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裡,克耳涅城堡中高聳入天的高塔上孤獨佇立著一名眺向遙遠西方的金髮男子。
一陣山嵐橫過了眼前這座山頭,帶來了濛濛的白色霧氣,虛幻中有股不真實的感覺。
搭配著男子金色柔細髮絲的是一雙明亮動人的金色瞳眸,薄瓷般的白雪肌膚猶如女子般的吹彈可破;他雖已屆雙十年華,但精緻的五官容貌猶未脫一絲天真的氣息。
罩在他身上的銀白色長褂隨著風起舞,縱使突來的狂風吹亂了他齊肩的短髮,但不以為意地,他的雙眸只出神的望著前方。
望著那個他不願再回首的記憶所發生的地方。
哀愁的神色只有在-頊獨處時才會被容許出現,畢竟他已經是克耳涅的國王了。從登上王位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對天發誓不再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他是多麼不願接下這個位置。
或許他認識的世界早在那一天就已經全部瓦解破滅了……
他搖了搖頭,一臉苦笑。
何必又要想起那件事,這六、七年來,自己不是已經非常努力的試著去遺忘了嗎?可是每當這個炎熱的季節來臨時,在午夜夢迴中它就像出還未完結的戲碼,血淋淋地出現在他夢中。
昨夜,他再度夢到了自己和朋友們一起玩樂,還包括那個有著黑色頭髮的少年;只是在轉眼間,正和他捉迷藏的友人卻都化為滿身鮮血的厲鬼,復仇似的抓住他的手腳。
又一次,他在黑髮男孩的嘲笑聲中驚醒。 -
頊拉緊了領口,沉痛地閉上眼。
他到底該如何從那個惡夢中解脫?
「抱歉,少爺,打擾你了。」
登上高塔的侍衛長將-頊拉回現實,他一臉招牌的制式笑容問道:「沒關係,你找我有事嗎?」
雖然-頊貴為一國之王,但在私底下他卻要部屬、僕人們稱他為少爺,這是他對被硬逼當上國王的無言抗議;再者,這全城上下他無人不熟識,大夥兒相處就像個大家庭一般,所以他倒也寧願身邊的人別再待他如高高在上的國王才好。
「皇太后有事找您,她請少爺您去旁廳一趟。」
「旁廳嗎?」-頊斂起笑容。
旁廳對他來說別具一番意義,從小到大,那裡就是他和母后商討重要事情的地方;難不成……
是為了之前那件事?
「是的。」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他深吸了一口氣,笑道。
即使他有萬般不想去的念頭,但從他當上國王的那一天起,他就失去了意志上的自由,現在的他就好比是個背負所有人期盼的傀儡。
「夜安,母后大人。」-頊恭敬地行了個禮。
端坐在柔軟沙發上倚著紅色軟墊的美貌婦人,微笑著將-頊招了過去,「乖兒子,過來給為母的看看。」
她有著和-頊一樣的耀眼金髮,現在正柔順地盤在頭上,發上的金飾皇冠象徵她的權威,貌美如花的面容和-頊一樣令人無法猜出她的真實年齡。 -
頊順從地走了過去,依皇太后的指示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
「怎樣,你的病應該已經好多了吧?」皇太后關切地摸著兒子的頭。
「嗯,您大可放心,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頊接過侍女遞上的茶,淺淺啜了一口。
「那就好,不然看到你在床上躺了那麼多天,當母親的我還真為你擔心呢!」她放寬心的笑著,接著使了個眼色。
身邊的女侍們都聽話的退下。
「呵,母后大人,您這一次找我來是為了什麼事呢?」靠向身後的椅背,他開宗明義的問道。
「昨天我們接到密報,陶盾已經攻下蒙漢的首都了。」 -
頊像被電殛般的睜大了眼,拿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他並不是在懼怕,只是事情來得太快,他還無法接受。
才短短的幾天,鄰近的蒙漢國就被陶盾帝國給長驅直入,一舉殲滅?但再怎麼說蒙漢國可也是當今世上國力僅次於陶盾帝國的,連蒙漢都抵擋不了陶盾的攻勢,更遑論是克耳涅這個弱勢的國家呢?
「很可怕是吧?自從三年前黑髮惡魔當上陶盾王后,不知道已經有幾個國家被它蠶食鯨吞了。」她苦笑的說道。 -
頊皺緊了雙眉。
沒錯,三年前身為最小皇子的那個人手刃自己的兄長當上陶盾王后,陶盾的大軍橫掃整塊大陸,老實說克耳涅還能倖存至今實屬僥倖。
「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又重提一次……」切入主題,她望向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我希望你能答應娶藍澤家的千金,為了我,也為了這個國家。」
「母后,我……」-頊眉頭糾結在一起,不知該如何拒絕。或許娶了全大陸第一首富家的女兒,真的對現在的局勢能多少有點幫助,但是對於感情的事,他一向能不碰就不去碰……
「我知道這很為難你,我也內疚不能讓你選擇自己真正愛的人,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國家啊!」
「母后,這並不是重點……」真正愛的人?呵!這幾個字只讓他覺得可笑,他還有那個資格嗎?「母后,我覺得最大的問題是藍澤家之前曾和陶盾帝國接觸過,我不認為他們會捨陶盾來和我們合作。」
站在現實的層面,他怎麼也不能相信藍澤家所提出的婚約。
藍澤家依附陶盾帝國所獲得的利益遠比和他結為姻親所得到的還要多,或許在母后看來這只是自己不想結婚的借口,但身為克耳涅的國王,他不能不多方顧慮,他只怕這是一場藍澤家和陶盾的陰謀。
若是真的的話,那可真會引狼入室!
「但在這亂世中瞬息萬變,什麼事也說不準,況且藍澤家千金可是全大陸的第一美女,不論美貌或身世,都和我的好兒子非常相配呢!」她滿意的笑道。說到底,她只是想能早日抱孫子罷了;不知是她這個兒子比較晚熟,還是因為真的太過繁忙,到現在都還沒傳出好消息,令她相當著急,也就格外積極地想促成這項婚事。
「我覺得藍澤家的小姐,真的是很熱情、貼心呢!」皇太后拿出抽屜中的一迭信,交到-頊手上。
看了一眼手中的信,-頊不禁搖頭歎息。原來那些被他退回的信全由母后代回了,難怪他還正懷疑為何在自己拒絕後,藍澤家的小姐還那麼有耐心的寫信給他。
「而且麗多拉是個非常有主見的女孩子,她還說在確定婚約前,要和你見上一面,先跟你認識後再決定是否要結婚呢!」
「是嗎?」原來藍澤家的小姐叫麗多拉啊!
「我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大概這一、二天她就會抵達克耳涅了。」
「嗄,什麼意思?母后您是說……」-頊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可沒答應啊,原來這才是母后今天找他來要談的重點。
「我想既然麗多拉有這個意思,你不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去瞭解認識她嗎?說不定……明年我就可以抱孫子了。」
「母后……」瞧母后笑得合不攏嘴,他這個當兒子的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算了,這樣也好,他倒也可以藉機來試探對方的虛實。
他轉念一想,便也能夠釋懷,「好吧,這次我就暫且聽您的,不過……要不要答應這個婚約,等我見過她之後再說吧!」
「那就好。」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
「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吧,母后,時候不早了,您就早點歇息。」-頊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
「嗯,你也回去休息吧!你的身體才剛痊癒,小心點,不要再受風寒了。」
「我知道,晚安了,母后大人。」 -
頊必恭必敬地行了個禮後,便退出旁廳。
不知為何,近日來他的心神一直不得安寧,每到夜晚,那被他遺忘的夢魘就會再度出現在他的夢中,就連母后剛才提起的婚事,也讓他直覺感到不對勁。
搖了搖頭,揮去這些不好的念頭,他希望只是因為前陣子的感冒而讓他比較多疑才好。
夏天裡炎熱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今天萬里無雲,天空湛藍,山谷間吹來沁涼微風,聒噪不停的蟬鳴聲和清脆悅耳的鳥鳴聲譜成一首夏日的舞曲。
克耳涅皇城中,佔地遼闊的御花園在園丁悉心的照料下,數以萬計的名貴花朵開得奼紫嫣紅,綠草如茵的草坪,青蔥蓊鬱的樹林,這等旖旎風光恰如傳說中的夢幻仙境。
但和眼前美景不搭調的是位於花園正中央的花崗岩廣場上所傳來的刀劍觸擊聲,就像是破壞這等美感的敗筆。
仗著自己的病已經痊癒,-頊一整天拉著侍衛們陪他比試,雖然皇太后對他耳提面命過,不准他再做這種危險的事,可是他既然身為亂世中的王,會一些武功、劍術來防身是很必要的,他可不想成為大家的累贅。
而且在經過那次的教訓後,他深深的知道唯有靠自己才能真正保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在對方的劍擊向自己的胸口前,他利落的一個翻身,不偏不倚地落在對手的身後,劍尖直抵著對方的咽喉。
一陣鼓掌聲由-頊的身後響起,他好奇地轉過身,看見一位有著紅色卷髮的美麗女子;他脫下臉上的面罩,對著方纔的對手拱手,「承讓了。」
對方受寵若驚的騷著頭,「不,少爺您太厲害了,小的實力和您實在是相差太遠。」 -
頊搖搖頭,「好了,你別再奉承我,我看你們也和我練了一整天,先下去休息吧!」他趕緊揮手遣走待衛,要不然接下來又得聽他們恭維自己那些噁心巴拉的話了。
他走向身後那名陌生女子,順手將脫下的手套、面罩、劍交給身旁的侍女。
「請問小姐你是……」-頊開口問道,他可不記得城裡有這等國色天香的美女。
「麗多拉-藍澤,你好。」漂亮的女子一臉如花的笑容,對他伸出纖細的手。
雖然訝異於她的突然到訪,但-頊仍紳仕的輕吻她伸來的纖手,「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頊.涅伊德爾,請多指教。」還來得真快呢!昨夜母后才和他提起而已,可沒料到這位藍澤小姐會那麼快就到達了。
這讓他不得不對這件快速發展的婚事起疑。
他審視著眼前有著「第一美女」稱號的麗多拉-藍澤。
果然她是當之無愧!亮眼的紅色卷髮,碧綠的明眸美目和巧奪天工的完美五官,明明有著天使般的面容,卻也擁有魔鬼般的惹火身材,以及舉手投足間高貴的氣質,普天之下該沒有男人會拒絕和她的婚事吧!
但眼前的絕色美女卻無法讓他怦然心動,這又是為了什麼?
「呵,我們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還是到花亭下坐吧!」語落,-頊引領著一行人來到涼亭下。
「哇!好漂亮精巧的亭子。」坐在涼椅上,麗多拉看了一下四周,跟著一聲驚呼。
可不是嗎?純白色的亭柱,盛開的紫籐花為頂,垂下的一串串花墜就像大自然的風鈴,隨著夏日涼風搖曳,彷彿真能聽到它的聲音。
「呵,園藝是我母后的興趣,這花園上上下下都是我母后一手設計打理的。」他體貼地幫麗多拉倒了杯茶。
「謝謝。」她向他回以微笑。
之後,兩人找不到共同的話題,約有半刻鐘的時間彼此沉默以對,只是各懷著心思欣賞美景。
「藍澤小姐,能否請問你,為什麼會想和我結婚呢?」-頊挑起眉,直接切入主題,畢竟說話拐彎抹角並不是他的本性。
好似訝異於他的發問,麗多拉愣了幾秒鐘,才開口笑著說:「該說是我對克耳涅王你感到興趣吧?」
「對我感到興趣?」
「嗯,我很好奇人們口中克耳涅的『金色瑰寶』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能比我這有著第一美女之稱的人,名聲還要來得響亮呢?」
「哈,金色瑰寶!」-頊對外人給他的這個稱號感到不滿,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做,不過他承認自己擁有的耀眼金髮、金色瞳眸,總讓他簡單的贏得所有人的注意。
什麼金色瑰寶!好像比喻他有多麼的弱不禁風,需要別人保護似的!
「不過等我見到你後,我終於證實這並不是在誇大其詞,你就像瑰寶一樣讓人想將你好好收藏……真的很迷人呢!」她饒富深意地笑著,伸手撫上-頊白玉般的臉龐,可是眼神中卻又帶著一絲無法輕易察覺的銳利。
突來的親密動作,令-頊只能傻傻地抱怨著:「我並不喜歡金色瑰寶這個稱號。」他皺起眉,鼓起腮幫子,兩頰出現一抹紅暈。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真可愛,難怪……那個人會對他著迷。
「是嗎?可是我是個男的,這個稱號我可不敢恭維。」
「呵,-頊,你真可愛!」她望著正在耍脾氣的-頊,覺得他就像個小娃兒般那麼純真,他是個男的沒錯,可是這個理由卻喚不回那個人執著的心。
「可愛?我更不喜歡這個形容!」他一副敬謝不敏的表情。
麗多拉的話就像在故意刺激他,世界上沒有男人能接受女孩子說自己可愛的,而且生得一張娃娃臉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痛處。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麗多拉笑得明眸都瞇了起來,「呵──-頊,我現在對你更有興趣了呢,你呀,就像個完美的天使一樣。」
「天使?因為我這張臉嗎?」-頊突然正色了起來,眼神中有著怒氣。
「沒錯!怎麼,你不喜歡嗎?」
「天使不見得是完美的……那如果我的臉變成這樣呢?」他激動地拿起腰上的匕首,往自己的臉上畫了一刀。
他白皙的臉頰上立時出現一條血痕,艷紅的赤色和無瑕的白色意外地相配。
「你做什麼?」麗多拉一聲尖叫,連忙掏出絲絹手帕摀住-頊臉上的傷口。 -
頊愣愣地接過麗多拉手中的手帕,這時他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竟做了傻事,他望著手帕上的紅色血漬若有所思。
只是覺得自己不配因為這美麗的皮囊得來讚美,而內心卻比惡魔還要污穢不堪……他無時無刻地憎恨著自己,為何要生得這般容貌?
「唉!可惜了這張臉。」
「別擔心,我開玩笑的,什麼傷我沒受過?很快就會好的。」-頊不以為意的笑道,隨便找個借口來搪塞。
「你……」她真不知該說什麼,有人會開這種玩笑的嗎?
「少爺,皇太后有請藍澤小姐。」出現於他們身旁的總管說道。
「呵,我正想著皇太后呢,-頊,看來我得先暫時告別了。」麗多拉起身向他一個欠身,便跟在總管的身後準備離開。
「麗多拉。」
她才走沒幾步路,就被-頊給叫住,「嗯?」
「我得提醒你,我對你可還沒解除戒心,你最好別想耍什麼花樣。」-頊倚著亭柱,雙手環胸,一派優閒的模樣,但言語中卻有著十足的威力。
「歡迎,隨時候教,不過……我很高興你總算肯叫我的名字了。」她又優雅地對他一個欠身,隨總管離去。
望著娉婷背影,-頊不禁會心一笑。
真是個奇特的女子,或許說不上喜歡,但不可否認的,他倒挺欣賞她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