精美的粉色小盒。
「打開看看。」海安慫恿著,他的眉稍、眼角都是滿滿的笑意。
他的笑是有感染性的,惹得楚楚亦開心的笑了。「海安,你是要扮演聖誕老人嗎?聖誕節還沒到呢!」話聲稍歇,她已經忙不迭地拆起絲帶,掀開盒子。「哇!好漂亮的鏈子。」最重要的是這鏈子和她頸上戴的這一條一式一樣。「你真的很細心,我的舊鏈子因為長期佩戴已經黯然無光,才正為了要去哪裡找同款的鏈子傷腦筋呢。」
她取下頸上的舊鏈子,打開金心裡的全家福照,替換至新鏈子上,戴上。
「還好你喜歡。」他吁了一口氣,假意拭汗。
「海安,謝謝你。」星眸流波閃爍。
「欸,不要太感動啊,如果很感動,也可以拿你下一幅作品來換,我是無所謂啦。」
「不行。」生意歸生意。
「小氣巴啦。」海安故作不滿。
「切蛋糕啦。」店主人把刀子遞上。
楚楚開心的切著蛋糕,並且和全店的客人分享這個意外又甜美無比的蛋糕。
整個夜晚時光就在開心、熱鬧的喧嘩中不自覺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