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透進沒有拉上窗簾的房間,金黃色的光芒灑在半躺在床上的老人身上。
高齡八十的老人,似乎有些氣虛無力,一張佈滿歲月痕跡的臉,更是顯得哀怨疲憊。
「青山,你這次去台北,希望能幫爺爺完成最後的心願。」老人語重心長地對坐在床邊的孫子交待。
「爺爺,你會活到一百二的,這時候談最後的心願,還太早了吧?」谷青山用手指搔了搔濃密的短髮,早就習慣爺爺以小病小痛來當談判的籌碼了。
「你這個死孩子,沒看到我病成這個樣子,連床都沒辦法下了嗎?我看我是活不了多久了!」谷老連咳了好幾聲,還一邊用那佈滿黑斑的手輕拍著胸口。
谷青山也靠過去幫忙拍撫爺爺的背,替爺爺順順氣。
「爺爺,你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醫生說只要多喝水、多休息,不用一個星期,你就又是一尾活龍了。」若真病得很嚴重了,哪還有力氣大聲說話?明明知道這是爺爺一貫的伎倆,他還是好聲好氣的陪著他抬槓。
「很多大病都是從小病開始的!爺爺年紀這麼大了,也不過要你幫忙一件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你竟這樣推三阻四的……」
「爺爺!」谷青山連忙舉起手,打斷爺爺的嘮叨。「你到底有什麼心園,先說出來聽聽吧。」要是真把爺爺氣死了,他還不知要如何向那一大家族的人交待呢。
「你願意幫爺爺完成心願了?」谷老的雙眼閃著興奮的光彩。
「你先說是什麼心願,你孫子我也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看夠不夠格幫你完成心願。」谷青山勉強撐起兩頰的肌肉,笑得很假、很僵硬。
「這是天大的秘密,你得先答應爺爺,否則我不能告訴你。」
「既然是天大的秘密,那我去找爸爸過來,還是你想找二叔叔或是小姑姑?這種大事,我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來這套!要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得乖乖照做嗎?他這三十年來可是吃了這個老頭子許多悶虧,要是再學不乖,他谷青山這三個字就倒過來念!
「唉!青山呀——」谷老突然將尾聲拉得好長。
「爺爺,您可不可以不要再演歌仔戲了?我是翹班過來的,您總不希望看見您孫子被老闆開除吧?」
谷老當然聽得出來,當孫子開始您呀您的,就是不耐煩的徵兆。
「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我,而我也只能告訴你,這是一個關於六十年前的約定,我不能讓你爸、你二叔或小姑姑那些販桶知道。」
谷老說得神神秘秘,谷青山卻一點都不感興趣。
「原來我爸、二叔和小姑姑在您眼裡全是飯桶?」谷青山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
「不是飯桶難道是人才嗎?你看你爸爸,整天在那裡寫文章,也沒看他寫出個什麼名堂;再看看你二叔,我當初就叫他不要娶那個女人……」
「爺爺!」谷青山又舉起手來,打斷這已經重複念過幾百次的陳年舊帳。「你到底有什麼心願?」他真是敗給爺爺了,明知他怕人家叨念,偏偏就愛念他,根本就是抓住了他的死穴。
「青山,你先答應幫爺爺完成心願,要是你不答應,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死死算了!」谷老氣到五官都扭曲變形了。
爺爺之前再怎麼使手段,也從來不曾以死要脅,看來這個心願沒那麼簡單。
「不是要我娶老婆?」爺爺不說,谷青山只好試著問,免得一不小心又掉入爺爺的陷阱中。
「我之前給你介紹那麼多的小姐你都不要,這次我不會再自討沒趣了啦!」
「不是要我去叔叔的公司?」谷青山再問。
「我已經知道你不喜歡了,不會再勉強你了啦!」
「好吧,只要不是為非作歹、作奸犯科,我就答應。」每次談到最後,谷青山都只能舉白旗投降,誰讓他就只有這麼一個爺爺。況且爺爺吵歸吵,其實還是滿可愛的。
谷老一反剛才病懨懨的模樣,精神馬上為之一振。
「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
「不會啦,你快說,我還得趕回公司交待一些事情,後天就要上台北了。」
谷青山答應得有氣無力的。
谷老清了清喉嚨,擺足了講古的架勢,眼神飄得好遠好遠。
「在民國三十年時,當時我才二十歲,那是個無常的日據時代,後來就爆發了太平洋戰爭。」
谷青山翻了個白眼,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從民國三十年開始講,那得講多久?
「當時,我們共有四位義結金蘭的兄弟,為了紀念我們四人深厚的友情,我們特製了一個有四個鎖洞的藏寶箱,然後用辛苦工作賺來的積蓄,買了四隻古玉手鐲放人藏寶箱中。」
谷老愈說愈懸疑,而谷青山的興趣也愈來愈濃厚。「藏寶箱?那有沒有藏寶圖?」
「當然有!我們四個人各自擁有一把鑰匙,也共同繪製了一張地圖,記載了藏寶箱埋藏的地點,然後每個人各持有四分之一的地圖。」
「哇,這很像金銀島嘛!可惜寶物不夠吸引人,只有四隻手鐲。」
「小子,那很值錢的,那可是我們存了一整年的錢才買下來的!」
「你們四個大男人,為什麼要買手鐲?」
「我們四個人有約定,將來只要有人要娶媳婦時,不管四個人身在何方,都必須趕到藏寶的地點,然後四把鑰匙一同開啟藏寶箱,取出大喜之人的手鐲,將它送給那個人的媳婦。」
谷青山點點頭,沒再插話。
「若有哪個人失聯,藏寶箱便無法打開,那大家勢必要把那個人給找到,這樣便能維繫住我們兄弟間的情誼。」
「既然你們都知道藏寶箱埋藏的地點,那幹什麼還要畫藏寶圖?」
「有備無患嘛!那個年代,炸彈滿天飛,躲防空洞就跟吃飯一樣的平常,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所以你要我幫你去找藏寶箱?」
谷老點頭。
「在藏寶箱埋人地底不到一年的時間,我就被帶到南洋去打仗;老二好像還是在老家基隆;老三被帶往日本;老四則下落不明。」谷老幽幽地歎了一口長氣。
「可是要有四把鑰匙才能開啟那個藏寶箱,我要去哪找那四把鑰匙?」這下頭大了,谷青山面露難色,直覺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嘛!
谷老早有準備,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把鑰匙和一張比掌心略大的泛黃紙張。
谷青山接過爺爺手裡的東西。
鑰匙是純金打造的,用一條黃金鏈條串成項鏈,匙身約一根小指的長度,除了刻有一個谷字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
至於那張藏寶圖,以裁剪線來判定,應該是左上角的那四分之一,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類似山脈和道路的線條。
「每一把鑰匙都長得一模一樣,我們是一起去金飾店打造的,只有上面的姓氏不同。」
「姓氏?」
「谷大、沈二、元三、凌四,這是我們四個兄弟的排名。」
「爺爺,人海茫茫,你們在六十年前就已經四分五散了,搞不好這些鑰匙早就因為戰爭都不見了!」
谷青山認為這一定是爺爺故意要刁難他,否則幹嘛不去找別人,偏偏要交待他!
「這就是爺爺最後的心願,你無論如何一定要幫我找到那三把鑰匙,然後拿出藏寶箱裡頭的古玉手鐲,否則我會死不瞑目的!」
谷老緊握著孫子的大手,老淚盈眶,心情顯得非常激動。
這叫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谷青山忽然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因為他看見的不是爺爺悲傷的神情,而是那抽動的眼角。
每次爺爺想害他的時候,那眼角就會不自覺的抽動。
「爺爺,你是不是又故意騙我、故意尋我開心?」他晃了晃手裡那一點都不像藏寶圖的藏寶圖。
「爺爺什麼時候騙過你?」
谷老這句話問得好像有點心虛。
「那可多了,要我一一數給您聽嗎?」谷青山挑高眉毛,加重了語氣。
「不用了。」
谷老乾笑了兩聲。
「記得這件事別讓你爸爸、二叔叔、小姑姑知道,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手鐲到時候是要拿來當傳家之寶的,等你要娶媳婦時,爺爺就會將手鐲送給我的孫媳婦,不過你動作要快一點,爺爺這個破身體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他還是沒學乖,看來谷青山這三個字得倒過來念了。
對於爺爺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爛招數,他完全沒法可以破解,這是只能咬牙聽命行事。
至於那三把鑰匙,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