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雲黎」的高中校區內灑落滿地月輝,寂然無聲。
位於五樓的教室突然傳出一聲嬌斥:「別跑!」
兩道黑影穿牆而出,急速往走廊另一端逃逸。
「別跑!」刁念萸踹開教室的門,緊追在惡靈之後,卻趕不上對方的速度,大叫:「秀和,他們過去你那邊了!」
正在走廊轉角對付另外兩個惡靈的姬秀和聞聲轉頭,見她正向自己奔來,心念一動,也往她衝過去,兩個惡靈則跟在他後面。
「喂!我是要你小心,你幹嘛跑過來?!」兩個人加四隻鬼,在狹窄的走廊上混戰起來可不妙!
刁念萸雙掌一闔,將法力運到掌中,卻見四個惡靈會合後,掉頭一起向她撲來。她一愣,掌中已凝聚的紫電竟忘了發出。
姬秀和伸指凌空而畫,隨著口中吟念的咒語,指尖畫出一輪銀藍色的燦光,越過四個惡靈,將她護在光環中。
惡靈無法接近受法陣保護的刁念萸,回頭向他撲來。
姬秀和後退一步,不料腳下一滑,頓時摔倒。惡靈一湧而上。
「你們別想傷他!」刁念萸怒喝,右掌拍出,紫電宛如流星般迅疾射出,一擊就劈碎了三個惡靈,第四個還想逃走,她左掌再起,瞬間將他了結於掌下。
解決了……姬秀和愣愣坐在地上,還沒從紫電閃光造成的眼花中恢復,就被刁念萸使勁拉起來。
「我不是要你以保護自己為優先嗎?!你幹嘛老是把法陣做給我?!」她憤怒的聲音在靜夜中異常響亮,「這幾隻沒用的鬼難道還能傷到我?!」
「對不起。」半個月來,這三個字姬秀和已經說得很順口了。「我看他們一起撲向你,來不及多想就……」忽瞥見對面大樓有手電筒的亮光閃過。「警衛來了,快走!」
兩人偷偷從大樓另一端的樓梯溜下,來到大樓間的花園。
「說也奇怪,」刁念萸踱進涼亭,沉吟道:「那些鬼為什麼老是攻擊我?我們是一起現身,可每次他們都直接向我衝過來——」
「可能是他們覺得攻擊我沒有挑戰性吧。」
刁念萸橫了溫吞微笑的姬秀和一眼,「高興什麼?這表示你半個月來一點進步都沒有!」
「我有進步啊。」他抬指在空中畫著,「現在我不需要紙筆,就可以直接做出法陣了。」
「這算哪門子的進步?這是基本功啊!真是塊朽木。」她哼了聲,「連剛才那四個,今晚一共消滅十九個。這些鬼不知從哪來的,跟蟑螂一樣,越殺越多,不過,好像只有我們兩個看得見他們?」
他從隨身背包內取出書本,坐在涼亭桌邊,打算把握時間用功。「要是其他人也看得到,學校就得停課了。」看到校園內到處都是鬼,誰還念得下書?
「雖然看得見,不過要不是他們主動攻擊我,我也不會被逼得自衛。到底為什麼他們一見到我就撲過來?我可沒挑釁他們啊……」
刁念萸單手托腮,正蹙眉思索,眼角忽有什麼亮光閃過,她望向光源——是在一段距離之外的鏡亭,清亮月光下,鏡面反映著樹木枝葉搖動的形影,亭子彷彿活了起來,靜夜之中顯得詭異。
她眉頭皺得更緊,「我不喜歡那個亭子……」
我只是很愛你,媽媽。
她一愕。又來了,什麼聲音?
「阿樹也不喜歡。」姬秀和也抬頭望著她看的方向。
「哦,你那個老是生病的同學?」她聽他談過班上的事,有個和她一樣體弱多病的同學,叫傅瓏樹。
她懷疑地往四周張望,繁茂的樹木間,沒有第三個人的氣息。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聲音了,是誰?怪耳熟的……
「他只要在那亭子待上幾分鐘,回家一定生病,所以他很討厭那裡,說那亭子一定有問題。」
「也許是他自己身體不好,卻牽拖是亭子有問題。至少我就感應不出什麼異狀。」也許是聽錯了吧。刁念萸不以為意,回頭見他在看書,皺眉道:「你別這麼用功好不好?」每晚一得空閒,就見他拿書出來看。
「我功課不好,得把握所有時間唸書啊。」姬秀和露出疲倦的微笑。近來每晚都溜出宿舍,他的體力有些負荷不了。
「你法術不行、功課不行,有沒有哪樣比較拿手的?」
「嗯——畫畫吧?」他瞥了她好奇的模樣一眼,正在計算數學題的筆不由自主地偏了,開始勾勃她的輪廓。「烹飪、縫紉、園藝,我也都懂一點。」
「全是一些跟驅魔沒關係的閒事。」刁念萸搖搖頭,語氣卻不帶挖苦,「你呀,既然跟著那個南宮-學習,就是想當個驅魔師吧?可你這種半吊子的法術,恐怕永遠沒有出師的一天哦?」看到他這副慢吞吞的模樣,她實在替他著急。
「大概吧。」她說話依然不饒人,但已漸漸沒了原先那股凶狠,是好現象。
姬秀和勾起淺笑,有些漫不經心,任憑筆尖在紙上流暢揮灑。「我也知道這樣不行,可是最近好像少了一點動力,學習一直沒什麼進展。」
「因為你的『動力來源』並不支持你?」他的「動力來源」,也就是促使他如此努力的人——他的母親。
他老實點頭,「沒得到她的肯定,讓我有點沮喪,雖然還是想存錢、想當醫生,但是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積極。」微微偏頭,他顯得困惑,「我一直認為,為家人付出是理所當然的,為什麼會計較這些呢?我這樣想是不是很自私?」
「你怎麼這麼聖人啊?」刁念英不耐地嗤聲,「好意被忽視,誰不會灰心?這跟自不自私有什麼關係?我……我努力要討好我媽,她卻不理我的時候,我也很難過啊。」
「怎麼說?」「討好」兩字,總有種委曲求全的感覺。
「爸爸入獄以後,媽媽就不理我了。」黑眸蒙上憂愁,迷離而困惑,「我那時生了很重的病,媽媽只顧著處理爸爸的事,都不理我……」
不對!她怎會說出這種話?爸媽都很疼她,媽媽還曾整夜不睡地照顧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她怎能如此胡思亂想?!
以前……以前?以前怎麼了?
為什麼她每次試著想起從前,記憶就一團亂?
思緒再度掉進心底那個黑暗的漩渦,記憶成了一團若隱若現的絲,最重要的部分已遭吞噬,想釐清,警告的聲音就冒出頭——
不要想,你若想維持現狀,就什麼也別想!
「我瞭解。」
姬秀和溫柔的嗓音讓她一震,不自覺地凝視著他沉靜的臉龐。
他並未看她,筆仍在塗塗抹抹,「大人實在是很麻煩,不是嗎?有時候比我們還任性,像個小孩,偏又擺出大人的架子,不讓我們指責。」
他老氣橫秋的口吻讓她笑了,鬆懈下來。「是啊。」
這是他第二次說「瞭解」,第一次她嗤之以鼻,這一次卻令她深感窩心,他們同樣有個難以討好的母親,同樣有無所著力的疲憊,這份苦澀的共鳴,奇妙地平緩了她內心蠢動的不安。
模糊的印象裡,她曾渴求過什麼,卻始終得不到;現在,她想她得到了,置身在屬於他的溫柔氛圍裡,這種心口微微發熱的感覺,就是她想要的。
是的,她想維持現狀,不要一切被那混亂的漩渦毀滅,所以她不探究,至於被吞噬的部分,就……編織成自己想要聽的話吧。
「反正,他們雖然關心我,卻老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我老是被擺在那些事情之後。」謊話順口溜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我只是想有人陪著我,可是他們永遠忙得沒時間理我。」
「現在有我陪你啊。」
「我不希罕,你又不是我爸媽。」口是心非啊,她的心正因他這句單純的陳述而雀躍,微啞地道:「其實,我每次看到你,就覺得像在照鏡子。」
「哦?」
「鏡子照出的影像,和鏡外正好相反。我擅長攻擊法術,你擅長防禦;我急躁、脾氣壞,你卻溫溫吞吞;我個子矮……」她剛覺失言,他已笑了出來。
她瞪他一眼,「笑什麼?」口吻雖惱怒,其實自己也覺得好笑,櫻唇洩漏出藏不住的笑意。
他忍笑,搖搖頭,「鯰魚……」連忙改口,「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不是認為我們相反,而是因為我們有相同的煩惱,所以,總覺得不能放著你不管。」
「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你照顧。」刁念萸皺眉。
「我不是這意思,而是……」迅速瞥她一眼,筆畫得更快了。「你現在也是我的氣動力來源J之一了。」
「什麼?」她更不懂了,心卻怦怦跳起來。他把她放在和他母親一樣的位置,這表示……他重視她嗎?
「你是我的目標,我要努力背咒語,希望能和你一樣厲害。」鬼魂都鎖定她攻擊,是激勵他更積極的原因,為了能在除靈時保護她……從未有過的心思,讓清秀臉龐在昏暗中泛起淡紅。
跟著南宮老師修練,是為了順利運用靈力,替母親圓夢,幫助人的念頭不是沒有,只是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生平首次靠自己的雙手保護另一人,教他有點興奮,看著她嬌小身形,興奮又轉為憐惜。
她提到母親時,總流露出絕望哀傷的眼神,顯然遭遇過相當沉重的打擊,屢屢牽動他心緒,於是想為她做點什麼,讓她快樂,自己彷彿也就從沮喪的情緒裡振作起來。
無關救贖或拯救,他沒那麼大的本事,只是以自己的心去體會她的罷了。
「想和我一樣厲害,你至少要再練二十年。」刁念萸不客氣地取笑。
「我的進步空間很大,說不定以後真的比你厲害哦。」他溫溫笑了,看她的眼神有些頑皮,筆越畫越快。
「你在做什麼?」從剛才到現在,他手上那支筆都沒停過,還不時瞥她一眼,帶著神秘的微笑,似乎相當自得其樂。
「我在畫畫。」他眸中閃著促狹的光彩,將圖畫遞給她。「畫你。」
「畫我?」刁念萸感興趣地接過,頓時呆了,紙上是大大小小、頭大而扁、闊嘴帶著四根須的——鯰魚。
「這是鯰魚爺爺。」他「好心」地為傻眼的她解釋這張鯰魚全家福,修長手指輕點拿枴杖、拖著兩條白鬍鬚的鯰魚,又移到打毛線的鯰魚,「這是鯰魚奶奶。叼菸斗的是鯰魚爸爸,拿鍋鏟的是鯰魚媽媽,咬奶嘴的則是鯰魚小寶寶……」
「姬、秀、和!」她橫眉豎目,明亮黑瞳快瞪到他臉上,掄起拳頭就要打他,「你才是魚!」
「只是好玩嘛!」姬秀和笑著閃避,忽傳來警衛的聲音——
「花園裡好像有人!過去看看!」
「快走!」他火速將東西塞回背包,兩人剛踏出涼亭,迎面見到人影過來,於是躲進草叢裡。
「沒人?奇怪,明明有聽到聲音啊……」兩名警衛走了過來,用手電筒四下照射。
兩人連忙伏低,以免被光束掃到。刁念萸低聲問:「怎麼辦?」
「等他們走了再出去。」她柔髮擦過他鼻端,帶來絲絲癢意,心底某處似乎也騷動起來。
「如果他們一直不走呢……對了!」她豎起兩根手指,指尖發出紫色光芒,凝聚成一顆小小光球,纖指輕揚,光球朝警衛飄了過去。
「這是什麼?」兩名警衛發現了光球,小心觀察著這奇怪的發光物體,正好背對草叢內的兩人。
刁念萸低叫:「趁現在!」
姬秀和只覺掌中多了只柔軟小手,猛地遭她拖出草叢,往花園外狂奔。
「為什麼我們非得躲警衛不可?除靈又不是做壞事!」刁念萸一面跑,一面不高興地回頭瞪他。
「這種靈異事件說出來,校方不見得相信,最好還是保密。」掌中的小手有點涼,他不自覺地挪動指掌,徹底地包覆住她,想給予她溫暖。「你也不想被老師們抓去訓話,甚至被當成瘋子看吧,鯰魚?」
「不准這樣叫我!」她回首怒瞪他,氣惱地猛捏他掌心。「你才是魚!」
「我不是魚,我是姬秀和。」他使勁握緊她的手,裝傻地淺笑,「你不喜歡鯰魚嗎?啊,我懂了,一定是只叫鯰魚不禮貌,那叫你鯰魚學姊——」
「不要亂叫!」嬌美的臉蛋漲紅,「我是刁念萸,刁、念、萸!跟魚沒有關係!」
「小聲點,警衛會聽到哦……」在這瞬間,他忘了接近她的目的,忘了他想成為一流驅魔師的目標,眼中只有她-怒的生動嬌容。緊緊相握的掌心,彷彿蘊藏著自己的心意,一旦抓住,就不肯鬆手。
跑出花園,立燈拉長了兩人身影,逐漸重疊,就如彼此悄悄接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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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堂課的下課鐘響了,代表著一天的結束。
「讀書心得還沒交的人,下禮拜一定要交,記得字數是一百五十字,只能多不能少。」英文老師交代完,學生們紛紛收拾書包離開教室。
英文老師擦完黑板,拿起書本正要回辦公室,瞥見角落的男學生還在睡,她年輕的臉龐露出一抹笑。
「秀和!」傅瓏樹已推了姬秀和幾次,就是叫不醒他,見老師過來,乾脆重重往他頸子一掐,這才喚醒了睡王子。
「嗯?」姬秀和睡意朦朧地抬頭,「下課了?」
「是啊,已經下課了。」女老師彎腰看著他一臉濃濃睡意,好脾氣地微笑道:「你睡了整整一節課呢,同學。最近常熬夜嗎?」
老師親切的嗓音讓姬秀和清醒了幾分,這才驚覺自己又昏睡了一節課,臉龐抹上臊紅,「對不起,我……最近比較累。」胡亂地把書本和筆記都塞進書包,取出讀書心得,交給老師。
「累的話,晚上早點睡,快考試了,你要保持精神好好上課,否則成績會往下掉哦。」
女老師接過讀書心得,發現折起的紙張間還夾著一張紙,一面畫了許多帶須的大頭魚,另一面卻畫了位漂亮女孩,筆觸細膩,勾勒出女孩清靈動人的神韻,有些眼熟,是哪個班級的學生吧?
「同學,你的畫……」抬頭一看,兩個男孩已離開教室。
她聳聳肩,打算下次上課再把畫還給學生,將素描揣入皮包,她走回辦公室。
另一端——
「你最近怎麼搞的?幾乎每一堂課都打瞌睡,叫也叫不醒。」並肩走在三樓走廊上,傅瓏樹瞧著姬秀和憔悴的臉色。「生病了嗎?」
「沒有啊,只是最近晚上失眠,睡得不太好。」姬秀和別開眼,望著走廊底下的花園。天色已黑,花園內的立燈逐盞亮起,樹木沐浴在溫暖的光暈中。她應該已在涼亭裡等他了吧?
「等一下跟大家說一聲,夜市你就別逛太久,早點回來休息吧。」
「咦?」姬秀和愕然停步。「是今天要逛夜市嗎?」
「當然,大家上禮拜說好的,約在星期二,就是今天。」班上同學感情很好,下了課偶爾會一起吃飯、逛街。見好友一臉狀況外,傅瓏樹臉色一沉,「別說你忘了。」
「我沒忘,下過我以為今天是星期一。」姬秀和尷尬萬分。這幾天白天上課、晚上抓鬼,日子都過糊塗了。
「你另外約了朋友嗎?」搞錯日期也沒什麼,但姬秀和神色為難,似乎另外還有約會。
「呃,算是吧……」說話間,兩人下了樓梯。
七、八個男女同學已經牽了腳踏車過來,見到傅瓏樹和姬秀和,紛紛向他們招手。
「如果不是什麼急迫的事,叫你朋友一起來吧,逛夜市的時候可以順便談事情。」見姬秀和支吾不答,傅瓏樹不耐起來,「我只是提出建議,如果不方便就直說,我又不會逼你一定要來。」
「怎麼啦?」同學們發覺傅瓏樹神色不快,「阿樹,有問題嗎?」
「秀和以為今天是星期一,另外約了人,我要他帶朋友一起來,他不肯。」
「我不是不肯,而是她……她有點孤僻,不喜歡跟不熟的人接觸。」姬秀和困難地解釋。她具有吸引惡靈的體質,萬一在夜市裡出狀況,場面可能會很混亂。
「要比孤僻,這世界上有誰比我們傅少爺更孤僻?」一名理著小平頭的男同學拍拍傅瓏樹肩頭,惹來一記白眼。「安啦,秀和,最難搞的阿樹都被我們抓來了,不然大家一起去找你那個朋友,跟他解釋清楚,順便邀他跟我們去夜市,不就好了?」
「對啊,大家一起來,人多比較熱鬧嘛!」另一位梳著辮子的女同學插口,熱切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姬秀和。
「可是……」姬秀和還想找藉口推辭,卻見刁念萸從花園裡走出來。
「秀和?你在做什麼?」見所有目光瞬間集中到自己身上,刁念萸詫異停步,不太喜歡這樣被注目,皺眉看著姬秀和,「我們不是約好去你的宿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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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約女生,難怪說不出口。」走在夜市裡,傅瓏樹啜著熱桔茶,一面斜眼打量不自在的姬秀和。
「不是你想的那樣。」姬秀和漲紅了臉,「我們……只是朋友。」
「是喔,人家學姊閒著沒事,特地跟你這個小學弟約好要去你的宿舍,這叫做『只是朋友』啊。」理小平頭的男同學也是住宿生,看著前頭和其他同學走在一起的刁念萸,曖昧地以肘頂頂姬秀和,「聽你室友說,你最近晚上常常不在寢室,該不會和學姊出去幽會了吧?」
「沒有啊,是因為……最近南宮老師那邊事情比較多,我得過去幫忙。」他垂首盯著鞋尖,有點結巴。
「秀和,全班都知道,你一說謊就不敢看對方的臉,還是說實話吧!」男同學嘿嘿笑著,「快說,你跟學姊的進展如何?」
「真的啦,我們只是朋友……」面對同學的咄咄逼問,姬秀和幾無招架之力,幸好前頭梳著辮子的女同學聞聲回首,一把將男同學拉過去。
「笨林,你不要欺負秀和啦!」她斥責那男同學,向姬秀和甜甜一笑,遞了一串烤鰻魚給他,「來,請你吃。你最近臉色很差,要多吃點營養的。」
「謝謝。」姬秀和靦-接過,瞥見一旁傅瓏樹銳利的目光,就知道自己還沒逃過被審問的命運,只得老實招認,「我沒去南宮老師那邊,而是和學姊出來除靈。最近學校裡惡靈很多,我們出來調查。」
「她就是那天寫『情書』給你的學姊?」
姬秀和頷首,「她法術很強,有她在,除靈都很順利。」
「她的目標不是你們姬家的女使嗎?」
「可能是因為忙著除靈,她忘了吧。」不再聽她提起復仇,原先偏邪的戾氣也逐漸消去,是好現象。
「是你故意讓她忙得記不起來吧?」
被說中意圖,姬秀和瞬間面紅耳赤,只得傻笑,「這樣不是比較好嗎?與其執著於復仇,不如把握現在,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傅瓏樹不置可否地哼了聲,盯著刁念萸的背影。「我不喜歡她。」
姬秀和心一跳,吶吶問道:「為什麼?」
「大家這麼努力跟她說話,要讓她熟悉我們的圈子,她卻一直臭著一張臉,擺什麼架子?」徒有漂亮臉蛋,卻孤僻得惹人厭,人家說了幾十句話也沒聽她搭理一句,若非她和好友關係匪淺,他早就出聲指責了。
原來如此。姬秀和鬆口氣,瞧著好友不悅的神情,小聲道:「其實,某人也常常這樣啊。」
傅瓏樹橫他一眼,「你說誰?」
「沒有。」姬秀和避開他的眼神,轉頭偷笑。
這時,綁辮子的女同學再度回頭,這次遞來一根烤玉米。
姬秀和搖搖頭,「小芬,你自己吃就好了。」
「你就拿去嘛,吃不完帶回去當消夜啊。」女同學硬把玉米塞到他手裡,愉快地回過頭,卻聽見清冷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你幹嘛一直塞食物給他?」在夜市不過逛了十五分鐘,這女孩買了什麼好吃的,都不忘給姬秀和一份,慇勤得讓刁念萸刺目。
「我問你要不要吃,你都不要,只好給秀和嘛。」這位學姊始終漠然,一主動開口就是談到姬秀和,看來他們的關係果然不簡單。
小芬黯然輕歎,見到一旁賣章魚燒的攤位,她向其他停在撈魚攤子旁的同學道:「我跟學姊過去買章魚燒,等一下再過來找你們。」不由分說便拖著刁念萸脫隊。
「什麼是章魚燒?」
「你不知道章魚燒?」小芬正想消遣她幾句,一見她神色如冰,話又吞回肚子裡。「你看老闆做就知道了,很好吃哦。」
「我不吃。」刁念萸皺眉,從眼角瞥見姬秀和與傅瓏樹走過去,也停在撈魚的攤子旁,而他連一眼也沒向她看來,她臉色更沉。
「可是秀和喜歡吃耶。」
「那你就買給他吃啊。」被他同學積極邀請,她才答應同來,他卻只顧著和同學說話,連和這個綁辮子的女孩說的話都比和她說的多。
被壓抑的漩渦開始蠢動,許久不曾有過的悶意充塞她胸臆,醞釀著陰沉的風暴,彷彿回到與他初見時。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秀和。」小芬湊到她耳畔說著,見她一怔,笑道:「雖然我一直偷偷在喜歡秀和,可是我試探過他,發現他只把我當朋友,我也不強求,能和他當朋友,我就很滿足了。」
「我跟他也只是朋友。」那雙大方坦率的眼眸不似作偽,教刁念萸神色柔和了些。
「可是我覺得秀和喜歡你耶,他個性雖然慢吞吞的,還有點鈍,但他很有主見,對於喜歡、不喜歡分得很清楚,否則我條件也不錯啊,我跟他表示好感的時候,他沒道理不接受嘛!」
小芬戳戳自己細嫩的臉蛋,笑道:「雖然比起學姊你,還是差了一點啦。而且秀和下課後不是打工,就是回宿舍,我頭一次見他把時間分給女孩子呢!我認為他一定是喜歡你!」
「你喜歡的人喜歡別人,值得你這麼高興?」刁念萸輕哼,不由自主地瞥向姬秀和,他正跟幾個同學蹲在裝魚的箱子旁,興致勃勃地準備撈魚。
「為什麼要不高興?」小芬開朗地笑了,「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將他佔為己有嗎?只要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幸福快樂,我也會很開心,即使他是因為有喜歡的人而快樂,就算那個人不是我,又有什麼關係?」
「那是你心胸寬大。」她做不到。如果她喜歡上他,她會緊緊將他抓住,不讓任何人搶走,她要他的眼裡只有她、只想著她,要他承諾,不管什麼情況都不離不棄,永遠陪在她身邊……
她陰鬱地頓住思路。她幹嘛要一面看著他,一面想著這些?
「你要不要玩?」姬秀和拿著紙糊的魚網,朝刁念萸揮了揮,見她臉色不佳,關心問道:「你不舒服嗎?」附近沒有靈體活動的跡象,應該可以放鬆一下,安心和大家玩鬧。
「我沒事。」刁念萸走向他,接過魚網,瞥了他身邊臉色蒼白的傅瓏樹一眼。「他看起來比較有問題。」
「我也沒事。」傅瓏樹按住微微抽痛的太陽穴。同學們正撈魚撈得不亦樂乎,他不願打斷大家的興致。「倒是你,擺張男朋友跟人跑了的臭臉,你沒聽過什麼叫做合群嗎?」
「你能幫我撈這條魚嗎?」姬秀和連忙插口,指著水箱裡一尾胖胖的紅色金魚。「我想撈它,它卻弄破了魚網,換你試試,也許你技術比較好?」
「我沒撈過魚。」看在他的面子上,刁念萸不與一臉病容的傅瓏樹計較,將魚網伸入水中,不料原本優遊自在的魚兒立刻四散游開,她魚網伸到哪裡,那裡的魚兒就迅速逃光,撈來撈去只有水。
「我只看過撈不到魚,被魚弄破紙網,還沒看過連魚尾巴都碰不到的。魚似乎不喜歡你呢。」傅瓏樹輕咳著,對猛使眼色的姬秀和視而不見。
「聽起來好像你很厲害,那就請你示範吧!」
「這麼凶,男朋友會跑掉哦。」
「他不是我男朋友!」她心浮氣躁,紙網在水中到處追趕魚兒,很快就破了。
「他?他是誰?」傅瓏樹抓到語病,儘管咳個不停,還是不肯放過她,「我可沒指名道姓,你幹嘛迫不及待地否認?難道你真的與秀和——」
「啊,撈到了!」夾在兩人中間的姬秀和歡呼一聲,已將紅色胖金魚撈進盆子裡,興奮地展示,「阿樹你看,撈到了耶!」
「哼。」秀和是班上公認的和事佬,但每回都只會用「顧左右而言他」這一招來轉移雙方注意力,變不出新把戲。看在他使眼色使到眼睛快抽筋的份上,加上頭越來越痛,傅瓏樹終於肯放過刁念萸,卻惹得她更加火大。
「你什麼態度啊?!」什麼啊!哼一聲然後轉過頭去,一副不屑與她計較的模樣!
姬秀和連忙拉住她衣袖,低聲道:「阿樹說話比較毒,其實他沒惡意的,你別生氣。」
「一個人只要心存惡念,言行舉止之間自然會洩漏端倪,無法掩飾。」她對傅瓏樹徹底感冒,忽聽姬秀和悶笑,她瞪著他,「笑什麼?」
「可是你比阿樹還凶耶,依照你的話推論下來,你不就是……」他住口不說,眼底含著笑意。
「你怕了?怕就走啊,去找小芬好了,反正她喜歡——」驚覺不對,連忙改口,「反正我又沒拉住你,你走啊!」去啊,就這麼棄她而去,跟她的父母一樣!她忿忿地將紙網扔進水箱裡,魚兒驚嚇四竄。
「我不走。」他語氣堅定,「我答應過要陪著你的。」
「我說過我不希罕你陪。」為何他如此輕易就挑起她心中最在乎的那一部分?她賭氣地轉開頭,酸楚湧上鼻頭。
「可是,我想待在你身邊啊。」
他在說什麼?她心一動,粉頰紅如火燒,忽聽他的同學們喧嘩起來——
「阿樹!阿樹,你怎麼了?」
她轉過頭,只見傅瓏樹昏倒在地,有人在大叫:「快點!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