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開我的生活,我的父母回來半個月後,又前往日本了。他們依舊恩愛如昔,看在我這個背負情傷的人眼中卻萬分難受。
我盡量不想表現出來,振羽還是察覺。
「早告訴過你受傷的人會是你,你卻不聽,我真不知罵你還是安慰你好?」振羽的安慰法還是善惡皆有。
「振羽,我對他是認真的,我是真的想和他共度一輩子。」
「對方不領情哪,情癡!」
「謝謝你,振羽。」我誠摯地說。
「謝我做什麼?」
「因為你水遠都站在我這邊。」
「誰叫我是你的高中同學,又不幸是你的員工。」難得見到振羽也會有害羞的一面。
「振羽,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我和他還有機會,我還會再見到他,我們會再相遇的。」
沒錯,這非是我的妄想,而是真的有這種感覺,彷彿楚離我愈來愈近的一種感應……正如杜巧可所說,這裡畢竟是楚的家,他終有回來的一天。
付出的感情既然收不回,就別收了,我這麼告訴自己。
我會等楚,永遠等著他!
「拿你沒轍。怎麼了?又胃痛?」振羽瞧見我皺眉的表情,問著。
我著泛疼的胃,淺淺一笑,「沒事的,可能是藥忘了吃。」
最近,胃疼愈來愈頻繁了,我卻無心照顧。
「別倒下了。這裡是系統程式部最近核報上來的人員異動,他們希望增加一名程式設計師幫他們。」
提到程式設計,我又想到楚……想起他的確適合這種硬梆梆的工作。
現在的他,在哪裡流浪呢?
難道我的心不足以他流浪一輩子?
「遠流,你有聽見我在說什麼嗎?」
「有,核准。一個夠不夠?」
收回心緒,我把全副精力丟回工作上,我想我暫時需要工作麻痺失去楚的傷痛。
到底我是為何什麼而活?
物質的享受或是身體的歡愉竟都滿足不了我的心。
究竟,我在尋找什麼?
活了二十四個年頭,我仍一無所有。
寂寞又有剩餘的頹喪。
直到——我遇見他。
一個讓我無法割捨的男人。
男人的汗珠滴在我胸膛上,他的手扣緊我的下巴。
「我知道你不愛我,但至少和我做愛時,你的眼睛、心底能不能只容下我?」
他如是說,聲音多了些許的無奈。
我僅僅給了一個很淡的笑痕。
他很愛我這樣笑,第一次上床,他就說過,我的笑容使他無法自己。
我拉下他的頸,挑逗性地伸了舌頭舔他的唇。
這樣似貓的舉動,是他最難抗拒的。
他溫柔地笑了,連眼梢也瞧得出他的喜悅。
一點點就滿足了他,我卻無動於衷。
「你的神情很有魅力,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很想要你——楚。」
這句話,他說過太多次,我聽了,依然沒激起半點感覺,就好像,那是一種自然的規律,有,就隨他;沒有,亦無妨。
我的世界裡,所有人都來來去去,任性自我,從來沒人是真心考慮到我的感受,我也習以為常,直到——我遇上這個男人。
「楚,想著我,別想其他人了,想著我就好……讓我有點安全感,好不好?」
他苦澀的笑,總會牽動我心底一股的痛,就好比天生的牽引,只要他一露出這抹笑,我的某一條神經就會為他隱隱作痛。
我朝他微笑,「我是在想著你沒錯啊。」
我是真的在想著他,可惜他不信。
他但笑不語。
接著,他又摟緊我,一貫的模式繼續在我倆身上展開——恍惚間,我的心神又飄向不知是何處的遠方……慢慢遊覽。
究竟……我想要什麼呢?
到底什麼才能填補我的心?
有一天,沒一天的過,日子依然有序地前進,絕不因為我的怠惰而有所停滯。
真是沒人情味!
認識他的時候,即將入冬,也是我最討厭的季節,不想一個人度過寒冬,所以選擇了他為暖床工具。
冬天尚來不及結束,我便提早離開了他,這包含太多我不想深究的原因了。太麻煩、太惱人的問題,我向來不愛陷入其中。
我最習慣的是俐落明快。
「魏先生,請進!」
聽見美麗接待小姐的叫喚,我回了神,整整衣領,步人人事室。
一年換一次工作,亦是我的習慣,求新鮮?求興趣?求競爭?不——我求的都不是這些,而是一種莫名的漂泊欲。
待在一個地方太久,我不習慣,一年,是我最大的忍耐度,年輕時,游過不少國家,最愛的是芬蘭,最習慣的還是自個兒家鄉的空氣味道。
是髒了些,但熟悉。
所以,我在這裡,除非等到哪天,我又想漂泊了,要不然,我暫時不會離開了。
再說這裡還有他在……我的身體離不開他的體溫,我的心更難以逃寓他的溫柔。
人事室經理高先生很客氣地打量我,隨即進入主題。
「魏先生的履歷十分……」
「精彩!」我逕自接腔。
是了,能一年換一個工作,又讓僱主肯相信僱用我,沒一點本事,我也不敢前來。
我自身的能力就得歸功於我有一雙好父母,他們給了我最好受教育的機會,別人一個短暫的童年,我已周遊列國一圈,長大,再經過自己的精挑細選,著實精進不少,底子不比人差,經驗又豐富,試問,不用我豈不浪費?
別羨慕,我雖有自信的本錢,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賺來!
高先生莞爾,似乎明白我的自信。
而教人詫異的是,我卻為了他那抹無心的笑而覺得熟悉,少防也經常那樣笑著。
高先生手指細長,鼻樑上的眼鏡為他的書卷氣質加分,由他的手臂長度看采,想必身高也不差,溫文沉靜的模樣,在嚴肅裡帶些幽默,在溫柔裡又不缺穩重。
是個外表很討喜的男人,可惜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怪異啊!那麼對我的味說。
「魏先生,您一年換一個工作,請問,這教我們如何採用您呢?」
高先生的問題早在我預期之內,我便把過去的對答全數搬上,再用一次。
「既然我的經驗豐富,前任公司都願意採用我,我相信貴公司應該不會怕吧!再說,我有的是真材實料,就缺伯樂,我的能力,貴公司會有機會見識到的,倘若日後我們相處愉快,您就更有機會見識到我爬升的速度。」
我是故意的。
故意那麼猖狂,因為,我突然想見見高先生鐵青臉色的模樣。
可惜,我的伎倆竟對他失效,他也同我一樣,無動於哀,一點表示也沒,剎時令我有些尷尬。
「魏先生,我很高興您將實話說出,或許吧!日後我真的有機會見識您爬升的速度,就希望到時您能拉我一把!」
幽默的宇語襯托出我的愚蠹,我第一次嘗到佔不到上風的滋味I
忽地,人事室的門被人如旋風似地打開。
「振羽……抱歉,我不曉得你有客人。」
闊別了一個月的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微微一愣,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沒關係,正巧到一個段落。魏先生,請您回去靜候消息,謝謝您。」
該來的,總免不了。
我起身,握住高先生的手,不得不開口,也客套地表示:「我也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深深吸了口氣,轉身。
對上他那雙堆滿不信與驚詫的深邃瞳眸。
那個去年陪了我兩個多月,在初春卻被我遺棄的男人——任遠流。
他無語,注視著我。
又是那股落寞的笑,害得我的心又莫名揪痛了起來。
正因為他,我才出國了一個月,沒想到的,剛回來,竟又遇上他。
視線交纏千分之一秒,我不帶情緒地經過他身邊,出了門,走向樓梯間,靜候。
我曉得,他必定有話對我說。
一個月不見了。
從去年十一月認識他開始,我們幾乎日日都膩在一塊,就連親人間也會覺得乏味了,遠流卻老愛跟在我身邊,可能是我很少說話的緣故,他好像也不太愛說話,但開口往往一針見血,讓人很難不去注意到他這個人的存在。
若要打比方,遠流就好比一間陋室內的蠟燭,黯淡的光芒下,卻能緊緊捆住人心,我想,這或許就是我這一個月內老想起他的原因。
遠流,是個很特別的男人。
儘管特別,我依舊沒回頭,不單單為天氣漸漸暖了的緣故,而是有更深一層的原因我合上眼,人靠在牆壁前。
急切的腳步聲朝我而來,算準時間,睜開眼時,遠流那張憂鬱的臉龐映人我眼底。
一個月不見他了,他的五官仍深刻地印人我心裡。
年紀二十九,事業有成的男人,這是我第二個知道的遠流。
過去在我的公寓裡,我只清楚他是個愛下廚、愛寵我的居家型男人,至於公寓以外的他,我沒多大興趣,正如同我也不高興他管我的私事,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單純。
一段為期很短的——情,如此而已。
至於其他的,我沒想過,也不打算延續。
一個人過活,我有自信。
遠流又靜靜地望著我了。
每當我們躺在床上時,他的眼睛總會害我想躲的遠遠地,他的目光太直接、太聖潔,會使我想懺悔。
我抬手,遮去他的眼,一如最初的相遇。
「不要看我,再看下去,我就走。」
遠流握住我的手腕,緩緩拉下至他的唇前,印了一吻在手心裡。
「你什麼都沒說。」
在遠流之前的每個情人,離開前,我從不留下任何東西,甚至是聲音,因為聲音往往傷人,與其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我寧願留乾乾淨淨。
我收回手,目光不經意瞥見遠流眸底的受傷,那抹傷深深影響了我的情緒。
遠流逕自把樓梯間的門關上,把我們阻隔在另一個世界裡。
他的視線傾斜了角度俯視我。
已經很久不見他的略帶棕色的眸子了,驀然間,我挺懷念的,畢竟那雙眸子曾經暖了我兩個多月的日子。
「不要我了?」遠流的聲音很低沉、滄桑味濃厚。
我皺眉,不喜歡把事情弄得太僵,「有些事說破了就不好收拾,再說,我沒那個意思,你別想太多。」
我總是趁最能保持理智與清醒時來斬斷關係,以免愈陷愈深。
「那是什麼意思?」遠流的不安、執著統統表現在他的口氣上。
不再似過去溫柔以對,遠流儼然已把我當成背叛者。
雙手習慣性地交叉在胸前,我思忖著遠流的話,正在尋找適合的回答。
和過去的情人相遇——這種事,以前也有過,那時,我到底是怎麼處理的,此時竟然一點也回想不起采,真糟糕啊!
看遠流的神情大有我不解釋清楚就不讓我離開的打算。
我跺跺腳尖,頭又疼起來。
「遠流一,我頭很痛,能不能——」能不能下次再說。
遠流盯著我,以他最嚴肅的眼神,一分鐘的時間,僅僅六十秒,卻彷彿已走完一個光年,太慢了!
跟著,遠流牽著我爬了兩層樓,抵達一間更氣派的辦公室內。
注視眼前有格調的裝潢令我乍舌,原來遠流的世界很高。
「李秘書!我有事和這位先生商討,沒重要的事就別打擾。」
被稱李秘書的年輕小姐趕緊起身回應,我反射性地抽回還被遠流握住的手,朝李秘書禮貌性回禮。
走人遠流的辦公室內,簡單的擺設果然很有遠流親切不失大方的風格。
上一間公寓,也是因為遠流的巧思才讓原本孤寂空洞的房子佈置成有家的感覺,可惜連帶遠流,我全部都捨去。
當我把上一把鑰匙交還給房東時,我的心很清楚地告訴我——你會後悔的!
後悔——遠流的心過於細膩,如絲如發,深植我的骨髓內,教我愈來愈害怕,會有一天,我的全部都成了遠流的,將不再是我自己。
不離開他,我才會後悔。
動物都有求生本能,要是倚靠得太久,將會失去生存的能力,那種結局,我不想、也不要。
更不敢要——遠流的愛,會教我窒息。
失去少防,我幾乎快不能活,要是再失去遠流……聽以,我情願由我先離開。
「頭痛好些了嗎?」
遠流的聲音穿越了遙遠的時空,拉回我的思緒。
回了神,熟悉的關懷充塞胸懷,遠流對我,總是好了吐頭。
曉不曉得「飛蛾撲火」?
遠流對我,正是如此——一隻盲目,只為尋求豐點光明的蛾,讓我每次想到他的好,都為他不值。
「思,好多了。」
「真的?」
實在不想讓他繼續追問先前令我無奈的問題,我試著提起對他的興趣。
「原來你在「東日」上班?」
「東日是好友巧可介紹的,我想我明白她的用意了。
「原來?我跟你提過的。」
一席話,讓我無言以對。
「抱歉,我不記得了。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打擾你了。」我起身,表示想離開。
遠流的視線又靜靜地——看著我,然後,他開口,又使我招架不住。
「何必那麼客氣,根本就是我耽誤你了,不是嗎?」他的聲音透著淡淡瞭然。
我深深一個吸氣,按住太陽穴,真是後悔聽了巧可的建議,她竟對我不安好心。
「遠流,」我刻意加重語氣,「我沒有那個意思,你不要想擰了……」
「是我想擰了嗎?那麼——為何要跟我分手?還挑了讓我最痛苦的方式。」
沒錯吧!遠流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帶有多重意思,好讓他省下說話的時間,注意、專心地審視對方,看對方有沒有說謊。
可惜,我從不說謊的——從不對自己說謊。
分手——多令人傷心的字眼。
且,都是我起的頭。
小時候,每個人總摸摸我的頭,讚許我,但他們很少很少會長時間待在我身邊,就連我的父母,我的印象也模糊,所以,後來,我對待人的方式也固定這種模式——離開時,絕不說。
遠流很愛我——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來,遠流對我的付出,無須掩飾,這便是他愛人的方式——直接又執著。
和我恰恰相反。
喜歡一個人到某個程度,我會選擇離開——太愛一個人,會失去自我,我厭惡那種被人東縛的感覺,那就好比把我關在一間只有白色的斗室內,讓我看不見外界的世界。
「遠流,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眾好散不好嗎?我們還是能作朋友。」
這時,遠流露出一個我不解的眼神,是悲是喜,是怒是樂,我完全猜不透,最後,他連眼睛也合上,將我隔離。
所以了,我根本就不值得遠流關心,連我自己都清楚這行為有多麼惡劣。
見遠流沉默,我抬起腳跟。
「楚……」
他的聲音憂憂的,不由自主地扯了我的運動神經,讓我停下。
「你……究竟曉不曉得我是誰?」
這麼突然又問怪異的問題,敲得我大腦快速運作——什麼意思啊?
「你是遠流。」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便一無所知了。
想必是自己臉上的表情洩了底,遠流挾著控訴的神情,瞅著我。
燼管依稀記得遠流好像跟我說了很多事,就是記不莊半件,是!我承認,我從來都不曾用心在遠流身上,可是,我也沒要求過他,不是嗎?
人與人之間來來往往,要我記住每個人的一切,豈不一堆麻煩?
他只手搗住唇,低語:「你真的有讓人憎恨你的本事。」
遠流很少說話,更少對我說重話,我想這次,他真的被我傷透。
不懂安慰,我無言邁開腳步。
遠流的問題,需要長時間,更需要一個人,我——幫不上忙的。
既然分手,便要乾淨。
「楚。」他喊住我的腳步。
我沒應聲,只是停下。
「你該知道,我是個商人,從不做虧本的事情。」
等了等,還是三句話而已,不想詢問他話裡的意思,我離開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