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禮將最後一箱雜物搬入教授的新休息室,問道:「老師,還有什麼要搬的……」見教授正在講電話,他立刻閉口。
化工系的王教授掩住話筒,「還有一些書,我自己搬就可以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沒關係,我搬完再回去。書在哪裡?」他從大一起,每天課餘都會過來幫教授處理事情,名為助教,其實什麼雜務都做。
王教授搖頭,笑道:「昊禮,我知道你做事認真,不過今天就算了。」朝窗外一指,「你女朋友還在等你呢,不是嗎?」
楊昊禮一怔,瞥見樹下他想刻意忽略的身影時,眉頭擰了起來。
這個叫康皙的學妹,這一周來不管他上課、打工,她總是跟著他,甚至他發現他們有三堂課會一起上——他不禁開始懷疑,她是查過了他的課表,然後加簽了和他一樣的課,否則他先前從未在課堂上見過她,怎麼這一周她突然就冒出來?
而當他結束了一天的行程要回家,她也很理所當然地跟著他回到機車行,儼然成了他的影子,徹底入侵他的生活。
問她為何如此纏著他不放,她說想跟他借那幾堂課的筆記,但筆記給了,她還是天天糾纏不休,甚至跟著他回家,弟弟以信對她冷嘲熱諷,她全當沒聽到。
若說她想追他,確實有幾分可疑。她老問他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做什麼,打探他的一切,對他家人也很好……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蹙眉思索著,忽見站在樹下的她連連後退,貼到樹幹上。
「我、我很難吃的。」康皙瞪著眼前的大黃狗,此徹乃T大三大校狗之一,據說是性情最溫和的一隻,可它碩大的體型讓她很有威脅感,頭皮陣陣發麻。
狗兒盯著她手上飄出食物香氣的袋子,步步進逼,猛搖尾巴。
「真的,我很難吃!喏,你也看得出我像排骨一樣,一點肉都沒有吧?像我這樣硬邦邦的只有骨頭,味道一定很差……」忽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拍了拍黃狗,她驚喜地看著救星,「學長!」
楊昊禮拍拍拘兒,看著她手上的紙袋,「大黃只是想吃你手上的東西,不會咬你。」
原來是只貪吃狗。康皙打開紙袋,剛拿出雞肉三明治,大黃狗就興奮地撲過去,前爪搭在她腰上。
「啊!」她嚇得全身僵硬,楊昊禮拿過三明治扔給狗兒,趁著狗兒大快朵頤,拉著她迅速離開。
康皙這才鬆了口氣,「謝謝!你再晚一點來,我可能就嚇死了!」
「你怕狗?」她臉色蒼白,看來真是嚇到了。
「很怕!」康皙憶起幼時的可怕經驗,臉蛋發白,「我念幼稚園的時候,有一天我爸比較晚來接我,幼稚園附近有人養獒犬,剛好被放出來散步,那隻狗一看到我,立刻追過來,我當時個子很小,看到那只比我還大的狗簡直嚇死了,拔腿就跑,結果——」
「結果?」他跟著屏息,目光下意識往她露在衣服外的四肢瞄去,不忍想像獒犬撲上她的下場。
「結果我竟然跑贏獒犬耶!」她雙眼晶亮,對自己這項光榮紀錄可得意了,「我一路狂奔回幼稚園,關上園門,剛好把它擋在門外,那時我才知道我的飛毛腿連狗都追不上呢!很厲害吧?」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楊昊禮啞然失笑,兇惡的長相並未因笑容而柔化,反而有幾分匪徒的奸險,發覺自己的手還搭在她肩上,立即縮手。
「所以我後來就很怕狗,上小學以後還是被狗追,有幾次跑得不夠快,被追到了,還被咬。」怕狗是她的大秘密,要是讓弟弟知道,他不養個一打嚇死她才怪!
見楊昊禮大步往前走,她連忙追上去,「學長,我買了小籠包,要不要吃?」難得他主動跟她說話,她才供出自己的糗事,可說沒幾句又恢復了冷漠。
「我不餓。」
「你一整天都在上課、打工,怎麼會不餓?」她翻拽著袋內的食物,「不然吃紅豆泡芙吧?一般泡芙都是甜的,但這個是鹹的,有加起司……」
「我不餓。」語氣加重了些,明顯表示拒絕,很快走到他的機車旁。
康皙拎著紙袋呆立原地,濃濃挫折感湧上心頭。
她做人是不是越來越失敗了?
先是得罪阿-,這幾天努力要討好楊昊禮,也完全不得其門而入——因為他根本無法被討好!
每回都是她講個不停,他短短回句話就把一切完結;這感覺就像她努力在吹一個氣球,而他總一針就把氣球戳破,還冷冷附加一句「別搞這種無聊把戲」。
她已經寫了七天的「楊昊禮觀察日記」,每天寫完時都忍不住想加句眉批:這是個無法被攻陷的男人。
阿-會喜歡這個人嗎?
她瞭解他得照顧一個家,所以生活除了課業就是打工賺錢,難免乏味、刻苦,但未免太乏味刻苦了吧?!他沒有嗜好、沒有興趣、沒有休閒,又話少得近乎自閉,簡直像個間諜,神秘兮兮地隱藏了自己的一切,以———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上。
偏偏阿-不太有耐心,跟這種講十句只得到半句回應的男人,恐怕很難有交集哪!
康皙越想越不樂觀,忽見楊昊禮已坐上機車,連忙跑到自己的腳踏車旁。
楊昊禮刻意放慢動作,從眼角餘光注意到她找到她的腳踏車,才戴上安全帽。
不想等她,反正她知道他家在哪裡,但他若騎車先走了,她難保不會卯過來踩著腳踏車猛追,學校附近車多,萬一出事……
為什麼無法丟下這個麻煩不管?他想不出原因,但還是從機車後照鏡看著她坐上腳踏車,才發動機車,騎出校門,留意著車速不要過快。
剛到家門口,楊昊禮就見鄰居陳太太牽著機車正在和弟弟說話,旁邊還跟著她剛上國小的女兒,小丫頭抽噎著,不知為了什麼事在哭。
陳太太一見到楊昊禮,立刻巴上來,「昊禮,我的車突然壞了,我知道今晚車行不營業,但我明天還要送女兒上學,以信說你很忙……」
楊昊禮頷首,「我馬上修。」
「謝謝、謝謝,改天我燒幾道好菜請你們。」陳太大連聲道謝,然後又罵著哭個不停的女兒,「哭什麼?車壞掉了,玩具只好明天再買,又不會賣光!」她又接著恫嚇女兒,「你再哭,我叫楊哥哥把你抓去煮來吃!」
楊昊禮臉色微僵。嗚咽著的小女孩偷偷瞄了他一眼,一見他那副兇惡形容正看著自己,害怕得不敢再哭,被母親拉著進屋去了。
楊以信將車子牽進屋內,抱怨道:「哥,你明明打工很累了,才決定晚上車行不開,幹嘛人家講幾句你就答應幫忙?」
「怕他累,你就趕快學修車啊!」一旁康皙插口,逕自走入屋內。
楊以信瞪她一眼,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惡,「你又來了。」
「是啊,我又來了。」對這個從不給她好臉色的青少年,康皙是懶得與他計較,可挫折感不免更重了——她所向無敵的甜笑戰術對兄弟倆都不管用,唉。「我買了宵夜,一起來吃吧!」
楊以信冷眼看著她到廚房拿了碗筷,將宵夜分裝成一碗碗,體貼地送到他哥哥身邊,儘管哥哥忙著修車,一貫冷臉以對,她還是不死心,慇勤地跟前跟後。
她一副以女主人自居的模樣讓楊以信很不爽,吞下小籠包,單刀直入地開口:「你該不會真想追我哥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康皙皮笑肉不笑地回頭看他,沒注意楊昊禮拿著工具的手微微一頓。
「我反對!你這副軟趴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愛哭又沒用,還故意裝這種嗲嗲的聲音,心機這麼重,我看到你就討厭!」楊以信忿忿地又吞了顆小籠包,「你要是嫁進我家,我就要天天看到你,煩死了!」
楊昊禮蹙眉,「以信,有禮貌一點。」即使不喜歡她來,態度也不該如此,何況他正在吃她買的小籠包,還這樣罵人家,未免太過分。
「怪了,我人緣一直很好,從來沒有人這麼討厭我耶,而且我聲音是天生的,才不是裝的呢!」哇,竟看得出她很有心機,鼓掌鼓掌。「不想看到我,那你搬出去住好了。」
「為什麼要我搬出去?!」
「不然我們問他,要我搬還是你搬?」呵,來離間一下兄弟感情吧!每天對著楊昊禮這塊硬邦邦的石頭,不搗蛋一下她會悶死。
康皙挨近楊昊禮,拉住他衣角,甜軟的嗓子刻意添了幾分幽怨,「學長,我如果嫁給你,你不會狠心叫我搬出去住吧?」
蕩人心魄的柔膩語調害楊昊禮險些掉下手中的螺絲起子,他皺眉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她在玩他吧?
可那語氣卻像他們真在交往,對著她含-帶怨地向自己求助的無辜嬌顏,教他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黑膚表面雖無異狀,其實底下每根血管都膨脹起來,血液加速流竄。
這莫可奈何的表情在楊以信眼中看來,就像一個對女友寵到捨不得她受委屈,只好什麼都順著她的無能男人,他怒吼道:「哥!」
這是他家耶!哥竟然要為了一個軟趴趴的女人叫他搬走?!
正好電話響了,楊以信一把抓起話筒,發洩地吼道:「喂?!」
呀,這麼容易就離間成功了,真沒成就感。康皙懶洋洋地掩口打個呵欠,瞥見楊父正慢慢走下樓梯,連忙過去扶他,「楊伯伯,你還沒睡嗎?」
「剛要睡,聽到你的聲音就醒了。」其實是聽到小兒子對她大呼小叫,楊父擔心她受了委屈,連忙下樓看,見她盈盈含笑,這才放心,「這幾天有你給的藥布,我的腿沒那麼疼了,也睡得好多了。」
「我今天還帶了好多來,以後你天天貼,會改善得更快。」
「這怎麼好意思?這些藥布不便宜吧?」
「我爸是醫生嘛,這方面資源很多,有效就好了,其他的你就別在意了。」其實是因為老媽身在黑道,叔叔伯伯們長年火拚下來,累積了不少跌打損傷的秘方,楊伯父雖然是當年車禍的舊傷引起的筋骨酸痛,倒也挺對症。
「我爸是骨科醫生,如果你願意給他看,我可以幫你約時間哦。」她扶著楊父坐下,端了碗宵夜給他。
「我這舊傷不知看了多少醫生,始終沒起色,倒是讓你治好了。」楊父瞥了埋頭修車的大兒子一眼,「昊禮也受你照顧了,他不太會說話,不過我知道他很感謝你。」
「不不,都是學長照顧我啦!」康皙笑得粲然,道:「剛才在學校,我碰到一個『大壞蛋』,是學長幫我趕走對方耶!對方好可怕,一直往我身上靠過來,要搶我的東西……」
她越說越起勁,楊昊禮越聽臉色越怪。
不過是只無害的狗兒,被她說得像遇上了強盜,加油添醋得像是他以一擋百,見父親聽得眉飛色舞,顯然全當真了,他忍不住插口:「那只是隻狗。」
康皙住口,見他一臉不苟同,顯然不滿她如此誇大其詞,笑道:「學長,你好像不太習慣人家說你好話哦?」
楊昊禮一愣,她續道:「對你來說,那當然只是隻狗;對我來說,那比壞人還恐怖。就像你那天替我叫鎖匠,雖然對你來說是小事,卻是幫了我很大的忙,我當然很感謝你啊!因為對我來說這些很重要,所以我講話難免誇張一點,你別生氣嘛。」她甜甜一笑,「不過,像你這樣謙虛的人,我很欣賞唷。」
哪像她弟,連吃飯時幫忙遞個紙巾也當是施恩給她,事後絕對會找機會要她還這個「人情」,斤斤計較,一點姐弟之情都沒有。
他只是說一句「那只是隻狗」,她為何長篇大論地牽扯這麼多?
那甜甜的、毫無心機的笑顏,讓他胸口像有什麼堵住了,莫名的溫暖,並非惱怒,卻讓他再度陷入不知如何回答的困境,只得含糊應了聲:「嗯」,繼續修車。
楊父卻大為興奮,小心翼翼地問:「你也覺得昊禮不錯吧?」
不是他這個當爹的老王賣瓜,大兒子穩重篤實,是個可靠的好孩子,可惜沒生給他好相貌、好口才,徒有一流的內在,包裹在一臉惡相底下也沒人知道啊!這般嬌柔可愛的女孩若能看中他家昊禮,絕對是她的福氣!
康皙點頭,「當然嘍。」就是因為知道他本性好,絕不會委屈了阿-,她才天天上門糾纏,想為他們兩人牽紅線嘛。
楊父更添了幾分信心,「你也知道,昊禮沒有女朋友……」
忽聞「砰」的一聲大響,是楊以信摔下話筒,「我要出去。」
楊昊禮皺眉,「又是同學找你出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楊以信嘲諷地瞥了康皙一眼,「反正你只要有這個笨女生就好了,管我去哪裡?」說完大步往外走。
「等等,以信!」楊昊禮起身追出,險些撞到門外的小不點兒,是鄰居陳太太的小女兒在外徘徊,見他凶神惡煞般衝出來,嚇得差點跌倒。
被小女孩一阻,楊昊禮沒能攔下弟弟,只能看著他揚長而去,懊惱回首,卻見康皙放在腰側的右手正對著他比中指,一時愕然。
康皙來不及收回這根奉送給楊以信的中指,只得豎起食指,「呃……我和學姐『兩個人』租屋,我太晚回去她會擔心。」並著兩指模仿兔子耳朵勾了勾,「所以我得回去了,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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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差點破壞乖寶寶的形象了。
康皙踏出機車行,見陳家小妹妹還呆立著,她拿出幾個準備帶回去當點心的泡芙,「我有紅豆泡芙,你要不要?」
小女孩接過泡芙,臉色兀自慘白,盯著已進屋的楊昊禮背影,彷彿他隨時會衝出來吃掉她,身子慢慢後退就要退回自家屋內。
「等等。」康皙拎住小女孩衣領,「你很怕他嗎?」
小女孩害怕地點頭。
「你怕他,是因為他會吃人嗎?傻瓜,那是你媽媽騙你的。」真是單純哪,她兩歲以後就不信這種「你再不乖,我叫警察把你抓去關」之類的嚇小孩把戲了。
她決定導正小女生的觀念,「你感冒看醫生時,醫生給的藥粉,很像白色的糖粉吧?吃起來也像糖粉一樣甜甜的嗎?」
小女孩-搖頭,「藥粉很苦!」
車行內的楊昊禮剛和父親說完話,回頭見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正在說話,剛要踏出的腳步霎時一頓,停在門邊。
「喏,這個是巧克力泡芙,也給你吃。巧克力看起來黑黑的,像墨汁一樣,但味道不像墨汁,反而比藥粉還甜。人也是這樣哦,外表很好看的人,其實有可能是壞人;看起來很凶的人,說不定反而是好人呢!」
小女孩困惑地歪著頭,若有所悟,「楊哥哥也跟巧克力一樣黑黑的,可是很黑很黑的巧克力,會苦苦的。他也是苦苦的嗎?」
哇,舉一反三呢!
「這個嘛,純巧克力當然會苦,這就要看個人口味了,有的人不喜歡苦味,不過,我很喜歡這種甜中帶苦的味道呢!」呀,怎麼牽扯到她的口味來了?快回歸正題吧,「總之,他的外表會讓你覺得很苦,但他的內在絕對是甜的,因為他是巧克力嘛!」
奇怪的結論不只小女孩一頭霧水,楊昊禮也不懂,心中只迴盪著她先前的話:外表會讓你覺得很苦,但他的內在絕對是甜的……有的人只看到外在不美味的顏色,就對他敬而遠之,而她說,喜歡這種甜中帶苦的滋味……
見她還在努力舉例,說服小女孩不要怕他,他抿緊的唇放鬆了,勾出一道淺淺笑弧,分明是因愉悅而笑,卻顯得陰險,教小女孩瞧見了又是毛骨悚然,轉頭逃進家裡。
「喂,妹妹!」怎麼跑掉了?康皙一愣,回頭見楊昊禮站在門畔。
他尷尬地清清喉嚨,「走吧!」他逕自牽過她的腳踏車,往街道走去。
「是。」她抿唇偷笑,快步跟上他。
除了第一次她來修車的那晚,之後每晚他都會送她回去,不讓她獨自走夜路。
從機車行回她住處,步行得花十五分鐘,他每晚來回半小時,不曾稍露不耐,高大的身形一路默默包容她的聒噪,奇妙地形成一種平淡而溫暖的感覺,讓她逐漸愛上每晚這段散步的路程……
但今晚才走了一段距離,她就後悔了。
也許因為擔心弟弟,他比平日更沉默,而這個禮拜與他相處,已經快把她能講的話題都搾光了,兩分鐘之後,她驚恐地發現,平日一起床嘴巴就閒不下來的她,再也想不到什麼和他聊!
於是她碰到了生平最大冷場——他牽著她的腳踏車,默默走著;她含著打結的舌頭,呆呆跟在後面,他不語的背影魁梧而冷硬,一股肅殺之氣自然蔓延開來,路燈昏暗,秋風蕭蕭,兩人宛似同赴刑場……不行,她得說點話!
「學長!」
楊昊禮回頭瞥她一眼,沒特別顯露與她聊天的興趣。
「學長,你……真的好像混黑道的。」話一出口康皙就想去撞牆,這不是把氣氛搞得更僵嗎?
「我知道。」他頓了下,「你不怕嗎?」
喔喔,這是他首次以反問句接話,而不是常令她無言以對的直述句!
康皙愣了五秒才回過神,趕緊追上他,與他並肩而行,「不會不會,我怎麼會怕呢?」
「你很奇怪。」
「你才奇怪,難道你希望我怕你嗎?」
當然不。心底的回答在他開口之前,就肯定地冒出來,教他自己訝異,但仍是不動聲色,聽她繼續呱啦不休。
「長相比你更凶的人我看多了,早就習慣了,是個性壞還是長相差……」她連忙搖手,「不要誤會,我不是說你長相差哦!總之,我看人很準的,真正的壞蛋,才不會把『我很壞』寫在臉上呢!」櫻唇抿起得意淺笑,「像我這樣看起來一點威脅性都沒有,才是最危險的。」
狡猾的神情引起楊昊禮訝異側目,她立即收斂,「總之,你只需要多點笑容,俗話說『微笑可以改變世界』,當然也能改變你給人的感覺啊!」她興沖沖拉著他,「來,笑一個吧!」
楊昊禮皺眉搖頭,「別鬧了。」突然要他笑,他怎麼笑得出來?
「就是這表情!」蔥白指尖往他眉心皺褶一按,「我最常看到你這種表情,你為什麼動不動就皺眉頭呢?皺眉頭會變老,而且看起來嚴肅又愁眉苦臉,當然會讓人覺得你很難親近啊!所以第一步你得改掉這個習慣,放鬆一點……」
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聒噪的女孩?短短幾分鐘就把他一個月份量的話都講完了。
楊昊禮很是無奈,唇畔浮現苦笑;但在康皙眼中看來,這表情之凶狠,比她老媽真正動怒還恐怖。
相處這幾天,她是分辨得出他臉色突然變得凶狠,通常是因為他笑了,可在別人眼中看來,八成以為他抓狂了,準備大開殺戒,準會當場落荒而逃。
不行,她絕不放棄!一定要讓他改頭換面!
「不對,我說要放鬆,放鬆!」她試圖指揮他的臉部肌肉,可不知是他故意不配合,還是無法配合——臉部僵硬太久了,要松也松不下來,她乾脆伸指戳著他的臉龐,試圖將他的臉皮戳軟,「自然一點嘛!想像你是一朵雲,輕飄飄地在天空中飛著……」
「我不是雲。」黑膚底下的血管又開始充血,閃躲著她的手指。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雲!」而當他突然顯得惱怒,則代表他害羞、不好意思了。
唉,這人的表情和他真正的心情,為何老是湊不上?她察言觀色的功力若稍有不足,還分辨不出哩。
康皙仍不死心,忽心生一計,轉而襲擊他腰間。
「你……」怕癢的他笑了出來,想閃避她的手,卻被腳踏車一絆,連牽帶人往她身上倒。
「小心!」這麼大一個人倒下來可不是開玩笑的,她連忙撐住他,這才發現他們的體型差距有多大。她雖纖瘦,但個子不矮,他卻比一般男人更壯碩,身形幾乎有她的兩倍,她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強撐住他。
楊昊禮一站穩,立刻抓住她肩膀,分開彼此的距離。
康皙雙頰抹上赧紅,她只顧以全身的力量支撐他,這一分開,她才發覺自己連胸口都貼著他!虧大了!
他……和她父親、弟弟,有很大的不同。家中那兩隻男人都屬斯文型,通常只有在冬天構得上「壯碩」二字的邊——因為冬衣太厚,視覺效果增加不少;母親的手下雖不乏虎背熊腰的人種,-大多是靠滿身肥油撐場面,如他這般真材實料的身軀,她還是第一次碰到。
原來,男人與女人,有這麼大的不同。她還是比較喜歡自己軟軟香香的身體,不過他強壯的軀體也挺不錯的……
康皙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楊昊禮已扶好腳踏車,一言不發地繼續走。
他斷然離去的背影讓她怦怦亂跳的心霎時一頓,立刻追上他,「學長,你……生氣了嗎?」
他的反應不對吧?她瘦歸瘦,好歹還有個「A」的等級,而且他那副結實的胸膛壓得她胸部很痛,他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吧?
回答她的是一張比平常更冷酷、嚴厲數倍的憤怒面孔——他生氣了?
康皙一呆,訥訥地道:「對不起……」莫非他真的什麼也沒感覺到?!
可她剛才是整個人靠著他啊,而且是跳樓大拍賣地「完全奉送」,莫非……莫非被壓得太扁了,因而他沒感到任何不對勁?
總不會,他以為剛才靠在他胸口的,是她的背脊吧?!
「快走吧!」楊昊禮花了很大力氣才能維持面無表情,冷眼看著她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快步往前走,再也不回頭看她一眼。
若非他夠黑,恐怕現在連頭髮都紅透了。她……真的很瘦,靠在他胸口時,連她肩上的背包扣帶都比她的……有存在感,但畢竟不是完全沒有曲線,頭一次碰上這種情況,他判斷最好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以免雙方尷尬,-狂跳的心臟難以平復,但讓他緊張的,似乎不是這件事,而是她本身……
他走了幾步,察覺身後的她沒有跟上來,回頭看她,「你還不走?」
卻見康皙皺著彎細的眉,顯得困惑,望著路邊隱隱傳出爭執聲的小巷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