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花招,就甩掉了跟蹤的人。下了計程車,藍隸走進路邊的「Silver Pub」。
Pub內播放著大提琴協奏曲,低沉而憂傷,寥寥幾個客人談話的音量幾不可聞。他腳步輕盈如貓,繞過桌子,往吧檯走去。
約定的位置,是從吧檯右邊數過來的第四個。藍隸確定自己沒有記錯,然而那位置右邊,已經坐了一個短髮的男人,再過去還有一個趴在吧檯上,滿頭鬈發,似乎睡著了。兩人都穿著西裝。
藍隸沒有猶豫,走近吧檯,在第四個位置坐下。
吧檯後只有一個女孩,微笑問道:「請問要點什麼?」
「馬丁尼。」酒精會降低感官的靈敏度,他一向不喝酒的。為了不引人注目,還是隨便點—杯裝個樣子。
「給他我帶來的葡萄汁吧。」他旁邊的男人忽然開口,卻是語音嬌柔:「晚安。你很準時。」
藍隸這才向旁邊的男人看去——不,那不是男人,只是穿了西裝掩人耳目,配上那短髮,從背後看去像個男人一般,實際上卻是個長了對勾魂鳳眼、美艷得讓人難以正視的女子。
藍隸微微瞇眼,「我見過你。」是他奉命要殺的女人。
「我也見過你,在你老大的書房裡。」辛紅微笑,從容地自我介紹,「我是辛紅,也就是約你出來的刑警。」指著吧檯後的清秀女孩,「她是之勤,我旁邊這位是丁綠堯。」
「喂,別隨便把我的名字講出來!」神偷霍然直起身子抗議。
辛紅橫他—眼,「別忘了你的把柄還在我手上。」
神偷哼了聲:「說得好,你這食言而肥的小人!什麼時候把錄影帶還我?!」是白癡才會相信這女人!她說從江家偷到東西以後就會放過他,他傻傻照做了,結果錄影帶連個鬼影子也沒看到!現在又被她要脅來這裡!
辛紅下理他,問身畔男人:「該怎麼稱呼你?」與這個人是以電子信件連絡,她只提到「費橙希」三字,他就答應出來見面。
沒想到這三個字除了長得養眼和擅長折磨她,還有「芝麻開門」的功能啊。
「我是藍隸。」淡漠的聲音,低沉得像來自地獄。
「你姓藍?」辛紅驚訝,「你是……那個殺手?」
傳聞,江振達之所以能黑白兩道通吃,是因為身邊僱有—個由某組織訓練出來的殺手,誰敢違逆江大爺的意,就會被這位殺手送上黃泉路。因而江振達橫行無阻,誰都怕不小心惹惱了他,他背後那只死神的手就會摸到自己頭上來。
關於這個男人,警方幾乎一無所知,唯一掌握到的,只有他手下亡魂的名單,以及他可能的姓氏——藍。一個幽靈似的存在。
而,費橙希與那位秘密線人似乎曾有約定,不得將他任何資料透露給警方,因此警方關於此人的檔案極少,只知他想脫離江振達而與警方配合,而此人正好也姓「藍」。
不會吧?她釣上這麼大的一條魚?
辛紅端起葡萄汁輕啜一口,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就聽藍隸緩緩開口——
「我得到殺你的命令。」
那始終平淡無波的眼,透出一絲銳利,間接印證了她的猜測,跟著望向神偷,表示他也在名單上。
黃之勤立刻抄起水果刀,全神戒備;神偷則立刻張望尋找最近的逃生口,喃喃咒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女人真是掃把星,只會給我找麻煩!」
「讓我想想——」辛紅以指輕把額際,「你沒易容就來了,而且這麼乾脆就招出你的身份,應該是打算——和我見面以後沒問題便罷,要是出了問題,就把我和所有看到你的人都殺光光吧?這樣你的身份就不會曝光,還順便完成你老大的命令,一舉兩得。」
訝異在藍隸眼底一閃而過,-隨即隱去,注視著笑吟吟而不顯畏懼的女警,「費橙希呢?」
他今晚會來,是因為費橙希從不讓人知曉他的身份,但這女人卻能找到他。因此,他必須剷除可能知悉他與費橙希關係的人。在救回妹妹之前,他還不能和江振達正面衝突,這層關係絕不能洩漏出去。
她既然知道他很可能殺了她,為何還笑得出來?
「他晚一點大概會來。」會來才怪哩。辛紅臉色微沉,「除了費橙希,你就不相信任何人嗎?」
「要我相信你,就給我個好理由。」
否則這裡的所有人,隨時可能橫屍遍地。神偷從他冰冷的眼神讀出這一點,連忙拉拉辛紅衣擺,要她好好回答,卻聽她皮皮笑道——
「我想當警政署長,這個理由可以嗎?」
藍隸泛出一絲類似譏嘲的微笑。
「我也可以說,我看江振達不順眼,所以想撂倒他。」辛紅滿不在乎地說著,反手在神偷猛拉她衣服的手上狠狠一擰,「或者告訴你,我崇拜費橙希,想替他結束之前沒辦完的案子。隨你相不相信。」
「我若不信呢?」
「你若打定主意不相信,我也不會下跪求你別殺我。」要打動眼前這個像尊冰山的男人,與其裝可憐苦苦哀求,不如給他想要的。「但我也是警察,費橙希能給你的協助,我也能給你。你想殺我,請便;只怕你今晚殺了我,以後除了受到警方通緝,休想讓我們再幫你半點忙。」
「——好,我暫時相信你。」他的原則是不殺警察,她正好扣住這一點。而她的膽色令他欣賞,想聽聽她接下來還有什麼話說。「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你老大最近有什麼動向?」
「最近一批海洛因已經銷完,兩個月後才會再進貨。東南亞有槍械要進來。」
「什麼時候?,地點呢?去的人有多少?」
「警方會派多少人去?」他想多瞭解這個女人的行事方法。
「都在這裡了。」辛紅揪住神偷的衣領拖過來,「我,阿丁,還有之勤。」
藍隸蹙眉,「你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你聽好……」
黃之勤始終靜靜聽著對話,忽見自動門開了,兩個男人一起進來。一見到走在後面那個高大的身形,她吃了一驚,連忙扯了扯辛紅衣袖。
辛紅正忙著解釋計畫,沒有理會。
黃之勤見那人筆直朝吧檯走來,又拉拉她,「紅,那個……」
「有純威士忌嗎?」清亮的男中音趨近吧檯,「啊,這位不是趙小姐嗎?」魏霓遠眸中閃著深邃的笑意,「或者我應該稱呼你——辛警官?」
辛紅一愣,這男的好眼熟……不是那天在江家遇到的某集團小開嗎?跟著看見他背後的男人,臉蛋頓時刷白——
「晚安,阿隸。」費橙希淡道,大眼裡全是怒火,眼瞳映出女警心虛的側臉,容下下別的。
藍隸無言點頭,瞧了辛紅一眼,默默讓開。
死定了!他為什麼來這裡?!
辛紅鳳眼往四週一溜,自懷中取出一卷錄影帶,低聲問丁綠堯:「你想要這個?」
「還我!」他一見,撲過去就搶。
辛紅閃身避過,附上他耳邊:「幫我擋住後面那個高中生,我立刻還你。」轉身匆匆往女廁走去。
「在這裡等我。」費橙希向魏霓遠說完,跟藍隸交換個眼神,大步跟上辛紅。
神偷閃身而出,「我說小弟弟,這麼晚了不應該在外面逗留喔……」一記殺氣沸騰的狠瞪讓他倒退一步,費橙希已越過他身邊,向女警追去。
哦喔,狠角色哩。丁緣堯拍拍自己心口,喃喃埋怨:「什麼高中生?這女人真是騙死人不償命。」
辛紅剛關上女廁的門,還沒上鎖就被踹開,連帶撞得她倒退一步。
大步走進來的費橙希,臉色是她認識他以來僅見的暴烈狂怒,緊握的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反手帶上了門。
她下意識地又倒退幾步,想逃進唯一一間廁所,左腳剛踏出去、還沒落地,已被他抓住手腕拖過去——
「你答應過我,不會一個人行動。」強自克制的聲音、咬牙切齒的語調,在在表示他瀕臨爆炸的邊緣。
「我不是一個人行動呀。」辛紅不敢亂動,不敢強辯……呃,只是想辦法為自己脫罪而已,不能算是強辯,還勉強做出一個溫馴的笑臉。
「我可沒看到任何一個刑警在附近。」他俯下臉,與她額頭相抵,語氣忽轉輕柔:「辛小姐,難道是我弄錯了嗎?你的後援在哪裡?那個女孩和那個卷毛的傢伙,就是你的幫手?」
距離好近。他的睫毛幾乎觸及她的眼,他說話時有淡淡的咖啡香,而他把神偷說成「卷毛的傢伙」,更令她想笑,「他們——」
「我想我該給你好好上一課。」下一秒,一塊白色的東西貼上她臉,嗆人的味道襲進鼻中與口腔——是撒隆巴斯!他竟然用撒隆巴斯貼她的嘴!
辛紅瞪大了眼,卻無法出聲抗議,而他猛然抓住她兩腕釘在牆上,她後腰撞到了電燈開關,女廁裡登時陷入黑暗。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掌控一切?」他就著窗外透入的微光,鎖住那對下知所措的鳳眼咆哮:「你知道藍隸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他會和你合作嗎?知道我為什麼貼住你的嘴?因為我不需要聽到你的任何回答,因為你只會敷衍我!我想栽培你,不想看你送死,所以警告你,結果你把我的警告當什麼?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給我聽好,你再敢亂來一次,我會讓重案組把你革職!」
她的雙手被拉直固定在頭頂,腳尖幾乎觸不到地,而他吼得她耳膜快破了。她說不出話,只有眨巴著一雙楚楚鳳眼,委屈地含淚瞪著他。委屈是因為他居然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含淚則是因為他出手太重,害她後腦撞到牆壁,痛得淚腺自動分泌淚水。
「聽懂了就點頭!」一口氣吼出所有的憤怒,他深深呼吸,試圖平復激動的情緒。
她竟會找上藍隸!得知這消息時,他先是以為弄錯了,繼而驚恐——藍隸是那種只要覺得事情不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放走一個的人。她竟去找這種死神!倉促間連絡不上她,更找不到藍隸,他只有趕在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之前,匆匆趕來。
辛紅點頭,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音,不外乎是「放開我」、「讓我說話」。
費橙希陰沉著眼,「答應我,你不會再擅自行動。」
她用力點頭。
「再騙我,你就自動請辭。」
她更用力點頭,淚珠滴上了他胸口衣服。好痛,嗚嗚嗚嗚……
他這才鬆開手。
辛紅跌坐在地,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
他注視著她眼角淚光瑩然,顫抖的手緩緩舉起,試著撕掉嘴上的貼布。他背過身去,哼了聲:「等你準備好說話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訝異於見到她的淚水,竟讓他有放柔姿態、安慰她的衝動;一向嫵媚狡黠的臉蛋失去光彩的笑,盈滿了委屈,著實令人憐惜。
但現在若和顏悅色,無法讓她學到教訓。這次他是及時趕到,下次呢?如此莽撞行事,她命再多也不夠賠啊。
沒聽見背後的她發出啜泣的聲音,只有貼布撕掉的時候聽聞痛呼—聲,跟著——,她似乎從地上爬起來,哽咽著說:「喂……喂,轉過來。」
得板起臉,把一切嚴肅地說清楚。
費橙希打定王意,一回過頭,迎面一塊撒隆巴斯封住了他嘴,跟著九○手槍直指他左眼。
「你最好別動,因為我現在很生氣,而我生氣的時候很容易失手。」辛紅咬牙切齒,滿腔憤怒因為後腦和臉上還痛著,發音略顯不正——
「你以為你素隨?!為什麼我非聽你的不可?!你以為我不知道藍隸素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我沒辦法勸他和我合作嗎?!為什麼你也和其他男人一樣膚淺,老是以為女人沒在你們的監控下,就會做出蠢事?!知道我為什麼貼住你的嘴?因為我受夠了你們男人的自以為是,你們那些謬論我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到了!」
吼得眼冒金星,辛紅不得不暫停下來喘口氣,瞪著他鐵青的臉,「我佩服你過去的成就,但我不需要你用你的標準,來判斷我該做什麼!給我聽好,我只警告你這一次:你敢再這樣亂來,我會讓你後悔你媽把你生出來!」
狠話撂完,辛紅往後退開,槍仍對準了他。後腦痛得她快昏過去,可看見他動也不動、嘴上還貼著那塊貼布,又忍不住好笑。
「我之所以貼住你的嘴,還有一個原因。」邪惡又得意地笑,「因為撕掉的時候很痛、很痛、很痛,你自己應該嘗嘗這滋味。」
費橙希木立半晌,伸手慢慢撕下貼布,臉上卻沒有痛楚的表情。
「可惡,貼過一次就沒黏性了。」辛紅憤然,而他大跨步往前,順手一揮,貼布又回到她嘴上——咦,這麼緊?
就見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整包撒隆巴斯!他要笑不笑的樣子真是欠、揍、到、極、點!
辛紅氣結,眼一花,槍瞬間被他奪過,動作快得她根本來不及看,雙手同時遭反剪在背後,他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籠罩住她所有視線。
「你竟敢用槍指著我?」他一字一字說著,低沉的嗓音放慢了速度,帶來沉窒的壓迫感。
她瞪大鳳眼,盡力捕捉他臉上表情,猜測他接下來會怎麼做。而他抓緊她雙腕,迫使她頭往後仰,頸胸之間向上拱起,幾乎貼上他寬闊的胸膛。
這姿勢真曖昧。這念頭剛在她腦中閃過,他已俯臉靠近,隔著貼布,那線條好看的薄唇,竟是對準她的唇而來……
她一怔,後頸驀地被重重一擊,暈厥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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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趴在床上的辛紅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她昏昏沉沉地打量四周,從擺設認出自己是在「Silver Pub」二樓,黃之勤的房間裡。
她一時想不起自己怎會在此,只覺後頸有點麻木、冰冰涼涼的。試著爬起來,頸子一抬便慘叫出聲:「啊……」好痛!
「別動!」一隻大手按上她肩膀,立刻將她壓回床鋪裡。
「我……」脖子痛得她無法轉頭,鳳眼拚命轉去,才看到費橙希坐在床邊地上,關切的目光正看著她。
「很痛嗎?」他低聲問著,將掉到枕頭上的冰毛巾撿起來,放回她後頸。
「嗯。」辛紅努力撐著眼皮,看他拿著剪刀把撒隆巴斯剪成一塊塊,昏迷前的記憶頓時湧上來——「你打昏我?」
他微微一震,沒有說話,但那心虛的眼神已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幹嘛打昏我……噢!」想爬起來跟他理論,一動就扯緊頸背肌肉,痛得她幾乎噴淚,只能乖乖趴著,「藍隸呢?」
「走了。」
「走了?!」她瞠大眼,「你沒幫我留他……」不對,他既然打昏她,就是不願她再跟藍隸接觸,「是你要他走的?」
「嗯。」
「你!」辛紅氣極,咆哮道:「我好不容易約他出來,你竟然讓他走了?!啊,我懂了,你以為我應付不了他,所以幫我打發他,是吧?告訴你,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不需要你……」一陣頭暈目眩,不得不暫停喘口氣。
費橙希始終默默任由她罵,放下剪刀和貼布,稍稍拉開她衣領。
她的西裝外套、領帶已取下,敞開的後領下,可見顏色已變深的肌膚。他是以掌緣斬上她頸後,淤紫的面積卻比那一擊大了數倍;而她雙手手腕也有他留下的掌痕指印,青了一圈。
他不知道她這麼脆弱……或者說,她的所作所為,讓他早已忘了她不過是個女人,完全將她當成和他勢均力敵的對手看待,又在氣頭上,才會出手太重。
眸底閃過一絲歉疚,撕開貼布,小心地貼上她衣領下的肌膚。
「撒隆巴斯還真好用啊。」辛紅冷冷譏嘲:「先拿來貼我的嘴,再來貼我的頸子,你以為我辛紅這麼好說話,補償幾塊撒隆巴斯,我就會原諒你——」
「那錄影帶是什麼?」
她一愣,「什麼錄影帶?」
「從你身上掉下來的,那個卷毛的傢伙撿了就走,我……來不及阻止他。」當時他抱著她要上二樓,對方身手極快,逃得更快,他根本沒時間反應。
「那只是空白帶,沒關係。」
「他是誰?」總覺得和他請的小工讀生長得很像。
「一個朋友而已。」還有用得著神偷的地方,她不想讓他知道這張牌的底細,故意岔開話題:「你為什麼知道我約藍隸在這裡見面?」
若藍隸通知他,他該會與藍隸同來;但藍隸顯然沒這麼做,那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費橙希不答,反問:「你怎麼找到他的?」
「我先問你的……呃。」他手指在她淤傷的肌膚上一碰,她悶哼一聲。
「抱歉。」他放柔了力道,小心地將貼布四角撫平。
她微瞇著眼,感受貼布的清涼,逐漸緩解了不適感;偶爾他指尖拂過她肌膚,總教她半麻木的神經忽地甦醒,那粗糙的紋路彷彿直接撫過她心上,似有若無地撩動。
她抬眼看他,他濃眉微蹙,專注而小心地處理她的傷,表情只有嚴肅,沒有絲毫旖旎。
現在床上躺的若不是她這位衣衫半褪的美女,而是江振達,他應該會更感興趣吧?
她輕歎—聲,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溜去,他今晚穿的是寬鬆的澆色T- shirt,-因他此刻俯身照料她,衣料微微扯緊,胸腹之間精實的線條於是清楚展現。
她暗暗為他的身材打了滿分,鳳眼一瞬也不瞬地欣賞著。好久沒碰到讓她能看得目不轉睛的男人了,可惜個性稍嫌死板,她這位美女如此嬌弱地任由擺佈,他這位柳下惠卻目不斜視,當她是尊CPR訓練的假人似的,教她想惹起什麼「意外」,都像是會冒犯他。
不過,若將這反應解釋為世風日下難得的君子風範,倒令她更欣賞了。認真嚴謹,實事求是,富正義感,體格好得沒話講,再加上君子不趁人之危的態度……為什麼令她心動的這些特質,會這麼剛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呢?
費橙希忽覺腰上有什麼東西碰觸,微微一縮,低頭看去——一隻修長白淨、腕上卻青了一圈的「魔爪」,正以似乎要將他全身上下摸個夠的可疑姿態,搭在他腰畔。
他詫異抬頭,迎上那對心虛的鳳眼。
「我……想喝水。」辛紅垂下視線,裝出一副疲累疼痛的模樣。
忍著啊,辛紅!你從不會讓色女的本性輕易流露的,雖然他實在很誘人,雖然你很想看看他衣服下底是何種風情,也不能失控啊!
費橙希不疑有他,貼完貼布後,下樓倒了杯溫開水上來,她已自行坐起,穿好衣服,手腕雖然青紫,倒不妨礙她接過杯子,慢慢喝了幾口水。
「——為什麼要這樣做?」
「什麼?」她正放下茶杯,一回頭就看見他臉色沉肅。
「你是這次專案小組的成員,為何不和其他人一起行動,要自己查案?」
看樣子,他打算跟她算今晚的帳了。
辛紅早有準備,從容回答:「你沒看到開會的情況嗎?我除了是打字小妹、影印小妹兼泡咖啡、買點心小妹,哪裡像個專案小組成員了?他們開會決定要做什麼,哪一次有把工作分配給我?根本不當我是夥伴!你看不出來嗎?」
「所以你決定自己查案?」
「我是刑警啊。」她傲然抬起下巴,一時忘記自己脖子前後都有傷,這一抬頭拉緊了頸部肌肉,頓時痛得齜牙咧嘴,「如……如果不查案,我來當刑警幹嘛?要是被排擠就放棄,不如一開始就當個助理,這樣被人家指使去泡茶的時候,就不會不甘願了。」
「你不曾試著說服他們嗎?例如,用比較柔性的方法。」他含蓄道:「你是——女人,應該有下錯的方法……」手腕忽被她掃住,他訝然看著眼前猙獰卻仍美麗的面孔,聽著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是指撒嬌耍賴,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既然我是以刑警的身份跟他們站在一起,本來就該受到同等的對待!為什麼他們不用爭取就享有的權利和義務,我竟然得裝可憐去哀求才有?」
有些頭暈,她喘口氣,又怒道:「如果我擺出女人的樣子跟他們撒嬌懇求,而他們因此接納我,我只會不屑!用美色引誘一群色鬼而讓他們屈服,有什麼意思?我不要他們當我是女人,而對我降低標準,我要他們當我是跟他們站在同等地位,跟他們一樣是刑警,對我的能力心服口服!」吼得頭昏眼花,她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下。
費橙希接住她身子,歎息:「我的意思是,態度放柔一點,好好跟他們談。你可以不必這麼激動。」她卻慷慨激昂地說了這麼多,大概是碰到她的忌諱了。唇畔隱隱帶笑,沒讓她瞧見。
看似莽撞、草率、顧前不顧後的她,原來還有這層堅持。那意氣風發的神情、鏗鏘有力的語調,好像……那個人;總神采飛揚地談著案子,談著她想要怎麼做,極力爭取每個和其他男刑警站在第一線的機會……雖然受到阻礙,卻不曾放棄,反而因此激發了她的潛力,自行「向外發展」。
演變至此,他不能再放著她不管了。任由她為所欲為,一旦事情失控,第一個被反噬的就是她。
他不希望再有那樣的事情發生,更不希望……發生在她身上。
「你明明就是暗示我要這樣做。」她靠在他肩頭,任由他身上的香味包圍住自己。
「……以後,你不用再這樣偷偷摸摸地連絡藍隸。」他沉思片刻後,開口。
她狐疑抬眼,「什麼意思?」
「我剛才告訴藍隸,已經著手安排警方接手,以後專案小組可以直接連絡到他,你也可以。」
「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看不見他的眼,只看見他緊抿的唇,顯得僵硬。「這不是你當年很在意的案子嗎?」
「我不是警察了,這畢竟是警方的案子,該交由警方去解決。」因為該伸張的正義無法伸張,他才在離職後繼續追查,而今專案小組成立,眾人的力量總比他孤軍奮戰來得大,可以鬆手了。
「為什麼放棄當警察?」
他垂下頭,注視著那雙美麗而隱含刺探的眼,「你為什麼好奇心這麼重?」
「你為什麼始終不肯說……」忽被他推開,僵硬的肌肉讓她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直接摔上地板,又被他撈回臂彎中。
「沒事吧?」他懊惱自己的粗魯,歉然低問。
「不說就不說,幹嘛推人?」傷處痛得她想扁人,卻只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相,「你知不知道你那晚在江振達書房裡掐住我,害我淤青成什麼樣子?今晚又被你打,我看今年夏天都穿不能露背裝了啦!」
他微皺眉,想起今早她那一身火辣的打扮,「你是警察,應該……」
「端莊一點?」她替他接完話,下巴擱在他肩頭,嗤道:「警察歸警察,下了班,只要不妨害風化,我想怎麼穿是我的事。」瞇眼瞧他,「其實,你也看得滿高興的,不是嗎?」
「我……」
啊,傳說中曾有兩次與槍擊要犯對峙都面不改色的費前副組長橙希,竟然在臉紅欸!
她輕歎口氣,「好啦,反正看都看了,你不承認我也不能怎麼樣。不過你可以點點頭,表示一下我的身材不差。」完蛋了,她第二無法抗拒的,就是會臉紅的男人啊!
「我……」燒得更紅的臉,更暴露出他不擅交際應對的弱點,「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你啊,太嚴肅了,連開玩笑都不會。」她讓他扶著站起,戲謔地戳戳他胸口,「這樣不行哦,男人嘴巴不甜一點,是追不到女人的。」
「就像你前任男友嗎?」早上那開著跑車的男人影像立刻躍入腦中,那人看來就是能言善道,所以才能追到她吧?他微蹙眉,卻不自覺。
「為什麼提到他?」她有些詫異,看著他嚴肅的臉龐,玩味淺笑,「如果你是想知道,我現在有沒有護花使者,我可以跟你說,沒、有——」
「我並不想知道。」話出口時並沒想太多,卻被她含笑的眼看得不自在起來。
可若問心無愧,他又何必不自在?
「哦——你不想知道啊?」越感到他的退縮迴避,越往他身上黏,懶懶拉長了聲調:「可是,我很希望你知道呢。」
「為什麼?」訝異於她的柔軟,身上有淡淡的香氣,繚繞他鼻端……那雙鳳眼閃爍著誘惑的光芒,唇微啟,似在笑,又似要回答什麼,卻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驚覺自己盯著那兩辦紅艷的唇下放,他忙收攝心神,轉開頭,聲音有些粗啞:「沒事就好,我……」唇上一軟,已被她的芳馥封住。
他漂亮的眼瞠大,驚愕瞪著她。是因為他轉開頭才誤觸的嗎?可與她之間還隔了一點距離,不可能……感到唇上的細細滑動,他微微屏息,屬於她的馨香侵入他口中,陌生的輾轉溫柔,佔據了他所有意識,彷彿他也在期待這一刻,糾纏出漸趨火熱的沉醉……只是,剛開始沉醉,她已退離。
他不明所以,怔怔看著她,在那雙帶笑的鳳眼裡,看見自己驚愕的表情。
而她眼中笑意卻迅速收斂,彷彿做錯事般,顯得心虛。
她潤了潤唇,訥訥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