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當楊鴻昭坐在早餐桌前的時候,小-仍不見蹤影。
林叔見狀氣沖沖地說:「這丫頭太不像話了,居然讓少爺等,我上去叫她。」
楊鴻昭十分平靜的開口,「不用了,讓她睡晚一點吧。」
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現在確實無法面對她。
昨天晚上,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
她一直是個堅強的女孩,無論作了多可怕的惡夢,或是在學校被人嘲笑欺負,她從來不曾哭過。
然而昨晚,她卻淚如泉湧,可見一定是傷心到了極點。而傷害她的人,正是他。
這明明是他刻意的舉動,卻還是無法避免地感到愧疚。光是想像她現在的心情,就讓他萬分難受。
信任這種東西,一旦出現小小的裂縫,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完全破碎為止。
從此以後,她大概再也不會像以往一樣,無憂無慮地對他笑了吧?
這本來就是他的目的,為的是疏遠她,而且目的也確實達到了,但是……
「昭少爺早安,林叔早安!」
伴隨著銀鈴般的聲音,小-朝氣蓬勃地出現了。由於睡眠不足,眼眶有些浮腫,但她的笑容仍然像朝陽一般燦爛。
一瞬間,楊鴻昭幾乎以為看到她身後的雪白翅膀。
林叔不滿地叨念著,「終於起床了啊,千金大小姐!」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她吐了吐舌頭,飛快地溜到座位上坐下。
「我沒在等你。」
聽了他冷淡的回答,她放心地笑了笑。
「那就好,要是我每次貪睡昭少爺都要等我的話,一定會餓扁的。」
楊鴻昭一言不發地吃著早餐,只有他知道自己心裡的驚訝。
為什麼?為什麼她能表現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難道她是在強顏歡笑嗎?
然而,根據自己對她的瞭解,她從來就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高興就是高興、難過就是難過,絕對不會有半分偽裝。
這麼說來,她該不會……已經忘了吧?
發生了那麼嚴重的衝突,才過一個晚上,居然就船過水無痕?
小-發現他在注視自己,微微紅了臉,抬頭對他嫣然一笑,又低頭努力吃飯。
他見狀輕歎一聲,發現她外表單純,其實卻相當難懂。
這時,她注意到飯廳門口放著行李箱,「咦!昭少爺要出門嗎?」
林叔搶著回答,「少爺臨時要去香港出差,四天後回來。」
「啊,那正好。」她說著從書包中掏出一個盒子,「我正想把這個送給少爺。」
楊鴻昭沒有伸手接,只是淡淡地問:「那是什麼?」
「我的獎牌。聽說這個可以當護身符哦,正好可以保護你旅途平安。」
「不用了,我不信這套。」
「還是拿著吧,以防萬一呀。」小-苦口婆心地勸著。
「不用。」
「少爺……」
「我說了,我不要。」
「哦。」她終於死了心,將獎牌收回口袋,飛快的將早餐吃完。
「我上學去了,昭少爺再見,林叔再見。」
她走到門口,不小心書包掉了下來,彎身撿起,又飛也似地衝出門去。
幾個鐘頭之後,當楊鴻昭在香港的飯店裡整理行李時,才發現那枚金光閃閃的獎牌就塞在旅行箱的外袋裡,可想而知是她趁著撿書包的時候塞的。
他不禁輕歎了一聲。
這女孩,比他想像的要強悍多了。
當再怎麼傷心難過也無濟於事的時候,就乾脆不要傷心難過,這是小-處事的一貫原則。
昭少爺要跟任何人約會,都是他的權利,誰也沒有立場責備他。就算他爽了她的約,那又如何?人總是難免會出錯的。
最重要的是,他平安地到了家,而不是出車禍躺在醫院裡,或是被人搶劫打成重傷丟在郊外,這點就已經是萬幸了。
再怎麼說,她都是寄住在他家裡,接受他的照顧,總不能整天哭喪著臉給他看吧?
這是她哭了一晚之後得到的結論。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一定要用最燦儷、最快樂的笑容來面對他,這也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然而卻發生了一件事,讓她有些笑不出來。
楊鴻昭回國的前一天,在放學途中,她冷不防被一個又高又瘦,長得像狐狸的男人叫住,「小-小姐。」
小-認得這男人,他是武明賢手下的黃秘書,就是以前常常到他們住處,向楊鴻昭交代工作的那個人。
即便現在楊鴻昭已是企業界的重要人物,他對楊鴻昭的態度仍是十分冷淡,似乎認定他不過是武明賢養大的傀儡。對於寄人籬下的她,他當然更是視若無睹,這次居然會開口叫她小姐,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黃秘書你好。」
他就跟以往一樣,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好啊。」
她跟著他進到一家咖啡店,他也不多說廢話,直接遞給她一個大信封。
「請問裡面是什麼?」
「你母親的資料。」
小-直覺地聯想到那個拋棄她的酒家女,「我媽媽?她怎麼了?又被爸爸打了嗎?」
「不好意思,我指的不是撫養你的那個媽媽,是你的親生母親。」
小-自然是大吃一驚,「什麼?!」
「我們老爺已經詳細調查過了,你的生母是一位很有地位的女性,當年因為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親自撫養你,但是這些年她一直在找你,希望能接你回去跟她一起生活。」
她覺得暈頭轉向。這種照理只會出現在電視連續劇裡的情節,居然活生生發生在她身上?
「這……你確定嗎?」她小心地問。
「我說過,我們老爺已經詳細調查過沒問題了。況且這麼種重要的事,我能跟你胡說八道嗎?」
「對不起,我這人就是這樣,常常講話不用大腦,所以林叔常常罵我……」
黃秘書打斷她,「總之,請你先答覆我,你想不想回母親身邊?」
「這……」小-一時啞口。
活了這麼久,忽然有人告訴她,她所知道的母親不是親媽媽,而且還從天上掉下一個親生母親,光要她反應過來就夠吃力了,哪裡有辦法做決定。
「我……我想先跟昭少爺商量一下,畢竟這幾年是他撫養我的,這種事當然應該先讓他知道。」
萬萬沒想到,他的回答竟然是,「他早就知道了。」
她心中一震。昭少爺早就知道?
說得也是,武老爺查出真相後,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他的。
「可是,昭少爺完全沒跟我提過啊。」
他冷冷地說:「人總是有私心的,他辛辛苦苦養了你七年,自然不希望你被生母帶回去,但是,跟母親相認是你的權利,這樣隱瞞未免太不應該了。」
「請不要批評昭少爺,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管他有什麼理由,最重要的應該是你自己的心情吧?你想不想見媽媽?」
她自己的心情……
天底下沒有一個孩子不渴望母愛的,以前的養母雖然供她吃住,對她卻是愛理不理,一不高興就動輒打罵,最後更任由丈夫將她拋棄。
而這幾年來在楊鴻昭的保護下,她平平安安地長大,心裡異難免會覺得,沒有父母也無所謂,昭少爺和林叔就是她的家人,不過,這話講出來好像怪怪的。
「我當然想見媽媽,看看她過得好不好,但是,如果昭少爺不希望我跟媽媽相認的話,我想還是不要的好,我不想讓昭少爺不高興,」
「你真的認為你一直留在楊家,對昭少爺會比較好嗎?」
「請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黃秘書毫不留情地說:「你自己想想吧!這幾年來,你花了他多少錢?佔去他多少時間精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直都是他在為你付出,而你呢?你回報了他多少?你對他有什麼用處?」
句句話有如利箭直射進心口,她倒抽一口冷氣,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現在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正是應該在工作上全力發揮的時候,你在他身邊只會礙手礙腳,變成他的累贅。之前你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女,他照顧你勉強還說得過去,但是現在既然你的親生母親出現了,你就沒理由繼續賴著他了吧!」
沒錯,的確是這樣。不管用再多好聽的話來掩飾,事實就是事實,她對昭少爺一點用處也沒有,這點她應該比誰都明白才對。
黃秘書對她臉上的痛苦表情無動於衷,「總之,你母親很想見你一面。我知道你需要時間考慮,你回去把資料看一看,一個星期後我再來聽你的答覆。」他說完便起身離開。
呆愣了好一會兒,小-才伸手拿過信封,若有所思的起身,緩緩的走出咖啡店。
回家後她把信封放在桌上,兩天過去了,一直沒有打開。
要說她完全沒有好奇心,不想看一眼自己母親的相片,那是騙人的,但不知何故,她就是提不起勇氣去打開信封。
總覺得,一旦她看了裡面的東西,她跟楊鴻昭之間的關係,就會天崩地裂,再也回不到從前,原本的生活也會毀於一旦。
黃秘書說的每一句話都合情合理,她根本無法反駁。
孩子跟自己的母親一起生活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總不能一輩子住在別人家裡白吃白喝。
對於楊鴻昭的恩情,她真的是一分也沒有回報,事實上,一輩子也回報不了。
沒錯,她根本就是他的累贅。
別的不說,將來等他結婚成家後,她又該如何自處?他的妻子容得下她嗎?
她不是他的女兒,也不是妹妹,更不是什麼遠親,她根本什麼都不是。這個家,本來就沒有她容身之處。
如果回母親身邊的話,也許多少可以藉助母親的地位,幫他一點忙吧?
雖然得到了這種結論,她還是沒有打開信封。
據黃秘書所說,他是刻意對她隱瞞這件事,也就是說,他不希望她知道。
既然如此,如果她瞞著他讀了這份資料,就等於是背叛了他,而她說什麼也不能背叛他。
不過,她心裡很明白,就算她告訴他,她想回母親身邊,他也不會阻止她的。
他從來不曾告訴她,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永遠都是讓她自己決定。
但是,她真的很希望,能聽到他親口對她說:「不要走。」
「喂,小-,少爺回來了!」
聽到林叔的叫喚,小-立刻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去。
「昭少爺,歡迎回家。」一看到那四天不見的俊美容顏,小-立刻將方纔的煩惱全拋到九霄雲外,露出歡欣的笑容。
楊鴻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別開眼睛。
一瞬間,她再度看到他眼中的苦惱。到底是為什麼?她真的不明白。
「小-,五分鐘後到我書房來。」
「好!」
本來以為他要告訴她什麼重要的事,沒想到他竟交給她一個很眼熟的信封套。
「這袋子裡是你親生母親的資料,你拿去看看。」楊鴻昭仍然不看她,只顧翻閱文件,「她現在還是不能跟你相認,只是想收養你,你自己考慮。」
這是他在香港思考了四天的結論。他徹底鄙視姓李的一家人,更不認同李夫人有權利當小-的母親,然而現在的他,卻也沒有自信能繼續和她一起生活。
想到自己竟然會懦弱到無法面對親手撫養長大的少女,他不禁在心中自嘲:我又比李夫人好到哪裡去?
與其這樣曖昧不明地僵持下去,不如讓她換個環境,回到母親身邊,然而她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
「我已經知道了。」小-低聲說:「黃秘書告訴我的,他說媽媽想跟我見面。」
「是嗎?」他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抖,差點沒開口問她--那你怎麼回答?
「不過我還沒看。昭少爺……認識我母親嗎?」
「見過。」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看資料不就知道了?」
小-不放棄地追問:「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覺得她怎麼樣?」
楊鴻昭頭也不抬,「沒什麼感覺。」
「那……昭少爺覺得我應不應該回去?」
「你自己決定。」
仍是一貫的回答,但這不是她想知道的事。「我是說,昭少爺希不希望我回去?」
他沉默了幾秒,終於正眼看她,「沒什麼差別。」
她心中一沉。意思是說,不管她在不在他身邊,他都無所謂。
他看到她的表情,心中響起一個如雷的聲音。很好,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終於把她趕出去了,你可稱心如意了吧,楊鴻昭!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她低垂著頭沉思了幾分鐘後,卻滿臉笑容地拾起頭來。
「太好了!昭少爺沒有討厭我。」
「什麼?」楊鴻昭發現自己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考模式。
小-笑笑地為他解釋,「老實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擔心,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惹得昭少爺不高興。如果真是這樣,昭少爺一定會趕我走的,可是,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叫我自己決定,這表示一切都跟以往一樣,你也沒有在生我的氣,這樣我就放心了。見不見媽媽是一回事,要是惹昭少爺生氣,就算跟媽媽相認,我心裡也會難受的。」
雖然很失望他沒有開口挽留,但至少他沒有趕她走,光是這樣,對她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
她的笑容燦爛無垢,耀眼得可恨,頓時,他心中潛伏已久的焦躁一古腦兒爆發出來。他一把推開椅子站起,朝她逼進。
小-不知所措,「昭少爺,怎麼了?」
楊鴻昭摘下眼鏡,銳利的眼睛冷冷地瞪著她。
她倒抽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你到底當我是什麼?大聖人嗎?什麼都是『昭少爺高興就好』、『昭少爺喜歡就好』,你真以為我會沒有任何目的白白養你這麼多年嗎?你以為你只要擺一副天真無邪的笑臉,對我半點戒心都沒有,我就不會傷害你嗎?你想得太美了!」
「昭少爺……」
「不要再叫我了!」這樣充滿信任和依賴的呼喚,聽在他耳中是無比地刺耳。
她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已被他推倒在地上,下一瞬間他已經壓在她身上。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和野獸般狂暴的眼神。
「我是男人,而且是絕不做白工的男人。當初收留你,為的就是等你長大,再把我花在你身上的成本一次拿回來。」
伸手一扯,她薄薄的上衣立刻應聲裂開,露出雪白的肌膚和誘人的胸線。
肌膚接觸到冷空氣時,小-打了個哆嗦,雙眼仍然怔怔地望著他。
「幹麼一臉震驚的表情?你應該早就明白才對吧!只要你在我家裡繼續待下去,早晚都會發生這種事的。可別告訴我你連想都沒想過,你知道每當我看著你的身體時,腦子裡轉著多少齷齪的念頭嗎?你知道我等這天等多久了嗎?」
話雖這麼說,楊鴻昭腦中另一個聲音卻在大吼,「楊鴻昭!你在幹什麼啊?」
然而他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心臟跳得像激流,喉頭乾渴、全身發熱,整個人幾乎要燒起來;尤其是下半身,更是漲得難受。
他只是想嚇嚇她啊,為什麼會變成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面?
快住手啊,楊鴻昭!
幾年前她發高燒的時候,還是你幫她洗的澡呢!你不覺得自己變態嗎?
這時,他耳邊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沒、沒關係呀。」
這話有如一桶冷水從他頭頂澆下,全身頓時冷了一半,他收回手坐起身,「什麼?」
小-眼眶發紅、雙唇顫抖,可見確實受了不小的驚嚇,但她仍然努力地表達自己的心情。
「我之前就說過了呀,只要昭少爺有需要,我隨時都可以……」她心情緊張,下一句「把貞操獻給你」,卻是怎麼也擠不出來。
楊鴻昭不禁搖頭,「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
她下意識地瑟縮著,囁嚅的說:「不管你是用什麼心情在撫養我,這七年來我一直過得很幸福,真的非常幸福。可是,幸福的只有我一個,昭少爺卻一點也不快樂……」
他無語。
「我、我只是個普通的女孩,沒有錢也沒有什麼本事,不能幫昭少爺做生意,也不能逗你開心,我什麼都不會,根本一點用也沒有,只是個……累贅,所以,如果我的身體能讓昭少爺高興的話……」
「這話是誰說的?」他的聲音回復原來的平靜冷澈,剛才的激動早就一絲也不剩了。
「呃……」
「誰說你是累贅的?是那個姓黃的嗎?」
小-苦笑,「這種事,用眼睛看就知道了呀。」
「在這個家裡我說了算,我沒說的一概不算,懂嗎?」
「是。」
「還有,這種事你是去哪裡學來的?」楊鴻昭幾乎壓不住自己的怒氣,「我有教過你可以隨隨便便把自己的身體當禮物送人嗎?好好愛惜自己行不行?」
「是。」她低頭懺悔。
他站起身來,從衣櫃抽出一件襯衫給她披上。「回房去吧!今天的話不要再讓我聽見第二次。」
「哦。」她走到門口,又回頭問了一句,「那,如果我想留下來……」
他很清楚,正如她所說,如果他真想趕走她,大可說一聲「你回家去吧」,或是「你在我家裡很礙眼」,這樣她馬上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什麼煩惱都沒了。
問題是,就是撕爛了他的嘴,他也說不出這種話。
楊鴻昭頭也不回地走向書桌準備繼續批閱公文,「我說了,你自己決定。」
聞言小-粲然一笑,「好!謝謝昭少爺。」
隨著書房門關上,他丟下筆,長歎了一聲。
被人徹底打敗,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