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可以幫你們報仇了……只要再等一下子……
就算窮盡所有……
我也……
面對著落地窗,他看到自己應該沒有心的臉孔上又出現了哀傷的顏色。
「扣扣。」
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沉寂的氣流。
「進來。」陰冷的男聲低語。
「老……老闆。」一名戰戰兢兢的男子推門而入,就站在門旁,力持鎮定。「我們從德國走私的槍枝,已經在今天凌晨被警方查扣了。」
「什麼?」拄著枴杖的中年男子緩慢地回首,僵冷有如亡者的毫無表情,睇視低著頭的屬下。
他顫了一下,差點就要奪門而出。「據情報指示,我們這批貨會被發現,是因為……是因為有個姓雷的提供警方線報。」
「是雷聿嗎?」顧東延瞇起了眼,他沒想到雷聿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反噬。
「這……好像是。」他抖著唇。「南部的買方知道這個消息,剛剛通知我們,限期我們一定要準時交出交易的槍枝……不然……不然他們就……」過於害怕,他說不下去。
「一群飯桶!」顧東延怒喝一聲,震得人耳朵發疼。
在道上這麼多年,他當然明白屬下之後要說的代表什麼。
哼,想利用別人來對付他?姓雷的小子未免太天真!
「還有,」屬下嚥了一口口水,硬著頭皮,視死如歸。「雷……雷聿放出了風聲,說……說……」
「說什麼?」顧東延盯視著他,已經對他言語上的拖拉十分不耐。
聽出老闆的語氣不悅到了極點,他連忙接下去:「他說,他手上握有的籌碼絕對比我們多,想要他的命,儘管試試看,他一定恭候大駕。」語音顫抖地說完話,他反射性地縮了下肩。
顧東延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他只是轉身對著窗外,而後朝著那潔淨的玻璃窗揚起嘴角。
他笑得極其陰森。
「他都這樣說了,我怎麼好意思不邀請他?」喃喃低語後,他面若霜寒地道:「派人去把他抓回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少籌碼!」
他有不好的預感,真的。
雖然他一點都不迷信,但……
「不要再跳了!」邵守辰受不了地大叫一聲,-住自己不受控制的右眼,直想拿個膠帶把它貼起來算了!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眼皮跳了一整個上午,就快要抽筋了還不停,弄得他好像顏面肌肉失調似的,還發神經地對自己大動肝火。
「煩!」還沒跳夠?低咒一聲,他索性抬起手把不聽話的眼皮給壓住。「我看你怎麼跳……」
他走出客房,剛好看見雷聿從樓上書房走下來。
瞇著單眼,他就站在原地,視線一直鎖著他。
雷聿穿著一襲筆挺的深藍色西裝,頎長的身影仍是配合著閑雅從容的動作。
他當然知道有人在瞪他,只不過他當作沒看見。
沉穩地步下樓梯,他直接越過邵守辰身邊,又往下走。
當他不存在。
該死!邵守辰氣憤地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視若無睹的前進。
「你要去哪裡?」他沉聲問,看著司機已經在大門口等候。
雷聿一笑,非常優閒。「我要去做最後該完成的事。」
邵守辰皺眉。「什麼意思?」什麼最後?什麼該完成?
天殺的!他一定要把話講得像聽不懂的語言嗎?
「就是最後的前置作業。」雷聿手臂輕掙,脫離了他的箝制。「只要我今天出去一趟,很快就可以和顧東延面對面地交手。」他十分有自信,彷彿已經算好了一切未發生的程序。
「你做了什麼?」邵守辰逼視他。雖然他早就知道他沒有對他坦白,但還是痛恨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我什麼都還沒做。」雷聿微笑,依然不急不徐。看了下腕表,他道:「我得走了。」話落,步伐都還沒跨出去就又被攔下。
邵守辰站在他跟前。「我也要去。」
「我不能答應。」他正視著他的專注。「還不到你出場的時間。」
「那什麼時候才到?」邵守辰不悅。「你說要利用我,卻也只是讓我在一旁冷眼看著你的行動,我不能接受!」連要做什麼都不肯跟他講,他留下來到底有什麼用?
雷聿凝睇著他。「你如果想讓顧東延露面,就得聽我的。」
一句話堵死了他的急躁,邵守辰僵住。
如果他跟去,又會壞了他的計畫嗎?那他還有什麼硬要跟著的理由?
可惡!
至少,至少讓他知道他究竟在打算些什麼可以吧?他不想老是被蒙在鼓裡!
「那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麼?」他問,眼睛直看著他,不容許他迴避。
雷聿望向他那雙毫不隱瞞心思的眸,隨後,他牽起一抹邪魅的笑。
「拿去。」從衣袋裡掏出一隻手機,他遞給他。
邵守辰愣住。「你……」
「如果你有耐心,我會說給你聽。」語畢,他繞過他身旁走下樓。
「喂!」邵守辰怔了一下才有反應,他對著他上車的背影大喊:「你這是什麼意思?」在敷衍他嗎?
雷聿沒有因為他的呼叫而停留,坐上了黑色的高級轎車後,就直接開走。
邵守辰不服氣地握緊了掌中的手機,很想追上去問個清楚,又擔心自己真的會搞砸了雷聿安排好的事情。
惱火地抓了下頭,他瞪著手裡的東西,怎麼也想不透這是代表些什麼。
想不出來就覺得煩,他開始在走廊上踱步起來。正當地想把手機直接丟到太平洋去滅頂時,突然地,它響了起來。
沒料到居然會有人打來,邵守辰嚇一跳,連忙按下按鈕接通。
「喂?」
對方先是安靜了好一會兒,隨後才響起低沉醇雅的男性嗓音:
「我問你……」他的語氣好內斂,聽不出半點思緒。「你覺得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雷聿?」邵守辰錯愕,他緊抓著手機。「你在搞什麼?」他已經一頭霧水了。
「我正在說你想知道的事。」
「你剛怎麼不講?」現在打電話幹嘛?太詭異了!
雷聿低笑,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他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
「你覺得人性本書,還是本惡?」他又問。
邵守辰不能理解。「你問這個做什麼?你現在在哪裡?你到底在耍什麼把戲!?」他對著話筒吼叫,已經再也受不了這種循環的態度。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雷聿輕聲說著,語調卻顯強硬。
「我、我當然覺得人性本書!」氣急,邵守辰沒想那麼多就直接咆哮出來:「就連你這種惡劣的人我也知道你是善良的!」
「喔?」雷聿沉笑。「就算我老是在耍手段,你也這樣認為?」
「沒錯!」他沒有猶豫。
「就算我擁有黑道背景?」
「沒錯!」
「就算我的立場與你為敵?」頭一次,他和他說話放柔了聲。
可惡!他又在懷疑他的話!邵守辰徹底失去耐性,沒有心思去注意他講話有多溫柔,只是大聲吼叫出之前的保證:
「即使你老是在耍手段,我也認為你有純淨的一面!即使你擁有黑道的背景,我也明白你本質上是個好人!即使我的立場與你為敵、即使你沒辦法信任我,我也仍舊願意選擇相信你!」
他對著手機喘氣。雖然沒有經過思考,說出的全都是真心話。
話筒的一方沉默了好久,然後,傳來了一陣低啞的笑聲。
人性本書嗎?他甚至認為他是善良的……
「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會容忍你纏著我六年了。」雷聿彷彿是在對自己說話,可卻又一字不漏地聽進了邵守辰的耳裡。
邵守辰沒來由地臉一熱,他更火:「誰纏著你?你別淨說些廢話!」
雷聿只是輕笑著,直到又有人要忍不住發飆了,他才慢慢地開口:
「你會釣魚嗎?」
「啥?」邵守辰一口氣差點嗆塞住。「你為什麼要一直問些奇怪的問題!?」他想不透,釣魚跟人性本書的關聯在哪裡?
「要釣到想要的魚,就得用合適的餌。」雷聿微笑,語淡言輕:「若把顧東延比喻成魚,那麼,你認為什麼才是能引他上鉤的餌?」
「那當然是——」邵守辰腦筋裡打了好幾個結後,整個人突然僵硬住,他-大了眼。「你、你的意思是——」
「嘰!」地一聲噪音衝進他的耳膜,類似緊急煞車的尖銳聲響打斷了他的話。
「雷聿!」他急得大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雷聿!?」他握著手機的大掌已經不自覺地冒出冷汗。
「你知道為什麼我不讓你跟來了嗎?」緩緩地,雷聿的聲音傳來。
邵守辰沒空閒想答案。「你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那個煞車聲是怎麼回——」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條件嗎?」他淡淡地笑語,一點都感覺不到緊張。
「你旁邊是誰在說話?」他驚問。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吵?
有些躁動不安的氣流透過通訊,整個掩蓋住邵守辰的心跳脈搏。幾乎是同時,他聽到雷聿非常低柔的叮嚀:
「不要魯莽行事,你做得到嗎?」
話才說完,雷聿那方就摻雜了幾個人的怒罵,跟著,碎裂聲混著噪聲響起,通話也到此結束,電話那一頭再也沒有半點聲音。
即使根本沒有線索,他也一定要找到他!
「邵先生。」
身後的叫喚讓他停下腳步,他回首一望,是以前就常常跟在雷聿身邊的兩個手下。
其中一人打開手中已經連上線的手提電腦,將屏幕轉向邵守辰。
液晶屏幕上顯示了像是街道圖的區塊,然後,有一個紅點慢慢地移動中。
「少爺吩咐,從現在開始,由你來對我們下命令。」另一名男子道。
邵守辰瞪著那抹紅閃半晌,終於想到那代表著雷聿身上的發信器!
「媽的!」顧不得口出穢言,他抓過手提電腦,額上青筋直爆。「準備車子,我要去追!」
男子聞言,便馬上步出門口。
邵守辰則死盯著那在屏幕上閃耀的美麗紅點,氣得差點咬斷牙根。
可恨、可恨!
這就是他最後該完成的事?他想藉此見到顧東延?
那也要等他有命才能如願!
這計謀根本爛透了!
什麼釣魚?什麼魚餌?
去你媽的見鬼條件!
他都可以這麼胡來,他也絕對不會管什麼魯莽行事!
他一定氣得快發瘋了。
他可以想像,那一張端正的面容會怎樣因為怒火而脹紅冒煙。
雷聿低笑,長指撫上額間。
遭綁的境遇並沒讓他有多少慌張害怕,甚至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只能用「愉悅」兩個字來形容。
這使得綁架他的人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你還有心情笑?」不透光玻璃的轎車當中,其中一名坐在他身旁拿槍挾持他的男子,沉冷地朝著他低語:「等會兒見到老闆,我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槍口就頂在背後,但雷聿卻仍是自若地勾起嘴角。
「你可以拭目以待。」他微微一笑,一點也不把眼前幾個暴徒放在眼裡。
他毫不畏懼的態度,讓車上幾個男人心中開始動搖起來,他們無法得知,自己的老闆到底招惹了怎樣的對手,又握有什麼樣的把柄,否則怎會如此自信?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的老闆有多殘虐,之所以會在他手下做事,全都是為了一個「錢」字。賣軍火販毒品,堆積起來的金錢多到讓人為此一搏,不過若說要真的替老闆賣命,那又另當別論。
一路上都不再有聲響,各人心懷鬼胎。
車子駛入一處環海的偏僻山區,彷彿轉不完的彎似的,道路不僅蜿蜒,也顯複雜,太多的小路交錯,沒有人帶領,還真不知這山區能藏有什麼古怪。
幾分鐘過後,總算有一點人煙的跡象。先是一道大鐵門橫瓦在前,坐在前座開車的駕駛拿起通話器低語了幾句,那看來固若金湯的黑色鐵門應聲而開。
鐵門後連接著一條筆直道路,而路的盡頭則有一棟兩層樓的獨棟洋房。
車子開到門口後停下,雷聿被幾個人帶下車,進入了屋內,隨後上樓梯,引到一間擺設冷硬的大房間。
地面鋪著暗紅色的大地毯,背光的地方有著一張原木大桌,而寬大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影。
房中氣流霎時繃緊,似要凝結成塊。
雷聿望著那緩慢靠枴杖站起的身影,勾起唇色泛出魘魅的冷笑。
「我們終於見面了。」
掀底牌的時刻到了,賭局,就要結束。
「就是這裡沒錯吧?」
邵守辰望著有一段距離的大鐵門,比對著液晶屏幕上微弱的紅閃光,一顆吊得老高的心總算微微地放鬆。
什麼狗屁發信器,爛得要死,一上山區就要亮不亮,好幾個路口都「沒路用」
地收不到訊號,要不是泥路上有輪胎痕,他不知道還要繞多少冤枉路!
顧東延這老狐狸,弄了個這麼隱僻的據點,難怪他們警察老是抓不到人!
不過,狡兔有三窟,製造毒品的工廠大概不會往這裡……
「咦?」遠處的動靜讓他伸長了脖子。「怎麼回事?」
他看到黑色的沉重大鐵門被打開,然後,是一輛轎車急速駛出。
由於車子使用的是不透光的玻璃,所以他看不到裡面坐的人是誰。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車上的人非常緊急。
「趕去投胎啊……」他嘖一聲,將視線焦點放回眼前的建築物。看著屏幕上那停留不動的紅光,略略思考,他把手提電腦塞給坐在前面的雷聿手下。「我要進去,你們可以不用跟了。」
副駕駛座上的男子微愕,他轉首問向邵守辰。「你要進去?」
怎麼進?飛天遁地還是隱身作法?對方門禁這麼森嚴,想要硬闖根本不可能,難道要套交情搞賄賂?
「不進去坐在這邊幹嘛?」光是眼睛瞪著人就會出來嗎?他沒那麼多時間窩在車上納涼。邵守辰瞥他一眼,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寫了電話的紙條。「打這個電話,找一個叫江德烈的男人,然後叫他聯絡老大,找人來包圍這裡。」話一說完,他就急著要下車。
「啊?」太……太快了吧?不先想好怎麼應付,就要單槍匹馬的直搗黃龍嗎?男子反應不過來,嘴巴張得老大。
「照做就對了!」怎麼雷聿的手下腦筋這麼遲鈍?打開車門,他胯下長腿。
「等等……」在駕駛座的另一名男子連忙回頭制止,覺得他這樣實在太衝動。
「還等啊?」邵守辰不耐地皺眉。「再等下去,你們少爺就要去見閻王了!」用力地關上車門,他阻絕掉那些婆婆媽媽的話語。
車上的兩名男子同時愣住,都覺得少爺這個朋友實在是……跟少爺的個性南轅北轍……
怎麼辦?他這種突兀的命令他們聽是不聽?
邵守辰朝著那黑色的大鐵門走去,在短短幾分鐘的路程上,鎖眉瞪視那沉寂且明顯不歡迎客人的獨立建築。
不過很快地,他撫著下巴笑了。
太過拐彎抹角不符合他的風格,轉動腦筋也不是他慣用的招數;事態緊急,等搬了救兵再來,他大概早就煩得口吐白沫;還沒開始就先害怕,他就不叫邵守辰了。
所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虎穴……該如何進入呢?
停下腳步站立在高聳的鐵門前,他挑高了眉。
想到雷聿叫他不要魯莽,結果卻把自己當餌故意被抓走,他體內素來不安定的反骨因子開始迅速蔓延。
哼。
深深吸口氣,然後,他圈起手放在嘴旁,朝著對方的陣營大聲一吼:
「毒——鯊——你給我出來——」 -
亮的喊聲迴盪在寧靜的山區裡,媲美立體音效,氣壯山河。
遠處,還沒離開的兩個雷聿的屬下,聽到這一聲響徹雲霄的呼喚,難以相信地互望一眼,錯愕得差點掉了下巴!
他們不再猶豫停留,很快地踩下油門開車下山,準備到通訊好的地方打電話求援!
氣止,聲停,邵守辰滿意地收工,看著眼前幾個被他獅吼而引出來的「敵軍」。
「我沒有武器。」他學著雙手,對著他們的一臉警戒,揚起唇嘻笑。
很容易進吧?
方法簡單,成效迅速,還外帶正大光明。
而且,一點都不花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