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酒會就如她所預期的,冠蓋雲集,每一個細節都盡善盡美,連餐巾都是最高級的。
這原本是心荷最喜歡的場合,置身於一群最優秀、最高貴的精英之中,盡情表現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然而現在她卻只覺得無比的惶恐。
唐成政的父母從美國趕回來了。兩老就跟兒子一樣,禮貌周到,卻掩不住骨子裡的傲慢。見了她這位未來的媳婦,也只是淡淡地打個招呼,完全看不出他們到底歡不歡迎她。
心荷四下張望,武明賢來了,他女兒武德蓉也來了,兩人到處宣傳武德光即將訂婚的消息;楊鴻昭照舊冷冷地獨自站在角落,她真希望他有把小-帶來。
四周全是唐家的親朋好友,沒一個是她認識的。母親跟姊姊都不在了,詠梅不出席,武德光更是看不到影子。在這重要的時刻,她一生中至親至愛的人,一個也沒出現,只留她一個人。
好孤單……
新人致詞的時候到了,唐成政牽著她來到台上,開始發表感言。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用詞幽默,賓客聽得哈哈大笑,但心荷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在她腦中不住迴盪的,是武德光那輕浮卻又真誠的笑容,是他溫暖的懷抱,是他眼中深深的憐惜,然而她已經無法回頭了。
「請新娘致詞!」
司儀的聲音驚醒了她,她一臉茫然地從唐成政手中接過麥克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耳邊,小-和詠梅的聲音交錯出現。
--他不是為了傷害你才騙你的。
--他真的很喜歡你啊!
--也許他是騙了你,但是他對你的心意是真的!
--你愛武德光,卻要嫁給唐成政?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是啊,的確很奇怪。
她馬上就要變成豪門少奶奶了,然而最重要的東西卻一去不復返,花多少錢也買不回來。
她討厭這樣!
因為她的沉默,賓客開始議論紛紛。唐成政輕輕推她,「心荷,怎麼了?快說話呀。」
她顫抖地張口,終於發出聲音,「對不起!」拋下麥克風,她掩面衝了出去。
全場嘩然,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除了某幾個人。
唐成政的父親氣急敗壞地逼問兒子,「成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娶這種莫名其妙的女人?」
奇怪的是,唐成政卻一臉平靜,「爸,沒事的,這是上天的旨意。」
「什麼?」
「-告訴我:絕對不能放棄真正重要的東西。」
看來,那個身為他唯一知音的女孩,才是真正屬於他的天命真女。
在台下,武明賢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對楊鴻昭說:「好了,今天是期限最後一天,你打個電話給我那笨兒子吧。」
「請問伯父,我要跟他說什麼?」
「就說:『你贏了』。」
海浪拍打著沙灘,碎成白色的泡沫,就像心荷的心一樣。
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會再回到這個破落漁村來。她本來連看都不想再看到這裡,現在卻每天在沙灘上一坐三個小時,連動都都不想動一下。
乾脆下半輩子就這樣過吧?跟唐成政的婚事告吹了,武德光準備娶別人了,她再也沒臉見詠梅,這一生還有什麼好期待的?
原來這就是拜金女的下場,心荷自嘲地想,果然很適合她。
遠遠地,一道修長的人影朝她走來。心荷看著那人來到身邊,不覺打了個冷顫。
楊鴻昭依然一臉冷漠的開口,「謝小姐。」
「楊特助,有什麼指教?」
「我想我的來意,你應該很清楚吧?你以為當著那麼多名流的面逃婚,唐家會放過你嗎?」
心荷心中一沉。這下麻煩大了。
「我知道我對不起成政,但是……」
他無情地打斷她,「這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的。因為你做的事,唐家丟盡了臉,連帶著也對武家非常不諒解,眼看親戚就要反目成仇了,這個責任應該要由你來負吧?」
「你們想怎麼樣?」她什麼都沒有,要怎麼負責任?
「經過兩家討論的結果,只要你回來履行婚約,這件事就可以解決,我就是來帶你回去履行婚禮的。」
她跳了起來,「怎麼可以這樣?這是逼婚!而且是唐成政先騙我的!」
「沒錯,但是當你知道真相後,還是答應結婚,不是嗎?既然答應了,就請你負起責任。」
「要是我不答應呢?」
「要是你不肯,你就再也見不到葉詠梅了。」
「什麼?」心荷大叫,「你們想對詠梅怎麼樣?」
「你放心,她現在很好,不過要是你堅持不答應婚事,我就不敢保證了。」
心荷氣得全身發抖,「太過份了!我要去告你們!」
「請便。武家旗下有一百個律師,我們可以借你一個。」
「你……」她此時深深體會到踏入陷阱的兔子的心情。
楊鴻昭臉上浮現一絲比冰還要冷的笑,「這就是有錢人做事的方法,你還是早點習慣吧。請!」他伸手指向防波堤上的黑色轎車。
心荷一咬牙,跟著他去了。
車子沿著海濱公路,來到一所坐落在海邊的白色教堂式建築。這棟建築是新蓋的,就像雪白的天則樓一樣華麗耀眼,但看在心荷眼裡,只覺得可憎。
更讓她惶恐的是,房子四周都裝飾著花籃與白紗,外面設置著四、五十套宴會桌椅,還有一個戶外禮堂,有許多穿著華麗的男女在其間走動,簡直就像……
「這裡是哪裡?」
楊鴻昭的回答讓她差點昏倒,「婚禮會場。」
她驚聲問:「現在就要舉行婚禮?」
「選日不如撞日啊。」
她真想立刻跳車。
下車後,楊鴻昭帶著心荷從後門走進屋內,一進門,一群穿著制服的女傭立刻一擁而上。
「新娘來了!快,快來這邊換裝!」
心荷急忙說:「等一下,先讓我見唐少爺……」這時她正好看見唐成政走上樓梯,於是放聲高呼,「唐成政,求你等一下,我想跟你談談!」如果能說服他放棄,事情就解決了。
然而唐成政只是望了她一眼,就逕自上樓去了。
心荷的心如墜冰窖。真的沒辦法挽回了嗎?
「至少讓我見詠梅吧?」她懇求著。
楊鴻昭說:「你待會就會見到她了,現在請你先換裝吧。」
心荷垂頭喪氣地跟著眾女傭走進化妝室,看見長椅上放的美麗婚紗,更是差點昏過去。那婚紗,正是她當初半開玩笑向武德光要求的那件。
心荷真恨不得奪門而出。這哪是婚禮?根本是折磨!
然而都進了賊窟,她也只好認了。含著滿眼的淚水換完裝,做好頭髮,女傭和化妝師都退了出去,留她一個人獨處,她望著鏡子,裡面出現一個美得讓人心醉,卻一臉憂傷的新娘。
「心荷。」
背後輕聲的呼喚讓她跳了起來,「詠梅!你沒事吧?她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詠梅搖頭,「你放心,我很好。」
心荷這才注意到,她身上也穿著華美的禮服,「詠梅,你……」
「既然是你要結婚,我當然要當伴娘啊。」
「可是,你不是說,這麼愚蠢的婚禮,你不想參加?」
詠梅苦笑,「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呢?」
「詠梅……」心荷不禁哽咽。都怪她,把好友一起拖進虎口!
詠梅輕拍她,「別哭,妝糊了就不好了。婚禮馬上就要開始,我先出去了。」
「可是……」她急著想留住詠梅,但是她已經出去了。
詠梅靠在門上深呼吸。好險,再待下去她就要穿幫了。
一抬頭,只見有個英挺帥氣的男人站在身邊,對她豎起大拇指表示讚賞。詠梅對他嫣然一笑,兩人無言對望,情意綿綿。
行禮時間到了。詠梅扶著臉色蒼白的心荷,在其他伴娘的陪同下,來到屋外的禮堂前。
這時,忽然汪汪兩聲,一隻活潑的小狗跑了過來,在心荷腳邊繞來繞去。
她心中一震。為什麼武德光的狗會在這裡?
「小呆瓜,不要亂跑!」一個少女跑過來抓住小狗,正是小。
「小-……」
小-對目瞪口呆的心荷粲然一笑,湊在她耳邊輕聲說:「昭少爺說,待會如果你想拿刀砍人,他願意低價提供菜刀,不過我想他是開玩笑的,待會見了!」
心荷心想,這個笑話實在很難笑。
音樂響起,五名衣冠楚楚的伴郎陪著新郎走向禮堂。
心荷見到唐成政,仍然急著說服他改變心意,然而仔細一看,唐成政身上的胸花居然寫著「男儐相」?
這時她才發現,站在唐成政身邊,穿著新郎禮服的人,竟是武德光!她睜大眼看著武德光向她走來,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哈囉,美女。」
心荷顫聲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啦,今天是在下武德光的大喜之日,只是新娘正好是你而已。」
「你們、你們不是說是唐成政……」
「這個可能是沒講清楚。楊鴻昭這人就是這樣,講話老是沒頭沒尾的。」
楊鴻昭冷哼一聲,沒開口。
「你們還說,如果我拒絕就再也看不到詠梅……」
「這是事實,詠梅快要跟唐成政去美國了,你以後真的很難見到她。」
詠梅低聲說:「對不起,心荷。」沒辦法,誰叫那個讓她心儀不已的「漫畫家」正好是唐成政。為了配合他的妙計,她也只有小小的欺騙好友了。
心荷震驚的頭腦漸漸恢復清明,明白了真相,她被耍了!
恐懼消失,被欺騙的憤怒湧起,她頓時有種衝動,想向楊鴻昭買菜刀。
一抬手,把花束朝武德光用力摔去,「什麼嘛,這是什麼意思?整人遊戲嗎?你們這些有錢人是怎麼搞的,為什麼老愛把人當傻瓜耍?」
武德光倒是小小地鬆了口氣,他以為這次鐵定挨耳光。
「我也不想這樣,但是……」
唐成政開口了,「是我提議的。你當眾放我鴿子,我跟你開個小玩笑,不過份吧?」
心荷的確是無話可說。
「德光也是不想欠我人情,才答應配合的,你如果想扁他儘管動手,別客氣。你如果認為這只是個整人遊戲,這也是你的自由。只是,這裡有禮堂、有賓客、有新郎新娘,還有證婚人跟男女儐相,婚禮的一切條件都具備了,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婚禮,要由你決定,是要轉身離開,還是要結婚,全看你了。」
心荷怔怔地聽著,轉頭望著武德光。他的眼神仍和往常一樣,充滿了溫柔。
「心荷,跟你在一起的兩個月,我真的非常快樂。除了姓名跟身份以外,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我很想跟你長相廝守,讓你快樂,你願意嗎?」
心荷只覺眼眶發熱,低下頭去,良久,終於點了頭。
全場觀眾都歡呼起來,婚禮終於圓滿地進行。
婚禮之後是舞會,在悠揚的樂聲中,新郎擁著美麗的新娘翩翩起舞。
心荷問著她的新婚夫婿,「那你要回公司當總經理嗎?」她絕對不准他請個漂亮的女秘書。
武德光搖頭,「公司交給我姊,我要跟楊鴻昭合夥。公司名字已經想好了,叫貞德企業。」
「為什麼叫『貞德』?」
「『德』是我,『貞』是楊鴻昭的女朋友,叫林雪貞。」
「女朋友?」那個冷面魔王居然交得到女朋友?
武德光低聲說:「她已經過世了。」
她吃了一驚。原來楊鴻昭也有一段辛酸的過去,既然這樣,她就勉強原諒他今天恐嚇她的事好了。
她環顧四周,只見楊鴻昭仍舊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冷眼看著不遠處的小。她正和小狗玩得不亦樂乎。
心荷輕歎,「真可憐,他大概一輩子也沒辦法結婚了。」
「那可難說。」武德光神秘的說:「搞不好他的婚事會比我們還熱鬧。」
心荷咯咯一笑,覺得自己多多少少傳染到他愛玩的個性了。
「這樣啊?那我就等著看好戲了。」
兩人相視一笑,而角落的楊鴻昭突然背脊一冷,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