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紅妝 第五章
    「哇!終於有點人氣羅。」上官凌吹了聲口哨,看著四周熱鬧的街景,終於有再回到人間的感動。

    騎馬在荒郊野地奔馳了三日,根本找不到可借宿的民家,只得苦命的在冷得要命的天氣裡露宿。進城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找家順眼的客棧安頓馬兒、安撫受虐三日的五臟廟。

    覓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上官凌一手撐著下頷,看著窗外的風景,讚道:「真像一幅畫。」

    芙蓉城是西南地區第一大城,因此地遍植芙蓉而得名,是水運、陸路的轉運站,亦是商貨的集散中心。客棧、酒樓依河而立,從窗子眺望出去,波光瀲灩的運河、隨風輕輕搖曳的垂柳和運河旁的鼎沸人聲,活脫脫就是古裝劇和古畫所描繪的翻版……喔,她忘了,她現在就是所謂的「古人」,唉。

    「想些什麼?」段風點了些菜和她愛吃的甜點,見一路上直嚷餓的上官凌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微風揚起她的髮絲,雖是一身男裝打扮,仍掩不了她柔美的模樣。

    「沒什麼。」她抓過桌上的花生,往空中一拋,張開小嘴穩穩的接住。「嗯,好吃,這花生挺香挺脆的。」見他對她的舉動一臉不贊同,她吐吐舌,知道他又想念她了。

    「你呀,實在不像女孩子。」段風幽幽地歎了口氣,她男孩似的動作將他驀然的心動給打回原地認清殘酷的現實。

    「我同意。」不理會他警告的眼神,上官凌又丟了幾粒花生到嘴裡,還故意朝他亮出一口白牙。「別想改變我!」她壓根不想改變自己去符合古人的規矩,什麼笑莫露齒、立莫搖裙,真要她做到還不如殺了她吧。

    見她沒一絲改過之意,依舊像在玩遊戲似地將花生拋得高高的再甩嘴接住,開開心心的吃著,段風揉揉有些疼的額際,對這小妮子我行我素的個性沒轍。

    「上菜啦——」隨著一聲吆喝,小二將餐點一一擺上。

    「你點了這麼多啊。」上官凌瞠目結舌的看著小二把整張方桌擺滿了菜。雖然沒吃早餐的她的確是挺餓的,但有必要叫十幾道菜、三份甜點、兩份甜湯來嚇人嗎?更別提還有一大碗尖尖的飯了。

    「會嗎?」段風瞥了眼滿桌的菜餚,還好,他覺得很平常,相處多日,他對她的食量很有信心。

    「沒有三明治、漢堡、義大利面哦。」她嘟起小嘴,上官家習慣吃西式早餐。

    「什麼?」她剛才點名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算了。」上官凌擺擺手,反正餓了什麼都好吃。她拿起筷子,「吃吧。」

    悶悶地吃了幾口菜後,她眼睛一亮,驚喜地看著桌上的菜餚,眉開眼笑地一樣樣的試吃,捧著鼓鼓的臉頰歎息,「好好吃喔,太幸福了。」

    「開心了?」她的一舉一動就像個孩子,吃得歡喜,玩得盡興。段風舉箸,不是先填飽自己,而是見她大眼溜向哪道菜,就幫她夾到碗中。

    「謝謝。」上官凌朝他甜甜一笑,夾起一塊酥炸肉排到他碗中,催促道:「試試看,不油不膩,很好吃呢。」

    段風依言夾起碗中的肉排,送入口中咀嚼。

    進食對他而言,只是維持生命所需,沒有其他意義,但對她定不止於此吧,瞧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習慣她豪邁的吃相,看久了,真覺得再普通的菜色也是山珍海味。

    他喜歡和她一起用膳,那是一種活著的感覺,一種真真正正過生活的感覺。

    「我們的目的就是這兒嗎?要做什麼?」吃得心滿意足,上官凌拿起小碟裡的桂花糕送入口中,一雙大眼有些著迷地看著段風。

    自從第一次和他吃飯就發現了,他的手指修長,執筷的手勢相當優美,坐姿挺直,舉手投足頗為風雅,看他用膳是種視覺的享受。

    「不,咱們去京城。」他丟道選擇題給她。「行船一個半月,騎馬四個月,步行八個月,任你選擇。」

    「你明明就是要搭船不是嗎?」不然做什麼來到有運河流經的城鎮,真是明知故問;他依舊只挑他願回的問題回答,代表他還不夠信任她,讓她有些小小的不快。

    段風才想說些什麼,不遠處的驚呼和騷動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運河上有兩艘商船閃避不及撞個正著,一艘商船較大,搖晃幾下便驚險的穩住,另一艘較小的可沒這麼好的運氣,整艘翻覆過去。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啊?」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被附近的船家救起後,朝一片混亂的水面呼喊著,急得掉下淚來。

    眼尖的上官凌發現載浮載沉的船背附近,有一抹白色的纖影,原本還微微掙動,慢慢地沒有任何動靜了。

    「糟!該不會是昏過去了吧?」她扯了扯段風的衣袖,要他看看。

    「與我們無關。」段風淡道,收回視線,擺明沒有瞠渾水的打算。

    沒時間和他爭辯,見白影緩緩沉入水中卻無人發現,上官凌丟下手中的桂花糕,迅速起身,只手撐住窗欞,翻身出去,一落地便在河堤疾奔了起來,跑到離落水者最近的地方即跳入水中,往白影的方向游去。

    「凌!」段風伸手欲拉回她卻撲了個空。

    「該死!」他跟著躍出,像支疾射而出的箭,追著上官凌跳入河中。

        

    「冷……冷死人了!」手裡捧著一碗熱薑湯,身上裹著厚厚的毛毯,上官凌仍瑟縮地發抖。

    她撈到那個昏過去的人後,就被隨後趕到的段風推上一旁的商船——就是剛才對撞事件中安然無恙的那艘——船主人趕緊命人煮鍋祛寒的薑湯,並找來御寒的毛毯給落水者。

    三月天,大雪初融,結了幾個月冰的運河渡口幾日前才剛開放,河道雖可行船,可是那凍入骨子裡的寒冷真是教她刻骨銘心。幸好她憑著救人的勇氣,也幸好段風尾隨而來,不然可能不但人沒救到,反倒還賠上自己一條小命。

    「像只落水的狗兒。」段風評論道,伸手撥著她的濕發,皺眉地瞪著她蒼白的臉色和不停顫抖的身子,見她連牙齒都猛打顫,惱怒的低語:「你做事前都不考慮後果的嗎?」

    她小心的陪笑,「沒想那麼多嘛,反正人救到了,我也沒事啊。知道錯了,不要生氣啦。」拜託,她現在冷得要命,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真的關心她,她才不理他呢。

    他輕哼,將她摟進懷中,暗暗以掌運氣幫她暖和身子。

    見到其他人曖昧的眼神在兩人間兜轉,上官凌有些臉紅,仍是乖順地貼在他胸口,對他喜歡摟她入懷已有些習慣;習武之人不容許不熟識的人近身,何況是警戒心較常人多好幾倍的段風,對她能毫不在意的表現關懷和親暱,是有某種程度的認定吧。聆聽他有些急促的心跳,知道自己這次是太莽撞了,可是要她放任一條生命在眼前逝去而不管,她實在做不到。

    尷尬的輕咳聲在兩人身後響起,上官凌轉了個身,看到是剛才在船上呼喊的丫鬟。

    「兩位恩人,請先隨小婢換下濕衣吧。」她看清上官凌的容貌後,不禁一愣。

    上官凌飛快地點頭,沒注意到女子怪異的表情,因為濕掉的衣服不僅寒冷,黏著身體也很難過,段風則是擔心她受到風寒,兩個人沒多說什麼便隨那名丫鬟走入船艙。

    來到艙尾的房間,丫鬟歉然道:「一時找不到空房,請恩人將就。」她打開房門,看得出原本是用來儲物,只是臨時騰出空間供人使用,房內的木桌上放有兩套乾爽的男裝。

    上官凌搖手笑道:「不會,謝謝你了。」

    丫鬟點下頭,再次瞄了眼上官凌,福了福身即離去。

    上官凌有點尷尬地看著這個沒什麼屏障的房間,以指刮著臉乾笑,「呃……」要命,因為她著男裝,人家就理所當然地把她當成是男人,她是很冷、很想換下身上濕透的衣服沒錯,但要她在段風面前大方的寬衣解帶?畫面怎麼想怎麼讓她臉紅。「你先換吧。」

    段風一手勾回要步出房門的她,另一手合上門,將她身上的毛毯掀開,無視她瞪大的美目,將乾淨的衣裳塞入她懷中,轉過身,催促道:「快換上。」

    他知道若要維護她的名節,理應君子的退出門外,但以外人的眼光而言,同是男人的兩人為何不能一同更衣?為顧慮她周全,一舉一動皆要小心,尤其不能讓人生疑。

    「好吧。」上官凌摸摸鼻子,好心情地瞧著他的背影。基本上段風的思想是個傳統的老爹,她深信他不會偷看,她呢,則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絕對會趁他更衣時好好欣賞一番。

    待兩人換上衣物並將自己打理得清爽暖和後,才步出房間。一出房門,那名丫鬟已在門外恭候。

    「小姐和船主人想謝謝兩位恩人。」

    上官凌揮揮手,「舉手之勞,大恩不言謝,送我們上岸就可以了。」雖然段風一臉的平靜無波,但她就是知道他還在為她不顧自己去救人的舉動生氣,如今之計就是快快離開,然後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請恩人別這麼說。」丫鬟立刻跪下身,「小姐能及時被救起,幸兩位恩人的仗義相助,若兩位恩人不和梅兒前往船廳,梅兒絕不起身。」

    「被人感謝還有強迫的喔。」上官凌咕噥,惹得段風低笑。

    他以指輕扣她的頭,「去吧,看看你救的人是否安好也好。」

    她是不興什麼施恩不忘報那套啦,但心中莫名浮起的不安是怎麼回事?她的第六感一向很準的,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又不能不管跪在地上不起身的丫鬢拍拍屁股走人。

    「帶路吧。」去就去羅。

        

    像她!

    上官凌揉揉眼,呆愕地瞪著眼前的女子。見鬼了,莫非她真的是大眾瞼?

    她看著端坐在船廳裡的兩個人,一個是坐在首位身著鵝黃色錦袍,年約二十出頭,相貌斯文俊秀的男子,首位右手邊客座裡坐的則是一名身著宮裝嬌柔纖弱的女子。廳中四個人同時一愣的原因是,客座上的女子除了眉宇間惹人愛憐的輕愁、身形小她一號外,兩個人可說是一模一樣!她可以感覺到站在她身後的段風身形大大一震,這一瞬間她真有抓著他離開的衝動。

    女子很快便收起驚訝的神情,漾出一抹出塵的笑,盈盈起身一福。「若煦見過兩位恩人。」

    「大家坐下聊。」首位的男子起身招呼道,招來僕人送上茶點及茶湯。

    「謝謝。」上官凌勉強牽起一抹笑,落坐在左側的客座。

    容貌相仿,氣質卻大不相同。段風坐在上官凌身側,眸光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對面一舉一動皆有大家閨秀儀態的女子。

    若煦?好熟的名字,熟到有點令人膽寒。上官凌瞥向身旁的段風,他深黝的眼直勾勾地注視著對面的女子,雖仍是面無表情,但緊握的雙拳洩漏出他的秘密。

    深吸一口氣,上官凌找回營業用的笑容,朗聲朝另外兩人一拱手,「在下上官凌。」

    闕若煦微笑頷首,看向進廳後就一直以複雜的眼神看著她的男人,「這位是……」

    段風沉聲開口,「風隱嵐。」

    「原來是風公子。」闕若煦為兩人介紹一旁的白衣男子,「這位是揚州柳家商號的柳蒼穹公子,這艘商船的主人。」

    上官凌表面上漫應著,不著痕跡地瞟著身旁謊報姓名的男子。風隱嵐?他為什麼要說謊?闕若煦極可能是他心心唸唸要找到的未婚妻,他為什麼不與她相認?

    莫名地對段風的態度感到不快,明明不關她的事,她在意個什麼勁啊。

    「請問若煦小姐貴姓?」

    她一笑,「小女子姓闕,因遭變故,自小便被家父一位沐姓友人收養。」

    「收養啊……為什麼沒改姓?」上官凌瞄了眼段風,他與闕若煦的目光在空中交纏。

    闕若煦收回視線,像是受不了段風放肆的目光,小臉微紅,對上官凌微笑道:

    「義父要若煦不忘本,故仍沿用本姓,並未更改。」

    姓闕,闕若煦?

    找到了?這個被她救上來的女子?怎麼段風遍尋不著,而她隨隨便便就救到了?

    上官凌不明白自己突來的心慌,那種唯恐將遭人拋下的心慌,下意識地,她緊緊瞅向段風,像是想揪緊他即將抽離的心。

    段風沉默。他既混亂又困惑,竟無法面對上官凌探索的目光,更無法給予承諾。

    他的承諾、他的心早在十二年前便許給一個女孩,但那個女孩……或許並不是她,既然如此,為何要讓他與她相遇?在他為她動心,動情時,才發現老天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雖說眼前的闕若煦一舉手一投足皆和他記憶中的小女孩完全重疊,但為什麼尋著了她,他沒半點喜悅,反倒是上官凌的一舉一動更讓他掛心?

    見到他毫無溫度的眸子,上官凌心頭一抽,他又回到初遇時陌生的模樣,一副她與他完全無關的神態。

    在兩人目光交錯的一瞬間,她明白了,他對她的呵護與愛憐,全是因為她是「闕若煦」,那些讓人會錯意的溫情不是給「上官凌」的,只是在乍然知曉的此刻,未免太傷人。壓下眸中湧上的熱意,上官凌垂下眼,不再看他。

    見她受傷的眼神,段風心頭一緊,但終究沒有任何表示。

    柳蒼穹笑道:「聽口音,兩位和闕姑娘皆不是本地人吧,闕姑娘的損失,柳某自當全數賠償,兩位公子若有柳某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直言。」

    闕若煦輕蹙娥眉,搖首,盈盈水眸迎上柳蒼穹,「兩船相撞,若煦也有責任,怎能勞煩柳公子呢?」她的目光轉向段風,微微一笑,「兩位公子若有任何要求儘管說,請千萬不要客氣,」

    真是惹人心憐啊,應對進退十分合宜,不僅不會讓人有乘機敲竹槓之心,還讓人油然升起一股保護欲,連她這個女人看了都心疼不已,更何況是男人呢。上官凌咬著精緻的茶點,在心底讚歎著眼前猶如一江春水的美人,就算面貌與自己相同,個性、靈魂也不會相同,她可能一輩子都學不來做個溫柔似水的女人吧。

    「請柳兄和闕小姐不用掛心,」她笑著揮揮手,「只要闕小姐平安無事就好。」

    對上官凌落落大方的模樣很是讚賞,見段風沒有開口的打算,柳蒼穹再問:「若方便的話,上官兄可否告知欲至何處?」

    這應該沒什麼好隱瞞的吧?瞥了眼段風,他仍是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闕若煦的一舉一動,似乎沒將他們的談話聽入耳,嚥下心頭浮上的苦澀,上官凌笑道:「京城,我和『風大哥』目的地相同,故結伴同行。」

    段風瞥向身旁笑意盈然的俏臉,她在想些什麼?

    柳蒼穹打開手中折扇,笑道:「我正巧要送貨上京,若不嫌棄,就讓我送三位一程。」

    「咦?闕小姐也要上京?」上官凌轉首問向一直保持溫婉微笑的闕若煦,若她也要到京城,對段風而言這個巧合再好不過。

    闕若煦微笑頷首,「若煦自小居住京城,義父即是有京城第一大善人之稱的沐天雲。」

        

    沐天雲?

    收養她的竟是沐天雲?第一大善人?可笑至極!

    今日的沐天雲,便是十二年前的左清逑,殺了闕家兩百餘口人,毀了他一切的男人!

    十二年來,他無一日或忘血海深仇,為了能復仇,為了能藉由各分支取得他所要的情報,他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踏著血腥,一步一步爬上「魈一門」的堂主寶座,只是左清逑就像在世間消失,無論怎麼探也探不到他的行蹤,沒想到他改名換姓,利用從闕家奪去的財產,捏造出沐天雲的身家背景,由絲綢生意起家,更大膽的購入沒人敢買下的闕家舊宅,一步一步打造屬於沐天雲的天下。

    最危險的地方果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沒想到找了十多年的人,會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上官凌憐憫地看著段風手中倏然緊握捏碎的酒杯,再驚訝地看他將碎杯揉成一堆粉末飄散在空氣中,一臉陰鬱的模樣活像坐在對面的不是她,而是他的殺父仇人。

    她乾脆放下碗筷托腮與他對看,深深地覺得面對這樣的飯友會令她食不下嚥、消化不良,明明眼前都是她愛吃的菜卻被他搞得食慾全無,幸好兩人選擇在房中用晚膳,不然他黑黑的臭臉恐怕會嚇壞一大群人,害人家做不到生意就罪過了。

    婉拒柳蒼穹留兩人用膳的好意,約定好出發的日期、時間後,以打理行囊及採購必需品為由,她與段風回到投宿的客棧。

    自兩人下船後,段風就一直是這樣陰陽怪氣的態度,本以為他是還氣著她,所以不與她說話,後來發現他壓根視她如空氣,陷在自己的世界裡。

    老實說,這讓她不太開心。

    都已經快分道揚鑣了,他老兄就不能擺張和善一點的臉色給她看嗎?給彼此留個好印象,好聚好散的道理他恐怕不太明白。

    「怎麼不吃?」她碗中還有大半碗飯,桌上的菜也沒什麼動,他特地配合她的喜好點了一桌子重口味、辛辣的食物,沒見到她豪邁的吃相和食量,實在有些不習慣。

    上官凌白了他一眼,抱怨道:「吃飯講究的除了食物的美味外,氣氛和飯友都很重要。」

    「氣氛?飯友?」他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她假假一笑,「你可以對我笑一下嗎?」

    「為什麼?」段風夾了幾樣她愛吃的菜到她碗中,催促她動筷。

    她拿起筷子東戳戳、西點點,就是覺得沒胃口,歎道:「這樣會讓我比較有食慾。」

    「你沒有食慾?」他一驚,大掌橫過桌面,探向她的額。「不舒服嗎?」

    他關心的舉動讓她心裡一曖,「不舒服倒是沒有,滿肚子的饞蟲都被你嚇跑啦!」

    「嚇跑?我?」段風一臉的不解,-她額上溫度無異狀讓他放下瞬間高懸起的心。

    上官凌大大的點頭,「找到人應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為什麼你的反應好像找到的不是你的未婚妻,而是找到殺父仇人?」對啦,一樣會很高興,可是反應是天差地別耶。

    段風沉下臉,收回擱在她額上的掌,舉箸用餐。「沒事就好,菜涼了就不好了,快吃。」

    吃、吃、吃,他以為他在餵豬啊?還是把她當成豬一樣笨?又用迴避問題的方式打發她,他以為這招真的永遠有用?

    上官凌撇撇唇,「反正咱們就要分手了,讓我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滿足我的好奇心,應該不為過吧。」

    「分手?」他一頓,「誰?」

    她指指兩人,回得沒好氣,「你和我。」

    「為什麼?」段風審視著她認真的神情,這小妮子放著東西不吃,表示這件事對她來說真是天大地大了。

    「你已經找到『真正』的闕若煦,當初不是說好就到你『確定』為止嗎?既然你找到人了,那當然是到了分手的時候……雖然晚了點。」她撇撇唇,扯出一抹笑,「恭喜。」

    她為什麼會覺得心頭怪怪的?為什麼會覺得難過?為什麼會覺得想哭?只要想到他的笑、他的溫暖、他的懷抱從今以後都是別人所有,她就覺得胸口陣陣地抽痛……嗯,或許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晚餐太辣的關係。

    段風審視著她的表情,「這並不表示你不能留在我身邊。」

    瞧瞧,說得多順,留在他身邊?她幹什麼當顆大燈泡啊?

    「才不要。」她扮了個鬼臉,不理他的夢話,「你為什麼不和她相認?」她只想問出心頭的疑問,不要再體會那種陌生又難受的感覺。

    不要?他目光灼然地逼視她,「你為什麼在乎?」

    聽到他又用問題回她,上官凌的情緒一古腦湧上,雙手環胸,挑釁地回道:「現在是我問你問題,在你還沒回答我之前,別想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段風下顎一緊,「這是你最後一個問題?」

    「是。」有話快說。

    「她並不識得我。」他指出第一點疑點。

    「你們十幾年不見了。」理所當然啊……不,不對,他們離散時段風已經是個少年,除了身形的變化外,長相應該沒有太大的變化才是,除非——

    「你有易容嗎?」

    易容?從哪學來的名詞?段風啼笑皆非。「沒有。」

    「還有原因嗎?」她總覺得這理由不太充分。

    「信物。」他提醒她,「在你身上。」

    上官凌下意識地撫上胸口的白玉,他說得沒錯,但要查清楚並不是不可能。這個男人並沒有被喜悅沖昏了頭,一如他對她持保留的態度,准許她靠近,卻有許多事瞞著她。對她而言,他就像一座冰山,顯露於外的只有三成,七成隱藏在深不可測的大海中。

    「如果她是真的闕若煦呢?」

    他挑眉,「我會通知你。」

    又來這套喔?「這對我不公平。」她要抗議啦。

    「多陪我一會兒不好嗎?」他移至她身畔,手指纏繞著她的髮絲。她像只自由自在的鳥,只要不小心鬆手,她就會毫不眷戀地飛離,雖然自私,但他並不想讓她離開。

    幹嘛一下靠那麼近啊!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讓她芳心一震,甚至不敢看向他,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陪。」

    他低笑,「你該覺得榮幸。」她是他頭一個想結伴同行的人,有她陪伴的日子絕不寂寞,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舉動總惹得他發噱,根本移不開目光。

    「是啊,好榮幸喔。」她假假的笑,雙手一攤,「我可是給過你擺脫我的機會羅。」

    他會開口留下她,表示他對她並不是毫無感覺。但如果那位闕若煦是真,他會選擇誰?一定不會是她吧。他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怎麼辦?她可以確定的是——兩人分道揚鑣時,她一定要狠狠地敲他一筆分手費,以安慰自己這段時間的內傷。

    「還有問題?」他乾脆拿起她的碗筷,一口一口餵她。

    雙頰被食物塞得鼓脹脹的,上官凌連忙點頭,抬起一掌,要他緩緩餵食的速度,待口內的食物都吞下後,才問:「風隱嵐是誰?」

    他指指自己,「我。」

    「你改名?」連姓也改?

    「你對每件事都那麼好奇?」

    她搔搔頭,「職業病。」在事務所打工時所養成的壞習慣。

    段風歎息,不想去問她口中他沒聽過的詞是什麼意思,解釋道:「段風是本名,風隱嵐是對外時的假名。」其實,連他也不解那時為何不以真名告知。

    雖然很想繼續問下去,但看到他眼裡逐漸升起的防備,上官凌知道再問也得不到答案。他告訴她真名,是不是表示……他把她當自己人看?

    「不問了?」

    她白他一眼,「算了。」指指他手中的碗筷,催促道:「我好餓。」

    段風低低輕笑,勞動自己繼續為她服務。

    上官凌感歎自己的沒節操,她真的很容易被收買,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的笑意和溫柔,就不自覺的張口,嚥下他送上的食物。

    誰說的,先喜歡上的先吃虧。

    她想,她喜歡上他了,喜歡上這個不幹不脆又自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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