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雲樊再次把水淨拉到電話旁邊。
「你得和你的家人通報平安。」說著,他突然鎖起了眉頭,「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嗯?」水淨看著他深思的表情,「什麼事?」
「我記得那天我也曾要你打電話回去給你父母和你朋友,可是那一天你電話到底打到哪裡去?你不是根本沒有那個朋友嗎?」這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地方,自始至終,疑惑仍留在他的腦海裡。
「我……」水淨乾笑了下,不好意思的說:「那一天打給我家人的那一通電話,是我隨便打到人家的家裡,然後不給對方疑惑的時間,把話說完就掛斷了,對方根本沒有機會發言。」
想起前一次,她就覺得深深的抱歉,那人莫名其妙的接到一通電話,被一個陌生女子隨口亂喊媽,說不定接到那電話的女孩子根本還沒有結婚,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別人的媽。
「那你打給朋友的那通電話呢?」
「喔!」水淨恍然大悟,「那通電話我是打到氣象台去,為了不讓你發覺有異,我故意掩住電話,不讓你看到我按的電話號碼。」
「看來你還挺會演戲的。」雲樊語氣淡淡的,在那雙半閉的眼眸裡蘊藏些什麼,水淨根本看不出來。
「是嗎?」她的眼珠子溜呀溜,偷瞄了他一眼,看到他臉上不動怒,可是也沒有任何表情,讓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拿去。」雲樊拿起電話,把話筒交到她手上,表情嚴肅的交代道:「記得這一次你可真的要向你的父母親問好,叫他們不要擔心你。」
「我知道了。」她點頭允諾。
她按下家裡的電話號碼,其實雲樊早在她的資料裡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家的電話號碼,核對確定無誤以後,他才從她身邊退下去,讓她一個人與家人好好的談一談。
水淨覺得好緊張,現在已經六點多了,她的家人應該都已經回家了吧。手心微微冒著汗,心臟如擂鼓般跳個不停,她趁著電話還沒有被接起來的時候深呼吸,整理自己紛亂的心情,電話才響了兩聲就立刻被接起來。
「喂……」
那渾厚熟悉的聲音不知不覺讓水淨紅了眼眶,才兩、三天不見,她竟然會如此思念著父親。
「爸。」她輕聲囁嚅著,她好怕,好怕爸一開口就破口大罵,可是電話的另一頭只傳來焦慮的聲音。
「小淨,你終於打電話回來了。」他的語氣迫切,又顯得興奮異常。
水淨完全沒有想到,一向冷靜自持、溫柔的父親,頭一次出現這般驚惶的語氣,在她的記憶裡,每次她病發的時候,他都能冷靜處理,並且柔聲的安慰她。
可是水淨卻完全不知道,其實元正凱每一次看到女兒發病時,那股恐慌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深,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他,知道此時最重要的只有冷靜下來才能救得了女兒。女兒在生死徘徊時,他能做的只有用溫柔的語氣來化解她的不安,讓她有勇氣繼續生存下去。
「小淨,你現在在哪?」他急著問她。
「爸,你放心,我現在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什麼不會有事,」元正凱情緒激動的緊握著話筒,「要是你發生什麼意外,我們該怎麼辦?你這孩子有沒有想過我們會擔心、會難過?要是你一時病發了怎麼辦?」
「爸,對不起!」她喃喃低語著。
「我不會怪你的。」在電話另一頭,元正凱的臉柔和了下來,語氣也跟著軟化,他怎麼捨得怪她呢?
「爸,謝謝你。」水淨覺得眼眶有點熱,喉嚨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到一樣,發出模糊哽咽的聲音。「小淨回來吧,我們都在等著你回來。」
回去?!「爸,我……」水淨急著想對他說她還不想回去,這時話筒內傳來母親的聲音。
「小淨,是你嗎?是媽呀!」甄妤急促道。
剛剛小雲把她從睡夢中叫醒,說是小淨打電話來了,一聽到小淨這兩個字,她馬上從床上彈跳起來,迅速衝到樓下,她怕女兒一下子就把電話給掛斷,因此從丈夫手中搶過話筒喊道。
「媽!」為何媽的聲音聽起來如此蒼老、疲憊?
「小淨……」甄妤突然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媽!你別哭。」水淨手足無措的說。
「快回來吧,媽真的好想你。」她要她的寶貝女兒平安無事的回來。
「媽……」水淨沉默不語,她陷入了兩難的情況,家人的呼喚和自由之間,兩者都好難選擇。
「媽,你聽我說……」水淨以慎重的語氣對著母親道,「請你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好嗎?一個禮拜過後,我會回去的。」
「一個禮拜?!」甄妤微感訝異,眼淚倏然收斂起來。
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她要拿來做什麼?
「是的,我跟你央求一個禮拜的時間。」她已經決定這一個禮拜拿來做什麼了。
「為什麼?」甄妤不解的問道。
「媽,從小我只有一個人,沒有朋友也不能和正常人過一樣的生活,在醫院彷彿過著監獄的生活,我只想要一個禮拜的自由 。」
聽了女兒這一番話,讓甄妤心中更加歉疚,她和丈夫太忙了,不能常常去醫院陪在女兒身邊,她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原來女兒是這麼孤單。
但她的病……「可是你病發的話該怎麼辦?」
「沒關係,因為我身邊多了一個可靠的夥伴。」
夥伴?!甄妤的眉頭皺了起來,心裡有著不祥的預感,她刺探的問道:「你說的夥伴是男是女?」
水淨沉默了一會,回答道:「是男的。」
甄妤在腦海裡想到是男孩子,她情不自禁的衝口而出,「不行。」她只有一個想法,要是小淨被男孩子欺負了怎麼辦?
「我贊成。」在甄妤的反對聲中,電話裡竟然出現第三者的聲音。
水淨感到訝異,竟然是爸的聲音。
原來二樓的電話和一樓的電話是相通的,甄妤睡糊塗了,根本忘了這一件事,還特地從二樓跑下來接電話,而元正凱現在正在用一樓的電話。
「正凱,你怎麼可以答應?」甄妤拿著話筒,捧著心臟,呼吸急促,彷彿就要昏過去一樣,她沒想到丈夫竟然會跟她唱反調,答應了女兒這個荒謬可笑的要求,他是瘋了不成?
「爸!」
「爸!」在一旁的元毅青和元水雲同時喊道,他們都聽到了通話內容,不敢相信父親竟一時衝動答應了小妹的要求。
元正凱不理會妻子歇斯底里的反應和一對兒女的抗議,對著另一方的水淨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只要你別忘了,我和你母親、我們一家人都是愛你的。」
「爸,謝謝你。」水淨由衷的感謝。
父親竟然如此瞭解她,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一句話,淚水從緊閉的眼睛流了出來,有了這一句話,她心滿意足了。
「不要謝我,」元正凱苦笑著,「你趁著我還沒反悔之前掛上電話吧,再見了,女兒。」他向她道別。
水淨心中為之動容,她知道父親會作出這樣的抉擇,是經過了心理的一番掙扎才答應的。
「再見了,爸、媽,同我跟哥哥和姐姐說聲對不起。」
水淨拿開話筒,另一頭還傳來母親淒厲的喊叫聲,她狠心的掛上電話,心痛得好難過。
? ? ?
「小淨……小淨……」甄妤對著話筒狂喊著。
「小妤,夠了。」不知何時元正凱走下樓,把她手上的話筒奪走。
甄妤猛然撲向他,一直捶打他的胸口,狂吼著,「你為什麼要答應她、你為什麼要答應她?!」
「小妤,你冷靜聽我說。」等她發洩完後,元正凱才替自己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她一直對丈夫很不諒解。
「小妤!」他的手覆蓋住她的小手,「小淨因為天生有病,所以我們剝奪她的自由,只為了讓她生存下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到目前為止,小淨的生活只有一片黑白,當其他與她同年紀的女孩子都在盡情揮灑著青春時,她每天面對的只有醫院白色的牆壁而已。」
他握緊她的手,「再過一個月就要動手術了,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果手術失敗,她只有死這條路可以走,所以我才想讓她在動手術之前,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而且……」
元正凱溫柔的笑道:「我聽得出來女兒的語氣正在戀愛,不管手術以後的結果如何,我都希望在手術前能給她一段美好的回憶。」
甄妤聽了丈夫的話,情緒逐漸平靜下來,想想他說得有道理,可是……「可是那孩子要是發病……」
「不會的,絕對不會。」元正凱緊攬著妻子,下巴頂著她柔細的髮絲,「我們一定要相信那孩子能渡過難關。」
元毅青和元水雲在旁看了好感動,也終於瞭解父親為何作這種決定,他們也由衷希望小妹能夠平安無事的回來。
? ? ?
雲樊摸不清自己的心思,雖然他知道自己在自找麻煩!帶著水淨身邊無疑有顆不定時的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引爆,他應該把她送回醫院裡才對。
可是他卻拒絕不了她的哀求,她那張蒼白的小臉蒙上一層哀愁!在他平靜無痕的心波上漾起了一波波漣漪。
他拒絕不了她盛滿傷心憂鬱的眼神。
他到底是怎麼啦?他問自己,心裡卻說不出一個理由,紊亂成一堆,好似麻繩打了好幾個死結。「要不要喝一杯?」
一杯金黃色的液體湊到他面前,雲樊順著那隻手抬起頭看,是闕洌,他把酒杯接了過來。
「你有心事。」這不是疑問句,而是闕洌在淡淡的陳述事實。
「你怎麼知道?」雲樊的嘴角勾了上來。
「我當然知道,」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而且就我所知道,你在想一個女人是吧?」他挑著眉毛詢問雲樊。
雲樊沒有答腔,只是皺著眉頭,輕啜著杯子裡金黃色的酒液。
「不答腔就代表我答對了。」闕洌逕自說道。
「也許吧。」他漫不經心的回答模稜兩可的答案。
「那女人就是元水淨吧?」
「你怎麼知道是她?」雲樊的眉頭愈皺愈緊,難不成洌有超能力不成,竟然能讀出他想的是什麼?
「因為我認為你愛上她了。」闕洌一本正經的說。
「我愛上她?」雲樊啞然失笑的搖搖頭,彷彿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洌,你是憑哪一點認為我愛上了一個才剛滿十八歲的小女孩?」
「愛是不分年齡的,樊,我知道你不想承認,但是我想你問問你的心就會明白了。」
問自己的心?雲樊低頭看著胸口。「別胡說八道。」他臉色陰沉了下來,心裡大聲的否認闕洌帶來的衝擊,但是在他心湖還是漾起了一波波漣漪,那種感覺他揮之不去。
「我胡說八道?那我問你,你為什麼對她特別的關心?」
「因為她是老師托付給我的病患,再說關心病患不是一個醫生的本分嗎?」雲樊不服氣的說道,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沒錯的,她只不過是一名病人而已,她對他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如果你真的只把她當作病患,為了她好,你應該會把她送回醫院才對。」闕洌指出他談的話與實際上的矛盾。
「不是,我是想讓她在手術前快樂一點。」
「快樂?!」闕洌興趣盎然的斜睨著他,帶著要笑不笑的笑容。
雲樊一愣,她快不快樂與他有何關係?他這個醫生也沒有必要為了她這個病人做到如此地步,甚至關心她快不快樂。
「如果你沒有愛上她的話,那更好。」闕洌以不在乎的語氣刺激他,「反正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動手術了,如果她死在手術台上的話,我就不必擔心你也會跟著傷心欲絕。」
雲樊的身體猛然一顫,眼前浮現她冰冷的屍體孤單的躺在手術台上的畫面,燈光照著她雪白毫無血色的臉孔。他覺得不能呼吸,胸口一陣沉痛。
闕洌瞄了一眼雲樊若有所思、蒼白的臉孔,心想話到此結束就好,於是他站了起來,由上俯窺著雲樊。「你好好想一想吧。」扔下這一句話,他走向門口,打開門時,剛好看到水淨就站在門口正要打開門。
「水淨,你是來找雲樊的嗎?」
「是的。」水淨微笑點頭。
雲樊抬起頭看著水淨,眼神虛無縹緲,他問自己能忍受得了她身體逐漸冰冷的躺在手術台上,與她就此天人永絕嗎?看遍生離死別的他以為自己早已麻木了,沒想到他心裡激動的喊不!他才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忍受她就這樣死去。
「你要找他,他就在裡面。」
「謝謝。」水淨走了進來,問正要出去的闕洌道:「那你呢?」
「我正好要出去,不打擾你們小倆口。」闕洌促狹的朝著她擠擠眉,惹得水淨一陣臉紅。
「我和雲大哥才不是那種關係。」她輕聲抗議道。
闕洌但笑不語,踏出門外輕輕的把門帶上。
闕洌走了以後,房內只剩下水淨和雲樊兩人,她走到他面前,看到他一副很苦惱的模樣,她不禁關心的問道:「雲大哥,你怎麼啦?」
她不明白自己才離開那麼一下下,他臉上怎麼一副愁雲慘霧的樣子?
「沒事。」雲樊淡笑的搖了搖頭,拉著她的小手把她拉下來。
水淨順著他的力道蹲下來,頭與他的眼睛齊高。
她的眼裡有著對他的關懷,那雙純真的眼眸讓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心中有著一絲驚慌,害怕她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水淨雖然喜歡賴在雲樊懷裡,那溫暖的懷抱像個天然的避風港,讓她感到相當安全,但他抱她抱得好緊,她就快喘不過氣來了。
「雲大哥,我好難過。」
她虛弱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來,使得雲樊心一驚忙不迭推開她,但不知道是否力道過猛,他猛然一推,水淨跌倒了。
「雲大哥,你怎麼啦?」她揉揉屁股,覺得他有點不太對勁。
「沒什麼,水淨,對不起!」雲樊連忙拉起她。
水淨攀著他粗壯的手臂從地上爬起來,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臉狐疑道:「你真的沒什麼事嗎?」
「我真的沒什麼事,倒是你有沒有受傷?」雲樊露出微笑輕搖頭,關懷的問道。
「沒有,只是屁股摔疼了而已。」
「沒受傷就好。對了,你父母有說些什麼嗎?」雲樊拉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水淨露出苦澀的笑容,「我父親答應我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過完一個禮拜後,我就得回到醫院去了。」
雲樊握緊她的手問:「那這一個禮拜,你有何打算?」
問到這,水淨臉上驀然浮起一股羞赧,不安的問道:「雲大哥,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看她一副侷促不安的模樣,他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我……」她期期艾艾的,猶豫不定。
這句丟臉的話她怎麼說得出口?如果他不接受的話,那豈不是丟死人了?
「有什麼事就說吧。」雲樊出自習慣性的摸著她的頭安撫道。
不知是不是在她頭上的那隻大手掌帶給她的勇氣,水淨鼓起勇氣,屏住氣息道:「你可不可以做我的男朋友?」
話一說完,不止雲樊錯愕,水淨的臉也紅得像紅蘋果一樣,手忙腳亂的解釋道:「如果你已經有女朋友的話,就當作我沒說好了……」可是她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
雲大哥人長得不錯,又溫柔,他早該有女朋友了,還輪不到她這個平凡的小女孩。她到底在癡心妄想些什麼呀?水淨敲了自己一記腦袋。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說:「我沒有女朋友。」
「啊?」一時之間,水淨還反應不過來。
「我答應你。」他又道。
水淨愣住了,他剛剛說什麼?
「雲大哥,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好不好?」她猛抓著他的衣服追問道。
「傻孩子。」他有些好笑的看著情緒激動的她,「你要我再說一遍也可以,我的答案是好。」
「你真的答應了……」水淨失神的喃喃自言自語著,這該不會是作夢吧?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好痛!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水淨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她高興得猛撲向雲樊的懷抱裡,就算一個禮拜也好,她能眼雲大哥在一起就很滿足了。
看她這麼高興的模樣,雲樊心裡有一股柔情融化了,她竟然如此滿足,他發現自己為了她的笑容,可以為她做任何事,難不成自己真的愛上了她?他失笑的搖搖頭。
算了,這些事還是不要去想好了。
「雲大哥,」雲樊的胸前鑽出一顆小腦袋躍躍欲試的說,「那明天我們去約會好不好?」
「約會?!」
「嗯。」水淨點點頭,「就像我在街上看到的一樣,他們手牽著手在大街上逛著。」
「那你想去哪逛?」她那副向他認真解釋的模樣好可愛,雲樊忍不住用食指點了一下她的小鼻頭。
「我們不要去逛街,我們去遊樂園好不好?」她興奮的問道。
她只記得十歲的時候,父母親帶她去過一次遊樂園,之後隨著年齡增長,她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遊樂園?」雲樊挑挑眉,想了一會笑道:「如你所願。」
「哇,我好高興。」她依偎在他懷裡心想著,有男朋友真好,那種被人寵愛的感覺,跟父母親和兄姐們寵愛的感覺不同,那滿足感好像得到了所有,她會一輩子都記得這種感覺的。
「不過在此之前,」雲樊突然道,「我們得先幫你買幾件衣服。」
「買衣服?」水淨抬起頭,「為什麼?」
雲樊笑道:「你總不能老穿著同一件衣服吧?」
水淨這才想起,她都忘了,這件衣服她已經穿了兩、三天都沒有換洗,已經有臭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