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感覺如此絕望。
當他和耿野及海洋闖進那防衛森嚴的房間時,她已經倒在地上了。
看到她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他只覺得所有的空氣全都從胸中被瞬間抽光。
爆破聲和槍聲不斷響起,他聽到麥德羅粗啞憤怒的咆哮、聽到耿野的咒罵和海洋的怒吼,但一切都像假的、虛幻的,好像他不存在這個地方。
他看著倒地不起的她,只覺得一切都好虛浮,世界在晃動、進裂、破碎。
然後,有個人影來到他面前,擋住了她。
擋住了她。
他抬起手,處理掉那道人影,然後往前走,一步一步的往前,除去每個擋在她和他之間的人。
終於,他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跪了下來,她看起來像是睡著了而已,他伸出手,輕撫她的臉。
她的肌膚一如以往般柔滑,卻沒有了溫度,冰冷異常。
他替她撥開了額前的發,如同每天清晨他替她撥開她額前的發,他俯身輕喚她的名字。
「如月……」
但她卻沒有和以往相同的偎進他懷中。
沒有反應。沒有醒來。沒有睜眼。
沒有。
莫森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擁著,卻聽到有人發出粗啞如野獸般的號叫。
那是他?不是他?
他不知道,他無法分辨,他只能感覺懷裡此生最愛的女人。
★我要活下去,你也是!我要活下去,你也是!我要活下去,你也是!★
★我們一起過去,一起活下去……一起……一起……一起……★
她憤怒咒罵、她傷心掉淚、她笑靨如花。
他能看見她和他一起窩在鞦韆上曬太陽,挽著他一起逛街買衣服,在他懷裡問他每一顆星星的故事。
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
日日夜夜分分秒秒。
都碎了。
粉碎。
莫森。
莫森?
維?
你聽我說,她還活著,只是被打了藥。
藥?
對,藥,一種麻醉藥,我以前也常常被施打這種藥劑,她不會有事的。
失去的焦距逐漸清晰,他眼前跪著一個熟悉的女人,鄔曉夜。
「沒事的,她只是睡著了。」曉夜看著他,溫柔的輕聲開口。
睡著?
她試探性的觸碰他的手,見他沒反抗,才握住他,將他的手拉到如月胸前。
「你看,有心跳,對不對?」
心跳。
有一瞬間,他什麼也沒感覺到,然後下一秒,那微弱的跳動輕輕地撞擊了一下他的掌心。
一次,然後又一次。
一瞬間,他真怕自己是在作夢。
他幾乎不敢相信的抬頭看著曉夜,曉夜微笑點頭,和他保證,「只是睡著了。」
睡著了?
他喉嚨發緊,瞳孔收縮,他不敢移開自己的手,他怕那只是他的幻覺,但那輕微的撞擊卻持續著。
睡著了。
他抱著她,緩緩俯下身,將臉貼在她胸前,側耳傾聽著。
她的心跳,緩緩地、規律地、輕輕地,在跳。
在跳。
他閉上眼,熱燙的淚滑落臉龐,久久無法止息。
看著他緊擁著如月無聲掉淚,曉夜也跟著熱淚盈眶,她起身,不再打擾他。
純白的房間在經過一陣混戰後變得殘破不堪,老鼠頭子召來的大隊人馬進駐其中,那傢伙在戰火平息後就率先來到這房間,指揮著一切,而且不斷騷擾著耿野和海洋。
他在莫森掛掉電話後不到十分鐘就坐著直升機,親自把東西送上,他們這才曉得這老奸巨猾的傢伙一直都在附近,他早盯上了麥德羅,一方面想逮到這條大魚,一方面又想賣莫森人情,試圖以此來說服他回去復職,所以才沒在一得知消息時就先通知他們,沒想到他這一拖延卻拖出了問題。
她當時還以為莫森會當場掐死他,先動手的卻是海洋,老鼠頭子帶來的人和他們打成一團。
一陣混亂之後,是桃花火大的拿來水管用冷水噴灑他們,幾個男人才停了下來。桃花破口大罵,要他們先救人再回來自己到外面打到爽。
幾分鐘後,男人們終於達成共識,決定先救人再說。
然後,他們就在這裡了。
可惜的是,雖然那位CIA的先生早有準備,但因為急著救人,他們行動太過匆促,最後還是被麥德羅逃掉了。
曉夜來到防彈玻璃邊,看著裡面地板下的大洞,不禁抿唇握緊了拳頭。
那王八蛋顯然是有備而來,她怎樣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在船下藏了小型的潛水艇。
「至少他又損失了一大筆錢。」
身後傳來耿野的聲音,她回頭看他。
「很大的一筆。」他露齒一笑,雙手抱胸傾身偷偷問她:「你想不想看煙火?」
「煙火?」她挑眉。
「對,煙火。」他竊笑著。
兩個小時後,當他們所有人都回到岸上,洗完了澡、吃完了飯時,遠方海面上突然傳出一記砰然聲響。
她站在「藍色月光」的餐廳內,看見遠處傳來接二連三的紅色閃光和巨響,爆炸的聲響每隔三分鐘就傳來一次,然後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橘紅的火光內夾雜著七彩閃光,它們尖嘯著衝到天空,砰砰砰砰地爆出燦爛的煙花。
發現他真的在船上放了煙火,她忍不住大笑出聲。
一次又一次的煙火衝上夜空,爆出一朵又一朵變幻的彩花,將夜空點綴的繽紛無比。
「耿野,你這王八蛋!」也在餐廳裡的老鼠頭子看得幾乎掉了下巴,氣得鬼吼鬼叫:「那艘船我還得帶回去交差的——」
「嘿,關我什麼事?我可是一直都和我老婆在一起的。」耿野臉不紅、氣不喘的擁著笑個不停的曉夜,挑眉道:「你有空在這裡怪叫,還不快去看看有沒有人受傷,還有是不是麥德羅那王八蛋又回來偷襲了,免得你那些跳海逃生的老鼠全都被宰得一個不留。」
這世界上除了耿野這瘋子之外,他媽的還有誰搞爆破還會放煙火?!
「你你你!」他氣得直發抖,雖然明知一定是眼前這王八蛋幹的好事,卻苦無證據,只能氣沖沖的抓起手機,趕去查看在船上的組員。
看著遠處還在施放的煙火,桃花忍不住擔心的問:「船上那些人不會有事吧?」
「放心,我製造了假爆炸,還預設了廣播,留了十分鐘的時間讓他們有機會到海裡洗澡。」耿野咧嘴一笑,「他們動作要是快一點,說不定還有時間放下救生艇咧。」
桃花有些愕然,曉夜笑到不行,海洋雖然早已習慣好友的瘋狂行徑,卻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燦爛的煙火依然持續在夜空中閃爍,足足過了十幾分鐘才逐漸停止。
夜,深深。
茉莉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
她睜開眼,看見莫森。
他凝望著她,大手環在她腰上,一如每日清晨。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明明……她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所以……」她遲疑的問著眼前的幻覺,「這裡是天堂嗎?」
躺在身旁的他發出一聲短促沙啞的笑,輕撫著她的臉,開口回道:「不是。」
「莫森?」她看著他熟悉的面容,困惑輕喚。
「嗯。」他點頭。
「不是天使?」她懷抱著希望,輕聲再問。
「恐怕不是。」他薄唇輕揚,自嘲的道:「我想應該是差遠了。」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大大鬆了口氣,她伸出手,緊緊抱住他,喃喃啞聲道:「我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惡夢,好可怕,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惡夢,她以為是夢。
莫森喉嚨發緊,一瞬間,多想假裝那一切都沒發生過,只是她所作的一場惡夢,但過去的教訓卻讓他知道只有坦白才不會造成再次的誤會。
他張嘴試了兩次,才有辦法出聲。
「那……那不是夢……」
「不是?」她渾身一僵.
他握緊了拳頭,咬牙開口,「不是。」
「那……是真的?」如月雙唇微顫、心頭發寒,腦海裡一片混亂。
「真的。」
她倒抽了口氣,滿室寂靜中,她痛苦的吸氣聲異常清晰。
「所以……那個麥德羅是真的存在?」
「對。」
「阿震真的是他……的?」
「對。」
從頭到尾,她都沒抬起頭,像是不敢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他每給一次肯定的答案,她的聲音就變得更加微弱,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戰慄和恐懼。
「那……阿震呢?他……」如月喉頭一哽,重新回過氣來,才顫聲再問:「他還好嗎?他……有沒有……」
「沒有,他沒事。」莫森很快的回答了她的恐懼,低聲安撫她,「他很好,我們及時趕到了。」
「真的?」
「真的,除了變得更像海洋之外,他一點傷也沒有,桃花和海洋把他帶回去了。」
聽到那孩子沒事,熱淚湧上眼眶,如月喘了口氣,緊繃的身軀終於稍微放鬆下來。
莫森見狀卻變得更加緊張。
果然,沒多久,懷中的她又變得僵硬。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開始覺得一切無望。
雖然她人還在他懷中,但每過一秒,他就覺得她離他離得越來越遠。
「所以……你真的是CIA的探員?」
「曾經是。」他下顎緊繃地強調前面那兩個字。
「我……五年前真的救過你?」
「對。」他喉嚨發乾,可能失去她的痛苦撕扯著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你是……」她頓了一下,終於緩緩抬起頭,面色蒼白的看著他,極力維持鎮定的問:「你是因為感激才娶我的嗎?」
「不是。」
雖然他的答案是否定的,她卻高興不起來,他的臉色十分蒼白,說那兩個字的時候,像是硬逼著自己擠出口的。
軟弱的心疼痛不已,她閉上眼,逼自己從他懷中退開,無法忍受自己是造成他說謊的原因。
她的退縮教他心頭一縮,反射性的想將她拉回懷裡,她卻退得更遠。
「你用不著……」她撫著胸口,睜開眼,跪坐在床上,看著他,歉然一笑,「用不著逼自己……說謊……」
雖然她試圖微笑,眼底的痛苦的卻展露無疑。
「我沒有。」莫森小心翼翼的坐起來,兩手緊握成拳,忍住想將她拉回懷中的渴望。他知道接下來自己所說的一切,可能會將她逼得更遠,卻也曉得只有賭上一切,將所有的事都告訴她,才可能有機會贏得她。
如月痛苦的看著他,泫然欲泣。
她很想很想相信他,卻無法說服自己。
「那……是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
「別……騙我……」她輕喘一聲,雙手緊緊的壓在心頭上,想要阻止它因為希望和痛苦而爆開。
「我沒有。」他雙瞳一黯,下顎緊繃地看著她,鼓起勇氣將一切全說出口。
「五年前,你的確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早死在那場爆炸之中了,說我不感激你,那絕對是假的,但那絕對不是我娶你的原因。」
如月聞言瑟縮了一下,卻聽他繼續道:「五年前,我的確很感激你,所以我讓人去打聽你的下落,才知道你為了救我時受的腳傷,害你幾乎無法走路,我當時的身份不容許我出面,我還有未完的任務要做,所以我請人找來醫生幫你動手術,原本我只是打算等確定你真的好了,就停止派人跟著你。但是,在你復健的那幾個月中,你的勇氣和堅持,對生命的熱情,都讓我無法移開視線,我知道自己應該收手,但照片裡的你,笑得是那般燦爛……好像生命對你的不公平只是路邊的小石頭……它會絆倒你,讓你哭泣,卻不會阻擋你繼續前進……
「我沒有辦法,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做,但我想要知道你為什麼笑?為什麼哭?所以我讓他們繼續跟著你,每隔一段時間就送報告給我,這樣我就可以繼續看著你,然後告訴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你會活著。」
她張嘴想開口說話,他卻伸出手輕壓在她唇上。
「這五年來,你成了我活下去的原因,繼續堅持下去的動力。」他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的將自己的心赤裸裸的全攤在她面前。
「一直以來,我始終強迫自己當個旁觀者,也說服我可以一直當個旁觀者。直到再度和意外和你相遇,直到你開口要求我娶你,我才發現我早已在這些年之中,愛上了你。」
「莫森……」她張口想再說,他卻再次阻止了她。
「拜託,讓我說完。」他陰鬱的看著她,喉結因緊張而上下滑動,語音嘎啞的道:「桃花罵我自私,她罵得沒錯。我的世界對你而言太殘酷,可是我無法停止渴望你,所以我掩蓋掉部分的真實,因為這樣我才可以得到你。
「五年來,我不斷的看著你,我比你還要清楚你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我創造出一個你夢想中的男人,扮演著你的白馬王子,因為我渴望成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如你在過去五年中早已成為我的。」
他喘了口氣,望著她低啞的道:「如果說我娶你只是因為感激,那才是天大的謊言。」
他沙啞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空氣裡。
然後,他縮回了壓在她唇上的手,等著她說話。
她震懾的看著他,久久不語。
一室沉寂。
那可怕的安靜,幾要將他逼瘋,短短的幾秒,感覺像永無止境。
恐懼的寒氣隨著她的沉默蔓延到他全身,然後她終於開了口。
「你說完了?」
「說完了。」他緊張的看著她,等著她的宣判。
她淚眼盈眶的輕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就像桃花說的,我必須……」他深吸口氣,握緊了拳頭,掩飾顫抖,閉眼咬牙道:「給你選擇的機會。我知道我很卑鄙,但是你……你可不可以……試著……」
然後他睜開了眼,啞聲輕問:「愛我?」
他抖顫的語音飄浮在空氣中,如月感動莫名,淚水滑落臉頰,她從未想過一個男人可以如此的謙卑,她從未料到他會如此要求。
她的淚如千根針般戳刺他的心,他臉色刷白,渾身一震,以為自己的坦白只加速了她的遠離。
「你知道茉莉的花語是什麼嗎?」
她哽咽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他低垂著眼,無法再繼續看她落淚,只是困難的搖了搖頭,只覺得每一次呼吸,都要費盡所有力氣。
他下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放她走,他怎麼能夠放手?
「你屬於我。」她開口宣告,溫柔卻清晰。
他驚愕拾眼,無法置信的看著她。
「茉莉的花語,是你屬於我。」如月粉唇輕揚,抬手輕撫他的臉龐,淚中帶笑的柔聲道:「我希望你是我的,從認識你的那天到現在,我不斷的祈禱,只盼望你能愛我。」
他瞪著她,逼自己問:「你……不怪我騙你?」
「騙我?」她凝望著他,微笑反問:「你說你只是扮演著我夢想中的白馬王子,那當你陪我逛街時,你覺得很痛苦嗎?」
他搖頭。
「當你煮飯給我吃時,覺得很勉強嗎?」
他再搖頭。
「當你和我一起到海邊看月亮數星星時,你覺得很厭煩嗎?」
他還是搖頭。
「那這段日子,你過得很委屈嗎?還是相處之後,你發現我不如你的想像?」
他看著她沙啞的說:「和你結婚之後,真正日夜相處的日子,只是讓我更愛你。」
「所以你喜歡做那些事情,你並不覺得討厭,對不對?」
他點頭,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做那些事情的時候,你都是心甘情願的,又怎麼能說是騙我?」如月微微一笑,跪坐在他身前,雙手捧著他的臉,篤定的說:「那個人當然也是你,他就是你,你懂嗎?」
「你……確定?」他瞳孔收縮,語音沙啞。
「百分之百確定。」她嫣然一笑,笑靨如花,認真的道:「就像我確定我想和你一起白頭到老,一起養兒育女,一起度過往後的每一天、每一夜,就像我確定,我愛你。」
莫森瞪著她,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下一秒,他用力將眼前這甜美的女於擁進懷中。
「老天……」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熱淚無聲滑落,「我愛你……」
她有些哽咽,卻又覺得好快樂,她環抱著這個不可思議的男人,開口要求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的名宇叫如月。」
他沙啞地輕笑出聲,再度開口,「巴如月,我愛你。」
「謝謝。」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