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羅宏擎確實在笑,因為他想起了在天妃宮翼殿外小樹林,她被他點了穴後的模樣。
他知道天晚了,該送她回家,可是和她這樣親密地坐在一起,讓他捨不得放她離開,他渴望能這樣擁著她一輩子。
「說啊,你以後可以教我點穴嗎?」她打斷了他的遐思。
又是一聲意向不明的輕哼逸出他的唇。
嘯月對此很不滿意,因為她知道那是他不願意的表示,便表功似地問他:「你說,今天抓到這兩個人,對你有用嗎?」
羅宏擎沒有給她明確的回答,只是說:「官府審案後就知道了。」
他的答覆讓嘯月的眉頭皺緊了,這人怎麼這麼吝惜言語呢?不過想到官府審案後一定會有發現重大時,她又高興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幫了你的忙,對不對?下次我還會……」
「沒有下次!」這次羅宏擎的回答及時又明確。他放開她的手,扶她起身,注視著她的眼睛說:「你很勇敢,可是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切記不要自己去冒險,要馬上報告守衛,或者附近的士兵,讓他們去處理。」
雖然他的神態充滿對她的關心,但嚴厲的言辭讓嘯月不能忍受。
她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可是沒能如願,於是她很不高興地對他皺眉頭。「羅大哥,人家幫你忙,你就不能給點鼓勵嗎?起碼也說幾句我愛聽的話嘛!」
「什麼是你愛聽的話?」羅宏擎笑問,他喜歡看她這樣毫不掩飾的真表情。
嘯月不滿地教他。
「就是好聽的話,連這個都不會,進士第一是怎麼考的?」
羅宏擎看著嬌俏動人的她,真不知該如何對說她好聽的話。
今晚她勇敢的表現讓他很驚訝,但是也很害怕,如果她沒有及時將那兩人鎖在艙內,或者那兩人先發現她的話,那她的結局會是什麼?他不敢去想。
可是她對自己冒失的行為毫無所覺,還沾沾自喜,這讓他如何能表揚她?而此刻她半-半怨的神態是如此嬌俏誘人,他滿心都充斥著對她的疼愛和渴望,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又如何能好好地跟她說話?
就在他們彼此對望時,一絡頭髮滑下了嘯月的額頭,她習慣性地噘起下唇想吹開它,可是羅宏擎的手指壓在了她噘起的唇上,害她的心一陣狂跳,幸好他的手指很快就移到了她垂落下的頭髮上,但他留在她唇上的熱度依然炙燒著她。
她很想摸摸嘴唇,看是不是有點不同,可是雙手還在他的大手中,於是她垂下眼,伸出舌頭舔舔被他碰過的地方,還好,涼涼的,沒什麼異常。
這下她安心了。
可是再抬起眼看羅宏擎時,她嚇了一跳,只見他滿臉通紅,頸側的動脈鼓動得很快,而他盯在自己嘴唇上的眼睛也是紅紅的,黑瞳裡似乎還竄著兩簇熊熊燃燒的火苗。
想起他正在生病的事,她趕緊搖搖他的手,擔心地問:「羅大哥,你怎麼了?你還是趕快回去躺著吧。」
羅宏擎被她一搖一喊,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就在看到她伸出舌頭舔被他手指碰觸過的嘴唇時,他的心竟失控的狂跳,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衝擊到了腦部,他只想抱緊她,用自己的唇代替她的舌頭……
他控制著澎湃於胸的激情,將她拉近,撥開她額前的頭髮,俯身在那塊潔白柔嫩的地方輕輕地親了一下。
喔,他的唇好燙!
嘯月的身軀一陣戰慄,身不由己地抬頭看他。
當他的嘴唇貼上她的額頭時,她覺得心窩裡彷彿穿過一道熱流。她茫然地看著他,不懂這是為什麼,他分明親的是自己的額頭,可是被燙著的卻是她的心?
「羅大哥,你親我……」她問,好奇自己的嗓子怎麼有點發顫。
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親過她,可是她看過哥哥親嫂子,對她來說,那應該是很親密的行為,為何羅大哥要親她呢?
「沒錯,我親你。」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他又一次說他喜歡她?
她看著他,發現他今晚跟以前很不一樣,他的眼睛特別明亮,他的笑容特別溫和,他注視著她的神態也特別專注,而他的表情不再有往日的冷淡和嚴厲。
「羅大哥,你是不是該服藥了?」她擔心地問。
「不用,我很好。」羅宏擎對她笑笑,其實他一點都不好,但那絕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她。
此刻對她的渴望正像即將迸發的火山岩漿般在他血液裡翻滾,燃燒他全身,可是面對他情竇未開的未婚妻,他只能苦苦克制。
他將她拉起。「來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走出門時,在月光下,嘯月再回頭看他,看到的卻是與往日完全一樣的平靜面寵,而他眼裡那簇閃亮的火苗也不見了。
於是她的心也隨之漸漸平靜,不再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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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嘯月又跑到戒然居,她要知道昨晚抓到的賊人究竟是什麼人。
結果讓她生氣的是羅宏擎什麼都沒告訴她,只是要她帶他走一趟昨夜她跟蹤那兩個人的路徑。
「羅大哥,那兩個人是不是想偷你們的軍船?」等走過那條隱蔽的小徑,來到海衛所碼頭時,她問。
「誰會偷軍船?」羅宏擎又是以問題回答問題,不正面回答她。
嘯月急忙提醒他。「就是昨晚抓到的那兩個人啊。」
「傻瓜才會到軍港來偷軍船。」他懶懶的回答把嘯月惹急了。
「羅大哥,你總是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可是她的抱怨馬上被羅宏擎的話轉移了,他指著前方開闊的水域道:「快看,那是最新的戰船!」
果真,嘯月的注意力立刻被正往這邊快速駛來的多艘小型軍船吸引了。那是她以前就見過,但不知名的小船,比昨晚她去過的那艘小很多。
「羅大哥,那就是你們說的鷹船,是嗎?」看著那兩頭尖翹,不辨首尾,體積輕巧,進退如飛的小船,嘯月驚喜地問。
因為水關是官防重地,外人是不得隨意進入的,所以這些新式戰船被運送到泉州後,大多數百姓都沒能仔細看過它們。
「對,就是它。」羅宏擎很滿意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而他也利用這個機會將剛剛發現的防衛漏洞一一指點給跟隨身邊的下屬軍官,要他們馬上改正。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這些人們口中的「飛船」,嘯月很興奮,忘記了早先跟他討論的問題,一心只想著新問題。
「羅大哥,為什麼它們的四周有那麼多的茅竹呢?」
「那是密釘,用來做掩護的。」
這時小戰船已經來到他們眼前,停靠在木樁前。嘯月立即看出在那些茅竹間有銃眼,就像秦氏大船上暗藏在舷板下的火器口似的,於是她明白了。
「那是要掩護裡面的火器的,對吧?」
羅宏擎沒有說話,只是衝她笑了笑。
嘯月明白自己沒有說錯,於是很開心。
「你應該要讓大家都來看看,那樣就不會有人敢招惹它了。」她說。
「戰船不是用來炫耀的。」羅宏擎簡單說著,拉著她離開了碼頭。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這種機動性極強的小船,是很少單獨行動的,它必須與大型戰船配合,在面對強敵時,成為奇兵,沖人敵船陣,出奇制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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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羅宏擎應未來岳丈之邀到秦氏大宅吃晚飯。飯罷,幾個年輕人到花園裡跟孩子們玩。
秦嘯陽和秀雲的雙胞胎兒女正在蹣跚學步的階段,十分活潑有趣,而不足一歲的小兒子也正在牙牙學語,跟孩子們玩讓大家都很開心,雖然羅宏擎從來沒有跟幼童玩耍的經驗,但在天真無邪的童趣中,他不久就放鬆了。
在嬉戲中,嘯月很快發現一件事:羅宏擎從來不坐在桃樹下,就是坐在桃樹附近,他也會不時地檢視身前身後,像是很擔心什麼東西似的。
「羅大哥,你為何不坐那裡?」嘯月指著離桃樹不遠的石桌問,哥哥和黃茳、陳生都坐在那裡,可他卻坐在石階上,這可不符合他那一絲不苟的作風。
「不用,我坐這裡就好。」羅宏擎扶著爬上他膝蓋的如兒,那胖小子正哇哇叫著試圖站立在他身上。可是不善抱小孩的他不知該如何抱他,於是兩人都有點手忙腳亂。
「如兒,不可對大人無禮喔。」秀雲見狀,走過去抱過不安分的兒子。
嘯月還是很納悶,就繼續問:「有石凳不坐,幹嘛坐石階?」
石桌邊的秦嘯陽扶著在石桌上玩耍的女兒笑道:「宏擎,你得讓嘯月對你多些瞭解,免得日後給你惹麻煩。」
他說完了又對嘯月說:「你羅大哥是天造英雄,什麼都不怕,獨獨怕這桃樹上的毛毛蟲,這恐怕就是老天爺不讓一人獨專,偏要設個一物降一物的原因吧。」
「怕毛毛蟲?」嘯月驚訝地笑了。「羅大哥原來怕毛毛蟲哪?」
對她的調笑,羅宏擎面色微赧,解釋道:「也不是怕,只是討厭。」
善解人意的秀雲立刻說:「是討厭,那小蟲帶毒,會螫人。我平日都得留心,不敢讓孩子們碰到。」
大家正說笑著,一個下人來找秦嘯陽,他將意兒交給黃茳、陳生照顧,又要羅宏擎等他,就隨下人離開了。
「羅大哥,你是怎麼跟我哥結拜的?」等大哥走後,嘯月好奇的問。
這話在她肚子裡已經轉了很久了,她問過哥哥,可是他每次都輕描淡寫地敷衍她,從沒給過她明確的回答,這讓她很不滿意。
羅宏擎但笑不語。
「是因為你們都是冷冰冰的木頭人嗎?」嘯月覺得掃興,這兩個人還真是一對好兄弟,就連對她的問題都是一樣的反應。
「嘯月,怎麼那樣說話!」秀雲扯扯她。
可她毫不在意,繼續纏著羅宏擎。「告訴我嘛,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和我哥是怎麼認識的?」
「嫂子也不知道嗎?」羅宏擎問秀雲。
秀雲搖搖頭。「他只說跟大人是結拜兄弟。」
羅宏擎笑笑,回頭看了嘯月一眼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遵師囑離開少林寺去趕秋闈,路上遇到大哥,因興趣相投,結為好友。
次年再赴京趕春闈,可是沒想到那年河汛提前,船期延誤,滯留途中,我不得不到碼頭做工籌措盤纏。原以為趕不上那年春闈了,可是好巧,又在碼頭遇到了大哥,大哥給我盤纏,還用秦氏大船送我一段,不然──」
「不然,那年就不會有名動天下的二十三歲狀元郎,我們也就少了一位閩南才子囉。」大步走進來的秦嘯陽接過了他的話,又對妻子和妹妹說:「你們知道第一次在路上我和宏擎是怎麼相遇的嗎?」
秀雲和嘯月都茫然而好奇地看著他。
「那時我還沒娶妻。」秦嘯陽抱起石桌上向他張開雙臂的意兒,回憶道:「那次我記得是要去莆田收什麼貨?」
「茶葉。」羅宏擎提醒他。
「沒錯,是去收茶葉。」秦嘯陽點頭,繼續說:「在行經一段山路時遇到了土匪,我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後來宏擎出現了,你們不知道,他那身功夫可不得了,幾下子就把那幫土匪打得哭爹叫娘,四下逃竄。
後來他又一路護送我們上茶山、收茶葉。難得遇到如此興趣相投、個性相合的朋友,我想留住他,可他說要遵師命參加科考,我們不得不分手。
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面了,不料後來在廣州碼頭再見到他,於是我們立即結拜,從此就常有書信往來了。」
「喔,那麼說羅大哥還是哥的救命恩人呢!」嘯月興奮地說。
「不,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羅宏擎急忙糾正她。
秦嘯陽笑道:「我們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以前是兄弟緣,如今還是郎舅緣,等你和嘯月的親事辦了,我們的緣分就更深了!」
一聽哥哥提到親事,嘯月不笑了。
這是她的煩惱,跟羅宏擎在一起,她越來越隨意快樂,可是一說到要嫁給他,想到整天被他管束著,她就打心眼裡不願意。
她的情緒立刻影響到其他人。
首先自然是最注意她的羅宏擎,其次是最熟悉她的嫂子。
看到她臉色兀變,羅宏擎的心猛地往下沉,剛才的輕鬆快樂都消失殆盡。
「嘯月,成親是喜事,幹嘛愁眉苦臉的?」秀雲低聲對她說。
「我不要喜事行不行?」嘯月煩躁地站起,看著羅宏擎說:「羅大哥是好人,該娶個知書達禮的好女人。」
說完她就想離開,這是她對待難解的矛盾時唯一的方法──逃!
可是她逃不掉,因為她才邁步,身前就聳立起一座高山。
「你就是我要娶的好女人!」羅宏擎目光深邃地看著她,面對她的逃避,他無法放任不管。
對於沉默寡言、冷靜內斂的人來說,熱情是他們極難付出的東西,可是一旦付出,就有了崩山裂地的力量和焚石融鐵的熱度,執著與堅定是他們的特徵。
羅宏擎正是這樣的人,因而,他的熱情也具有這樣的特徵。
嘯月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強壯與她的虛弱,不由很是懊惱。
風吹過,樹葉沙沙,一片落葉飄下,羅宏擎本能地看了看那片樹葉,畢竟他們所站立的地方距離老桃樹並不遠。雖然已是初冬,但因為白天氣溫仍然很高,所以樹上的毛毛蟲還是不少。
看到他眼裡閃過一絲懼意,嘯月心頭起了一個報復的念頭,她噘嘴微笑。「羅大哥真認為我是好女人嗎?」
看著她嘴角的那抹笑容,羅宏擎的心沒來由地一跳,但他還是堅定地點頭。
「那好,」嘯月從身邊嫂子的縫紉簍裡取出一隻木盒,將裡面的線團倒進簍子裡。「如果你親手從那株桃樹上捉毛毛蟲裝滿這只盒子,我就相信你。」
「捉毛毛蟲?」羅宏擎的臉色白了。
他因為小時曾被毛毛蟲螫傷過,後來就一直很討厭這種渾身長毛的爬行昆蟲。此刻聽嘯月居然要他用手去捉那蟲子,他焉能不懼?
「嘯月,你簡直沒規矩!」秦嘯陽抱著女兒走過來,厲聲喝斥她。「宏擎,不要聽她的,這丫頭實在是被我們寵壞了。」
秀雲看著嘯月,暗示她。「你是說笑的,對吧?」
「不,我不是說笑的,他要是想娶我,就會為我做任何事。」嘯月任性地說。
她眼睛的餘光看到黃茳和陳生都很不滿地瞪著她,但她不在乎。就像困獸猶斗般,她不會放棄任何迫使他放棄婚約的機會,會為贏得自由做最後的努力。哪怕她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所有人咒罵、不守婦德、沒有操行的女人,她也無所謂!
羅宏擎看著她眼裡叛逆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動機。
他暗自深吸口氣,對她伸出手。「給我盒子。」
「大人!」陳生惱怒地喊,黃茳也站起來了。
「你們倆給我坐下!」他嚴厲地說,而當他說話時,眼睛一直看著嘯月。
嘯月認為那是因為他希望她改變主意,取消要他捉蟲的無理要求。
可是她偏不,她要讓他知難而退,永遠不敢再娶她!
「羅大人,嘯月妹妹是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秀雲看著這兩個如同鬥雞似地盯著彼此的未婚夫妻,實在覺得難以理解。
「不,她不是開玩笑。」羅宏擎說著接過盒子,再看了嘯月一眼,故作輕鬆地說:「也許,現在是我克服弱點的時候了!」
秦嘯陽知道他的個性,也就不再阻攔,只是後悔不該把他的短處說出來,讓妹妹有機會整他,也因此他對嘯月非常不滿,訓斥道:「我們秦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無禮又任性的丫頭?」
嘯月沒回應,因為她看到羅宏擎已經開始他艱難的工作了,而她的心緊繃著。
再稍後,當看到裝滿毛毛蟲的盒子和他青白的面色時,她更是懊悔死了,覺得自己是天下最蠻橫無理的女人。
「羅……羅大哥,我、我……」在數道指責的目光中,她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
她的本意只是想逼他拂袖而去,以後不再理她,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去捉了一盒子蟲。
「看,毛毛蟲其實並不可怕。」羅宏擎由著陳生將手中的盒子取走,輕聲說。
秦嘯陽命令丫鬟。「去取水來讓羅大人洗手!」
嘯月無法面對大家,她轉身逃出了院子。
她心裡充滿了內疚和無助感,一方面對羅宏擎她感到抱歉,另一方面她對自己的婚嫁毫無把握。
她不知道如此一次又一次的刁難都沒讓他退卻的話,她還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她與他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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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的憂慮中,離約定的婚期只有半個月了,嘯月的心越來越不安定。
雖然她知道羅宏擎是個好人,可是也知道「好人」並不等於「好夫君」。
隨著對他瞭解的加深,她越來越感覺到他是個個性剛硬、堅持原則、很難被改變的男人,因此也越加相信一日一嫁給他後,她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地到港口去看船,自由自在地到處遊玩,甚至她覺得連出門的權利都沒了,因為那是羅宏擎的「原則」所不允許的!
只要想到從此只能待在家裡聽他的命令行事,她的眼前就一片黑暗。
跟他做朋友的確很好,可是嫁給他,讓他做自己的夫君?
不,她不要!
這幾天從哥哥和陳生、黃茳不經意的談話中隱約得知,他已經從在她的幫助下捕獲的那兩個賊人口中得知一些情報,也正在利用那個她最早發現的秘洞安排著什麼大事,可獨獨什麼都不讓她知道,還當她是個無知小孩似地規定她不許去那兒、不許去這兒,這更加讓她想逃避這樁婚事。
如果她將來的夫君將自己摒棄在他的生活之外,只把自己當作是生養孩子的工具,貢在家裡的菩薩,或者縫衣做飯的奴婢,那她是絕對不要嫁給他的!
「嘯月,就要出嫁了,高興點。」午飯後,替她縫製嫁衣的秀雲趁孩子們都午睡的時間讓她來試穿新衣,並對她勸慰著。
「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嫂子見過要被關進牢房的囚犯有高興的嗎?」嘯月懶懶地看著鏡子回應。
本來家裡還有嫂子可以說說心裡話,幫她出主意,可如今因哥哥向著羅宏擎,她也就不願再跟嫂子講心裡話了,怕她告訴哥哥。
「傻妹妹,那怎麼能比?」秀雲早看出她有心事,可是長大了的她似乎也變得疏離了,這讓她很失望。「嘯月,怎麼如今有心事都不對嫂子說了呢?」
嘯月不語,只是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秀雲見她濃眉深鎖,關心地說:「有什麼事就跟嫂子說吧。」
「嫂子會跟哥說嗎?」她低沉地問。
秀雲看著她,有點生氣地問:「你就這麼不信任你哥?」
嘯月垂下了頭。「他總是偏袒羅大哥。」
秀雲似乎明白了她的煩惱,拉她坐在床沿,耐心勸導她。「家裡給你安排的婚事錯不了,羅大人是好人,他那麼疼你愛你,難道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嗎?」
嘯月將頭扭到了一邊。
見她這樣,秀雲深深地歎口氣。「爹娘和你哥絕對不會勉強你嫁給一個你討厭的人。可是嫂子不懂,你若真的討厭羅大人,那為何總往市舶司跑呢?為何三天不見大人面,就要找你哥問呢?」
「我哪有?」嘯月猛地回頭。
「怎麼沒有?就這月初,大人去巡海,三日沒回府,你可是把人家守門的石獅子都磨平了。」見嘯月要反駁,秀雲伸手阻止她。「還有前些天,大人帶兵到龍江澳訓練,事先你哥也不知情,是誰衝著你哥發脾氣,逼得他半夜去打探的?而且如果不喜歡,你幹嘛三句話離不開『羅大哥』?」
「真是那樣嗎?」嫂子的話,讓嘯月聽得心驚,聲音不再那麼響亮。
「當然是!」秀雲明確的指出她的問題。「嫂子認識的嘯月一直是個做事有分寸、待人心腸好的女孩。你雖然任性,卻講道理,可為何獨獨對羅大人表現得那麼不講理、不仁慈呢?
看看你做的那些事,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背你回家;明知他對毛毛蟲很反感還逼他去捉;當眾頂撞他,讓他下不了台……嫂子真的不明白,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刁蠻無禮了呢?又為什麼只對羅大人這樣放肆呢?」
嫂子的話讓嘯月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想反駁,卻知道那都是事實,特別是逼他捉毛毛蟲的事,更是讓她無話可說,那是她一直後悔不迭的事。
雖然那些都是事實,可是要由此就斷定她喜歡羅宏擎、願意嫁給他的話,她又覺得難以接受,因為她明明就不想嫁給他。
「那是他自己說要為我改變,我才那樣捉弄他的。」她支支吾吾地說。
對她半是耍賴半是幼稚的回答,秀雲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在她腦門上輕輕戳了一指頭。
「你還好意思說!依嫂子看,你的行為比捉弄更可惡,那分明是欺負人嘛,可大人都忍了。」
「是,我承認逼他捉蟲子是我不對,我也跟他賠過不是了。」她喃喃道:「況且他可以不要忍的,又沒人要他忍。」
知道她鑽了牛角尖,秀雲只好耐心開導她。「那你有沒有想過,羅大人那麼優秀的男人,為何要一再忍受你那樣惡意的捉弄呢?」
「誰知道。」嘯月意興闌珊地回答。
秀雲輕輕歎口氣。「那是因為他愛你啊,傻妹妹!」
「愛?什麼是愛?」嘯月茫然又沮喪地問:「愛就是把我娶進門關起來嗎?」
見她如此,秀雲也不忍再說什麼,替她脫下身上的嫁衣,提醒道:「月兒,趁還沒嫁,你得好好想想,弄明白自己的感情。若真不喜歡他,那嫂子就替你去求爹娘吧。」
嘯月咬咬下嘴唇,苦惱地說:「嫂子,我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想要去找他,卻獨獨對他那麼壞?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歡他。可是我真不想嫁,嫁給他沒了自由和快樂,今後我的生活還有什麼意思?」
說著,她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秀雲急忙問。
「不去哪裡。」她隨口應著走了。
秀雲看著她落落寡歡的背影擔憂地想:嘯月這麼聰明的女孩,為何就看不出來一個能為她做盡一切、哪怕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的男人,怎麼可能讓她不快樂呢?!
這正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人人都看出羅宏擎愛嘯月愛得願付出一切時,作為當事人的秦嘯月還弄不清自己的心。
她迷茫地走在大街上,看著遠處的點點帆桅,心頭縈繞著嫂子的話。
嫂子例舉的那些事讓她惶惑不安,可仔細想來,那每一件都是實情。
認真地回想,自從認識羅大哥後,她確實很喜歡往戒然居跑,也確實幾天不見羅大哥就會坐立不安,總想打探他的消息,渴望見到他,而且也喜歡聽哥哥說有關他的事情……
難道他真的已經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了嗎?難道她真的喜歡上他,並不知不覺中接受他了嗎?
她疑惑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試圖理清亂糟糟的思緒。
她對嫂子說的是真心話,她說不清到底喜不喜歡羅宏擎。
好像喜歡,又好像不喜歡。
喜歡他是因為跟他在一起時,只要不說婚事,她都會很開心,而他大多數時間都很縱容她。
最重要的是,跟他在一起總能碰上意想不到、驚險刺激的好玩事,而且因為有他,她才能自由地出入戒然居。現在她跟那裡的衛士們都混熟了,就連偶爾遇到的那位官儀威嚴的孫大人對她也是笑容滿面的呢。
跟官衙衛所的人往來,是她從未有過的經歷,那些人說的故事跟船工們說的又有不同,但同樣有趣。
恐怕就是因為這些原因,當見不到他時,她才會想起他,急於尋找他吧?她心裡想著,又自我糾正道:好吧,也許她是有點喜歡他,但就算如此,那種喜歡還沒有讓她到願意接受他的約束的地步。
另外她也不可能真的喜歡他。因為他是那麼古板、嚴厲、喜歡說教,急於用那些讓人討厭的禮數約束她,她怎麼能喜歡他呢?
雖然最近他好像越來越少對她說教,也越來越遷就和容忍她某些放肆的言論和行動,但她並不認為那是他的改變,而是認為因為她是他的朋友,是他義兄的妹妹的原因。
但如果嫁給了他,成為羅夫人,那情況肯定是兩樣。
她能想像得出,到那時,她將再也不能自由地到處去玩。他一定會像他曾經宣稱過的那樣約束她的言行,讓她在家做他溫柔賢淑的妻子。
那麼,她將變成毫無趣味、刻板麻木的女人。
想到那寂寞無趣的生活,她不寒而慄!
由此,她更加確信,她不能喜歡他,也不想嫁給他,因為她不想被約束!
嫂子說羅大哥愛她。就她的理解,愛應當比喜歡更深一點,可是如果說羅大哥愛她就是要把她關起來的話,那她寧願不要他的喜歡,也不要他的愛。
究竟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呢?
她分辦不清楚這些複雜的感情,只覺得困惑極了。
要是有個人能幫她出出主意,那該多好!她需要有人站在她的這一邊支持她的想法,可是在家裡,甚至在陸秀廷那樣的朋友面前,她都得不到一丁點兒的支持。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