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甚至沒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那一夜,他憤怒的回到了跳舞廳,強逼自己微笑告訴所有人她身體不適。
結果宴會才結束,查德就走過來,告訴他,他的妻子已經收拾了簡單的行李,離開了巴特莊園。
她告訴查德,紐約的研究出了點狀況,需要她趕回去,因為不想掃他們的興,所以請他代為轉告藍斯,並向喬治道歉。
她替他保住了面子,他卻只有想伸手掐死她的衝動。
回到了紐約,她將一切收拾乾淨的行為只讓他更火。
她的穿衣間是空的、化妝台是空的、珠寶箱是空的,她的房間裡,除了原本應該有的,沒有留下任何屬於她的東西。
三天後,她的律師帶來一張簽好的離婚證書和一張巨額的支票。
「我的客戶說,這是她這半年來所花費的一切開銷,包括珠寶、衣服、看護費等等,明細我全列在這裡,請你過目,若有任何疑問,你可以請你的律師和我聯絡。」律師將手中一隻黑色絲絨的小方盒放到他桌上,「還有,這是她當初不小心帶走的,她托我一起還給你。」
他抿唇瞪著桌上的東西,灰眸冷硬如冰。
律師不知在何時走了,門關上後,一室死寂。
他伸手打開方盒,裡面是她的婚戒。
粉紅色的鑽石在黑絲絨上閃閃發亮,依然完美無瑕,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它時一樣。
他猛然蓋上它,將它扔到抽屜裡,但桌上的證書和支票,依然礙眼得可以。
她的名字秀氣的簽在證書的最下方。
他眼角抽搐著,半晌後,他拿起鋼筆,在男方部分簽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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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入秋後,中央公園的草木逐漸由綠轉黃。
從洛杉磯回來之後,他很快的恢復正常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他每天面對著電腦,將股票買進、拋售,賺取利差,投資公司、併購企業,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累積賺取了更多的財富,卻依然工作不休。
在他的鞭策下,巴特集團在短短兩個月內,創造了驚人的業績和營收。
十一月。
巴特金控的股價一路往上攀升到前所未有的標高,成為最炙手可熱的企業時,氣溫在寒流來臨時驟降,街上的大衣開始出籠。
他依然日夜下停的工作,絲毫不覺季節的變幻。
十二月。
紐約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洛克菲勒大樓前的耶誕樹點亮了燈,人們忙著在曼哈頓來回,購買耶誕禮物給親友,到處都是佳節來臨的氣氛。
但他仍舊沉浸在工作中,荼毒著他底下的員工,直到查德打了一通電話來,轉告喬治要求他再次帶著妻子回洛杉磯過耶誕節。
「我沒空。」他輕描淡寫的說:「我下個星期要出差到英國,談BS金控的重整案,我相信少我一個應該沒有太大差別。」
「老爺也邀請了夫人。」
他微微一僵,冷硬的道:「她的研究到了最後關頭,短期內也走不掉,請帶我們向父親問候。」
然後,他就掛掉了電話。
但是在那之後,他再也無法對那歡樂的氣氛無動於衷。
似乎每個人都在準備過節,和家人、女友……老婆。
整個紐約市,到處都是成雙成對的佳偶,他們依偎在公園裡、餐廳裡、大馬路上,甚至辦公室的電梯裡,他們手牽著手、肩並著肩,抱在一起取暖親吻,他們微笑、爭吵、哭泣、和好——
他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那一天,他提早離開了公司,回到了家。
但在那棟屋子裡,僕人們總是悄無聲息的移動,害怕引起他的注意和怒火。
偌大的屋子裡顯得空寂冰冷,他甚至可以聽到秒針在移動。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老天,你這裡這麼多本書,我還以為至少會有一本休閒刊物,你難道從來不看小說雜誌的嗎?
那很浪費時間。
不要告訴我,從小到大,你連一本都沒看過。
我看過。
真的?什麼時候?
十五歲之前。
十五歲?天啊……你真的應該看一些除了洛桑管理學院產業年度報告之外的書!連我都知道偶爾也要讓腦袋放鬆休息一下。
回憶無預警的從腦海裡冒出,他幾乎能看到她穿著粉紅色的運動短褲,露出她漂亮的長腿,站在書櫃前,一本一本抽出來翻看,一邊批評他艱澀難懂的書籍收藏。
他猛然起身,走了出去。
卻在樓梯口看到她憤怒的揮舞著報紙,氣沖沖的朝他跑來。
隆乳?有沒有搞錯?我連雙眼皮都沒割過,她竟然說我隆乳?噢,我要去掐死那個卑鄙無恥的記者!藍斯,你做什麼?不要阻止我,放開我,我要去挖掉她的眼睛、割掉她的鼻子,將它們和這份垃圾一起塞到她的喉嚨裡,叫她親口把自己寫的狗屎吞下去——
不,你不行。
我當然可以!
你要是去了,就稱了她的意。你可以告她譭謗,但不行對她動手,不然她就可以告你傷害,然後把事情鬧得更大,接下來幾個月,你的胸部就會成為整個紐約甚至全國注意的焦點。
該死!我甚至不能告她,對不對?她會樂得有話題可以一篇一篇寫下去。
沒錯。
真不公平!
的確,但只要我知道你是真的就好了,你何必在乎她瞎扯了什麼?
那時,她羞得滿臉通紅,他笑著將她抱上了樓。
藍斯閉上了眼,卻依然能聽到自己的笑聲,看到她羞窘的面容。
他轉身離開樓梯,經過健身房時,又看到她的身影。
我不知道你也有跑步的習慣。
你以為這裡為什麼會有跑步機?
可我從來沒見過你使用過。
那是因為我使用時,你總是在泡澡。
噢。
她瞪大了眼,粉臉驀然紅了起來,喃喃咕噥著。
你的體力還真好。
那滿足了他的虛榮,他笑出聲來,她羞惱得-他一眼,卻只讓他更想吻她。
甩掉她香汗淋漓的性感倩影,他冷著臉再次轉身,卻依然聽到她的聲音。
你最好戒掉吃那種膽固醇太高的東西,動脈很容易硬化的。
我的健康報告不是那麼說的。
頑固。
那是我的優點。
她一愣,然後笑了出來,笑聲迴盪在室內。
這屋子裡到處都有她的身影,他快步上樓,逃回自己的房間,原以為那裡可以獲得安寧,因為她幾乎不曾到過他的房間。
可才進門,他就再次聽見她的聲音。
我不敢?我該死了才不敢!
你就是不敢。
她怒氣沖沖的將他推倒在床上,撩起絲裙坐到他身上,捧著他的臉,俯身強吻他——
他奮力甩上門,轉身下樓,離開他的房間,離開他的屋子,離開那處處都充滿了她的地方。
街上,大雪紛飛。
關於她的記憶卻還是如影隨形。
一個小時後,他上了飛機,提早逃到英國去,逃到那個她不曾去過的國家。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無法再次將她趕出腦海,那該死的女人就是會在莫名的時候,突然浮現。
他再也無法如同前幾個月一般,用工作抹去和她有關的一切。
他總是在夢裡夢見她,在醒來時以為她會巴在他身上、縮在他懷裡,但他的懷中總是空的。
白天,他會不自覺地盯著完全陌生的東方女子。
夜裡,他會滿身是汗的驚醒過來,只因為夢到她被人謀殺。
耶誕夜,倫敦降下了大雪。
家家戶戶都在歡慶過耶誕,不想勉強自己加入那些歡樂的氣氛,他婉拒了所有的邀約,提早回到了飯店,然後在跑步機上跑了十幾公里,直到確定自己筋疲力盡,才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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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綻放著。
溫暖熟悉的香味包圍著他。
他睜開眼,只看到比人還高的玫瑰花叢。
很快,他就認出他站在玫瑰莊裡的迷宮中。
他循著記憶往前走,沒有多久,就找到了迷宮的中心。
玫瑰亭裡,有個女人躺在毯子上。
他心跳加快。
是她。
他走了過去。
她睡著了,秀麗的面容是如此安詳。
紅色嬌艷的花瓣隨風飄落在她身上。
他伸出手,欲觸碰她,下一秒,她卻消失了。
她沙啞輕柔的笑聲從身後的迷宮中傳來,他起身去追她,卻始終只能看到她消失在轉角的裙擺衣角,聽到她忽遠忽近的笑聲。
風乍起,片片艷紅的花瓣隨風飛舞著,淹沒了憤怒的他。
他奮力撥開那叢一遮住他視線的玫瑰花瓣,卻發現他已經不在玫瑰迷宮中了,眼前出現的,是那棟實驗室。
她走了進去,他追上前,實驗室卻在這時爆炸了,巨大的氣爆將他往後彈飛,他摔跌在地上,抬起頭只看到沖天的烈焰吞噬了那棟建築。
不∼
這不是真的!
該死的,這絕對不是真的!
這只是夢、只是夢、只是夢——
「只是個該死的夢!」
藍斯猛然睜開了眼,黑暗替代了火光,他的咆哮在室內迴響著。
他坐了起來,大口地喘著氣,感覺心跳激烈跳動著。
那爆炸感覺起來是如此真實,驚悚仍爬滿他每一寸的肌膚,他甚至還能感覺得到那烈焰迎面而來的溫度。
「該死!」
他咒罵出聲,抬手抹去一臉的汗水,試著穩定心跳,但依然無法鎮定下來。
他知道她沒事,她一定沒事,不然傑克一定會通知他,傑克最好知道要通知他!
他瞪著電話,告訴自己她安全的待在實驗室裡,但那卻無法讓他安心。
該死的,他絕不會打電話過去確認她的安全!
夢裡實驗室爆炸的畫面卻猛然閃現。
他抓起電話,卻又在下一秒憤怒的掛了回去。
別傻了,只是個夢!
但的確有人要殺她——
黑夜裡,時鐘滴答的響。
她被人推落樓梯的景像在腦海裡清晰上演。
他的心跳一停,冷汗滑下背脊,他再次抓起電話,這一次,他按下了傑克的號碼。
「傑克?」
「我是。老闆?倫敦出了問題嗎?」
「沒有。」他握緊話筒,冷聲問:「莫博士現在人在哪裡?」
「她在實驗室,在她自己的位子上,至少她的手錶在,我在表裡裝了追蹤器,以防萬一。」
「她一直都在實驗室?」
「是的,她和其他人一起住在宿舍裡,但多數的時間都在她的位子上。怎麼了?」
「如果她有出門,跟好她。」
「我知道。」
藍斯閉上眼,喉結上下滑動,話筒裡一片沉默,他知道傑克在等著他開口,但最後,他還是只說了一句。
「跟好她。」
沒等傑克回答,他就掛上了電話。
窗外,萬賴俱寂,雪花片片飄落,她的笑映在玻璃上,她的淚也映在玻璃上。
他從來未曾如此在乎過哪個女人,何況她既愛辯,又倔強,脾氣又差,總是自以為是,又老是愛咒罵他——
他不應該在乎她,那個女人根本不知好歹!
瞪著窗外飛揚的風雪,他終於和自己承認。
他的確該死的在乎那個女人!
他也的確該死的想她,想她待在他懷裡的感覺,想她身上的香味,想她嬌羞紅透的容顏,他甚至想念她引起的那些爭執、辯論和……歡笑。
這一生中,笑容從未這般輕易而真心的湧出,只有和她在一起時,他才真正開懷大笑過。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雖然外頭仍在下雪,但遠方的天際,還是微微的亮了。
驀地,他打電話叫醒住另一間房的阿奇亞,然後轉身收拾行李,下樓離開飯店,和阿奇亞一起坐車前往機場,離開這個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待的國家。
他會回去,回去找她,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卻清楚曉得就算是和她在一起爭吵,都比自己一個人要好。
至少那樣一來,他能確定她是安全的。
而且反正他們每次吵架,都會以做愛結尾。
那天他應該想辦法將她弄到床上的,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想到,那女人根本無法抗拒他。
想到她又氣又惱又羞的表情,他嘴角不禁漾出一抹笑。
嘰——
刺耳的煞車聲突然響起!
藍斯猛然回神,只聽到司機驚恐的咒罵,一旁的阿奇亞也爆出一串髒話,車子在雪上打滑旋轉,他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世界就在下一秒翻轉過來,他盡力讓自己固定住,但車子卻衝到了對向車道,他最後看到的,就是另一輛車煞車不及,攔腰撞了上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識。
黑色的轎車又滑行了幾十公尺才因撞到街燈停了下來,沒有多久,便在雪地裡,爆炸起火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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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誕節。
長島,在下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每一口呼出來的氣,都成了白煙。
實驗室的人,都因為節日放假回家了,只有她仍留在這裡,因為她沒有家可回。
雖然彼得從隔壁過來邀請她一起回去過節,莫蓮仍是婉拒了。
離開他已經好幾個月,她還是會在午夜夢迴時想起,更不願再次踏進玫瑰莊,怕觸景傷情。
每次走出實驗室,看到隔壁的玫瑰莊,都讓她覺得心痛得難以忍受,更遑論要走進去了。
所以她只是在實驗室裡繼續敲打鍵盤、測試程式。
上星期,她的團隊已經完成了這項的成品,並將那些奈米群集N3注射進入白老鼠中進行動物實驗。
到目前為止,那隻小白鼠還是活蹦亂跳的,只是在電腦螢幕上跑出的體內成像仍然有很大的問題。
而且它們偶爾還是會因為干擾而失去蹤影,雖然那不會對生體造成太大的傷害,因為她將N3設計成若失去訊號,就會自動分解掉,但無法完全控制N3,就表示她不能將它們用在人體上。
她夜以繼日試著找出其中的障礙,然後試著修正它,並藉著專心工作,不讓自己多想和那男人有關的一切。
她做得不是很成功。
當然不是實驗,而是他。
她吃飯、喝水、研究、運動、洗澡、睡覺,卻越來越想他。
她每天都把自己累得半死,卻在入睡時夢到他,她在夢裡和他爭吵、歡笑,她也在夢裡吻他、擁抱他,和他做愛,然後哭著醒來……
她幾乎開始習慣這樣的日子,也幾乎開始習慣心頭因他而起的疼痛。
冬去春來。
雪融了,天暖了,花開了。
世界繼續運轉著,她也漸漸學會將對他的思念藏在心底的最深處,繼續過日子。
N3的進展相當順利,在她和研究小組傾全力的合作之下,四月時,N3終於可以清楚顯像,看到清晰的細胞畫面,大家不禁一起歡呼起來。
「蓮,你真是個天才!」
露絲擁抱著她,貝克甚至親了她臉頰一下,孟特開心的跳著戰舞……每個人都歡欣鼓舞,她微笑著,看到大家那麼高興,實在不忍心提醒他們,N3還是需要解決操控不良的問題。
尼古拉拿出了香檳要慶祝,她卻在這時看到門外來了客人。
是彼得。
她走出去,關上了門。
「彼得?」
「夫人,抱歉打擾你。」
「沒關係。」為了沒有人知道的原因,雖然彼得曉得她已經和藍斯離婚了,但彼得始終尊稱她為夫人。
無力再更正他對自己的稱呼,她只微笑問:「怎麼了?有事嗎?」
「有客人想見你。」
「客人?」
「老爺的兄嫂,我讓他們先在玫瑰莊裡等著。」
藍斯的兄嫂?寇天昂和白雲嗎?
莫蓮微愣,然後才啞聲問:「他們……知道我和藍斯已經……」
「知道。」
原來藍斯已經和他家人說了。
她喉頭一緊,卻不免猜想既然如此,他們為何還特地來紐約找她?
但是人家都已經來了,不去好像太過失禮,所以雖然不太願意回去,她還是點頭道:「我和組員說一下信。」
彼得點頭,她回到房間裡,和依然歡樂的組員們說了一聲,便和彼得一起離開。
途中,她忍不住忐忑,不禁開口問:「彼得,你知道他們來找我做什麼嗎?」
彼得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抱歉,夫人,我想那必須由他們親自告訴你。」
看著他可疑的移開了視線,一股莫名的不安爬上心頭。
不久,車子在莊園的宅子前停了下來,她下了車,隨著彼得走進門。
寇天昂和白雲在起居室裡,他們牽著手,坐在沙發上,在看到她時,兩人都站了起來。
「嗨,好久不見。」
「嗨。」雖然白雲試圖微笑,但她仍看見她眼下的黑眼圈和眼裡的血絲,心中不安更甚,但仍禮貌微笑開口招呼。
「抱歉,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們為什麼來找你。」白雲歉然的看著她,柔聲道:「我們知道你很忙,但我想,這件事我們必須親口告訴你。」
她越來越不安,因為發現寇天昂眼裡也有著血絲。
「什……什麼事?」
「藍斯他……」寇天昂開了口,卻又頓住,惱怒的撇開了視線,喃喃咒罵著:「該死的。」
「他怎麼了?」她既困惑又恐慌。
白雲握住丈夫的手,幫他將話說完:「藍斯在英國出了車禍。」
「什麼?」她臉色刷白,一時間腦海有些空白,竟無法理解她說的話。
看著她蒼白的臉,白雲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重複道:「藍斯在英國出了車禍。」
車禍?英國?
他在英國出了車禍,他們為什麼要特別親自跑來通知她?
她瞪著眼前這對看起來相當疲倦、滿眼血絲的夫妻,瞬間領悟了一件事。
莫蓮瞪大了眼,一陣寒顫陡起,劃過心頭。
不……藍斯……
一顆心像被人緊緊揪住,她無法呼吸,無法動彈,想尖叫卻連張嘴都沒有辦法,腳下的地板像是在瞬間破了個大洞,將她完全吞沒,黑暗在瞬間席捲了整個世界。
下一秒,她發出憤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