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終於認出來了。」教授告訴兩位同伴說。他第一個踏進門去拉開燈,因為窗戶透進的光線太少,他請客人走進房間,房間裡陳設簡陋,中間放著一張沒有鋪桌布的桌子,桌子邊有四五把椅子。
「我就不招待你們了,」教授說道,「至少在我還沒有弄清楚同你們的關係之前。好了,我們來談正題。請你們坐下來說,讓所謂的女兒先說吧。」
「我什麼都不知道,爸爸,」柯答道,「還是讓阿爾杜爾說吧。」
「您可以把這件事情當作一個傳奇故事來聽。」
他把一個薄薄的藍色文件夾放到面前的桌子上。
「不過要簡練些,」教授答道,「我很忙。我今天要研究毛里求斯恐龍,同時我還要口述幾封信。因此請把你的傳奇胡話縮短一些,三言兩語就行。」
「自從上次令人傷心的克拉倫斯事件之後……」阿爾杜爾開口說道。
「不必再提克拉倫斯了。我想起這件事就深惡痛絕。」
「我們繼續尋找……」
「住嘴!」柯插話說,「您原原本本從頭說起,從我出生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你想說,沒有任何人對你說過任何事情嗎?」教授吃驚地問道。
「什麼也沒有說過。」
「這群白癡!」教授生氣地罵道,「為什麼要隱瞞啊?」
「我們不想對姑娘進行專門訓練,」阿爾杜爾說,「最好是讓一切順其自然,因為這一次我們毫不懷疑。」
「別說了!」
教授用拳頭砸了一下桌子,桌子裡彈起了一杯汽水。教授也不讓客人,自己喝了一口,接著說道:
「15年前,當時我的妻子還在世,有幾個混蛋偷走了我兩歲的女兒薇羅尼卡,盜竊者索要100萬贖金才肯把她送回來。我們當然沒有這麼一大筆錢——個普通教授和家庭婦女從哪裡可以弄到這麼多錢呢?因此,我們向警察局請求幫助。很遺憾,我們這裡沒有警察,只有一群十足的白癡。在最後關頭,他們驚動了盜竊者,於是盜竊者連同我的女兒一起消失了。我的妻子很快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因為她的肌體由於憂傷而極度衰弱,終於過世了。我也衰老了20歲,但是,我們的女兒卻仍然沒有下落。我不止一次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找銀河系警察局,找私家偵探……然而一直沒有結果。我們的女兒依然杏無音信,我成了沒有子女的孤寡老人……突然……去年我突然收到沃爾夫岡-久-沃爾夫大公的信,他通知我說,他以同罪惡和不公作鬥爭為目標,他好像從什麼地方得知,我有個女兒從前曾經被人偷走,他希望把我的孩子送還給我。我,應該說,高興極了,因為在我的房子裡,我感到自己十分孤獨。這些年來沒有親人沒有親情,真是度日如年,無聊之極。」
那還用說,柯想道。你像一個孤獨的騎士一樣把自己禁錮起來——還會有什麼人到你這裡來作客?
「我同意他們來,並且把克拉倫斯也帶來。這樣,按照沃爾夫岡大公的說法,從一所孤兒院裡叫出了我的女兒。於是,他們就來了……」
「犯了一個錯誤,」阿爾杜爾接過話頭說,「一個致命的錯誤,這不是那個姑娘,一切都與克拉倫斯吻合,除了最主要的一點。」阿爾杜爾無可奈何地攤開手說道。
「這是冒名頂替!你也參與了欺騙!」教授用乾瘦的手指戳著阿爾杜爾的肩頭喊道。
「對於我們來說,這件事情也大大出乎意料!」阿爾杜爾拿不出有說服力的理由只好高聲叫道,「我們決心向教授贖罪,又重新開始尋找。這不,現在您的女兒就站在您的面前。」
「是啊,這回我們倒是應該相信了。」教授揶揄地說。他的口氣讓柯感到懷疑,他根本沒有因為丟失的女兒被找回來而高興。
「把您的那幾張紙拿出來,」阿爾杜爾精神煥發地說,「我們準備好了,向您出示薇羅尼卡的遺傳卡。」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如果這一次又塞給我一個冒牌貨的話,那麼我這一輩子再也不同你們打交道了,我說完了!」
「我們不怕把話挑明。除了書面證件之外,我們還有活著的證人。」阿爾杜爾小心地取下回形針,遞給教授一張發黃的紙。
柯緊張得好像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如果薇羅尼卡同這位教授也沒有關係,又會是什麼情景呢?到時候也會將她處死嗎?不,她心裡清楚,到時候殺死的將不是薇羅尼卡,而是一位叫柯的姑娘。薇羅尼卡本人此刻倒是安然無恙。
久-庫夫裡耶教授把寫有公式數據的那張紙放到一本翻開的書旁邊,書上記滿了各種數字。他埋下花白的頭,對著那張紙研究了約有10來分鐘。待他把那張紙從自己面前推開,似乎是要拒絕同求見人打交道,柯都要第三次死過去了。
終於,他驚訝地說話了:「奇怪,血型完全相合。」
「我早就知道了。」阿爾杜爾說,他瞇起眼睛,像一隻吃飽了的貓。
「奇怪,太奇怪了……請你把孩子在教養院的特徵報告給我看看。」
「請看。」阿爾杜爾毫不掩飾,洋洋得意地說。
他從文件夾中又抽出了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紙,遞給教授。比較的結果讓教授大吃一驚,他看了柯一眼。
「奇怪,」他說道,「不可能事先偽造,你們不可能知道我的證據的內容,你們沒有鑽進保險櫃。沒有進去過吧?」
「沒有人知道,您把自己的寶貝保存在什麼地方。」阿爾杜爾肯定地回答說。
柯看出來,阿爾杜爾的態度相當強硬,她相信薇羅尼卡這一回是真地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親。
有人在兒童島上查清了姑娘的真實身世,然後又拐走了她,所以現在柯看清楚了,為什麼會實施這一整套冒險行動:殺死阿爾焦姆,偷換未婚夫以及安排薇羅尼卡逃出兒童島。這一切都同盜竊兒童島檔案館的文件聯繫在一起——因為阿爾杜爾-久-格羅西夾子中的證據顯然是從那裡偷出來的。在島上有人幫盜竊者的忙,現在只剩下一個秘密——沃爾夫岡-久-沃爾夫大公幹嗎需要這麼做?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由他主持策劃的,而且,他去年就試圖把克拉倫斯強加給教授當女兒,但是他失算了。他沒有估計到教授會識破偽裝。這一年來,大公精心組織尋找教授真正的女兒,而這一點他辦到了。
「好吧,」教授把幾張紙放到一邊說道,他看看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目光中流露出關切,然而卻沒有溫情。
「你長得有點像自己去世的母親,她是因為你的失蹤而傷心致死的。」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難道這是我的錯嗎?」
教授沒有聽她說。他陡然站起身來,細鐵腿椅被撞開,翻倒在水泥地上。
「把所有的證明文件給我留下,」他吩咐道,「等我有空時還要好好看看,現在你可以走了。」
「誰?」阿爾杜爾問道,一誰可以走了?」
「當然是你啦,白癡,」教授惱怒地回答道,「我們需要你幹嗎?」
「當然,當然,」久-格羅西先生附和道,一如果您不再需要我……」
柯差一點沒有抓住「丈夫」的衣襟——就算他是個壞蛋,是個騙子,到底還是個認識的人。而教授呢,冷冰冰的,如同一截剛出冰箱的香腸,像一條梳著頭髮的昆蟲。
「我走了,薇羅尼卡,」她的「丈夫」笑容燦爛地說道,「我過一會兒給你打電話。你也別忘了我,你知道的,我住在『大陸』旅館,6號房間。」
這是他們共同的房間號碼,這一點柯還沒有忘記。
「晚安,教授。」阿爾杜爾顯然懂得禮貌又有教養,似乎昨天剛拿到了牛津大學的畢業證書。
「請等一等,請等一等!」教授說道,「你忘了一件重要的小事情。」
「我嗎?忘記了什麼?」
「當然,你說過你有活著的證人。」
「噢,對!」
「難道你以為,我會滿足於可能偽造的幾張紙片嗎?」
「那還要怎樣,那些紙片可是保存在您的保險櫃裡的!」
「沒有鑽不進去的保險櫃!」
「那好吧。」阿爾杜爾歎了一口氣說,連柯也從他的歎息中覺出了某種戲劇性的、正中下懷的預謀。還真讓她請著了:阿爾杜爾正巴不得教授提出這個要求,而且也預料他會提出這個要求。
「證人什麼時候能到這裡來?」教授問道,他那令人厭惡的口氣聽起來像個受了委屈的老小孩。
「這取決於您,教授。」阿爾杜爾答道。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尊敬的久-庫夫裡耶先生,」阿爾杜爾說道,「我和沃爾夫岡大公希望所有的人都好。但是我們並不富裕,拿不出上百萬的金錢去做善事。您知道從地球飛到火星一張單程票值多少錢嗎?」
「我想像不到!」
「40萬。如果你給我們這筆錢,那麼您將見到一個證人。」
「40萬?」教授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您可以打電話問問宇航局。」阿爾杜爾提議道。
「不能便宜點嗎?」教授讓步說。
「可以便宜點,買旅遊票,這樣您花32萬,等上一個星期就行了。」
「你瘋了嗎?怎麼還要一個星期!」
「那您決定吧。」
「請等一等。」教授回到桌子邊,拉出一節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本支票簿,內心很矛盾,考慮了有一分鐘。阿爾杜爾向何使了個眼色。
然而柯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很可能,證人乘坐的是同一艘「聖蘇西」號,就藏在上百間臥艙中的一間裡面,因為不想讓柯看見他。這麼看來,沃爾夫和阿爾杜爾這一對騙子已經撈了相當大一筆錢了。
教授簽了一張支票,於巴巴地說:
「請他下個航班就來。」
「明天午飯時證人就會到達這裡。公司保證。」
阿爾杜爾心情輕鬆愉快,對自己十分滿意。顯然,事情的進展符合他同大公的設想。教授把阿爾杜爾送到房子門口,柯一個人在屋裡呆了三分鐘。她東張西望地打量房間每一個黑暗的角落,指望在哪個角落裡看見米洛達爾局長的全息圖像。然而在各個角落裡,除了蜘蛛網,別無他物。大概,局長沒有辦法潛入室內,或許更糟糕,他丟失了自己偵探的蹤跡。
教授回來之後,像吵嘴似地說:
「你還不是我女兒,可是已經鬧得我傾家蕩產了。」
「誰請您叫證人來了?」柯頂撞道,「要是我就省下40萬,相信算了。」
「有時候,花上100萬保全10個億,勝似惜乎10塊錢丟掉一條命,」薇羅尼卡的父親說出了一個深刻的道理,「你還小,還難以理解我何以這麼決定。」
柯當時就想向教授承認她嫁給了阿爾杜爾,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她克制住了自己內心的衝動,因為她明白,這樣亮相會徹底打破教授對阿爾杜爾和她的信任,那樣一來,任何證人都無濟於事了。
柯理解阿爾杜爾的用意——教授疑慮重重,他能想得到,阿爾杜爾企圖擠進他的家庭。但是他不希望有多餘的親屬。他現在連與自己的親生女兒相逢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欣喜。
「我不喜歡這些人,」教授說著,重新坐回到桌子邊整理文件——既有阿爾杜爾帶來的,也有原來存在自己的保險櫃中的,「上一次陪同克拉倫斯來的那個紅臉胖子,灰頭髮捲得彎彎曲曲,像個老色鬼。他吃光了我儲存的夠吃半年的糖,真是病態。我不相信慈善事業,那些慈善家一般都是世界上最貪財圖利的人,他們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無償的,他們花費一個法郎,會向命運、向上帝、向永恆和人類索要一千美元。因為人類離他們最近,所以他們就向人類極盡敲詐勒索之能事。」
「他們說過為什麼要幫助您嗎?」柯問道。
「這個久-沃爾夫大公是銀河系幫助失散親屬聯合會的主席。難道他沒有對你說過這件事嗎?」g」
「也許說過,但是我不記得了。」
「冒險家,一個典型的冒險家。那個曾經同他在一起的姑娘,雖然裝得非常像是我的女兒,為了讓我承認她,甚至痛哭流涕,還是給我留下了最不愉快的回憶。」
你要是知道就好了,慈善家久-沃爾夫是如何懲罰她的,柯心裡想道,她變成了陳列室的一具人體標本。
「不過我覺得你也像是一個女冒險家,」教授說道,「為什麼你在教養院呆了這麼多年,卻不告訴任何人你有父親呢?」
「您的推理讓我感到奇怪,爸爸,」柯答道,「我被人偷走的時候只有兩歲,我甚至都不記得我是怎麼被偷走的……」
「到我的辦公室去吧,」父親提議道,他對證明文件的比較結果還算滿意,「我請你喝茶。」
她父親的辦公室是一個不大的房間,窗戶上也裝著鐵柵欄,地板上鋪著一塊舊地毯,靠近不曾點火的蒙上塵土的壁爐,有兩張沙發,沙發中間的矮茶几上放著自動咖啡壺。
「我希望,」爸爸腳下踩得吱吱嘎嘎響,「咖啡壺裡還有咖啡。今天早晨在見到你之前,我太激動了,喝了平時三倍量的咖啡。」
他接通了電源。
他說得對。報警牌馬上就亮了:「咖啡即將耗盡。」
教授狠狠地用拳頭捶了咖啡壺一下。柯注意到,壺身上有幾處明顯可見的凹陷——看來,這只壺不是第一次遭到懲罰了。
「也許,廚房裡面有咖啡?」柯問道,「我可以去拿。」
「行,去拿吧,」想不到薇羅尼卡的父親居然同意了,「往右第二個門,那裡應該有一罐。」
於是,教授又在壁爐前的矮茶几上用文件擺開了紙牌卦。
柯沒費什麼勁就找到了廚房。蟑螂和蜘蛛看見姑娘,不情願地讓出它們的領地。她每踩一步,都揚起一團灰塵。
咖啡罐蓋著蓋,裡面裝著半罐咖啡豆,柯真走運。她開開咖啡磨,自己則開始進行查看。穿過走廊,她看教授臥室的門開著,裡面有一張壓得癟癟的沙發床,鋪著已經睡得很髒的床單。床前的地毯上胡亂堆著一大堆圖書資料和畫冊。
如果將來有朝一日,薇羅尼卡要在這幢房子裡生活的話,柯想道,整理這裡將夠她受的。因為在兒童島上,薇羅尼卡循規蹈矩,酷愛整潔到了空前的程度,是出了名的。只是在愛上阿爾焦姆之後,她才忘記了這一點。反過來也將夠教授受的,薇羅尼卡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柯回到辦公室,直到現在她才發現,每一面牆邊都擺著一溜多層書架,書架上放著圖書和畫冊。
「你去了很久,」教授說道,「管了些什麼閒事啊?」
「去了臥室,」柯承認道,「臥室裡太亂了。而且,廚房裡也一樣亂。」
「好像,這暫時與你無關。問題是,收拾住所要求至少有另外一個人投入全部精力。我呢,由於自己的專業特點,從來不允許別人上我家來。我同意尋找你,只是因為我懷著一線希望:萬一我的女兒已經長大成人,她沉默寡言,勤快能幹,不尚好奇,很樂意負擔家務,而且她不漂亮、最好是跛腳或者獨眼,這樣就沒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您為什麼希望我這麼倒霉啊?」柯吃驚地問。
「為了你不要出嫁,不會往這個家裡領進一個厚顏無恥自私自利的男人來,不要生孩子,不致毀掉我的整個世界……你看,現在我發現我的擔心不無道理。你不僅漂亮得讓我討厭,而且這位卑鄙下流的久-格羅西已經在圍著你轉圈了,他看你的神情就像是看一個西紅柿似的,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但是,教授很快喝下了三杯咖啡,他被燙痛了,連連吐著舌頭,好像誤了火車一樣。待他喝完,柯把托盤送進廚房。
她這一次出現在廚房,徹底震驚了在廚房裡橫行無忌的蟲豸們,它們明白這個人將會在這裡推行自己的規矩,只好撤退。否則它們可能就要同赴黃泉了。
在柯洗咖啡具的時候,用熱水往特別放肆的蟑螂身上澆,教授則在辦公室裡繼續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似乎沒有發現她的離去。
柯回到辦公室後,教授的態度稍稍和善了一些,開始詳細地問她,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兒童島是怎麼回事。柯如實地講述島上的情形,她講的越多,教授越是警覺。
「就是說,我應該這樣理解,」他終於說話了,「學生們的證件都保存在女院長辦公室一個特別的保險櫃裡。你看見過這只保險櫃並且認為,偶然進入的人不可能打開保險櫃。那麼由此引出一個問題,一個並非偶然進入的人打開保險櫃並且拿走了你的遺傳卡,那個並非偶然進入的人,他是誰呢?」
「那還不都一樣嗎?」柯迴避道,「重要的是,我們父女團聚了。」
「可是誰需要這樣?」教授問道。
「您指的是……您指的是什麼,爸爸?」
「別叫我爸爸……暫時別叫。我想從頭開始,一五一十弄清楚,為什麼這麼秘密的文件會落到大公和你的阿爾杜爾的手裡?我很不放心……擔心這是一個陰謀,當然,這就是一個陰謀!」
「也許,我最好走開?」柯問道,「畢竟,我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過著無父無母的日子,看來,沒有父母我也能夠活下去。」
「站住!你要明白,如果我的女兒真地被我找到了,這一下子就使一連串的難題迎刃而解。但是這件事情應該讓我知道,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明明白白。萬一證明文件是偽造的呢?」
「那就是他們起先從您這裡偷走了文件,爸爸,」柯說道,「然後拿去複印,再往後把您的原件送回原位,而連同我一起帶來的是複印件。」
「胡說,胡說!一派胡言亂語!這不可能!這更讓我氣憤。我相信,這些文件都是真的,從化驗單和所有的文件來看——你是我的女兒,但是,這些文件怎麼會落到他們的手上呢?為什麼他們會上島去尋找你呢?」
「這是惟一收留從其他星球上撿到的孩子的場所,」柯說道,「如果你決定要尋找一個孤兒,那你首先應該去我們島。」
這說服了教授。
「歸根到底,」他對柯說,「完全不必讓什麼人得知你的美貌,你再不用邁出家門,就我們父女倆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共享天倫之樂。」
「沒有比這更好的日子了!」柯忍不住說道,「就是說,我從庫西島監獄轉到了火星監獄是嗎?我最好還是走吧。」
「不,不,等一等,我們來想一個辦法。」教授攔住了不讓她走。
「爸爸,」何問道,「誰也沒有告訴過我,您是幹什麼的。您的書這麼多,也許,您從事的是保密工作?」
「你確實不知道我的職業嗎?」
「確實不知道。」
「不過,我不事張揚,我的職業是魚類學家,是下薩克森最知名的魚類病專家。我真正的職責是組織國際會議。我是16個與我的專業相關的協會和聯合會的副會長,我的名字在蒙得維的亞婦孺皆知。因為我什麼都捨不得扔掉,所以我的家裡總是到處都是舊信封——我的同事和五花八門的組織的信件。我年輕的妻子認為,信件積聚太多的塵土,我們未來的孩子,也就是你,會變成一個先天殘疾兒,如同被污染的水中的魚一樣。我當然不希望這樣!但是我又不能把這些漂亮的信封一扔了事。開始,我揭下信封上的郵票。誠然,當時孩子還沒有出生——我讓孩子的媽媽做了流產手術。就這樣過了好些年,直到你出生……從這一天起,我迷上了集郵。郵票不會說話,它們要求連貫不斷,它們象徵著一種嚴謹的秩序,以至我漸漸荒疏了自己的魚類學研究,全身心地投入了集郵。」
「但是你哪來的錢呢?」柯打斷教授的話問道。
「我是一個天才的收藏家。到你出生之時,我成了宇宙之王。當然,是在集郵界……於是,我見好就收,及時隱退,移居到了火星上。我別無所求了——因為我把歷史上最稀有的郵票都搜集到手了。藍色毛里求斯?我有藍色毛里求斯。美國同盟,我有全套美國同盟,甚至連錯版票也有。英國黑便士是世界第一枚郵票,我有一張純正的小型張,而且是貼在郵票發明人貝爾先生為了祝賀該事件寄給英國女王的信上。所有值得擁有的我都擁有了!」
教授臉色潮紅,兩頰放光,耳朵通紅,連頭皮都泛出粉紅色。柯明白,她正面對著一個真正的,因而也是極為危險招禍的收藏家。
對這種人而言,他們的沒有意義的收藏物品歸根到底比生命本身還重要,久-庫夫裡耶教授,薇羅尼卡的父親就屬於這種人。最有意思的是,他並不向剛剛找回的女兒隱瞞自己的性格特點。
「當然,我的收藏離完美還很遠,儘管它們自身也很美,就像任何一件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教授繼續說道,「埃爾米塔日或者盧浮宮收藏的油畫也總達不到理想的程度。要達到理想的完美,必須把至少一千家最大的世界收藏聯合到一起。而這,很遺憾,是不可能辦到的。不過,就我這點寒酸的收藏,很快就引起了犯罪分子的注意。我以為我不會給任何人帶來不幸,我能夠遂自己的意願獻身於光明正大的職業。但是,不!像鬣狗找屍體似的,形形色色的壞蛋都盯上了我。有三次企圖搶劫我,兩次企圖謀殺我。沒有辦法,我只好離開地球,想靠火星上這點微不足道的安全躲清靜。然而在這裡我也成了追捕的對象。我用養老金加上省吃儉用攢的錢買了一處單門獨院的住宅。自從發現要把我從住宅裡擠出去的企圖之後,我不得不蓋了這個防空洞似地混凝土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