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公爵娶紅妝(下) 第十三章
    窗外,仍下著冰冷的雨。

    厚重的窗簾隨風微微擺動著。

    亞當陪著莫蓮走進來時,一眼就看見倒翻的圓桌,和那一地的早餐。

    她瞪著床上那冥頑不靈的家伙,他卻只是陰森的瞪著她。

    「我說過,你要是再打翻任何食物,我會讓你看到它在這裡腐爛長蛆。」

    「你不能這麼做。」他冷冷的說。

    「我當然可以。」莫蓮冷諷道:「你要是想把這裡弄得更像鬼屋,我保證會如你所願——」

    她語音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森冷的質問。

    「這裡是怎麼回事?」

    看見藍斯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她很快就領悟了來人是誰。

    莫蓮深吸口氣,轉身面對這棟豪宅的主人,藍斯的祖母——真正的艾斯特公爵夫人!

    正走進來的老婦人,比她想象中還要年輕,雖然她已白了頭發,但背脊依然挺直,臉上皺紋也不多,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高齡已經八十歲的老婦人。

    她有一雙灰冷如冰的眼睛,就像藍斯一樣。

    「你是誰?」

    「莫蓮。」她冷靜的回答,「藍斯的妻子。」

    艾斯特公爵夫人微擰起眉,「我以為藍斯和你已經離婚了。」

    「他沒有。」亞當在這時開口解釋,「是阿奇亞誤會了。」

    「誤會?」公爵夫人看向藍斯,「她是你的妻子?」

    「我打算和她離婚。」他冷著臉說。

    「但在手續還沒辦妥之前,不管你高不高興,我都還是你的妻子。」

    公爵夫人挑眉,回頭審視著那東方女人,卻見她一點也不畏懼的回視著自己,開口道:「既然我還是他的妻子,我希望您不介意我搬進這個房間。」

    「什麼?」公爵夫人和藍斯雙雙吃了一驚,幾乎異口同聲的瞪著她。

    莫蓮卻只看著公爵夫人,「我在和他結婚時發過誓,我相信,照顧生病的丈夫,是妻子的責任。」

    「你休想!」藍斯氣憤的吼道。

    「即使他任性又愚蠢——」她不理會他,只是跟著拉高了音量。

    「這是我的房間——」他繼續吼叫。

    「像個三歲小孩一樣毫無任何理智可言——」她只是定定的看著公爵夫人,快速而堅定的說。

    「你這個瘋女人——」

    「但我還是不能讓他住在如此可怕陰暗的地方——」

    「要我和你住在一起——」

    「我希望能夠重新整修這裡——」

    「我寧願和撒旦同住——」

    「安靜!」眼看這兩個年輕人互相不甘示弱的叫囂著,公爵夫人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止,「都給我安靜下來!」

    屋子裡在瞬間陷入令人感到愉悅的寂靜。

    她冷著臉看著坐在床上的孫子和那應該是她孫媳婦的女人,然後才滿意的開口宣布道:「你可以搬進來。」

    「不,她不行!」

    「她是你的妻子,她有權利和你住在一起。」

    「她要是搬進來,我就立刻搬出去!」他開口威脅。

    公爵夫人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察覺的傷痛,但仍維持著冷漠的面容,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是可以,但我相信你不會找到任何願意協助你離開的人。」

    「我當然可以!」

    「你可以試試。」公爵夫人揚起眉毛,「我很期待看到你想出辦法,離開這裡。」

    藍斯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公爵夫人看著為之氣結的孫子,再瞧著絲毫未露出勝利姿態的孫媳婦,對她的好感不禁大為提高。

    她對那孩子微一點頭,「你可以照你想要的去做。」

    「謝謝你的好意。」莫蓮松了口氣。

    公爵夫人轉身欲走,卻又想到一件事,回頭警告她,「不過,我的房子裡不許有任何會腐爛……的東西。」

    「沒問題。」她開口保證。

    公爵夫人滿意的點頭,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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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以為你贏了。」

    沒想到那頑固的老女人竟然會站在她那裡,藍斯惱怒不已。

    「我沒有。」她冷眼看著他,「事實上,我相信你剛剛替自己贏得了免除和蛆一起同居的獎賞。」

    「我寧願和蛆相處,也不願意和你住在一起!」

    她哼了一聲,「我懷疑你知道蛆是長成什麼樣子。」

    「既然這東西不會出現,我想你們不需要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聽得一陣頭皮發麻的亞當,終於忍不住開了口,轉移兩人的注意力。「如果你要搬進來這裡,這間房必須打掃整理,在僕人整理並將窗戶換新時,我想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進行你所說的復健運動。」

    「你說得對。」莫蓮立刻將重點放到這事情上頭,「我想隔壁的房間應該就可以了。」

    「對個鬼!我不要、也不會做那該死的復健——」

    她不理會藍斯的鬼吼鬼叫,只道:「亞當,麻煩你去推輪椅過來,幫忙你哥移動到隔壁。」

    「我不坐那該死的東西!」藍斯青筋爆起,憤恨的瞪著她吼。

    「也好。」莫蓮點頭,「那麼近是不需要輪椅,亞當,抱你哥過去。」

    「好。」亞當往床邊移動。

    「你敢!」藍斯震怒不已,直瞪著小弟。

    「抱歉。」亞當一臉歉然,卻還是傾身要將藍斯抱起。

    藍斯當然不可能乖乖就范,亞當一靠近,他就握拳朝亞當的臉部攻擊,亞當早有心理准備,他閃過藍斯的前兩拳,然後抓住了他的拳頭。

    「放手——」

    「藍斯-巴特!」莫蓮出聲打斷他的吼叫,冷聲道:「你可以自己坐上輪椅,或是讓亞當抱你過去。當然你還有第三個選擇,我們可以在這裡,讓所有來打掃整理的人,都看到你光著屁股,痛得在床上尖叫抗議,因為我今天一定會幫你做復健,無論是在隔壁,或是在這裡。」

    「你不能強迫我!」他握緊了拳。

    「你可以試試看。」她冷冷的說:「就算得把你綁起來,我都會做。」

    「你不是醫生,你也不是物理治療師——」

    「我的確不是物理治療師,也不是醫生,但是,拜你的無禮之賜,全英國的物理治療師,沒有一個願意靠近這裡,幸好,醫生說你現在需要做的復健也不困難,我就能輕易做到,所以你只能將就我了。」

    「你不能把我當實驗品!」

    她揚起下巴,睨著他,「這裡或隔壁,你自己選一個。」

    「我、不、做、復、健!」他火冒三丈,一字一字的將單字擠出牙縫。

    「那就是這裡了。」將他的抗議當放屁,莫蓮放下背在肩上的包包,從裡頭拿出一罐按摩膏,「亞當,他要是攻擊我,就壓住他。」

    「沒問題。」亞當點頭。

    她走上前,無情的翻開他的被子,他想要阻止她,卻被亞當抓住了手腕。

    她將藥膏放在床上,一副接下來就要上前脫他褲子的模樣。見她真的打算在這裡幫他復健,藍斯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你要讓她當著你的面,脫我的褲子?」他憤怒的瞪著亞當,鼻翼歙張。

    「她是你的老婆。」亞當一聳肩。

    「等一下進來的人可不是!」他吼著。

    亞當看著他,然後回頭替他和莫蓮求情,「或許我們應該到隔壁去。」

    「你願意到隔壁去了?」她看向臉色鐵青的藍斯,開口問。

    他緊抿著唇,恨不得將她掐死。

    她揚眉,對著亞當說:「顯然他一點也不!」

    「我要到隔壁去!」藍斯額冒青筋的爆出一句咆哮。

    「輪椅還是亞當?」她問。

    「輪椅!」他氣憤的說。

    「亞當。」莫蓮對亞當點頭。

    亞當松開了藍斯的手,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藍斯惡狠狠的瞪著那邪惡得有如女巫的女人,她卻看也沒再多看他一眼,只是將剛剛拿出來的藥膏又收回包包裡去。

    亞當很快就將一張嶄新的輪椅推到床邊,他本想伸手幫藍斯,卻被他斥退。

    「我自己可以上去!」

    莫蓮帶著冷漠的面具,看著他動作笨拙地從床上移動到輪椅上,光是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就花了好幾分鍾,等他終於坐上去時,已是滿身大汗。

    途中,她有好幾次淚水幾欲奪眶,幸好這裡的光線不夠亮,他也沒空注意她,她才有時間成功的將它們逼了回去。

    他喘著氣,抬頭瞪著她,銀灰色的眸子滿是恨意。

    「你滿意了?」

    她抓緊了肩包,一語不發地轉身帶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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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並沒有真的脫光了他的褲子,讓他光著屁股。

    到了這間房後,她讓亞當去通知萊恩,便自行脫去了他的長褲,不過讓他保留了他的內褲;但當她盯著他變得蒼白無力又布滿手術疤痕的雙腿時,還是讓他覺得莫名羞憤。

    他握緊了拳,張嘴譏諷。

    「怎麼,沒看過殘廢的腿?」

    她抬起眼,看著他,平靜的道:「我只是好奇,一個人要有多愚蠢才會把自己的腿弄斷兩次。」

    他臉色一白,才要開始咒罵,她就在床尾蹲了下來,然後拿起一條熱毛巾,替他擦腳。

    沒有想到她會親自幫他擦腳,藍斯瞪著她輕柔的動作,到嘴的咒罵哽在喉裡,硬是擠不出口。

    她擦完了右腳,把毛巾在盆子裡洗干淨後,換左腳再擦,她的動作很仔細,連腳趾縫都擦洗得干干淨淨。溫熱的毛巾,暖了他冰冷的腳底板,她輕柔的觸摸,更是讓他胸中憤懣的抑郁稍稍消散。

    替他擦完了腳,她以按摩油擦滿雙手,握住了他的腳,從他的腳底板開始輕柔的按摩起來,然後再慢慢往上移動。

    雖然知道不應該,但火熱的欲望,仍因為她的按摩而逐漸攀升,當她越來越靠近他的大腿根部時,他已經完全硬了起來。

    她看到了。

    他知道她看到了,因為有那麼一秒,她停下了動作,然後才又開始繼續按摩。

    雖然她沒抬頭看他,藍斯卻清楚看見她的耳根子紅了起來。

    「我是個男人。」他盯著她。

    「我知道。」

    「這是生理反應。」

    「很高興知道你至少還有一項功能是正常的。」她還是沒有抬頭,只是目不斜視的看著他的大腿,雙手規律的替他按摩肌肉,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

    他卻知道她一點也不如外表看來的那般冷靜。

    藍斯揚起嘴角,清醒後的第一次,心情愉快了起來。

    啊,或許復健會比他想象中的好玩。

    「我很高興你為此感到高興。」

    他的語音帶笑,她微訝地抬起了頭,眼前的男人是笑了沒錯,但那笑卻萬分曖昧邪惡。

    她挑眉,然後屈起他的膝蓋。

    她的動作並不是很用力,事實上還很輕柔,但他卻痛得臉孔扭曲,大聲吼道:「該死,放開我!」

    「別亂動!」她看著他,警告道:「反抗我只會讓你更痛。」

    他根本不敢動,只能冒著冷汗,抓緊了床單,瞪著她說:「放手!」

    「你的肌肉和關節太久沒用了。」她沒有放手,只是繼續將他的腿慢慢屈起,然後再慢慢拉直,一邊說:「我們必須試著伸展它,否則你的關節會越來越僵硬,肌肉也會繼續萎縮下去。」

    他痛得咬緊了牙關,根本無法開口咒罵,只能在她放松時大口地喘著氣。

    「我知道你很痛,忍耐一下。」看著閉著雙眼,痛得滿頭大汗的他,莫蓮狠下心再次屈起他的右腳。

    她幾乎可以聽到他牙齒咬合的摩擦聲。

    「我和你的主治醫師聯絡過,他說他最後一次替你檢查時,你骨頭愈合的還算不錯,只是因為昏迷時無法做太多復健,所以才會造成關節僵硬和肌肉萎縮,雖然要花較多的時間,但只要適當復健,疼痛就會逐漸改善。」

    「住手……」

    他臉色蒼白如雪,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因疼痛而起的顫抖。

    「我不能。」她再次拉直他的腳。

    他憤怒的睜開了眼,卻看到她直視著他,眼裡有著前所未有的決心。「你必須忍耐下去。」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他憤恨的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

    「謝謝你的贊美。」她甜甜一笑,再次屈起他的腿。

    他呼吸一窒,豆大的汗珠從額際滑落臉龐。

    「邪惡的巫婆……」

    「我要是夠邪惡,就會讓你在這裡爛掉。」她繼續折磨著他的腿,遺憾的說:「可惜我不是巫婆。」

    他痛到說不出話來,才感到她終於放開了他的右腿。

    藍斯原以為苦難終於結束,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現她開始折磨他的左腿。

    他閉上眼,不斷的在心裡咒罵她,因為痛得根本無法張嘴出聲。

    好不容易她終於將左右腳輪流做完兩次,才滿意的停了手,但那時他早已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她的手再次回到他腿上時,他嚇得睜開了眼。

    可這一回,她只是拿熱毛巾替他擦去兩腿上的汗水,然後再次幫他按摩。

    他在她熟練的按摩中放松了下來,重新閉上了眼,她拿了一條又一條的熱毛巾替他雙腳熱敷,然後輕柔的替他擦去臉上和身上的汗水。

    有人走了進來,是亞當。

    他可以聽到她和亞當輕聲說話的聲音,眼皮卻沉重的無法睜開。

    「他還好嗎?」

    「睡著了。」

    「你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白雲說你們早上才剛下飛機而已。」

    「不用,我在飛機上有睡。隔壁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燈和地毯都換了新的,窗戶要等到下午,工人才會送到。」

    「麻煩你請人把我的行李搬過去,順便再借我一把刮胡刀。」

    「我不認為他會喜歡這個主意。」

    「我喜歡。」

    亞當低聲笑了出來,「願上帝保佑你。」

    「我需要的是刮胡刀。」

    「我會拿來。」

    「謝謝。」

    亞當離開了,她重新替他的兩腿換上熱毛巾。

    然後,他感覺到左邊的床墊陷了下去。

    他原以為她是想叫醒他,但在有如千年的寂靜之後,一只微溫的小手撫上了他凹凸不平的左臉。

    他屏住了呼吸,驚嚇不已,完全不敢動彈。

    她的手指輕柔地、慢慢地,拂過他殘缺燒傷的臉龐,然後順著他的脖子,來到衣袍敞開的胸口。

    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他的心窩,幾乎再次腐蝕灼傷了他。

    敲門聲輕輕響起,她閃電般縮回了手。

    「進來。」

    「夫人,公爵的醫生來了,他說你約了他。」

    「他在哪裡?」

    「綠廳。」

    「請他等我五分鍾,我馬上下去。」

    「是。」

    她很快地將他腿上的毛巾都拿起,替他蓋好被子,這才轉身離開。

    大門輕輕的扣上了。

    一室寂靜。

    藍斯睜開了眼,抬手撫著胸口的那滴淚。

    它是如此真實的存在,教他幾乎無法承受。

    她哭了。

    他懷疑她知道自己滴下了淚。

    他勇敢的蓮,把他的殘酷冷漠學得如此入木三分,教他差點忘了她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喉嚨緊縮著,他再次閉上眼,多希望他能早半年領悟愛上她的事實,多希望他從來不曾讓她離開過。

    如今,除了這個殘破的身軀,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她什麼。

    她就像一個夢,一個甜美又殘酷的夢。

    他卻萬分渴望能夠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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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抱歉麻煩你跑這一趟。」

    「不會,我很高興知道公爵願意開始做復健運動。」原本在接到這位夫人從美國打來的電話時,他可不對這位病患願意重新進行復健抱太大希望,不過他還是將她要求的病歷及資料都傳真了過去,並回答她想知道的問題。

    沒想到,她才到英國第一天,就真的讓那位脾氣暴躁的公爵大人開始復健了,真是讓他對這位女士的行動力大為贊賞。

    她額上的藥用貼布,顯示出她也吃了苦頭,但從方才她進門談到最後,她都不曾表示過要放棄,甚至很積極的在詢問該注意的事情。

    他很清楚面對那位公爵,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和耐心。

    她真的非常勇敢,而且深具決心。

    醫生微微一笑,「我相信在你的協助下,他的狀況一定能慢慢好轉,剛開始這一陣子,他會非常的痛,所以不用太過勉強,但一定每天都要讓他動一動,然後再慢慢增加復健的動作和時間,如果有任何問題,你都可以打電話過來給我。」

    「真的很謝謝你。」

    「別客氣,那我先走了。」

    「謝謝。」

    莫蓮和白雲一起送走了藍斯的主治醫生,才要回樓上時,白雲卻叫住了她。

    「蓮,等等。亞當和我說,你要搬到主臥室和藍斯一起住?」

    莫蓮看著她,確定的道:「對。」

    「他可能會再動粗。」白雲看著她受傷的額角,開口警告,「或許你該再考慮一下。」

    「也可能我會先對他動粗。」她自嘲的笑了笑,才認真的道:「我已經考慮過了,一開始我或許是因為氣昏了頭,但想一想,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他必須面對我,不能繼續龜縮在他的房裡逃避現實。況且,我如果和他同房,晚上他若是有什麼不舒服,我也比較能顧得到。」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樣她不也無法喘口氣。

    可是,看著莫蓮如此堅決,白雲便不再多說,只柔聲道:「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別客氣,盡管說。」

    「謝謝。」她點頭,微微一笑,「如果有需要,我會讓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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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了。

    他沒有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只是悲傷的望著窗外。

    她站在小廳的門邊,沒有直接走進去,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頑固的男人。

    他留長的紅發及肩披散著,下巴長滿了胡子,雙眼有著血絲,整個人消瘦蒼白不少,身上的衣袍也沒有綁好……

    雖然對他的傷,她早有心理准備,但早上當她走進主臥室,看見在床上的他時,還是嚇了一跳。

    他像個野人一樣,對著亞當大吼大叫的,又是砸東西又是咆哮,無論是行為和外表,他看起來都和她認識的那個有禮自制,總是把自己的外表維持整齊的男人,差了十萬八千裡。

    那時,房間太暗,她還沒有辦法看得太清楚,等到他終於願意坐著輪椅出來,他臉上的燒傷更讓她心痛不已。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伸手碰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住想哭的沖動,強迫自己裝出漠然的表情。

    替他的兩腿做復健是更可怕的折磨,他是如此的痛,從他身體傳來的每一次顫抖,都從掌心直達心頭,她幾乎無法做完它。

    她一點都不怪他詛咒她,連她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對他刑求,若非知道他再不做復健,就有可能會一輩子無法行走,她一定做不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見了她。

    有那麼一秒,她以為她在他眼裡看見痛苦和渴望,但那隨即被譏誚掩去。

    「怎麼,莫博士,准備繼續來玩你的實驗品?」

    「沒錯。」她揚起嘴角,掩飾心痛,秀出亞當拿來的剪刀和刮胡刀,走上前道:「我一向堅持研究室裡所有的實驗動物都得維持干淨。」

    「如果我說不呢?」他直視著她問。

    「我相信亞當會很願意過來協助我。」她說。

    「協助你把我綁起來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他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多加反抗就答應了。

    「算了,你想剪就剪吧。」

    她有些驚訝,但沒有錯失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拿著毛巾和器具走到床邊。

    「你得轉過來。」她說。

    他點頭,然後在她的協助下,配合的移動身體,將腳放到床下。

    她把毛巾鋪到需要的地方,然後上了床,跪到他身後,開始替他修剪臉上茂盛的毛發。

    在她動刀時,他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安靜沉默的看著窗外。

    她不曉得他在看什麼,外頭仍在下雨,從她這裡看出去,除了前方的草皮和遠處的森林,就只有灰蒙蒙的天空。

    但他仍是盯著外頭,沉默的不發一語。

    她叫自己別再多想,低頭專心修剪他及肩的長發。

    他的紅發十分柔軟,而且微卷,以前他洗完發時,它們總會自然地卷翹起來,常常睡了一晚上之後,更是到處東翹西翹,但她卻很喜歡他那個樣子。

    他總是會在清醒後,將它們梳直,把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苟,她卻總是喜歡趁他不注意時,故意揉亂它們。

    她一刀一刀的將它們剪短、修齊,他的脖子慢慢露了出來,她可以看見他左側後頸因為燒傷留下的傷疤。

    他頸後的部分其實並不嚴重,時間會慢慢讓它淡化,但他的左臉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深吸口氣,她拿起梳子,下了床,繼續修剪他前面的頭發。

    他沉默的看著她動作,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看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能鎮定心神,告訴自己專心工作。

    她梳直他的發,然後剪短,再梳直,再剪短。

    屋子裡,只有剪刀交錯的聲音,剪完了發,她繼續替他修剪胡子,修到較短時,才為他上刮胡膏,小心翼翼的,刮去他臉上的胡碴。

    隨著刮胡刀的經過,他左臉的燒傷開始完全顯露了出來,他左側的臉龐,有大半的皮膚因為燒傷的繃緊而拉扯著,顏色也不是那麼均勻。

    她知道他燒傷的疤痕一路蔓延至左胸,她早上趁他睡著時檢查過了。

    看著他臉上的傷,她很想親吻安撫他身上所有的傷口,但他恐怕會因為她的同情而氣得掐死她。

    所以她只是拿起熱毛巾,替他擦臉。

    「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聽到這句沙啞的問話,她猛然抬眼,卻在他眼裡看到一絲從來不曾見過的情緒——自卑和不安。

    「不。」她壓下喉頭的哽咽,看著他,神情自若的說:「雖然你看起來不再像騎著白馬拿著寶劍的白馬王子,但比起鍾樓怪人還遜上一點。」

    他瞪著她。

    她眼也不眨的繼續道:「話說回來,你本來就不是白馬王子,所以你也不用太難過。」

    他依然瞪著她。

    她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或許你還是可以當白馬王子,只要你把頭發染成金色,戴上藍色的隱形眼鏡,然後,噢,對了,還要記得換掉這個鷹勾鼻,通常壞人才有鷹勾鼻的,你知道,看起來比較冷酷勢利一點。把這些都換一換,我相信,你還是很有資格當上那種一出場就金光閃閃,笑容燦爛到不行的白馬王子。」

    「當然,首要條件是,你得學會擺出親切的微笑。」她拍拍他的臉,微微一笑,「不過,記得等我們離婚之後再去改,我無法忍受和一個只會傻笑的陽光王子在一起,我比較偏好有鷹勾鼻的壞蛋。」

    說完,她便拿著收拾好的器具,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藍斯坐在床上,仍無法回神,好半晌後,他才伸手摸了摸臉上倒勾的鼻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直到聽見沙啞低嘎的笑聲,他才知道自己笑了出來。

    笑聲因為知覺戛然而止,他閉上眼,害怕自己會再度開始習慣她的存在,甚至相信她真的不介意。

    但,天啊,他是多麼希望能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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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主臥室裡,她滿意的環顧四周。

    破掉的窗戶,在剛剛送到,安裝了上去。

    她的行李也都送進了主臥室,這地方看起來已不再如早上那般陰森。

    艾斯特莊園的僕人動作相當迅速確實,才幾個小時,所有的燈都裝上新的,地毯、窗簾和床被也全都換新,倒掉的桌椅都已扶正,靠窗的寫字台上,收拾的干干淨淨,牆邊的壁爐也重新燃起了柴火,溫暖了整個房間。

    確定一切都已恢復正常,她才轉身回到隔壁。

    「你跑到哪裡去了?」一看見她,他就凶惡的瞪著她問。

    「隔壁,整理我的行李。」

    「行李僕人會整理。」

    「我比較喜歡自己整理,這樣我才知道東西擺在哪裡。」她走到床邊,卻看見他一點也沒吃他的午餐,他的餐盤裡,只有酒杯是空的。

    她神經一抽,本想開口念他,卻在最後一秒,看到桌上擺著另一份餐點。

    是她的。

    萊恩顯然把她的午餐一起送了過來。

    那一瞬間,她忽然領悟到,這男人早餐根本沒吃,怎麼可能不餓?

    他是在等她,等她一起用餐,誰知道她會忙到忘記吃飯。

    一股熱意湧上眼眶,她努力壓下,只是強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坐到他床邊。

    「老天,我快餓死了,你不吃嗎?那這個給我。」她伸手拿他的面包,撕了一塊,送進嘴裡。

    「那是我的。」他忿忿不平的說。

    「不要那麼小氣。」她再撕一塊,在他張嘴要回話時,送進他嘴裡。「吃飯皇帝大,你想吵架等吃飽再說,到時就算你想一路叫罵到火星去,我也不會阻止。」

    他錯愕的瞪著眼前的女人,她卻拿起刀叉開始進攻他的迷迭香雞腿。

    「這肉真不錯,我聽說英國的食物很可怕,還買了好幾盒餅干塞行李,你應該幫這裡的廚師加薪,現在廚藝好的廚師不多了。」

    她一邊說,一邊切了一塊雞肉送到他嘴邊。

    他看著她,好半晌,才張開了嘴,帶汁的雞肉在嘴裡化開。

    她唇角漾出一抹笑,繼續喂他面包和雞肉,一邊道:「隔壁窗戶裝好了,等一下吃完了飯,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午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麼事?」

    「到浴缸裡把自己洗干淨。」

    至少不是再重復一次早上的折磨,他想他可以忍受,事實上,洗澡比那好上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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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撐完那一天的。

    他既尖酸又難纏,有好幾次她都有拿針戳他的沖動。

    他不知道他是怎麼撐完那一天的。

    她既惡毒又頑固,有好幾次他都想伸手掐死那個邪惡的女人。

    但一天總算過去了。

    他搬回了主臥室,她也搬進了主臥室。

    然後,夜深了。

    他原以為她會找借口睡別的地方,但她只是換上了睡衣,神色自若的上了床,好像這是她的房間、她的床,好像她每天都這樣做,好像他並沒有躺在這張大床上。

    藍斯瞪著她,想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拍了拍枕頭,在他身邊躺了下來,沒兩秒卻又突然爬起來,關掉床頭燈,這才躺回枕頭上,滿意的閉上眼,放松的吐出一口氣。

    老實說,床很大,大到他很難去抗議什麼,但該死的,和她一起睡,不啻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這是我的床。」他在黑暗中開口。

    「也是我的。」她眼也不睜,平靜的提醒他,「我是你的妻子。」

    「要離婚的妻子。」

    「還沒有離婚的妻子。」她沒好氣的睜開眼,在黑暗中看著那依然坐得直挺的男人,「你放心,我不會在半夜偷襲你的。現在,我要睡了,如果你還有意見,麻煩你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她說完後,就翻過身,背對著他,閉眼入睡。

    在半夜偷襲他?

    藍斯瞪著那凹凸有致的身影,腦海裡瞬間冒出一連串的香艷畫面。

    他奮力把那些該死的景象趕出,也跟著翻身躺下,背對著她,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但她那沙啞的呻吟、輕柔的碰觸、戰栗的嬌軀,依然在腦海裡不斷播放上演。

    該死!

    他硬得有如一根滾燙的鐵棒,不禁懷疑自己怎麼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入睡。

    偷襲他?

    虧她說得出口。

    可惡,他幾乎可以看見她坐在他身上搖擺嬌喘的模樣。

    狗屎,想想別的東西,想想那偷了他工作的王八蛋,想想那個得到一切,還來看他笑話的家伙——

    在半夜偷襲你……

    她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伴隨著無止境的色情幻想。

    天殺的女人,他今天晚上要是能睡得著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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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睡著了。

    而且一睡睡到大天亮。

    她在夜裡從床的那頭,滾到了他懷裡,再一次像八爪魚一樣的纏著他。

    這女人的睡眠習慣真的很差,他卻沒有把她叫醒,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她剪短的黑發在過去八個月中留長了,被他砸傷的額角貼著藥用貼布,黑色的眼圈讓她看起來顯得疲倦異常。

    如此近,又那麼遠……

    他輕撫著她的臉、她的唇,幾乎不敢呼吸,害怕她會在下一秒,突然不見。

    過去幾個月,他根本不敢想象能有再擁著她的一天。

    雖然傑克在他清醒後,依然繼續和他聯絡報告她的近況,他卻不敢讓自己去多看她的照片一眼。

    如此近,又那麼遠……

    他痛苦的閉上眼,將她攬得更近,埋首在她發中,吸進她的香味,假裝他們還在紐約,假裝這一切都未曾發生,假裝他還有資格追求她、擁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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