螓首從水中探出,長髮呈放射狀在水中載浮載沉著,瑩白的身子在熱氣的蒸騰下呈現出了健康的粉紅色。
「呼!」沒有呼呼吹過的大風雪,沒有凍死人的冷空氣,單純享受泡在熱水中的感覺真是令人舒服得幾乎掉淚啊。上官凌撫著扭傷的足踝,趁全身皆放鬆的此刻推拿傷處。
「『那邊』大概天翻地覆了吧?姊姊發現我不見人影,絕對會殺到日本強迫日下和哉把我弄回去吧?」
不過,飯可以多吃,白日夢少作,還是先想想如何在這裡過活比較實際。
她被日下和哉丟到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是為了導正命運,那麼,段風是否就是她「命運」的一部分?和闕若煦有關嗎?
在找出答案前似乎只能從段風下手……上官凌皺起彎彎的柳葉眉,為直覺浮上的答案感到唾棄,她不喜歡自己理所當然的選擇依賴。不諱言段風讓她有種熟悉感,面對他時心頭的騷動讓她十分在意,渾身充滿矛盾和謎團的他,她非常有一探究竟的慾望。
「『天命』是什麼?又不說清楚!」上官凌抱怨道,纖手隨意一撥,水面漾起陣陣的漣漪,她注視著水中的倒影,吁了口氣,身子又緩緩沉入水中,僅露出半張小臉在水面上吐泡泡。
「哈啾——」桶裡的水已涼,上官凌抖瑟地打了個寒顫,起身跨出木桶,抓過一旁的布巾拭去身上的水珠,跟著為時已晚的想到自己根本沒衣服可換,且濕透的衣物竟都不翼而飛。
「好冷……」凍死人的冷風從窗縫不斷吹進來,她抑住打噴嚏的衝動,聊勝於無地將布巾裹住身體,搓著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藕臂,想藉此取得一點溫暖。
「我的衣服呢……」她彎下身,左顧右盼就是找不著入浴時隨意丟一邊的衣物,若不是地上留有潮濕的痕跡,還真會以為衣物會上演人間蒸發的事件。
「扔了。」熟悉的男性嗓音提供解答,伴隨解答的是一隻拿著女裝的男性手臂。
猶蹲著四處查看的上官凌呆了下,眼角瞄到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跟前的男性靴子,她的視線沿著長腿、窄腰、胸口緩緩往上挪移,不意外地看到面無表情的段風。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漆黑如夜色的眼向上盯著屋頂,整個人像根電線桿似的直挺挺站著,微紅的耳根顯示他對撞見她出浴的一幕很是意外,卻來不及退出,進退不得。
「方纔。」他目不斜視地將衣服遞到她面前。
好純情喔!上官凌玩心大起,不急著接過衣裳,逕自跳到他身前,「如何?」
「什麼如何?」段風對她不但沒趕緊接過衣物避開,反倒親近他的反應大皺眉頭。
她笑,「我的身材啊。」
他不贊同的將目光緩緩移到她臉上,瞧她笑得一副單純又開心的模樣,知道她僅是有意逗他,但此舉著實不夠莊重。
不論怎麼答總覺都一樣曖昧,段風抿緊了薄唇,不語的將衣物-到她觸手可及之處。
「不說話?」他的表情有些困窘,上官凌以肘頂下他,銀鈴似的笑聲在室內迴盪。
她的笑惹得他有些著惱,將衣物丟在一旁的鼓凳上,斥道:「好女孩不該如此。」
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身影,上官凌大樂,「呵呵呵……」
好可愛喔!他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瞄過她頸部以下耶,所謂的正人君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好女孩?依照古人的標準,她沒尖叫非禮反而成為調笑的一方,可能就成為他眼中的蕩婦淫娃了吧。沒辦法,在自由的環境下長大,她什麼沒看過啊,要她故作清純小百合的姿態未免也太為難她了。
可是他的反應、他的表情、他的訓斥,實在是讓她覺得……好好笑喔!「哈哈哈……」
段風氣惱的聲音傳來。「快換上,別著涼了。」
像在應和他的話似的,一陣冷風吹來,上官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哈啾——」
好吧,捉弄人是有限度的,她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搓著身上因冷而起的雞皮疙瘩,乖乖的朝放衣物的鼓凳走近。
她抓過衣物,東比比、西看看後,不禁哀號出聲:「到底要怎麼穿在身上啊,為什麼沒有附說明書……」眼前衣物可是從沒穿著經驗,標準「古裝」耶。
上官凌認命的研究起這堆衣物的穿法,只是好半晌仍弄不出個所以然,眉頭打了數十個結、眉尾顫抖、額前爆出青筋,扭曲的唇角微微抽搐,雙手不耐煩地抓著濕發。
穿衣服這種小事,沒道理她搞不定吧!
以指勾起一件粉藍色的小布,這應該就是肚兜,要穿上不是問題;嗯,這件是……
「上官姑娘?」段風醇厚的嗓音由屏風後傳來。
「不需要、不需要,我不需要幫忙,一點也不需要。」嗚,她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古怪的反應令他皺眉。「你不舒服?」
「沒有。」上官凌回得有點悶。這些繁複的帶子到底該怎麼繫上?
「有什麼不對嗎?」都兩刻鐘了,她還沒從內室出來,但基於維護她的名節,段風不敢再貿然進入內室,只能從她偶爾發出的聲響揣測她不知被什麼困擾著。
「沒有,沒有。」咦?明明她都綁好了,這根沒綁到的帶子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上官凌瞪著垂落在身前嘲笑她的帶子,頭疼的看著妝鏡中絕對沒辦法出去見人的女子。
算了,投降,丟臉就丟臉吧!
「那個……」
段風挑眉,看向她探出屏風的螓首——與之前逗弄他的笑意不同,此刻的她相當不好意思。
「嘿嘿。」她以指尖刮刮有些發熱的臉頰,「可以找個人嗎?」
「找人?」他的眸光閃了閃,疑惑的看著她愈來愈縮回屏風後的芙面。
上官凌伸出一指,開出她的條件。「只要是女的,會穿衣服的都可以。」
「為何?」他聽不懂她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人的天分是有差的,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一定要唯才所用,才不會浪費上天賜與我們的天賦。」
「所以?」這跟她要找的人有很大的關係嗎?
「所以啊……」上官凌的晶眸轉了轉,雙手合十的懇求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穿衣服也是種藝術,偏偏我對這種藝術很沒天分,求求你找個人來指點迷津吧,大德。」
「……」
在老嬤嬤指點之下,穿衣大業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上官凌再三確認自己不至於鬧笑話後,披著一頭半干的濕發,往飄送著食物香味的花廳一跛一跛行去。
瞧見她女裝打扮的段風眼裡閃過驚艷,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下來用膳。
經過大半天的折騰,見到滿桌子的飯菜,上官凌實在很想撲上去大吃一頓,但思及剛剛的糗態都被段風「聽」得一清二楚,就算她的臉皮再怎麼厚也不想馬上對他。
咕嚕咕嚕……好餓、好餓、好餓!
很沒骨氣的腹鳴從上官凌的腹部傳來,桌上雖都是些家常菜,卻勾出她滿腹的饞蟲。
算了,形象算什麼,骨氣算什麼,反正她的窘態他都看到了,沒什麼好隱藏的。
上官凌隨即邁開腳步,順從肚子的渴望朝餐桌快速移去。
「開動。」甫落坐,連看向段風一眼都沒有,她一彈指,不客氣地率先動箸。
段風則是由原先的面無表情到差點掉了下巴,吃驚……不,是驚嚇地看著她有如狂風掃落葉,完全沒半分大家閨秀儀態的吃相。
「你……很餓?」
左手抓著一隻雞腿,右手拿著筷子將飯菜快速送入口的上官凌大大的點了點頭,努力嚼食吞嚥的小嘴沒空理他,桌上的菜色迅速減少,顯示她飢餓的程度。
段風愈來愈懷疑他認錯人了,尤其瞧她沒三兩下就解決一大碗飯,還自動自發地又添了滿滿的一大碗,繼續埋頭苦吃,和他記憶中食量小又甚有閨儀的女孩有明顯的落差,瞄了眼她沒一會兒又見底的空碗,和再度添滿一碗飯、努力加餐飯的模樣,只能說——
「慢慢吃,多吃點,不夠我再讓人送來。」
「謝謝,你真好。」上官凌口齒不清地感謝道。喔,她從來不知道白飯是那麼地甜、那麼地香,野菜的美妙滋味可以媲美滿漢大餐。
段風支著下頷,從愕然到打趣地欣賞著她一點都不優雅的吃相,還不時夾一些菜到她碗裡。注意到她猶帶濕氣的秀髮,他乾脆起身幫這個不知照顧自己的小妮子拭發。
嗯,他的手勁剛剛好。享受讓人服侍的感覺,上官凌繼續大口大口進食。
好不容易感覺有八分飽,她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倒過一杯熱茶,握著茶杯的手被溫得暖烘烘的,舒舒服服享受熱茶湯的滋味。她微仰起頭,看到段風眼中的笑意。
他的笑容裡不帶一絲取笑意味,應該不是在笑她餓死鬼似的吃相吧。她想更瞭解他一些,不過,首先她想知道一件事。
「為何要扔我的衣服?」
「這是第一個問題?」段風停下拭發的手,慢條斯理的回座,若無其事地動筷。
小妮子有些偏食,桌上重口味的肉類被她一掃而空,剩下的皆是較為清淡的菜餚,若她不是真的餓了,恐怕是動也不會動的。
上官凌搖搖食指,沒讓他這麼好矇混過關。「第一個問題剛剛問過了,你還沒回答。」
段風輕笑,照例略過她的「第一個問題」。「我不認為你有再穿上它的機會。」那套怪異的衣裳令他不快,當機立斷地將衣裳處理掉。
「我不喜歡別人幫我作決定。」她只手撐著下頷,申明她的原則。「希望你能明白。」真心痛,那件牛仔褲花了她一千多塊,穿不到三次呢。
「你生氣?」他挑眉。
「生氣你會把衣服還我嗎?」於事無補的事情她覺得沒有追究的必要。
「你要的是灰燼的話,倒是可以找來給你。」
灰燼?!「……不用了。」免得她更心痛。
「你的腳還疼嗎?」
她俏皮地眨眨眼,學他剛才的語氣,「這是第一個問題嗎?」
「只是關心。」
「好吧。」上官凌大方地放過他。「我學過一點推拿的技巧,這種程度的扭傷不算什麼。」只是免不了痛個幾天就是了。
他眸光一閃,「你習過武?」
她搖頭,不想太快洩自己的底。「我很常扭傷,所以學了點皮毛。」
「是嗎?」他撫著唇,帶著深意看她。「你行走的步履和呼吸都很沉穩,應有修習過一段時間的外功才是。」
上官凌飲茶的勢子一頓,睨向拆她台的段風一眼,「才沒有,我討厭和人動手動腳。」
沒理會她的否認,他固執地追問:「為何你會習武?」雖然她沒練粗身子,但仍令他不悅,她應該是備受呵護,不需理會風雨的。
察覺到他語氣裡的不以為然,上官凌撐著下巴,笑笑地看著他,「你很堅持己見喔,所認定的事壓根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吧。」這種人精明且偏執,不容易被敷衍。
「為什麼?」他一定要知道理由。
上官凌挑眉,「這是第一個問題嗎?」如果是,她答;如果不是,她一個字也不會說。
「我們有一月之期不是嗎?第一個問題就第一個問題吧。」耗去也不算虧本。
好不甘願喔。上官凌在心中吐槽,若要說個理由嘛……「我姊姊是很嚴格的。」
「啊?」聽到這個完全預想不到的答案,段風不知該如何反應。
上官凌的眼中有著遙想。「我小時候很膽小,身體也不太好,常常被人欺負卻不敢說,有一日被姊姊撞見,她直接拎著我去報名武術班,要我有仇自己報。」
「哦?」思及稚齡的她遭人欺負,他的雙拳不自覺的收緊。「結果呢?」
「當然打贏啦。」在半年的紮實訓練下,她破爛無比的身體竟不藥而癒,不止沒人敢找她麻煩,還讓她在唸書的生涯中打遍天下無敵手。
「是嗎?下次討教。」他必須知道她是否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你想打死我嗎?還是我有欠你錢?」他能由她的步履和呼吸知道她的底細,就以為別人看不出他的嗎?他的步履沉穩,呼吸輕且深,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功兼修的武者,她這個貪懶只學外功,對內功沒興趣的人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她的用字遣辭十分古怪,但他並不討厭。「我不會弄傷你。」
「沒興趣。」她懶懶的搖頭,與高手切磋是滿誘人的,但總覺得他的動機並不單純。
「我想認識令姊。」感謝她保護無法納入他羽翼下保護的人兒。
她回答得很直接:「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壓下遭她拒絕的不悅,段風詫異地看著她芳容上流露出的傷心。
想到親人,上官凌有些黯然的低語,「別說是你,或許窮我這一生,我們都不可能再見面。」再也回不去的世界,再也見不到的人。
察覺到她的脆弱,段風溫言道:「你用『或許』這個詞不是嗎?」
知道他的意思,她忙打起精神。「的確,未來的事誰都不可知。」或許姊妹倆還有見面的機會,或許吧……或許……她由衷的希望真能有個「或許」。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上官凌興致勃勃的看著他,「好啦,現在該換你回答我的問題。」
段風失笑地輕歎,「你真是不懂得放棄。」
「好奇啊。」既然她得待下來,勢必得盡快進入狀況,而目前唯一能解惑的只有他。
「那塊玉。」他的眸光移向她頸項上的白玉。「是我贈與未婚妻的禮物。」
「咳——」正品嚐茶香味的上官凌很沒形象的噴出口中的茶湯,大叫:「不會吧?!」
對她大刺刺的反應很是皺眉,以袖拭去她唇畔的茶水,段風向她伸出手,「這塊由和闐出產的美玉世上獨一無二,也只有我是它名正言順的主人。」
「是嗎?」這塊玉她從未離身,沒道理有什麼玄機他反而知道吧?上官凌對他自信的態度甚是不信,但仍是解下玉珮遞給他。
段風一手拿著玉珮,另一手將燭台移到兩人面前。「一瞧便知。」
「咦?」她從他手中拿回玉珮,靠近燭台,仔細的看著玉身內的變化。
因燭光的照耀而顯得有些透明的玉身中有著一縷縷的白色紋路,她定睛一看,那些白色的紋路每隔一會兒竟會宛如被風吹動似地緩緩移動位置。
被風吹動……風!上官凌恍然大悟,難怪他會如此篤定說玉珮是他的,而普天之下的確只有他最有資格擁有。
見她的表情由驚奇轉為疑惑,段風開口說:「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上官凌搔搔頭。糟糕,不會一個晚上就把他們說好的三個問題問完了吧?
「這塊玉是你送給你的……未婚妻?」她小心翼翼的求證,見段風點頭,她指指自己,乾笑道:「你不會認為誰帶著信物,誰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你與她十分相似。」段風雙手環胸,不是很喜歡她撇清關係的態度。
搞不好她是大眾臉啊。「我今年二十,她呢?」
「與你同齡。」
他的認真讓她難以呼吸,沒錯,她和他的未婚妻有許多共同點,日下和哉也曾語帶玄機的說有人在等她……但這一切的發展太令人匪夷所思,情急之下,上官凌摀住他那雙看得她心慌的黑眸,急叫道:「別亂認未婚妻!」
「好,不認。」他頷首,拉下她的手,將她拉入懷中。
聞言,跟著點頭的上官凌才要開口,就被他忽爾湊近的俊臉給嚇掉了要出口的話語。
段風親暱地在她耳畔呵氣,「告訴我,我八歲時便殞命的未婚妻的信物,不是她的你,為何擁有我的玉珮?」
「這個……」上官凌怯怯地瞟了眼近在咫尺的他,嗯,看起來還算和善,但在以直覺大搖警鈴的情況下,她是不是轉移話題或是快快逃離現場比較好?
「擁有玉珮的不是本人就是兇手,你是嗎?嗯?」伴隨著沙啞的嗓音,他的唇貼上她的貝耳細細舔吮。
上官凌心裡一陣發毛,雖說很想脫離他的禁錮,但衡量目前的情況,以靜制動才是上策!
「也可能是……撿來的啊。」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個答案連她都不信,何況是對她存疑的段風。
段風連哼聲都沒有,她卻可以感覺他極度的輕蔑與冷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拜託,天氣已經夠冷了,實在不需要多一台人形冷氣讓她更冷。
等等,他說……
「八歲?!」
「冷嗎?」他的大掌撫上她的纖頸,真細呢,要折斷絲毫不費力。
好、好可怕!上官凌縮著脖子,趕忙據實以告,「我沒有八歲前的記憶。」
「沒有記憶?」他的手勢一頓,吮著耳垂的唇離開她,拉開兩人的距離,眸裡冷冷地映著她的倒影。「什麼意思?」
知道他不信,但還是繼續說較好,對她的小命比較好!
「我遺忘了八歲前所有的記憶,只約略知道自己的歲數和一些生活上的常識。」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就是這點,八歲的孩子記得的應該很多了,更何況是與切身有關的事物,但八歲之前的一切對她來說卻是一片空白。
段風俊目一瞇,「用喪失記憶來欺騙?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他只手鉗住她的下頷,逼她看著他,冷聲質問:「派你來的是誰?左清逑嗎?當真以為我如此容易受騙?」
「左清逑?」誰啊?上官凌疑惑的望著散發著冷冷怒氣的段風,「我幹嘛要騙你?」
他冷哼,體內嗜血的凶氣如開匣般地不斷湧出,空氣流動緩緩凝滯,空著的左手凝起藍色氤氳。「去問主使你的人。」
上官凌吞了口唾沫,段風的表情好冷、好陌生,好像她是他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他左手那團詭異氤氳令她不適,試著推推他的手,但他文風不動,鉗住她下頷的勁道幾乎可以捏碎她的骨頭,她忍不住皺眉輕叫:「好痛!」
段風譏誚地揚起嘴角,「痛?你可懂得心痛的滋味?」
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句句都像要致人於死地的淬毒箭?上官凌對他古怪的轉變,除了疑問,還有委屈,她用盡全力撥開他的大掌,氣憤叫道:「可惡!你認為我騙你?我發什麼神經要欺騙你?要不是該死的日下和哉,我根本不用被懷疑是不是殺了人家的未婚妻!」
見她如此激動,段風愕然的收手,收回流竄週身的殺氣,左手的藍色氤氳也跟著消散。
她眸中盈滿熱霧,段風的面容在她眼中變得模模糊糊,豆大的珠淚不住的淌落臉頰,粉色的唇辦顫動,「我根本不想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面對莫名其妙的人!我想回家!」
看見她的淚,段風繃緊下顎,撇過頭不看她,僵硬道:「別哭!」
「連哭也要你的允許?」上官凌狠瞪他一眼,跳下他的膝蓋,想離開這裡再也不要見到他。
「別這樣。」他微微使力制住她掙扎的身子,再次將她納入懷中,下頷輕頂著她的發頂,大掌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我不愛你哭。」
「我管你喜不喜歡!」掙扎了好半晌,發現他根本沒放人的打算,她只好放棄,嗅著他溫暖的氣息,感受他呵哄她的溫柔,她再也忍不住哇啊一聲大哭了起來。
「瞧你,像個孩子似的。」段風無奈的以袖拭去她的淚水,看她哭得那麼傷心,他的心隱隱發疼。
「說對不起。」儘管淚水不停的掉,她還是瞪著他,並要求他的道歉。「跟我說對不起!」
段風歎了口氣,事關十二年前的血案,他的防心和多疑是合理的;但見她不斷的淌著淚,還不放棄的緊盯著他,只得屈服。「對不住,我不該懷疑你的,別哭了好嗎?」
他輕輕拍撫著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迴盪,聆聽著他的話語,上官凌淚水緩緩收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推推他。
他沒有放開她,大手依然輕緩的拍撫著她的背,低聲問:「收養你的人姓上官?」
「嗯。」他的溫柔,他的殘忍,他的反覆,讓她不能適應,他究竟是經歷過什麼,讓他既渴求又害怕受傷?
「取名的也是收養你的人?」天知道,此刻需要安撫的是他的心。她像一團謎霧,他如何也揮不散、看不清,雖然直覺上官凌並未對他說謊,但實在是太過巧合,她出現後,封-涯即捎來訊息有了十二年前血案的線索,是上天的安排?還是人為的詭計?
上官凌不瞭解他紊亂的心思,有些睏倦地伏在他懷中,合上眼,側耳聆聽他的心跳。「我的名字是姊姊取的,凌,取『零』的諧音,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可以凌越一切困難的『凌』。」
段風眼睫半斂,「沒有以往的包袱,一切重新開始嗎?」所以,她忘了他,忘了前塵往事,忘了血海深仇,忘了一切的一切?
為什麼不?痛苦的是他這個忘不掉的人,總在午夜夢迴不斷重溫,逼得他幾近瘋狂。
他胸口的凹凸感引起她的注意,有些昏昏欲睡的上官凌睜開眼,伸手拿出他放在胸前的物品,那是上面刻了一隻小小翔鳥的金鎖片。
她應該是沒看過的,按捺住那股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將金鎖片翻個面端詳著。
「這是……」
「若煦」二字躍入她眼簾。「你的未婚妻是……闕若煦?」那個和她長得肖似的「故人」?
「嗯。」段風微微頷首,眸光微黯,在內心不斷地低語著:別騙我,別騙我……
真是巧合嗎?太過巧合的巧合讓她懷疑……她會不會真就是他所說的「未婚妻」?日下和哉的話不期然響起——
你難道不在意那個在原地等你的人嗎?
在原地等待的人,是他嗎?嗅著他的氣息,莫名地湧上一股淚意。上官凌緩緩環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的衣襟,讓衣服吸去她的淚水,隱去她微微的泣音。「她……死了?」
段風的目光遙遠,聲音有些空洞,環著她的手緊得她發疼。「墜崖,在我面前。」
「為什麼?」又有一些畫面掠過她腦海,依舊是快得令她捉不著。
他回神,神色一冷,鬆開他的懷抱。「你不需要急著知道。夜深了,早些歇息。」
雖不喜歡卻開始習慣他忽冷忽熱的態度,上官凌有些沒好氣,「嗯。」
段風起身,走到房門前時,半回身道:「我答完了。」
「啊?」想起兩個人的約定,她不禁抗議,「賴皮!」
「賴皮?」他挑眉,出題目的人才是吧。
她扁扁嘴,「好啦。」反正一開始就沒期望他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休息吧。」段風合上門離去。
對關起的房門做了個鬼臉,上官凌把房門落閂後,走回內室,吹熄燭火,踢掉腳上的繡鞋,跳上床,拉開被子翻滾了幾圈。
真丟臉,好多年沒哭過,今天居然半點形象也沒的在一個還不算熟的男人面前放聲大哭。
想到未知的未來就有點沒力,打了個呵欠,上官凌一個彈指,「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她翻身找到舒適的姿勢,不一會兒就墜入沉沉的夢鄉。
夜深,驟然的狂風吹開花廳一扇窗扇,一道身影利用夜色掠入房裡。
身影隨手一揚,窗扇穩穩合上,來人無聲的進入內室,撩起床幔,靠著黑暗中仍能視物的視力,細細地梭巡床上人兒的面容,手則順著心意撫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眉……
受到干擾睡得有些不安穩的上官凌,抓住漫遊的手,唇邊揚起一抹淡笑,再度睡去。
段風歎了口氣,低聲問:「你究竟是誰?」
他的心,因為她的出現在狂喜與絕望間擺動。
為何會對當年的小女孩執守至今?是單純的喜歡?還是歉疚?抑或是承諾?
真正的原因,他已分不清。
如今,她出現了,有著許多改變的她,是否是他喜愛的「她」?
就這樣,段風凝視上官凌的睡顏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