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貿易公司十一樓,離上班還有十分鐘。
「怎會這樣?」舒芹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平日生氣盎然的臉蛋顯得憔悴絕望,喃喃道:「他是九玉公會的會長,怎麼可能連他都不行呢?連他都幫不了奶奶……不!」
她握緊雙拳,鏡中的臉龐散發著不肯放棄的執著神采,「還有希望!他不是介紹那個人給我了嗎?他說那個人一定有辦法,一定沒問題的……」信心很快又崩潰,「可他是會長啊,連他都沒辦法,他推薦給我的人會有用嗎……」
「芹兒?」舒蕙雯剛走進洗手間,就被杵在鏡子前反覆自言自語的高挑身影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裡?」
「姊……」舒芹聞聲回首,頹喪地投入矮她一個頭的姊姊懷中。
「怎麼啦?」舒蕙雯輕撫她削瘦的肩。小妹這等小鳥依人的模樣,也只有在姊妹倆獨處時才會展現。「我以為你今天早上請假,要和公會的人去奶奶那邊呢。」
「已經去過了,結果……還是不行。」
「不行?」舒蕙雯訝異,「這個九玉公會聚集了一堆特異功能人士,不都很厲害嗎?怎麼連會長都親自出馬了還不行?」
「他說這超出他的能力,他沒辦法。」舒芹離開姊姊肩頭,歎著:「不過他給了我一個名字……『南宮-』,說這個人可以幫忙。我打算下班就過去找他。」
「這就好啦!會長親自跟你保證,不就沒問題了?」舒蕙雯掐住妹妹雙肩,喝道:「拿出精神來!你可是本公司的超級秘書、總經理最倚重的左右手,這種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
唉,可那會長還有但書,說那人很難請,至於如何難請,會長支吾其詞,也沒解釋清楚啊。
知道這些話會徒增姊姊的煩惱,舒芹忍住不說,兩手叉腰,秀眉一揚,清澈黑眸瞪大,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
「我沒精神!本小姐可是精通日、英、德三種語言,文件資料過目不忘,別人需要做三天的工作,我只要一天就OK,號稱『人型計算機』、『青元』貿易的超級秘書,什麼時候我會沒精神啦!」清秀的臉蛋仰得高高的,雖稱不上美麗,自信的神采卻是耀眼萬分,足以吸引任何一個男人的目光。
這是舒芹消沉時,用來振作自己的獨門儀式,萬試萬靈。這會兒陰霾的臉蛋果然重現光彩,呼出一口悶氣,向姊姊嫣然一笑。
「這才像樣。」舒蕙雯滿意地捏捏妹妹的鼻頭,拿起她放在洗手台上的化妝盒、口紅,替她打點臉蛋。「上點妝,氣色會比較好。總經理今天要見一個大客戶,你也得好好應付才行。」
她在這家公司的會計部服務,小妹則是總經理秘書,工作能力無懈可擊,董事長還曾誇讚過她處事俐落、條理分明,她這個姊姊也與有榮焉。
可或許是流年不利吧,最近半年發生了不少事……一開始是個已婚的唐姓企業家找上門,說舒芹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如今正妻過世,要來父女相認。
由於早逝的母親一生未嫁,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從母姓的姊妹倆早知道彼此是同母異父,倒也不怎麼驚訝。
可怕的是,一個月後,那男人的公司被兒子掏空資金的消息曝光,宣告破產,兒子老早卷帶剩餘的錢逃到國外,那男人一怒之下中風,五天後就過世了,身後留下一堆爛帳,還有一個受不了打擊而宿疾復發的老母親,全丟給一個在小學當教師的ど弟唐振德處理。
名為父女,卻二十年不曾聞問,小妹如果不理這爛攤子,舒蕙雯也不意外,但舒芹卻毅然扛下照顧祖母的責任。問明妹妹這麼做的原因後,她也能體諒,可看著妹妹突然多了個病人要照顧,還得應付不時找上門來的蠻橫債主,半年來筋疲力盡,著實讓人心疼。
「下班以後,我陪你去找那個人吧。」說也奇怪,唐老太太昏迷不醒,怎麼也檢查不出原因,舒蕙雯雖不信怪力亂神之事,但科學已無法解決眼前的難題,也就姑且信之。
「我自己去就好。」
「芹兒,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姊?」捏住妹妹消瘦的尖下巴,舒蕙雯很不滿,「雖然唐老太太不是我奶奶,可你是我妹啊!就讓我陪你去,不行嗎?」
妹妹個性獨立,又認為這是她父親那邊的事,一直獨自處理整件事,不讓她插手。
「你當然是我的好姊姊囉!不過這我可以自己應付,你就不用特地陪我跑這趟啦。」她撒嬌地攬住姊姊肩頭,「姊夫不都在家裡等你回去吃晚飯?還有平平,沒你盯著,一定到睡覺了都還沒寫作業,他們比我更需要你啊。」
舒蕙雯眉頭一皺,冷冷道:「誰管那對白癡父子?」
舒芹見狀,機靈地輕聲問:「你又跟姊夫吵架了?」
像是跟著她的厄運一起來,原本婚姻幸福的姊姊,這半年老是跟姊夫吵架,三天兩頭就冷戰。
「也沒什麼吵,反正就是老樣子,他工作忙,我工作也忙,一天也講不了幾句話。好了,別講他們。」舒蕙雯不願多談家務事,「就這樣決定,下班以後,我跟你去找那個什麼……南宮。」南宮-,南宮-,這名字挺耳熟的。
「真的沒關係,我自己去就好了。」見姊姊臉一板,舒芹忙道:「其實我最近要找房子,不然你週末陪我到處看看吧?」
「你不是在唐家住得好好的?」之前舒芹已搬入唐家,以便就近照顧唐老太太。
「我跟叔叔商量過,把我們現在住的別墅賣掉,剩下的債務應該就可以還清,所以我和奶奶得趕快搬出來。」
舒蕙雯拿粉撲輕拍著妹妹瘦得幾乎沒了肉的臉頰,歎道:「其實你不必做到這地步,也沒人會怪你啊。」
「可是,我沒辦法放著奶奶不管嘛……啊,睫毛我自己來。」拿起睫毛膏,小心刷著密密如扇的黑睫。
「二十年都沒來探望過你一次,突然來認個親,然後眼一閉投胎去了,把事情都丟給你扛,未免……哎呀,南宮-!」舒蕙雯猛地想起這名字,「就是那個練童子功的老闆嘛!」
「童……」舒芹險些讓睫毛刷戳到眼球。「童什麼?」
「童子功啊!難怪我覺得這名字耳熟!我們會計部最近很流行什麼植物香氛療法,同事們聊到有一家叫『茴香館』的店,賣一堆精油、擺飾的生活雜貨,店老闆就叫南宮-,是個長髮飄逸的美男子呢!童子功嘛,就是必須以處男之身修練的功夫……」
「我知道童子功是什麼。」會長介紹這個人給她,沒問題吧?
「而且他的師父有名得很,是松生上人呢!」
舒芹訝異,「他是松生上人的徒弟?」松生上人是相當有名的術師,也是九玉公會的創始者之一,法力高強,樂善好施,很受民眾愛戴,但三年前已經過世了。
「聽說他是松生上人收養的孤兒,上人發現他有這方面的天賦,所以收為弟子。他本來也是公會成員,可上人過世以後,他馬上退出公會,公會因此孤立他。聽說他法力非常高強,公會要出動十個人才能完成的除靈式,他一個人就能做到,連松生上人都沒這等功力呢!」
「他有這麼厲害?」難怪會長提到這位南宮-時神情尷尬,原來兩方的關係不太好啊。
「安心吧!」舒蕙雯安慰地拍拍妹妹,笑道:「連公會裡最厲害的會長都推薦他,我想他一定能解決你的問題!」
但舒芹還是有些憂慮,或許是因為會長的那句話……
「要是這個人也不行,我想全台灣也沒有其它人幫得了你了。」斬釘截鐵的語氣,教她想起來就發愁。
她本性樂觀,但這半年實在發生了太多事,生活不再是她只要努力付出,就能獲得對等回報這麼簡單,讓她逐漸有力不從心的疲憊感。但眼前除了相信會長介紹的人選,她也無計可施。
下班後,舒芹騎著她的小綿羊,直接前往那家「茴香館」。
會長告訴她的地點,就在她目前居住的唐家別墅附近,一條取名為「澧松道」的巷子。
通常她下班就回家照顧老奶奶,很少在附近逛,因此繞了十幾分鐘的路才找到。巷口設立了木門,掛著一塊「動力車輛禁止入內」的牌子,她往巷內一望,不由得怔住……
巷子兩邊都是淺色房子,每間屋子外都矗立著樹木,枝葉茂密,高高低低地掛著各種造型的燈,巷道由灰色與白色石板拼成,在一片暈黃柔和的燈光下,像是發著光的信道,往一個美麗的國度延伸而去。
在這灰色水泥都市中,竟有這種美得像夢境一般的地方!
舒芹驚喜不已,停好機車,迫不及待地走進巷內。
巷內有餐廳、有服飾店,還有一家掛牌「貓醫院」的獸醫院,另外有些並沒有開門營業。兩旁設有石椅或木椅,幾隻貓兒慵懶地漫步在石板道上,輕柔的豎琴聲不知從何處傳出,叮咚如流水的曲調,令人霎時忘了塵世擾攘。
老天,她真想住在這種地方!
舒芹完全被這片如夢似幻的美景迷住,信步走著,忽見一家店門口坐著一個四五歲大、抱著花盆的小男孩。
小男孩臉蛋白嫩,像熟透的李子,晶瑩飽滿,眉目細緻如繪,一雙黑瞳像沒有星光的幽深子夜。他身邊有塊立起的大型木雕,刻著「茴香館」三字。
找到了!她摸摸身上套裝,確定自己衣著整齊後,才伸手推門。
店內有兩個人,一個是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一個則是俊朗的男人,聽見開門聲,兩人一起抬頭。
「請問南宮-先生在嗎?」姊姊說南宮-是個「長髮飄逸的美男子」,而眼前這名俊朗的男子有雙深邃的黑眼,蘊著善意而豐富的情感,顯然是個好脾氣的人,雖也堪稱美男子,可惜不是長髮;另一名少年容貌清秀,可他既不是長髮,年紀更不對。
她忙著比對眼前的兩人,以至於沒注意到俊朗男子身旁有幅黑色長布,由半空中直曳到地,在聽到她開口要找人之後,那幅黑布微微一動,略向側轉,露出白晰的側面,深富磁性的聲音緩緩道……
「有事?」
舒芹完全沒想到那塊「布」後頭有人,對著那優美好看的側臉,一時竟呆楞住,不自覺重複道:「我……我找南宮-先生。」
那幅黑布又是一動,向旁掠開,露出一張長眉俊目的男子臉龐,微微頷首,示意他就是她要找的南宮-,又說了一次:「有事?」
舒芹目瞪口呆。她以為的那幅黑色長布,哪裡是布了?原來是一頭長髮,黑緞似的披垂而下,襯得男人端正的五官更顯俊逸脫俗,他一襲長袍潔白勝雪,腰繫白帶,飄然不似塵世中人。
他……就是南宮-?
怎麼像個拍完古裝劇、沒換掉戲服就跑出來的「怪咖」!
南宮-顯然不喜歡這樣被盯著看,臉色微沉,卻還是禮貌地問了第三次:「有事?」
「我……我要請你幫忙。」鎮定點,舒芹,你可是超級秘書,這人不過是打扮得陰陽怪氣了點,難道會比要求多如牛毛的日本客戶難纏嗎!
舒芹握緊拳頭,一口氣將來意全盤托出,「我奶奶已經昏迷了兩個月,醫生檢查不出原因,我向九玉公會求助,會長說是被邪靈纏身,但他沒辦法把邪靈趕走,所以叫我來找你幫忙。」
「會長介紹你來找我?」南宮-微訝,淡淡揚笑,「看來我是公會成立以來,第一個被當成毒瘤還這麼受到重視的背叛者。」
「你能幫我嗎?我就住在附近的水陽街,離這裡很近。」
「水陽街?那棟大理石別墅?」他一直在留意那幢別墅,早就察覺有異,此時他眉尖微蹙,沉吟著。
「對!我就住在那裡,我奶奶正在家裡面。」他肯幫忙嗎?雖然那身疑似跑錯時空的打扮,讓他看起來很不可靠,但她來都來了,還是抱著期望,希望這男人能解決她的問題。
只見對方一雙清澈眸光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又往下看著她的白灰雙色套裝,接著更往下,盯著她略舊的黑色低跟鞋。
她的服裝有任何不對嗎?
舒芹乖乖站著,任由那雙眼對她評頭論足。
她這半年省吃儉用,沒添購新裝,身上的套裝和鞋子都是舊的,雖不是頂好的牌子,但絕對合宜得體,沒破洞也沒污漬。可對方的眼神明顯正是在估量她這身行頭的價值,讓她略有不悅。
「老師要出去的話,我就待到你回來再走。」少年闔起手上的教科書,清秀的臉龐向南宮-一頷。
「我留下來陪秀和,反正今天沒事。」佟星年開口,見好友臉色不豫,顯然並不想走這一趟,遂勸道:「你可以不理公會那些人,但這位小姐只是來尋求幫助的;何況會長不顧自己的身份,要她來找你,這次你就別計較了吧。」
她就知道,這人是個好人!舒芹感激地看著佟星年,他則向她微微一笑。
南宮-淡淡道:「我從不跟那些人計較。」他只是不喜歡做白工罷了。
瞧她那身衣著,看得出經濟狀況不是很寬裕,卻仍是登門找他,事情顯然很急迫。但當事人的心情,從來就不是他決定是否出手的關鍵。
不過,她的神情非常急切,顯然打算死纏到底,非要他答應幫忙不可。他不喜歡拉拉扯扯的戲碼,勉為其難地點頭,取來銀環,束起長髮,道……
「好吧,我就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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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的機車後座會載個長髮三千丈的男人,一路上深恐他那頭烏溜溜的秀髮捲進機車車輪,戰戰兢兢地放慢速度,騎車回到唐家別墅。
她送走白天過來幫忙照顧老奶奶的鄰居,回頭就見南宮-站在庭院內。
庭院格局出自名家設計,但因為疏於整理,已經草木雜生。萬籟俱寂,大理石洋房寂然矗立,純白色澤在月光下顯得冰冷。
「昔日的名聲與成就,今日的青草與墓土。」南宮-輕吟,清俊的臉龐望著庭院內的雜亂,若有所思,「人活在世界上,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
「這裡地方太大,我只能盡力保持屋裡乾淨,屋外只好讓它亂了。」舒芹沒聽清楚他說什麼,一心惦記著祖母一個人在屋內,急著想進屋。
南宮-右手一揮,阻止她。
「先別進去。」視線掃過庭院每一處陰暗角落,眉頭越發緊蹙。情況比他預料的更糟。「這裡原本就不太乾淨,現在少了人氣,有很多東西都跑進來了。」
「是嗎?」舒芹悚然,瞪大眼睛往他看的地方望去,卻什麼也沒瞧見。她不敢再多問,看著他四處走動,仔細察看庭院每一處。
坦白說,他那身白袍加長髮的打扮太突兀,乍看真讓她傻了眼,但越看越覺得這一切在他身上都相當協調……他沉穩內斂,黑眸透著清心寡慾的恬淡,平靜的態度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威儀,壓下了她的不安。
只見他停下腳步,仰臉闔眸,黑髮垂在身後,充滿「禁慾之美」的白袍……呃,是片塵不染的白袍,沐浴在月光下,高潔神聖,一副就是「我已經得道」的莊嚴貌,更讓她油然生起奉上清香一炷、拿木魚來敲的敬畏之心。
「怎麼?」研判完情況,南宮-回過頭正要開口,卻見舒芹楞楞看著自己。
「呃,我在想……你為什麼要穿這種衣服?」他眉清目秀,無疑擔當得起「美男子」三字,長髮一點也不使他女性化,反而秀雅飄逸,別具一般男子所沒有的優雅氣質,那雙沉靜幽黑的眼向她看來時,莫名地教她心頭微震,彷彿心中所想的一切都攤在他眼前,無從隱藏。
修道的人都有這種奇妙的氣質吧?會長給她的感覺是慈祥溫厚,雖然這人修的什麼……童子功,聽來實在奇怪,但他既是松生上人的徒弟,應該也擁有一顆善良的心吧?
「這是手工做的,縫製的同時加入咒文,用來控制我的力量。」這樣的衣服不可能用買的,他得自己做,相當費時……但重點不是這個。
他直接切入話題重點,「要除去附身的靈要花點工夫,但對我而言並不難,不過最好連外面的雜靈也一併剷除,否則病人身體虛弱,很快又會被其它東西佔據。」雖然近來他的法力越來越不穩定,仍足以應付眼前的事。頓了頓,他又問……
「你打算付多少?」
舒芹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地開口要錢,一楞之下,順口道:「你要多少?」會長解釋過公會收費的標準,最高可達三十萬,而他是會長推薦的,水準顯然在公會成員之上,但她應該還負擔得起……
「六千萬。」明知她絕對拿不出這個數字,他還是說了,有些意興闌珊。實在不該來的,這筆生意根本不可能做成。
他毫不意外地看著她明亮的眼瞳忽地定住,變換著各種情緒……驚奇、錯愕、恍惚、呆滯……最後是不信。
「……你說,」該找一天去看耳鼻喉科了,她的耳朵竟然出錯到這種地步。那個「六」底下,接的怎麼可能是「千萬」?「要六……」
「六千萬。」他複述一遍,眉頭微蹙,「他叫你來找我,卻沒跟你說我的價碼嗎?」
彷彿遭人在腦門上重重打了一拳,打得她天旋地轉,頭昏眼花。會長說這人「很難請」,就是這個意思嗎?
「六千萬!」她脫口吼出,「你怎麼不乾脆叫我去搶銀行!」
「要怎樣籌錢是你的事,要我除魔,就請準備好六千萬。」看來會長確實對他的索價標準隻字未提。
「你可能弄錯了。」冷靜,一個好秘書是絕對不會對客戶大吼大叫的。舒芹咬牙,道:「這裡雖然是唐家的產業,但賣了以後要抵償其它債務,剩不了多少,以前那個唐氏企業已經沒落了,不可能給你這麼多錢……」
「我沒有因為你是唐家人才開這個價。」敢情她當他在敲竹槓了。「我一向就是這個價錢,不論你是政商名流,或是甲級貧戶,我都要收這麼多。」
「但這也太多了吧?公會只收……」
「公會沒告訴你,我不是會員嗎?對公會來說,我是個叛徒,他們做研究不會找我;公會內部的物資、人力可以互相支持,我全得自己想辦法。我被排除在他們之外,當然也不受他們的規定管束。我不做慈善事業,請你付錢,否則我就要回去了。」
他知道這聽起來非常冷酷無情,但他不在乎,他的規矩一向如此,即使她當場演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他也不會破例。
「可……可是,你師父不會收這麼多錢……」她扭絞著雙手,思緒也絞成一團,試圖說服他。
「我是我,我師父是我師父。他願意用他的才能普渡眾生,我雖學到了他一身本事,卻只想用這才能來賺更多的錢,不想用來做白工。」人人都記得他有個好師父,師父地下有知,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唇角輕扯,有些苦澀。
眼前的年輕女孩僵直站著,似乎也明白了他這規矩比鑽石還難切割,沒有半點商量餘地。
那雙一直很明亮的眼黯淡下來了。她不美,只堪稱清秀,但那雙眼生氣勃勃,蘊著一種執著與堅毅,讓她不夠出色的面容整個亮了起來,倒也算得上個性美。
就在南宮-以為她要放棄時,她悶悶開口……
「三千萬可以嗎?」
她竟想殺價?他略略訝異,揚眉道:「六千萬。」
「三千五百萬?」
那雙眼又亮起來了,試探、希望、急切……從沒見過一雙眼可以盛載這麼多情緒,變換得這麼快,令他意外,冷淡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動容……
「你並不是唐家正式入籍的孩子,何必為了一個只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做這麼多?」剛踏入這裡時,他憶起半年前的新聞,提到已過世的唐先生有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相認才兩個月,唐氏企業便崩落,那女孩卻將唐老太太接到身邊照顧,一時傳為佳話。
她大可以輕鬆過日子,何苦把這麼重的擔子攬在自己身上?
「奶奶不是陌生人。」跟這個只要錢的傢伙解釋,恐怕是白費唇舌。舒芹務實地決定繼續談判,「三千六百萬?」
「六千萬,不二價。」
若非擔任秘書而培養出卓越的忍耐力,她此刻恐怕會忍不住將他的頭按進花圃,跟一排七里香排排種去了。
怎會以為他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呢?這人根本沒心肝,就算有,也是黑的!
她強忍不滿,低聲下氣道:「可以分期付款嗎?我只是個小秘書,沒辦法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能不能看在會長的面子上……」
「別跟我提公會的人。」俊顏一冷。
「好,不提公會。那你讓我分期付款?」
我只接受現金,一次付清……南宮-想這樣說,但她那雙黑眼不屈不撓,寫滿懇求,讓他有種壓迫感,一時難以拒絕,只得勉強讓步……
「你打算怎麼分期?別忘了還得算利息。」
還要加利息?這人是吸血鬼啊!
「我的薪水一個月將近四萬,一個月付你兩萬,可以嗎?」為什麼僅餘的一線希望會寄托在這樣的人身上?她好想哭啊。「我還有房租跟其它開銷要付,一個月只能給這麼多……」
看著她小心討好的笑臉,南宮-也想笑,不過是氣到神經斷線的冷笑。他強壓怒氣,嘲諷道:「一個月兩萬,算起來要兩百多年才能還清,你也許能活得了那麼久,但我不能。很抱歉,這個生意我不做。」轉身往外走。
舒芹連忙拽住他衣袖,「那兩萬五?沒辦法再多了,醫院那邊的開銷也不小……不然兩萬五千五?」他腳步依然未停,她幾乎被拖著走,卻死命不肯鬆手。「兩萬六?我只能找你幫忙了啊!不然你另外開條件,什麼我都答應,就算要我用身體來報答也可以……」
他腳步忽地一頓,舒芹也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他緩緩回首,黑眸鎖住她,「……身體?」目光掃過她的身子,像在估量她這項「條件」價值如何。
「我……」她驚恐地發現手教他牢牢扣住,抽不回來,冷汗直冒。
「我、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例如當傭人,幫你做家事,任何需要勞力的工作都可以……」他有雙漂亮深邃的眼,如此專注地盯著人看時,很容易就讓人臉紅心跳,而她也確實在他灼灼目光下心跳加速,可惜腦中無法有任何浪漫的聯想,而是揣測著他根據「身體」兩字可能打的主意。「我說的是勞力工作,你別想歪了,我絕不……」
他忽然彎腰,探手往草叢中一撈,送到她眼前,「這是什麼?」
舒芹瞪著他空空如也的修長指掌,又看著他。他表情很認真,正等著她的回答。
這是「國王的新衣」之類的遊戲嗎?
猶豫了下,她老實回答:「什麼都沒有。」他看來儒雅溫文,卻出乎意料的有力,她怎麼也掙不開他的力道。
「你沒看見嗎?」他抓起的,是個斷手斷腳、五官全毀的死靈,散發著極強的怨氣,任何對靈異之物稍有感應的人,即使看不見,至少也會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舒芹搖頭,「沒有。」笨蛋看不見國王身上的新衣,她承認她也很笨,不懂他要做什麼……手臂的箝制突然消失,她順利將手抽了回來,呆楞地看著他。
「我正在做藥物實驗,需要一個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來試藥。」他扔掉那死靈,正視著她,「你願意幫忙嗎?」
她大腦一下子還轉不過來,「幫忙?」
「藥大致上已經完成了,我希望可以給一般人使用,但還沒有經過人體實驗。你說,你願意用身體報答?」對靈魂毫無感應的她,是試驗藥物的合適人選。
意思是要她當白老鼠?
舒芹猶豫難決。他是醫生嗎?他做的藥能吃嗎?
「你若幫我進行實驗,我可以接受你分期付款……」
「成交!」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猛搖,就怕他反悔。當白老鼠就當白老鼠,不過就是吃個藥,藥是用來治病的,難道還會吃死人嗎?吃吧吃吧!
「好,成交。」南宮-終於露出淡淡微笑,俊逸的臉龐更形迷人。
他抓住她左掌,以指在她掌心迅速畫了幾個形狀,舒芹還沒弄懂他要做什麼,他已俯下頭,吻住她掌心。
「你……」他……吻她的手?溫軟的唇在她掌心停了兩秒,隨即離開,拉過她右手,讓她雙掌合握,跟著捋高自己衣袖,露出臂上的制御銀環。
「手握緊,不要放開,這是一個守護咒語,可以保護你。」他取下銀環,纏在她雙掌上。銀環具有護盾的作用,平時用以壓制他太過強大的力量,此刻則可以保護她。「別亂跑,在這裡等我。」
他馬上要開始除靈了?
舒芹楞著,掌心還殘留著他雙唇的溫熱觸感,看著他轉身往屋子走去,脫口道:「那是什麼藥?」
他腳步一頓,「……為我自己做的藥。」並未回頭,白色衣袂在夜色中隨風翻飛,翩然如蝶,筆直走入白色大理石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