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裡,花木扶疏。
坐在石椅上,霍克感興趣的看著週遭事物。
「我第一次來台灣,聽說這裡的小吃很不錯,你知不知道哪裡可以吃到道地的台灣小吃?」
寇天昂怒目瞪視他,答非所問:「我不會回去的!」
他挑起右眉,「因為咖啡店裡的甜心?」
寇天昂猛地伸手揪起他的衣領,怒道:「別逼我揍你。」
見他火了,霍克笑得更開心了,不知死活的繼續說:「你是因為她才留下來的。」
他沒有回答,一臉僵硬。
「她什麼都不知道,對吧?」
他猛地鬆了手,面無表情的道:「快滾回美國去,叫那老頭死了那條心。」
霍克拉好衣領,扯直了被弄皺的西裝,神色自若的道:「他已經死心了,公司現在是二哥在管的,我這次會來,是因為剛好我現在最有空,所以來看你死了沒。不過,看樣子你好得很。」他撥了撥頭髮,整理好儀容,露齒一笑,「對了,那甜心叫什麼名字?她手藝挺好的。」
「你少打她主意。」寇天昂陰狠的瞥他一眼,懶惰再理他,轉身就走。「沒事就快滾。」
「喲,醋勁那麼大。」霍克跟在他身後,滿心好奇的問:「你那麼喜歡她,她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
「閉嘴。」他繼續大步往前走,臉色鐵青。
「還是她不喜歡你?」
他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瞪著那死弟弟,「她說她愛我!」
「是嗎?那你幹嘛那麼生氣?」霍克一臉幸災樂禍。
他一僵,轉身繼續憤恨的往前走。
那女人什麼都沒問,叫他怎麼說?媽的,想到就不爽!
「她不問,你可以自己說啊。」
聽到霍克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方才詛咒出聲,忍不住又罵了一句,然後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差點撞到他的霍克也跟著停了下來,奇怪的看著那表情數度變換的老哥。
對啊,她不問,他可以自己說啊!但是那個女人難道對他一點都不好奇嗎?不關心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嗎?這樣也能說愛他?
該死!越想越不爽!
寇天昂雙手插在褲口袋裡,臉色又變得兇惡起來,然後又舉步往前走去。
「老哥?」霍克搞不清楚他是怎麼回事,只好又跟上。
「別跟著我!」
「我才剛下飛機,沒地方住。」
「去住旅館、飯店!哪裡都行!」他低咆出聲,像凶神惡煞一樣。
「不行,我不想應付記者。」
「我不想應付你!」
「住我那兒吧。」
聽到這句,寇天昂猛地回過頭,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咖啡店外,而白雲手裡拿著托盤,顯然剛從二樓送飯下來。
她微微一笑,雲淡風清的看著他們道:「我那兒還有房間。」
「真的嗎?那太好了。」霍克露齒一笑,寇天昂一個巴掌過來硬是推開他的俊臉。
「不行!」他惱怒的看著白雲,然後回頭警告弟弟,「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立刻!馬上!不然我宰了你!」
「我不知道你脾氣那麼不好。」白雲好笑的看著他說。
「我脾氣本來就不好!」他惱怒的咆哮。
她走上前,微笑著伸出拎著托盤的小手繞過他的脖子,然後踮起腳尖,出其不意的吻了他一下。
他呆住,因為她從來沒主動吻他,更何況是在大街上:雖然是蜻蜓點水似的吻,他還是覺得暈眩飄然。
這女人,怎麼有辦法這麼簡單就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鬆了手,輕盈地越過他,和霍克自我介紹起來。「嗨,你好,剛剛忘了說,我是白雲。」
霍克才伸手,就被寇天昂給拍掉,他怒瞪那礙事的傢伙一眼,將白雲拉回懷中。「別和他握手,這傢伙有性病!」
「不會吧?」白雲在他懷中悶笑出聲。
怎麼樣也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有女人就沒了兄弟。
霍克一愣,苦笑起來,只得舉手發誓道:「我保證上個月才去做過健康檢查,你別聽他胡說。」
「這傢伙是花花公子,他和女人上床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就算現在沒有,以後也會
有。」寇天昂哼了一聲,攬著笑不可遏的白雲推門回店裡去。
「有沒有搞錯啊,你這樣出賣兄弟——」霍克不滿的怪叫,連忙跟著走進店裡申訴抗議。
鍵挽蕊
「你住這裡,要不要隨便你!不睡就給我滾到飯店去!」將霍克塞到店裡的小房間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寇天昂拉下鐵門,上車載白雲回去。
「霍克呢?」不見那外國帥哥,白雲好奇的問。
「死了。」他踩下油門,旋轉方向盤,將車駛離。
想也知道他大概是逼霍克睡店裡,白雲揚了揚嘴角,沒再多問。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深夜大街上,她偷偷瞄他一眼,只見他臉色臭得要命,活像人家欠了他錢一樣。
事實上,他的臉已經臭了一個晚上了,除了她之外,幾乎沒人有膽敢靠近他。
看他明明塊頭那麼大,誰知道有時候卻像個孩子似的。
她抿嘴無聲輕笑,不由得轉頭看著車窗外,掩飾唇邊的笑意。
一路上,沒遇到什麼紅燈,幾乎是暢行無阻的回到了大廈,他下車時,臉還是臭的,搶先走在前頭,兀自生著悶氣。
「哎呀。」她發出輕呼。
他聞聲停下腳步,回頭卻見她蹲在街上撫著腳踝。
「扭到了。」她昂首看著他,一臉無車。
他一旋腳跟,走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依然是一言不發。
「你生氣啊?」進電梯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悶不吭聲,只是瞪著前方。
「我是看他是你弟……」
「我沒有那種花癡弟弟。」電梯噹的一聲開了,他抱她走了出去,往她家門口邁開腳步。
她輕笑出聲,掏出鑰匙開門,邊道:「他看起來有點面熟,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趟。」
他聞言打翻了醋罈子,惱怒的道:「你不是說你愛我。」
他突然冒出這一句,害她鑰匙差點掉了,小臉瞬間飛上紅霞,有些羞窘的瞪著他。
門開了,他卻站在原地,見她不答,心裡一陣慌,一時急了,不由得大聲了起來,
「說話啊!」
「我還以為你沒聽到。」她的臉更紅了,不由得看向別的地方。
見她承認了,他心下一鬆,才走進門,將她放到沙發上,哼聲道:「既然愛我,就別老盯著別的男人看!」
這男人還真是大言不慚。
「女人愛看帥哥,和男人愛看美女一樣,是很正常的。」她微笑邊說邊看著他臉色瞬間又泛著黑青,然後才補了一句:「而且我說了,會看他,是因為他看起來很面熟。」
他還是鐵青著臉,老大不爽的瞪著她,半晌後才起身去拿熱油藥膏幫她扭到的腳上藥。
見他恢復沉默,她也樂得安靜,然後他突然又開了口。
「為什麼不問?」
她疑惑的看著他,「問什麼?」
「我的背景、我的工作,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他動作輕柔的揉著她的腳躁,頭也不抬的問。
她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聽著他沒有起伏的語音,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我不習慣詢問別人的隱私。」
「我不是別人,你說你愛我。」
這男人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複這一句啊?
白雲嗔他一眼,知道自己的臉又紅了。「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你會說的。」
「如果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能說愛我?」她沒來由的自信教他惱火,不由得抬起頭直視著她,緩緩道:「你根本不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不然這幾個月是誰和我在一起?」白雲傾身向前,抬手輕撫他剛硬的臉龐,溫柔一笑,柔聲道:「我認識的這個人,他喜歡喝咖啡、最愛吃蛋糕。他是個左撇子卻會用右手寫字,每天都會看報紙,總是用笑容掩飾情緒。他認識很多奇怪的人,懂得很多奇怪的事。他長得像頭熊,卻對小孩很好、對老人很好、對貓也很好,最
重要的是……」她吻了他一下,嘴角噙著笑凝望著他,「對我很好。」
心一暖,喉頭一陣緊縮,他啞聲道:「過來。」
她聽話上前,他重新給她一個吻,那種很煽情的吻。
跟著,被他握住的腳踝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好疼……」她倒抽口氣,差點痛出淚來,小臉埋在他的肩頸處。
「不這樣你會更痛的。」他坐上沙發,將她抱在大腿上坐好,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痛一下而已,等一下就不會痛了。」
「很痛。」她緊緊攀著他的肩頭,在他懷中哽咽。
「對不起。」他抱著她輕輕搖晃,喃喃低聲道歉。
白雲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腳好了些,卻仍是賴在他溫暖的懷中。
他也沒要她下來的意思,只是輕輕擁著她,半晌後,才又遲疑的開口:「為什麼是我?」
她吸吸鼻子,報復似的咕噥著說:「可能因為我想找個人愛時,你剛好在那裡。」
什麼意思?如果那個時候,在她旁邊是別的男人,她愛的就不會是他嗎?
見他臉色又變難看了,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騙你的,傻蛋。」
傻蛋?他苦笑出聲,認命的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是個顧問。」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聽著從他胸腔傳來的平穩心跳。
「我是我媽去美國留學時懷的孩子,她回台灣生下我,卻無法得到家人的諒解。小時候,家裡窮,我幾乎每種工作都做過,所以什麼都懂一點。後來大了,懂得更多,剛好對某些事有點天分,之後就成了顧問。」
「嗯。」她握住他的大手,比較兩人手掌的大小。
「我媽帶著我,總是搬來搬去的,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我以前總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才曉得她在躲那個男人。」
「你父親?」
他沒有回答,全身肌肉卻不自覺的繃緊。
她枕在他肩窩上,輕輕喟歎了口氣,看著他的手指和她的交纏著。
「高中時,媽過世了,他派人來找我,要我繼承家業。」他不帶感情的看著前方,平鋪直訴的道:「他說他不知道,我一開始還相信他說的鬼話,後來才發現當年他明知
道我媽懷孕了,還拋棄她,誰知道他後來出了車禍,無法再生子,才把主意打到我頭上。」
心口一陣抽痛,她抬首,卻看見他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空洞,他將所有的情緒都封閉了起來,開口繼續道:「後來我離開了,因為身上沒錢回國,只好在美國打工度日,後來從這個國家到那個國家,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一個地方換一個地方。」
她看了心好疼,卻又不知該如何才能平撫他的傷,只能靜靜的待在他懷中,聽他說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成了一種習慣,我變得無法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久了就會厭煩,會變得越來越浮躁,然後開始挑剔旁人的毛病……」話到一半,他喉頭一陣緊縮,停了下來。
白雲閉上了眼,緊緊環抱著他,只覺得想哭。
人怎麼可能會想流浪?甚至習慣流浪?
他分明是逼著自己去尋找離開的理由,逼著自己去討厭身旁的人事物,這樣他才可以走得開。
「其實久了,也很好玩,每個國家有不同的風俗民情,每個地方有不一樣的人,每個大城市看起來卻是大同小異。」像是不想顯露自身的悲哀,他自嘲的笑了笑。
她睜眼,在玻璃窗上看到他的笑,那笑容和緩了他面部的剛硬線條,笑聲卻好孤寂。
「那麼多地方,你最喜歡哪裡?」她壓抑著想哭的情緒,慶幸自己的聲音聽來還是一樣正常。
「這裡。」他扯扯嘴角,「說來奇怪,跑了那麼多地方,還是生長的地方好,看起來順眼些。」
「因為是故鄉吧。」
「可能吧……」
她沒再答話,只是安靜的待在他溫暖的懷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快睡著時,他才又啞聲開了口:「白雲?」
「嗯?」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辦法在這裡待多久……」他雖然這樣說,環抱著她的雙手卻收緊了些。
「沒關係。」她埋首在他懷中,輕聲說。
「我不想傷害你。」
「我知道。」
他沒有再開口,只是擁著她,直到她睡著。
繞撓踐
腦袋像是裝滿了漿糊,又重又黏又混亂,渾沌成一團。
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和她說清楚講明白了,她也一副能夠理解的模樣,心中的某部分安定了下來,另一部分的他反倒更加浮躁了,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又好像有哪裡搞錯了。
日子又過去幾天,她依然是那般的雲淡風清,炎炎的夏日絲毫無法對她的清爽造成干擾,她談天、她說笑,她怡然自得的優遊在人群之中。
然後有一天,他突然發現她生活如常是造成他心浮氣躁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是她有時候會看著他發愣,卻在他發現後移開了視線,好像方才沒那麼做一般。
「老哥,台灣人很會吃嗎?」
他回過神來,皺眉看著在這裡吃白食吃了快一星期的霍克。
「從剛剛到現在你煮的東西可以餵飽一整支美式足球隊了,你還要再煮一鍋啊?」霍克指指他手中的鍋子。
低頭看著手中的鍋子,寇天昂僵住,然後滿臉不爽的轉身將食材全部放回冰箱,把廚房器具也都收好。
「你在煩什麼?」自動自發舀了一碗肉湯的霍克站在一旁邊吃邊好奇的問。
他又是一僵,再瞪那傢伙一眼。
「從以前只要是有事困擾你,你就會一直煮東西。」
寇天昂哼了一聲,不理他,逕自刷洗起廚房。
「然後接下來就是把東西都擦得乾乾淨淨。」
他額上青筋冒起,霍克知道自己把他惹毛了,警覺的退了一步,誰知下一瞬,他臉上又恢復面無表情,然後他站了起來,向自己逼近。
霍克連連退到了廚房門口,卻見老哥露齒一笑,伸手搭著自己的肩膀,親切的呼喚他的名字:「霍克。」
「咳嗯,什麼?」他頭皮發麻的看著塊頭比自己大的老哥把他手上的肉湯拿走。
「吃白食是不好的。」寇天昂瞬間斂起笑容,塞了塊菜瓜布給他。「去把抽油煙機洗乾淨。」
霍克呆看著手裡的菜瓜布,再看看那台抽油煙機,乾咳了兩聲,然後轉身道:「我到前面付帳。」
「休想。」寇天昂逮住他的衣領,硬將他給拉了回來。
「我不太擅長這個。」他乾笑著說:「呃……我還是到前面付帳好了。」
「天黑前我要看到它乾乾淨淨的。」寇天昂不鳥他,只是冷冷拋下一句,然後走回水槽前繼續刷洗堆在碗槽裡的鍋碗瓢盆。
霍克見狀,知道他是說真的,頓時欲哭無淚了起來,眼見申訴無用,只好乖乖的捲起衣袖,努力和抽油煙機上的陳年油垢對抗。
刷洗了一陣之後,他還是忍不住瞥了一眼那眉頭深鎖、沉默不語的老哥,「你為什麼不乾脆和甜心結婚算了?只要她名花有主,就不會有人追了,一了百了,什麼都不用煩了。」
「不會用中國成語就不要亂用。」他將所有的餐具洗完後,繼續埋頭刷洗碗槽,然後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瞪著霍克,「你剛說什麼?」
「你不是因為有別的男人在追她,所以很煩嗎?」
「別的?」他的聲音像鴨子一樣。
「對啊,你不知道嗎?剛剛才來了一個,捧了一大束的白玫瑰要約她出——」霍克話還沒說完,老哥已經不見了。
她不在。
店內沒有她的蹤影,只有歐陽寧寧坐在吧檯翻看白雲的小說。
「人呢?!」他急切的低咆。
歐陽寧寧頭也不抬的指著門口,「出去了。」
他衝了出去,在街上跑著,一家家的尋找她的蹤影,可是到處都看不到她,他現在不曉得這條街上有多少吃飯用餐的地方。
「那人……」回過神,才發現那男人是往反方向離開,只有白雲在。發現自己聲音有些破碎,他清了清喉嚨,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以為那傢伙又來騷擾你。」
她釋然一笑,「以後不會了。」
「不會?」他知道自己嗓音很怪,卻無法控制。
白雲牽握住他的大手,往店裡的方向走,柔聲道:「我和他說清楚了。」
「嗄?」
「我不想結婚。」
「喔。」他鬆了口氣,胸口卻在下一瞬間抽緊,「你說什麼?」
「結婚太麻煩了,現在這樣很好。」她低垂著眼睫,輕聲說,臉上有著淺淺的笑。
他呆滯的看著她,忽然間,發現自己真的挖了一個萬劫不復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