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笑完了沒?」林菱躺在地毯上沒好氣的問:「可以從我身上起來了嗎?」
「笑完了。」歐陽青揚揚嘴角,抓起她一根髮辮,當作粉刷似地刷刷她的粉頰,「不行。」
「為什麼?」她皺皺小臉,撥開他的手埋怨道:「別玩我的臉,很癢啦!」
「你會癢?」他好奇的問,好玩的改刷她的額頭。
「廢話,當然會。」她摀住自己的額頭,不滿的道:「不要玩我的頭啦!」
她這張小臉真是越看越可愛,歐陽青玩上癮了,又拿髮辮刷她的小鼻頭。
「哈──啾!」林菱打了個噴嚏,更加不高興的拿另一隻手捂鼻子,卻見他低笑出聲,惹得她萬分火大,但人被他壓著,她只能不悅的瞪他,「你很討厭耶!」
他聞言收斂起笑容,正色的問她:「你很討厭我嗎?」
林菱本想說「對」,但見他一臉正經,那個字突然之間說不出來。
她望著他的俊臉,久久才轉頭調開視線,雙頰微微泛著紅暈,小小聲地說:「沒……沒有啊……也……也沒有很討厭啦……」
「真的?」他聲音中帶著微微的不確定。
難得聽見他聲音中有著些許不安,林菱好奇的將臉轉回來,卻看見某種難解的情緒在他眼中一閃而逝。
「你……」
「算了,當我沒問。」不等她回答,他突然坐起身來,將散亂的黑髮撥到腦後,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啥?什麼叫做當他沒問?
林菱臉一沉,滿心不悅。哪有人像他這樣,把人家心裡弄得亂糟糟的就撒手不管?她忿然坐起,才要開口教訓他,卻聽到有人敲門,歐陽青動作快速地將散在一旁的床單罩在她頭上,林菱生氣的瞪他一眼,但仍然乖乖的縮到床單底下。
「什麼事?」他開口詢問。
「少爺,老爺打電話來。」木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許是怕打擾到房裡兩人的好事,才沒莽撞地開門進來。
「知道了。」歐陽青站起身,走到茶几旁,接起上頭的電話。「喂?」
林菱抱著床單經過他身旁,想將床單放回床上。
「我是。」歐陽青乘機又攬住她的脖子,將她拉向自己。
她抬首不高興地拍拍他的手臂,要他放開自己,誰知卻突然見他表情一斂,在她身後的身體一僵,連語氣都顯得怪異的問道:「你們要回來?」
咦,怎麼回事?他爸媽要回來,他幹嘛不高興?林菱放棄掙扎,好奇的看著他僵硬的表情。
「什麼時候?」他漠然地問。
這傢伙似乎在瞬間收起所有情緒,只是木然的拿著話筒,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林菱抓著他的手臂,擔心的抬頭看他,不曉得他究竟是怎麼了。
難道他不喜歡他爸媽回來?
「知道了,我會叫司機去接機的。」
林菱吊在他的手臂上,看他沒有感情的說完,連聲再見都沒說就掛斷電話,終於確定了一件事:這傢伙真的不喜歡他爸媽。
※ ※ ※
「你幹嘛不高興?」
他斜睨她一眼,淡然回道:「我沒有不高興。」
林菱盤腿坐在床上,雙手在胸前交叉,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明明就不高興。」
「誰告訴你我不高興了?」他冷著臉問。
「就你這張臉啊,那麼臭,白癡看了都知道你不高興。」
「是嗎?」他嘲諷的揚起嘴角,卻是皮笑肉不笑。
又來了!林菱秀眉微蹙。瞧他那雙眼,像是罩了透明玻璃罩一樣,教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緒,冰冷得活像兩顆死氣沉沉的漂亮彈珠。
「是──呀。」她沒好氣的回答,隨即問:「你不喜歡你爸媽回來嗎?」
歐陽青扯了扯嘴角,「我有這麼說嗎?」
「你的臉上這麼說。」她一臉篤定。
「我不知道原來你不只是幽靈,還是我肚裡的蛔蟲。」他冷笑。
「誰是你肚裡蛔蟲啊?哼,我是天才。」她趾高氣昂的說:「我告訴你,子欲養而親不待,不要像我一樣,等死了連想看老爸、老媽一面都不成,在這邊後悔萬分。」
歐陽青握著水杯的手一緊,他抿著唇,半合著眼,久久才冷聲道:「是他們不想見我,不是我不想見他們。」
「什麼他們他們的,你口中的他們是生你養你的爸媽耶!怎麼講得這麼沒感情!」她義憤填膺地教訓他。
歐陽青「砰」的一聲放下杯子,杯裡的清水向外飛濺出幾滴,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道:「感情?你口中的他們,恨不得沒生過我這個兒子!你希望我多有感情?」
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嚇了一跳,林菱捂著胸口往後退一步,嘴裡卻仍然逸出了一句驚訝的辯解:「也許……也許是你弄錯了……」
他臉一寒,右手一揚,水杯中的水便奇異地流洩而出,浮在半空中形成一個透明中空的圓球,他冷聲道:「我兩歲時便會弄這個,你知道我母親看見之後說了什麼嗎?」
他眼中閃著青綠色的流光,看起來像鬼火一樣,林菱突然間覺得大事有點不妙,事情也許不是像她所想的那個樣子,雖然極端不想開口,但她最後還是心虛的看看那顆水球,配合著他問:「什……什麼?」
歐陽青冷著臉,一字一句的說:「她指著我,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歇斯底里的說我是綠眼怪物,不是她生的兒子!」
「騙……騙人……」林菱臉色發白地輕呼出聲。
「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到紐約去嗎?」他憤恨地冷聲道:「因為我那高貴親愛的母親無法忍受和我同處一室,她連看到我都會嚇得忍不住發抖。」
他冷聲說出口的一字一句,都讓林菱感到無法置信。
「你知道嗎?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從來沒親過我、沒抱過我,甚至連碰都不肯碰我一下。」
林菱聞言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噤聲看著他發飆。
「你知道嗎?自從她生下我之後,就患了精神耗弱。」他幾乎是一發不可收拾的將心中的不滿對著她傾洩而出,「只因為生了我這個兒子,她竟嚴重到要吃藥看心理醫生!我到底哪裡做錯了?這雙眼、這身能力,不是我自願得到的,是她生給我的!和我講感情?你要我對他們多有感情?!」隨著他憤懣的話語,他右手向旁一揮,浮在空中的水球迅速撞上白牆,發出轟然巨響,在撞掉了牆上的畫作之後,才「啪」地一聲,化為無數水滴落下。
巨大的畫作掉到地上,林菱一臉蒼白,幾乎從床上彈跳起來。
「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她看著他結結巴巴的說。
「怎麼,你害怕?怕我這綠眼怪物嗎?」他嘲諷的說著,胸口卻對她畏懼的反應感到疼痛。
沒想到他卻看見她生氣地從床上站起來,叉腰指責他:「你才不是什麼綠眼怪物!不准這樣說你自己!」
他微微一愣,錯愕地看著她怒氣沖沖的模樣,原本高張的怒氣莫名其妙地平息。
看他沒有反應,林菱生氣的向前跨了兩步,居高臨下、氣勢十足地低首,一手叉腰,一手戳著他的肩頭,像只茶壺般對著他大聲道:「聽到了沒有?你才不是什麼綠眼怪物!」
「不是嗎?」他仰首看她,眼中透著幾許難得的脆弱和不確定。
林菱跳下床,仰起小臉,捧著他的雙頰,認真的對他說:「不是。我告訴你,這是一雙我這一生當中所看過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他全身一震,不由得開口:「真的?」
她微微一笑,回道:「當然是真的,你有一雙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望著她真誠的面容,他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破損的心似乎被她這句保證修補完整。長久以來,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人告訴他,他並非怪物!
雖然他明知道自己的綠眼和特異功能是隔代遺傳的結果,但他仍然需要有人告訴他,親口對他說:他不是怪物!
而她,不只認為他不是怪物,還讚美他從小到大總是被人指指點點的青綠色雙瞳很漂亮……
他其實很在意她的想法,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雙親的離去,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其實根本不是這個樣子,他很在乎,非常非常的在意!
他在意母親曾對他做過的指控,他在乎旁人的竊竊私語,每一道目光的注視,似乎都在指責他幾乎逼瘋了他的母親,所以他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他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那些聲音,他隱藏起一切的情緒,不去在意別人,不去關心。
原以為他做到了,他成功的不去理會他人,甚至是風琴、雷易和方自在,他也從未真正與他們交心,甚至少有交談。
但是小菱卻打破了他的圍籬,她在不知不覺中翻牆進來,偷偷地在他心中佔據了一個位置,一個很大、很大的位置!
他在乎她,不只在乎她的人,還在意她對他的看法,所以他才會對她自以為是的指控感到怒火中燒。在心底,他很怕,怕她也會和母親有同樣的想法,認為他是怪物。
沒想到她卻說他的雙眼很漂亮……
一股熱氣直往上湧,歐陽青一語不發,只覺得感動不已,他突然伸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久久不放……
※ ※ ※
窗外春光明媚,春風吹進屋來,雖已是傍晚時分,風中仍有醉人花香。
歐陽青看著前方低聲說:「這是隔代遺傳。」
「你媽不知道嗎?」林菱和他並肩坐在床上,仰首輕問。
「後來才知道的,但她仍然無法接受。」他一扯嘴角,眼中卻有絲悲涼,「母親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
「你怎麼老叫她母親,你沒叫過她『媽媽』嗎?」林菱有些好奇的問。
他搖頭,平淡的說:「醫生說,最好不要刺激她。」
「可是她明明是你……」林菱突然想起他早先所說,他媽媽因無法接受他這樣一個兒子而患有精神耗弱,聲音嘎然而止,半晌才抱歉道:「對不起……」
歐陽青握緊了她的柔荑,「沒關係。」
林菱還是深覺抱歉,她一直以為他過得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不過是父母在遠方而已,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複雜的內情,這樣看來,自己倒比他幸福多了。
「歐陽,那……那你爸媽現在為何突然要回來?」
他往後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木然地說:「我不知道,不過到時場面不會很好看就是了。」每次他們回來,她都會盡量避開他,當沒他這個兒子存在。
林菱跟著他躺下,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問他:「歐陽,你恨她嗎?」她本來以為應該是這樣的,但後來發現他言談之中有著潛藏的無奈和氣憤,卻沒有多少恨意。
他深吸口氣,片刻後才吐出來,說:「我不知道。」
她用手撐起下巴,揣測道:「嗯……他們這次回來,會不會是因為你媽病已經好了?會不會她已經想通了?」
「在隔了十多年的現在?」他挑眉,敲了下她的額頭,「小笨瓜。」
「別敲我的頭,會越敲越笨的,而且很痛耶!」她不滿的摀住額頭,嘟著小嘴怪叫。
「很痛嗎?」他笑問,突然伸手攬住她的後頸,道:「那給我親一下好了。」
「什麼?」她話才說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親了她額頭一下。
「喂──」她紅著雙頰嬌嗔地想念他,卻對上了他的眼瞳,好似在他青綠色的眼中看見碧綠深海,一下子便忘了想要說的話。
歐陽青見她發愣,嘴角帶著笑意,抬手摸摸她的額頭,說:「看吧,不痛了。」
「神經啦你!」她回過神來,紅暈更深,翻身轉向另一邊,不肯看他,其實心裡頭有些飄飄然。
歐陽青見狀,從她身後抱住她,將臉埋在她肩頭上,張口無聲地說了一句話:「別離開我……」
林菱感覺到他在說話,卻沒聽到聲音,側著頭問:「你說什麼?」
環抱她細腰的雙手微微收緊,他沒再重複剛才那句傻話,雖然明知雷易說得很對,人鬼殊途,但他仍然想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陪他……
天際才剛泛白,林菱卻發現自己擱在他沉睡俊臉上的手看起來更清楚了。
她朝光亮的玻璃窗舉起手,張開五指,晨光卻只能透過來一半,她的身體開始覺得疲倦和沉重,不再像前幾天一樣,能夠飄浮在半空,可她並沒有覺得比較舒服,反而覺得好累,她甚至不記得昨晚是何時睡著的。
昨晚他向她解釋這是因為學校的負能量開始影響她的關係,但由於她和一般靈魂狀況不一樣,所以他也不清楚接下來她會怎樣。
奇怪的是,林菱心裡沒有半點害怕的感覺,她想通了,反正都已經死了嘛,怕有什麼用?最糟的情況就是魂飛魄散,聽起來好像很可怕,可以前她也覺得死掉很可怕啊,一開始死掉的時候她的確很害怕,但現在死久了、幽靈當久了,反倒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她想,死都不可怕了,魂飛魄散頂多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到時她也甭擔心怕不怕了,反正如果真的那樣,她根本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了吧。
歐陽青翻正身子,牽動了躺在一旁的她。林菱爬坐起來,看著他漂亮的容顏,心跳不覺有些加快。
其實他真的長得很漂亮,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漂亮的嘴巴,她邊想邊好玩的一一以食指描繪他的輪廓,不覺吃吃笑出聲來。
呵呵,她趴在他胸膛上支著右頰打量他。人呀,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連睡相看起來都一副讓人食指大動的模樣。
食指大動?她雙眼向上看著天花板,想了一想,他又不是食物,這個形容詞好像有點奇怪。嗯……管他的,他看起來的確是讓人想入非非。
她將視線移回他臉上。唉,如果她還活著,一定要把他佔為已有,霸得死死的,不准別的女人招……
奇怪,她想這個幹嘛?林菱倏地皺起眉頭,瞪著他瞧。
討厭,自己都已經死了,幹嘛還想這些有的沒有的!而且她要是沒死,怎麼可能會認識像他這麼有錢的公子哥啊?何況他脾氣怪怪的,要是在路上看到她,搞不好連瞄都不會瞄她一眼咧。
不知道……不知道他將來的老婆會長什麼模樣?
風琴的臉突然浮現腦海,林菱不高興的兩手直揮,將那張美麗的容顏從眼前揮開,喃喃自語道:「不會的,才不會咧,歐陽說她喜歡的是方自在……」
可是話才說出口,她心裡卻很懷疑這個真實性,因為她是怎麼想就怎麼覺得方自在雖然帥,但一開口卻像個痞子一樣,和風琴那種冷傲的大美女是天差地別。
無論她左看右瞧、前思後想,都覺得風琴和歐陽看起來非常登對,像金童玉女,唉唉唉……
她沮喪的趴在他胸膛上,哀怨的看著他。老實說,她也不知道白己究竟是在唉些什麼,只是……
「唉……」她有氣無力的又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有夠悲哀,尾音還沒完,她眼角瞄到自己半透明的小手,又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唉──」
※ ※ ※
因為怕人們看到她這種狀態會嚇壞,所以林菱一整天都待在歐陽房裡,原本她還挺安分的,但是……但是下午聽說他爸媽已經被司機從機場回來,正在樓下大廳,她的好奇心就忍不住開始蠢蠢欲動。
不過她現在這樣子,大家都看得到她,見到誰都要躲躲藏藏的,要偷看還真是不方便,可是禁不起想見他爸媽長相的慾望再三誘惑,她最後還是決定要偷溜下去。
所幸在這裡住了一星期,她早摸清了所有僕人的作息時間及目前所該在的地方,現在這時候,二樓應該只有一位女僕在書房打掃,而園丁小林呢,此刻必定是在前頭的庭園工作,也就是說,她只要從陽台爬下去就成啦!
「啊,我真是個天才!」林菱嘿笑出聲,自得意滿的稱讚自己。
來到陽台邊,她往下瞧瞧,不覺開始摩拳擦掌,「嘿,有錢人家就是有這好處,房子都建得很漂亮。簡單、簡單,這是小CASE,本小姐三兩下就可以爬下去。」
說實話,她家沒搬到台北前,她在鄉下可是爬樹高手例,這樣的高度和凹凹凸凸的牆壁,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更何況她現在雖然不能飄浮,但體重還是輕得很,要從二樓爬下去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林菱手腳俐落地翻爬過欄杆,沒兩三下,就順著漂亮的白色圓柱爬到一樓。她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塵,笑嘻嘻的看著二樓陽台,「嘿嘿,搞定!」
現在得看看他們這一家子在哪裡了。林菱向左看看,又向右瞧瞧,往左是餐廳和廚房,往右則是客廳和起居室,那應該是右邊了。
果然,她才要往右走就瞧見窗戶內走廊上,木管家正端著銀壺往右邊去。她趕忙低下頭,等他經過後,才偷偷摸摸的沿著牆壁往右邊去。
賓果!歐陽人在客廳。
林菱露出顆小腦袋,從落地窗邊的窗簾縫打量裡面的情況。
客廳裡除了歐陽正背對著她站在窗戶邊,還有一位穿制服的女僕姊姊杵在一旁角落,木管家在這時開門進來,替坐在沙發上的那對中年夫婦倒茶。
啊,那應該就是歐陽的爸媽了吧?
她本來還不確定,但在那位婦人轉過頭時,林菱一見那女人的面容便倏地張大了眼,幸好她及時伸手摀住小嘴,沒失聲叫了出來。
我的媽!這女人根本……根本就是和歐陽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嘛!
突然之間,林菱生起氣來。他們母子長這麼像,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真是……直是太過分了!
若不是歐陽的兩隻腳就在她眼前,她一定爬上窗戶,衝進去罵人了。
不過,這窗戶的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林菱不滿的瞪了落地窗一眼,她根本一丁點聲音都聽不到嘛!
林菱只看見那個坐在沙發上有些威嚴的中年男人似乎正在對歐陽說話,這人應該就是他爸爸了,他倒是長得不怎麼樣,不會特別帥,也不會特別難看,那張臉普普通通的,但是那雙眼卻透著慈祥和善,看起來就是好好先生的樣子。
林菱又把視線轉回那名婦人身上,她臉上的線條看起來和歐陽一樣漂亮,不過比較柔和,而且臉色蒼白。老實說,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曾惡劣地對待自己的兒子,林菱會忍不住想替她說話,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十分脆弱、需要人保護的模樣;事實上,就算是知道情況的現在,她還是忍不住想幫這位楚楚可憐的女人說話。
難怪昨晚她問歐陽恨不恨他媽,他會說不知道。
見那女人擱在椅子扶手上白皙無暇的小手一直不安的微微輕顫,眼裡也不時閃著驚慌,似乎只要過大的聲音就會把她嚇壞似的,這情況讓林菱看了又生氣又忍不住要同情、可憐她。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歐陽才會決定要一個人留在台灣,他媽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他大概也不忍再看到她這樣勉強自己。
唉,人生啊……就是有這麼多無奈吧?
「姊姊。」
「哇?!」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嚇得叫出聲來,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她要歐陽收養的小女孩黃柔。
她捂著嘴回頭瞧瞧,幸好落地窗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然她鐵定會被歐陽逮到!
林菱牽著黃柔的小手,蹲坐下來小聲道:「柔兒,你嚇死我了。」
「姊姊,你在看什麼?」黃柔睜著大大的眼問。
林菱傻笑兩聲,忙道:「沒……沒啊,我沒看什麼。柔兒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哥哥說你不存在,和以前的人一樣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他叫我不要和別人說。」她眨巴著大眼問:「大姊姊,你是真的嗎?」
「誰說的,我當然是真的,你聽他在胡說八道!」林菱忿忿不平的說。
那個小王八蛋,虧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竟然說她是虛幻的人物,真是忘恩負義的傢伙!
「可是他說大家都看不見你。」黃柔一臉疑惑,歪著頭看她,突然又道:「姊姊,你是不是變黑了?」
「誰說大家看不……變黑?真的假的?你不要嚇我!」林菱嚇得大叫一聲,雙手摸著小臉,還蹲著便轉身要照玻璃,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變黑了,沒想到一回頭就看見一雙皮鞋,而且鞋尖正對著她。
她頭皮一麻,一抬頭就見到歐陽青鐵青的臉,他正在落地窗內低首瞪她。
「啊……哈……哈哈……歐陽……你好啊!」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邊傻笑邊朝他揮手。
黃柔這時才一臉無辜的補充道:「啊,不是變黑,是顏色變深了。」
歐陽青臉色難看的用眼神示意她離開,林菱只好吐吐舌頭,牽著黃柔,彎著腰趕緊離開原地。
「外面有什麼嗎?」見兒子一直看窗外,歐陽遠開口詢問。
「沒。」歐陽青回過身來,淡淡地回道。
「台灣現在是春天吧?」歐陽還以為兒子嫌悶,便和緩的道:「山上該是花季,空氣應該不錯。老木,去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流通。」
「是。」木管家走上前,將落地窗打開。
微風吹了進來,隱約帶著青草的芳香,讓人頓覺清爽不少。
歐陽青又向外瞥了一眼,見小菱已經離開大老遠,心中才稍稍鬆了口氣,又回身繼續聽他父親說話。
而林菱這邊呢,等離開一段距離後,她才敢直起身子,「唉唉唉,慘了啦,等一下回去又要被他罵到臭頭了。」
「小菱姊姊,歐陽哥哥為什麼要罵你啊?」黃秉跟在一旁好奇的問。
「因為……因為他無聊。」林菱吐吐舌頭,將過錯推到他身上。
「是喔?」黃秉眨眨眼,單純的回問。
「是呀。」林菱答得可順了,半點也不覺得慚愧。她牽著黃秉的小手,越過漂亮的歐風涼亭,突然想到,「對了,柔兒,你幾時生日啊,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在這裡幫你辦生日PARTY好不好啊?」
「真的嗎?」黃秉睜大了雙眼,一臉渴望。
「當然是真的呀,你幾時生日?」林菱笑笑的問。
黃柔開心的說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啊,那快到了嘛,再過幾天……」她的聲音嘎然停住,一臉詭異的問道:「你剛剛說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黃秉乖乖的又說了一遍。
林菱的臉色越來越怪異,她蹲下身來,扶著黃柔的肩頭問:「呃……柔兒,你是不是少說了十年?」
「沒有啊,小哥哥說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從我出生到現在,才過了七年啊,柔兒沒有算錯。」黃秉確定的說。
「不可能的,如果你是那一年出生的話,你應該已經十七歲了,那就只比找小一歲而已,你覺得自己看起來像十七歲嗎?還是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只有八歲?」林菱好笑的問,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不像。」黃柔搖搖頭,但還是堅持道:「可是柔兒沒算錯,而且小菱姊姊,我的生日是在夏天,現在才春天而已,還有三個多月才到喔,不是再過幾天就到了。」
「那好,你說,今天是民國幾年幾月幾日?」她勉強笑問,心裡的不安高張到了極點。
黃柔說出答案,證實了林菱的不安。
她呆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你確定?」
黃柔點點頭,抬起手腕給她看,「這是小哥哥給我的電子錶,你看。」
林菱抓著她的手腕,一看之下,差點昏過去。
老天,她不只死了,還掉回十年前?
還是她根本沒死,只是掉回十年前?
不對、不對,那她這種身體狀況叫什麼?
林菱滿腦子一片混亂,還沒理出個頭緒,黃柔卻又突然抓緊了她的手,指著圍牆上的銀光奇怪的問道:「小菱姊姊,那個是什麼呀?」
林菱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只看見一閃一閃的銀光,看起來像是鏡片的反光。奇怪,她不記得歐陽家在那裡有裝攝影機啊?
她瞇著眼仔細一瞧,等她瞧清那東西,而且發現它所瞄準的位置時,瞬間變了臉,突然跳起來轉身往回跑。
不要、不要!拜託不要──
林菱用盡全身力氣往回跑,這一星期發生的事在她腦海中快速播放,她看見他,好多好多的他……好多好多的他……
就在這一剎那,她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為什麼會遇到他──
一步、兩步、三步,她滿心驚慌害怕,怕會趕不及。她用盡所有力氣,恨不得能插翅飛到他身邊,只求能換取他存活下來。
她似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看到他的身影,她似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才來到他身後,她似乎花了一輩子才聽到自己驚慌的叫喊。
「歐陽──」
槍聲響起的同時,她看見他轉過身來,銀彈輕而易舉地穿過她已漸成實體的身軀,打入他的左胸,她因衝擊力而往前撲倒,被他接個正著。
好痛,好痛啊──
林菱眼眶湧出淚水,雖然胸口疼痛不已,卻仍伸手想摀住他左胸上泉湧而出的鮮血,只覺得自己是個笨蛋,竟然忘了她根本……根本擋不住什麼……
「對不起……」她咳出一口鮮血,自責的對他說:「我……是笨……蛋……」
「不是……你不是……」歐陽青緊緊擁著她,雖然不知道她為何也會中彈、也會流血,但卻知道她情況不對。他左胸的傷口痛得教他幾乎無法抱緊她,可他卻不肯放手,見她血色盡失,身體越來越透明,他簡直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根本無法理會自己身上的槍傷,只能驚慌的抱著她,「小菱,撐著點!」
「歐陽……你的傷口……」林菱難過得邊掉淚邊捂著他的左胸,怕他失血過多,但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衰弱,衰弱得無法抬起又逐漸變成透明的小手。
「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大聲咆哮,雙掌突然泛起藍光。
「不要……」她哭著阻止他,「拜託……不要把力氣浪費在我身上……救你自己……」她氣憤得想捶打他,卻提不起力氣,只能哭著道:「救你自己啦……」
他掌心的藍光突然擴大罩住她全身,林菱看見他的傷口因此加速流出鮮血。她已經死了,但他沒有,她不能害他跟著她一起死,不能啊……
不想他再浪費體力,她突然用盡最後的力氣,伸手攬住他的頸項,第一次主動吻他。他先是楞住,等拉開她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全身淺淡得只剩下模糊的輪廓。
她摸著他的臉,帶淚的嬌顏露出一朵甜甜的微笑,「歐陽……如果有緣……十年後見了……」
「不,不要!」他想抓住她,她卻在瞬間消失在他懷裡,只留下一句淡淡的餘音,在春風中繚繞──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