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番兩次膩人的深吻總算結束在兩人不得不起床的自覺下,本還癱在床上享受那種氣氛的,但窗間篩落的光影已晃悠悠它午末未初,想起今兒個家裡沒開伙——沒人來喊——風寧-便要杜紹懷待會直接換了外出服,一同到外頭用膳。
盥洗完畢後,杜紹懷站到衣櫃前,看著雖稱不上琳琅滿目、卻也樣式齊全的各色衣衫,不禁又是苦笑。
除了昨天風寧-親自拿來的那套衣服外,其它衣服都是更早之前就「自動」出現在櫃子裡的。
他也曾委婉地告訴過風寧-,不必在他的服裝上費心,何況他也穿不了這許多,但當時的風寧-卻笑道:「有我娘在,我們家什麼沒有,就是衣服最多,而且你要是亂穿一通,被我娘撞見了,那可有你受的,她會從配色到衣料,跟你念個沒完!要是真有這一天,拜託別拖我下水啊!」
這是風寧-式的霸道,而他,除了接受外別無選擇。揀了一件素面的松花綠窄袖棉質長衫,又罩上翠綠掐牙無袖軟綢長褂,未束的中腰僅以褂上的琵琶扣繫住,長髮則用布巾簡單的紮起,若不懸劍,此時的杜紹懷從外表看上去,倒更像名清俊的儒生。
「紹懷,你好了沒?」
風寧-的聲音從門外傳人,杜紹懷取下掛在壁上的長劍,便開門出去。
仍舊是一身雪白長襦的風寧-,見杜紹懷如此裝扮,不禁笑道:「我看比起長劍,你更適合拿扇子:乾脆我跟你換?」
「別開玩笑了,萬一你拿扇子敲人的癖好發作,這劍柄打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杜紹懷老實不客氣的回答,倒也讓風寧-乖乖地打消念頭。
「那我們先去吃飯,我再帶你去琛弟的店裡繞繞好了。」
「不是只有吃個飯而已嗎……」他無力地歎著氣,但也懶得阻止。況且經過昨天,他也想出去看看杭州城內到底還有多少四玉門的勢力。總之只要小心,應該不致有太大的麻煩……
※ ※ ※ ※ ※ ※ ※
所謂「事與願違」,就是無論心裡再怎麼祈禱,不希望發生的事還是會發生。
簡單解決掉和早餐並在一起的午餐後,風寧-果然如出門前所講的,帶著杜紹懷要到風寧琛的松香苑裡瞧瞧,若一切如常,陸松筠和風寧琬也都會在那兒。
其實原本風家兄弟們的工作分配是很單純的。風安泓在兩年前以「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享享清福」為由,把風家最主要的事業——寧玉坊——全權丟給大兒子風寧-,自己還真的三不五時帶著妻子遊山玩水,要不就和兒子們鬥鬥嘴、打打架,日子過得舒服愜意。
而老二風寧琛精嫻字畫、飽讀詩書,卻又無心於名利,開間字畫店對他來說是再適合不過,只是他生性閒散了點,所以店裡頭的帳目得要四弟風寧琬幫忙照看著,否則哪天店怎麼倒的他大概都不曉得。
至於最精算計的風寧-,則掌管全家的經濟大權,房屋田產、大哥二哥的收入支出、家中各項大小用度全經他手,偶爾忙不過來,就抓最閒的小弟風寧琰幫忙。大家各司其職,倒也平順得緊。
不過現在最哀怨的人非風寧-莫屬。小弟被歐陽凌熙拐跑了不說,連大哥都把寧玉坊丟給他……要「磨練」也不是這樣吧!偏偏風家「長幼有序」,大哥說的話,當三弟的不能違抗。以此類推,三哥說的話,老四也不能有意見!所以風寧琬也頗倒霉,非常時期,只好松香苑和寧玉坊兩頭跑了。
當然這些都是閒話,在往松香苑的路上閒扯出來的。而且因為不想重蹈昨天的覆轍,今天風寧-便特意避開了通衢大道,專挑小路走,反正也是捷徑。
「咦?」在某條僻靜巷弄的轉角處,一個看上去約莫十來歲的女孩兒正瑟縮在牆邊抽泣,風寧-和杜紹懷對望一眼後,還是走上前去探詢。
「小妹妹,你怎麼了?和家人走散了嗎?」蹲下身子,風寧-溫言問道。
「不是……」女孩抽抽答答地抬起頭,哭得紅通通的鼻子配上兩汪像泡在水裡的大眼睛,看起來還真的滿淒慘。
「那是怎麼了呢?告訴大哥哥,也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橫豎不趕時間,風寧-倒頗有耐心,還掏出帕子遞給女孩。
總不用連這種女娃兒都防吧,風寧-暗忖著,回頭望向杜紹懷,他只是笑了笑,沒有表示意見。
女孩慢慢的止住了啜泣,拿著風寧-的手帕胡亂地將臉抹淨後,晶亮大眼便直瞅著風寧-,偶爾,也飄向他後頭環胸倚牆的杜紹懷,霎眼間,一絲疑惑的眼神便被隱在長睫之後。
吸了吸鼻子,女孩用極重的鼻音道:「大哥哥,你真好。可是我碰上的是大麻煩,你可能沒辦法幫我。」
「哦?你一個小小女孩,會碰上什麼大麻煩?何況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幫不上忙呢?」
「因為……」女孩笑了笑,清甜的聲音和之前判若兩人!「死人是幫不上忙的!」
寸許長的銀針在極近的距離下射出,聽得嗤嗤數響,卻是全數沒人風寧-不離手的折扇柄中!
「這年頭的好人真的做不得啊!」在局勢丕變下迅即後躍的風寧-,盯著那幾根露在扇子外的銀針尾巴,不禁大歎。
而另一邊的女孩,早已自袖中翻出短劍,和杜紹懷交上了手。
「紹懷……不要這樣欺負小女孩嘛!」在旁邊觀賞這場「惡鬥」的風寧-,終於也覺得這種明顯「以大欺小」的打法相當違背道德良心,忍不住出言勸阻。
孰料好心被狗咬,「女孩」怒極大吼:「誰是小女孩!我已經十八歲了!還有,寒梅公子不是一向乾淨俐落嗎!連劍都不拔出來,未免太瞧不起人!」
其實女孩的身手算不錯的,一把短劍急挑突刺,嬌小的身軀靈巧迅捷,可惜杜紹懷心裡不知在想什麼,噹噹噹的只拿劍鞘相抵,步伐也踩得輕輕鬆鬆、游刀有餘,怎麼看怎麼像……在逗小孩。
但過不久,看出杜紹懷腳下踏的方位,風寧-雖暗自驚訝,心裡卻也有了底。且既然杜紹懷不吭聲,那當然只有由從善如流的他繼續發言:「這位姑娘,你怕是認錯人了,他是我師弟,可不是什麼寒梅公子。」
「你師弟?」女孩愣了一下,手上倒是未停,看來定力不錯。「騙人!寒梅哪來的師兄弟!吹牛也得打打草稿!」
「所以我說他不是寒梅嘛……你怎麼這麼固執啊!」風寧-大搖其頭,見多說無益,便覷了個空閃人戰圈,包夾那小個子的……嗯,「少女」。
「做什麼!兩個打一個,你們還要不要臉?」少女愕然大叫,幾番搶攻都對這疑似寒梅的男子無效,何況再多一個實力絕對不弱的對手?
「先放冷箭想置人於死的人好像沒資格這樣講……」風寧-咕噥著,對她也有了幾分不齒:「別打,我們想得跟你一樣,只是證明一下我們真的是師兄弟而已,反正殺你對我們也沒什麼好處。」
杜紹懷的劍仍未出鞘,風寧-則以扇代劍,風烈劍法的步伐跺將開來,少女只覺陷入一片扇影劍網中,完全沒有空隙可逃。
若非師出同門,不可能有這麼好的默契!冷汗涔涔間,少女相信了自己的確找錯人。況且,就算她不信又怎樣?失了先機,想打贏寒梅公子根本是癡人說夢!
「服輸了?」疾風驟止,風寧-帶笑的臉龐猶未沾塵,杜紹懷則一逕的沉默。「你們是誰?為什麼沒聽說過你們?」有這等劍法身手,想必師承名家,莫非是自己見識孤寡,否則怎可能未曾聽聞?
「這世界上的人何其多,怎麼聽說得完?只要你們別再來騷擾我師弟就好了,十這幾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纏著問他是不是寒梅,很煩耶!」
見少女不再吭氣,風寧-自無意與她周旋,只是將方纔觀戰時無聊、順手從他的寶貝扇子上拔出來的那幾根針遞還給她,無視於她的詫異,他還真的一副大哥哥對小妹妹的語氣提醒道:「別再拿這些東西胡亂射人了,要真射死無辜的人,你不會良心不安嗎?」
看著一白一綠兩道悠然遠去的背影,少女心中五味雜陳。
「罷了……」攥緊手中銀針,她聳了聳肩,調頭離去。「就當沒這回事吧!師父要問,回說找不到便是了。反正也沒人找得到吧!」
※ ※ ※ ※ ※ ※ ※
「紹懷,你是不是早知那女娃兒不對勁?」確定少女並未隨後跟蹤,風寧-總算開口。
整件事從開始到結束,杜紹懷的臉色連動一下都沒,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這點!
「唔,應該可以這麼說……」杜紹懷回答得心不在焉,只是一把扯過風寧-的左手,長袖一掀,果然在臂上有個極細血孔,看也知道是剛剛那銀針的傑作。麻煩的是,銀針整支沒入肌肉,沒工具是拔不出來的。
「哎呀,被你發現了。」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杜紹懷真的想叫陸松筠幫忙檢查一下風寧-到底少了哪條神經。
「別板著一張臉嘛,還不都你害的?早知道有問題也不說一聲。」
「說了你又不見得聽。」杜紹懷不悅道:「與其讓你嫌我大驚小怪,不如讓你自己經歷一下。何況你要是連那種程度都應付不來,那也別想混了。」
話說得重了些,卻句句屬實,饒是風寧-,聞之亦不禁沮喪。
這些看在杜紹懷眼裡,又何嘗不心疼?只是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日後他們要遇上的險阻怕還不止如此!
歎了口氣,該讓他明白的,都應該明白了,真要說不擔心他的傷勢,那也絕對是騙人的。
「會不會很痛?」
見著他眼裡的陰翳,風寧-很清楚他傾注在自己身上的關心。
「還好。」皺起眉,他自己輕輕碰了碰傷口。「只是有個東西卡在裡面,總不可能舒服吧?我們還是走快點,去找松筠幫我把那玩意兒拔出來。」
加快了腳程,不多時,他們便到達極富文人氣息的松香苑。
※ ※ ※ ※ ※ ※ ※
「大哥,會痛就叫出來,沒人會笑你的。」
銀針造成的傷口極細,不但血流得不多,甚至很快凝結,取出相當不易,要換了別的大夫,搞不好還要挖個更大的洞來拔。好在陸松筠不是尋常醫者,對付這種暗器,她自有工具可解決。
問題是,工具再怎麼精巧,插進肉裡還是會痛啊!對著風寧-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陸松筠忍不住叫他不要逞強。而一旁的杜紹懷也看得相當不忍,緊握住風寧-的右手,不擅言詞的他,只有藉這種方法傳遞安慰。
總算陸松筠不枉回春子之名,在一邊注意不要擴大傷勢範圍的情況下,仍以俐落的手法將染了血的長針抽出,爾後上藥包紮,便無大礙。
「大哥,你運氣不錯,這支針一沒淬毒,二沒倒勾,不然你可難過了。」挑著那支「凶器」,陸松筠的口氣像是相當慶幸。
「別提啦,我怎麼知道會被那種發育不良的小女孩暗算。」雖然臉色正在慢慢恢復,但整體而言,他的頹喪還在持續中,握著杜紹懷的手也不肯放開。「話說回來,紹懷,你到底怎麼看出她不對勁的?」
略略思索了一下,杜紹懷才道:「直覺。」不顧滿臉不信的風寧-,他就著一手被握住的勢子坐下,繼續解釋。「其實應該說是經驗累積,我也不是要你拿所有人都當賊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這種事多遇上幾次,自然就分辨得出來了。」
「多遇上幾次?難不成你以前也被騙過?」說真的,誰要能騙倒杜紹懷,風寧-可是打心底佩眼。
「沒有。」他個性冷然,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碰是碰上很多次,但他壓根兒不理。「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存心要騙我,也得我有反應才行,否則他們只好自己翻臉露餡。像剛剛的情形,就算我們不理她,她多半也會來個背後突襲,結果是差不多的。」
「大哥,如果你有決心的話,就得適應這一切。」同是江湖出身,陸松筠相當能體會杜紹懷所陳述的事實,但見風寧-面有不豫,以為他是為了人心險惡而難過,不免出言排解。
「嗯?不,我不是在想這個。」知道陸松筠誤會了他心中所想,他不禁綻出了久違的笑容:「我是突然覺得,曾經說出『商場如戰場』這句話的人相當厲害啊!一樣爾虞我詐,只不過生意人搏的是錢,江湖人搏的是命罷了,但只要『利己』的出發點不變,作法上就一定有相通之處。呵呵,下回我不會再輕易上當了!」
「能這樣自然最好。」杜紹懷輕輕點頭,雖然不是十分理解風寧-的意思,但就因為知道風寧-不說空口白話,他自然也樂意信任他的能耐。
「還有一句到哪裡都通用的至理名言。」見杜紹懷贊同他的言論,風寧-又得意兮兮的設下話尾要他接。
果然,杜紹懷順口便問:「哪一句?」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紹懷,事到如今,你就別隱瞞了,你和四玉門之間的恩怨,絕對下止一本傲梅劍譜那麼簡單吧?」
收起了嘻皮笑臉,風寧-的俊朗面容下彷彿刻了「認真」兩字,擁有漂亮眼瞼的雙眸即使蘊著堅定,卻是不帶半分壓迫感的坦然直視杜紹懷。
片刻的靜默,卻讓一向落落大方的陸松筠感到相當無措。
「呃……我想我還是迴避一下好了,我到前頭幫忙寧琛,你們兩個慢慢聊。」
「不,陸大夫你也留下來聽,沒關係的。」杜紹懷的口氣出奇溫和,只有風寧-知道,他在黯了幾分的眼神背後下了多大的決心。
「咦,可是。」
「真的無妨。」扯開一抹苦笑,他輕道:「知道寒梅公子就是杜紹懷的人並不多,而知道杜紹懷就是當年被滅門的杜家莊遺孤的人更是屈指可數,你卻能在極有限的線索下查問出來,算是相當不簡單。其實你如果再追查得深入一點,應該就可以得知我和四玉門之間的關係……不,應該是說傲梅劍譜和我爹、以及四玉門掌門人三者之間的關係……」
屏氣凝神,在杜紹懷緩慢的音調中,一段早已失落的武林軼事,恍然重現於靜靜諦聽的兩人眼前。
四玉門的掌門人殷仲舒,和杜紹懷之父杜遠衡,原為師兄弟,而他們的師父,便是當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鬼見愁張尋。會被封作鬼見愁,自然是因其行止乖張、正邪難辨,偏又端的是武功高強,教人望而生怯。
但出人意料的,是張尋在橫行江湖十來年後急流湧退,沒人知道他為何要在各方面都到達巔峰的壯年時期突然退居深山,並先後收了兩名關門弟子——殷仲舒和杜遠衡。
若不論背景,他們師兄弟倆不管在聰明才智、習武天資、甚或身形外貌上,皆是旗鼓相當,堪稱一時之選,然而在未入師門前,殷仲舒只是個無父無母的流浪兒,而杜遠衡卻是杜家莊的唯一繼承人。
自幼生長在優渥環境中的杜遠衡不曾發覺,待他如親弟的殷仲舒其實打從心底嫉恨他。
如何不恨?他恨他搶走了師父的注意力,他恨他對世事的一無所知,他恨他對自己的信任與依賴,他更恨他毫不知情地奪走他亦傾心的女子!
他的婚禮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爾後不知所蹤。
杜遠衡曾傾力找尋師兄的下落,卻每每無功而返。再風聞他的消息,他竟已自立門派、成為四玉門之首!
其時張尋仍在,並且相當樂於收杜遠衡年方五歲的長子杜紹懷為徒,他不准杜紹懷叫他師祖,因此,杜紹懷倒成了自己父親的小師弟。
而張尋用以教他的,便是當年自己從好友手中得來、又轉贈給杜遠衡作為結婚禮物的傲梅劍譜。
一切都只是因緣巧合。傲梅劍譜雖有不少人覬覦,但凡是真正閱過之人,便知曉自己早已喪失得到那高深內力的資格,劍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多學一套劍法罷了。因此張尋在贈書時並未有偏心之意,反正兩個徒弟武學造詣相差無幾,傲梅劍譜頂多是錦上添花。
可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料不到,事隔多年後,殷仲舒不知為何積極打聽傲梅劍譜的下落,然後憤然發現,傲梅劍譜不但在杜家,更是昔年師父親手贈予的結婚禮——!積壓多年的怨氣一夕間爆發,天下人皆負我的心態使殷仲舒成為發狂的嗜血者。他率領四玉門的子弟兵攻進和樂昇平的杜家莊,更在激鬥後手刃杜遠衡及其妻。
大家都以為杜家莊一門死絕,但殷仲舒心裡明白,層迭的屍體間,獨漏杜家長子杜紹懷,就連劍譜也不在。
他不曾追查杜紹懷的下落,因為他在等,等他復仇。
而杜紹懷在往後的時間裡,便是跟隨張尋,不但習成了內外兼修的傲梅劍法,更盡得張尋真傳。最後張尋病逝,他在山中守喪一年,然後隻身闖蕩江湖。
當他隱姓埋名,以一柄白梅劍轟傳武林時,殷仲舒便知道,故人之子將衝著他來。
從此江湖人只知四玉門對寒梅公子這名後起之秀是欲殺之而後快,卻不明箇中原由,更不曉得那道下傳了好幾層的「格殺令」其實早已變調。
最原始的指示,是「生擒」。
「簡直像繞著圓圈跑似的,我們互相死咬著對方不放。」失焦的雙眼隱隱泛起水光,但他自己渾然未覺。「我常常想,那時候我如果不跟著師父外出訪友就好了,至少大家還可以在一起……跟爹娘、弟弟、還有小妹在一起……我小妹……小妹她只有兩歲大而已啊!為什麼不放過她?為什麼……為什麼要留我一個人!師父也……明知道這一切,為什麼不阻止?為什麼要在臨終前才告訴我所有事情所有恩怨?我好累……好痛苦……」
以為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把淚水流盡了,卻不曾料到,壓抑住並不代表沒有。
「紹懷……」除了緊緊的擁抱,風寧-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可以提供安慰,濡濕雙眸更洩露出無限的不捨與心疼。
趴伏在風寧-胸前,一如攀住浮木的溺水者姿態,任無助的淚水肆虐雙頰,蓄意埋藏十五年的情感一經渲洩,便如潰堤的江水般奔流不止。但在風寧-的懷裡,他仍清楚地感受到——從今而後,他再也不會是一個人……
留給他們兩人獨處的空間,陸松筠悄然雕去,卻在前頭找到風寧琛時,毫無預警地哭得他手忙腳亂。
「松筠?你是怎麼回事啊?」從認識陸松筠以來,從沒見她這麼傷心過,風寧琛除了軟語勸哄外,卻也想不透……明明是在後頭替大哥療傷的啊,怎麼一出來哭成這樣?
啊!難不成是大哥傷勢太重、沒得救了?
「松筠,你別顧著哭啊,是不是大哥……」
「不是大哥啦,是紹懷……」雖然收了淚,但她仍悶在風寧琛懷裡抽泣著。
「啊?是紹懷受重傷嗎?」那更奇怪了,方纔他們進來的時候沒什麼事呀,難道是毒傷?
「寧琛……」
從風寧琛胸前仰起頭,一張梨花帶淚的姣柔臉龐震得風寧琛憐愛之情大生,難得俠女性情的愛妻也有這般小女人樣,這時候就算她叫他上刀山下油鍋他都心甘情願啦!
「我們……幫紹懷一把好不好?」
「當然好!你說什麼都好!」
這句話下得豪氣干雲、氣勢萬千,連陸松筠都不禁一愣——她的言外之意可是要再涉江湖耶,寧琛真的有聽懂嗎?
不過既然他應承了……陸松筠微微一笑,她有自信,她的鍛煉可不會比杜紹懷差喔。
※ ※ ※ ※ ※ ※ ※
三月後,七月十五——
「準備好了麼?」
牽著韁繩,杜紹懷和風寧-立於風家大宅門口,此去生死未卜,即使早知風寧-心意已決,杜紹懷仍不禁輕聲探問,一語雙關。
而風寧-又怎會不解其意?暢然一笑,他點頭答道:「都正正經經地拜別父母了,還能說沒準備好麼?你別想多了,咱們這就走吧!」
在杜紹懷的首肯下,關於這次洞庭湖之行可能的凶險,風寧-已向父親風安泓敘述了梗概,而風安泓雖是略為驚詫,卻也未曾阻止。
一來他深諳兒子們的脾性——全像他「一個樣兒的,說一不二」,決定了的事情就別巴望有人能說服他們走別條路,這種遺傳究竟是好是壞……誰也說不準,一笑置之罷了。再來就是杜紹懷這青年,儘管相處時日不長,他在人前又總是沉靜少言,但風安泓仍對他十分欣賞。他自信識人少有差池,更何況他還是他那機警的大兒子推心置腹之人呢。
最後……望著臨行前向他二老恭謹拜別的風寧-和杜紹懷,風安泓輕輕笑起:心裡好玩地忖道:你們這趟旅程,可沒有想像中孤單啊!
※ ※ ※ ※ ※ ※ ※
「我奇怪的只有一點……」翻身上馬時,風寧-喃喃叨念了一句,卻沒注意到杜紹懷微一凝眉,專注眺向遙遠的前方。「為什麼琛弟和松筠從兩天前就不見人影呢?明曉得我們今天就要出發的啊……」
「來了。」
「啊?什麼來了?」
風寧-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呆呆回問,便見杜紹懷微笑個亦帶著一絲疑惑地指向前頭隱約可見的兩個黑點:「你剛剛還心心唸唸著的二弟和弟媳婦啊,這會兒不是來了嗎?」
果然話音方落,馬蹄便愈響愈近,正是風寧琛和陸松筠。
「嘿,我們時間抓得正好嘛!」風寧琛笑嘻嘻地一勒馬韁,旋又調了個方向,正是和風寧-並肩齊頭。「那就出發吧,大哥。」
這下子,可是連杜紹懷都訝異非常了。只見他們倆動都不動地直拿眼瞅著那對夫婦瞧,搞不清楚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看我們還是邊走邊解釋的好,」陸松筠說著便輕叱一聲,胯下座騎開始步向前:「別在這兒耽擱了時間。」
看來是沒有別的選擇了。風寧-和杜紹懷對望一眼後,只有策馬跟上,聽聽他們要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