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自耳畔陣陣呼嘯而過,冷夜,又無情地來了一場大雨,摧殘山嶺上的花草,也煎迫小蠻孱弱的身軀。
她徒步走了三、四個時辰,天色已然微暗,卻依舊找不到下山的路。
這是什麼鬼地方?走了大半天,竟還是在原地打轉。
她人累、氣促、又冷又餓,難過地趴在大樹邊嗚咽地哭了起來。
就在她傷心得行將昏厥的當口,忽然聞到一股烤肉香,令她精神大振。
天際依稀蒼茫,小蠻猶眨著倦眼,是什麼人會在這樣嚴寒的晨曦中燃出誘人垂涎三尺的烤肉香?
小蠻如遊魂似的,一腳高一腳低地尋著肉香的源頭,蹣跚蕩過去。
就在斜坡上,她望見一縷輕煙裊裊飄向蒼穹,地面上的石塊架著一根橫木,橫木當中那只山雞正是香氣的來源。天見可憐,小蠻餓得四肢發軟,掙扎著爬上斜坡,哪怕只是小小一口,她就心滿意足了。
但一上了坡頂她就傻眼了。怎麼會?怎麼會是他?
流川駿野好整以瑕地翹著二郎腿,斜倚在石台上,饒富興味且飽含譏誚的嘴角,凝視一抹可惡透頂的笑顏。
小蠻停足良久,疲乏的身心拚命地和理智搏鬥。他是安著壞心眼回來看好戲的,她才不要上他的當。
回首走了兩步,她就被澈底打敗了。餓,她真的是餓極了。
好女不吃眼前虧,先留住一口氣,改天再好好跟他算總帳。
大模大樣走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指著棍上的烤肉,大言不慚:
「我要吃。」
流川駿野二話不說,伸手撕下一隻雞腿,遞到她面前:
「考慮好要說實話了?」
死腦筋的傢伙。小蠻憤然矍地而起,但腿便住他的腹下踢去。
她冷不防出招。雖然力道差了些,卻也狠辣得很,流川駿野不閃不躲,猿臂自袖底同,巨大的手掌穩穩擒住她的小腳。
「你果然身懷絕技。」
「那當然,不然你以為那桌酒席是瞎蒙做出來的嗎?」半是佯裝,半是倦極,只見她一個重心不穩,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吃屎。
又想含混其詞。流川駿野粗魯地將她拎起,眼底眉梢恣意妄為覆上一層殺氣。
「殺了我,你以後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棒的廚娘,吃不到那麼美味的佳餚。」靈光一閃,她想到了一個報仇雪恨的妙計。
「至少我可以高枕無憂,不必擔心有人趁夜行刺我。」其實他已經有一些兒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眼前的小女孩狼狽邋遢,可憐巴巴的,沒有半點殺手該必備的冷凝肅殺。
根據宮崎彥到「立雪園」探查後回報,織田信玄和朱雩妮早在多年前,便遠渡重洋去游中原而去,至今仍未返回。
「立雪園」現在由北條秀次主政,他雖貴為總院,但仍是一名下屬,的確不太可能有權力支使織田蠻行兇。
「我才沒興趣殺你,況且……我根本也殺不了你。」她說的是實話,數日來,流川駿野任意對她疾言厲色,威嚇欺凌,她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怎麼殺他?
「很有自知之明嘛!」嫌惡地鬆開她濕淋淋的頸項,將手中的雞腿丟給她。「『都銀台』戒備森嚴,你憑什麼以為混得進來,就一定出得去?」
小蠻餓虎撲羊般,捧著腿肉大中大嚼,隔了好一會兒,才騰出空來,回答他的質問。
「我沒想過那個問題,我以為自己的輕功已經夠好的了,哪曉得……」一山還有一山高,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否則人家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蠻討厭看他飛揚桀傲的嘴臉,挪動屁股,歪到一邊專心祭五臟廟。
她從來不知道烤野雞是如此美味可口,若今日得以倖存,她保證要烤一大籮筐來孝敬自己。
流川駿野瞧她那副饞相,覺得好笑又好氣。這麼沒心機的小女孩,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像是個會拿刀砍人的女羅剎。
「殺人總有理由,我大哥曾經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他藐視且輕狂的霸眼,明白寫著:你不夠格讓流川健和招惹上。
門縫裡瞧人──沒眼光!
小蠻丟掉手中的雞骨頭,抹乾唇邊的油漬,繼而昂起小巧的下巴,不馴地挑逗他的目光。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小蠻沒別的優點,就是喜歡打抱不平,憑你兄長有何能耐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她連流川健和的模樣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僅依悉記得他是個長相斯文,高高帥帥的……中年人。
小蠻輕托香腮,星眸半瞇,認真研究起流川駿野;這人長得還不賴,濃眉入鬢,黑瞳深長,高聳的鼻樑,配上含威緊抿的薄唇,若除去形諸於那股不討人喜歡的酷寒冷絕,應該會比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和流川健和還好看幾分。
「無冤無仇,你就敢痛下殺手?」
「我說了,他不是我殺的。」要她說幾遍他才信?
小蠻憤然轉身,他立刻以竹棍擋住她的去路,她朝左,他擋左;朝右,擋右,只憑一根竹棍?!
這樣的一個老男人,堅石般氣定神閒,渾身溢著懾人的力量,將她團團困住。
吾命休矣!
豆大的汗水自她兩頰滑下,原已狼狽不堪的微型,這會兒更是醜呆了。
「有何差別?也許真如你所言,殺死我兄長的另有其人,但你假冒村婦,欺瞞宮崎彥等人在先──」看她越委屈淒楚,他就越想逗弄她,這讓人無端升起一股莫名快感。
是殘忍的本性作祟吧,她不過是個小女孩,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實在不該死盯著她不放。
他一直主認為自己血液裡流著流川世家殘虐的劣根性,流川健和無論喪命於何人之手,九成九必須怪他自己太過凶狠。
鍥而不捨地想找出刺客,目的不在為流川健和報仇,而是為了流川世家的聲譽。任何人,不管基於何種理由,膽敢擅自闖入「都銀台」殺人,便只有死路一條。
再過有三天,他父親流川吉都就要到「都銀台」拿流川健和的死大做文章,怪他不念兄弟之情,蓄意袖手旁觀。
矣!想起他父親便情緒在壞。
嘿!這小妮子跪在地上做什麼?
「你打我吧,我的確很對不起宮崎大叔、前田大叔和京極大叔。」她前向流川駿野曲膝及地,兩手平舉,認命地等候發落。
他們三人是她這輩子見過僅次於她爹和靖弟,待她最好的男人,她是不該害他們飽受風寒,險些凍斃於雜樹林內,所以挨幾下板子也是應該的。
流川駿野一怔,唇角微揚。
「我打人很痛的,你確定承受得住?打完之後,如果讓我查出,你就是那名刺客,你──你照舊難逃一死。」他抽出馬鞭,狠甩兩下,每一下都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小蠻低頭俯視,訝然於地面上的花草全攔腰折斷,鞭痕的狠勁,極有可能像「割」草一樣,毀去她的手臂,再輕取她的雙足。
「後悔啦?」他得意地一笑,臉上仍是那抹討人厭的狂傲。
「咱們條件交換如何?我幫你找出那名刺客,你就放我回『立雪園』。」很公平的交易,他沒理由不答應才對。
「請作賊來捉賊?」他反問:「如果找不到呢?」只要能把她留在「都銀台」,他就有籌碼可以協迫北條秀次聽命行事。
至於刺客……他才不認為她有那份能耐。
「找不到我就無條件留在『都銀台』每天做菜給你吃。」先施展拖延術保住小命,再伺機逃之夭夭,小蠻心中拚命地打著如意算盤。
流川駿野冷然淺笑,她那丁點心思,豈瞞得了他?
「成交。」他爽快應允。「吃飽了嗎?」
「還沒。哈啾!哈啾!」濕淋淋的衣裳,熬不住冷風吹拂,連續幾個噴嚏突然發覺頭痛欲裂。「算了,我吃不下了,回去好嗎?」
他點點頭,抱她坐向馬背。
回程路上,也許是風寒的緣故,小蠻不停顫抖著荏弱冰冷的身子,尚未回到「都銀台」已昏厥在流川駿野懷裡。
他大方地把胸膛借給她,卻也小氣地不肯給予任何關切。
在他森幽的面龐找不到絲毫情感,除了冷漠,特別是對女人。
幼年悲痛的教訓讓他根深蒂固地將女人視為禍水,非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沾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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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園」,一幢室町時代遼闊雅致的大宅邸,門口以棒木做橫匾,「笑塵齊」三字龍飛鳳舞的草書,正是出自女主人朱雩妮之手。
四野奇花斑斕,繽紛錦簇,天井下,紫籐恣意攀爬向牆垣極處;水池裡,是嬌媚的荷花和鮮艷的錦鯉。
另一旁,木架涼亭內,一老一少喁喁淺淡,銀髯老者的聲音越來越大,俊美的少年則眉頭深鎖。
「蠢蛋!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大丈夫何患無妻?有了霸業強權,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從現在開始我不准你再提搭救小蠻的事,最好連她的人都不要再想。」北條秀次口沫橫飛地指著他兒子北條治宇咆哮。
「但,她畢竟是我最心愛的女子。」北條治宇痛苦地扭曲著那原本俊朗清秀的臉孔,兩手交握扭纏得青筋暴露。
「放屁!狗屎!你若還是個男人就不要給我擺出那副沒出息的樣子。」他隱忍了二十年,圖的便是有朝一日取得織田信玄的寶座而代之,豈容宇治因兒女情長胡亂破壞掉。
「父親!」北條宇治和小蠻青梅竹馬一直長大,他因長她四歲,自幼即對她呵護憐疼有加。
雖然小蠻一直表現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園」上下,誰都明瞭他深愛著小蠻。
「住口!靖來了。」他低聲提醒,虎視眈眈地眼睛堆滿笑紋,望向由月洞內轉出的高大男子。
織田靖一身金黃罩衫,陽剛霸氣的神情和他父親如出一轍。
北條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數十載,竟然還會對這名乳臭未乾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條叔!」織田靖熱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麼?派到『都銀台』的探子有消息傳回?可有提到姊姊預備幾時回『立雪園?我去接她。」
「沒有。」北條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馬腳。搶白道:「小蠻得手後就先行離開了,三方原的駐兵曾在菩薩村發現她的行蹤,據說是要繞道濱松,玩個把月再回來。你看,這是武田將軍的信。」
「噢?」靖接過信封並不急著打開覽閱,只輕輕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無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嶺找獵,你去不去?」
「我──」
「他今兒個沒空,天龍川的叛軍還等著他去番訊呢。」
北條秀次完全不給宇治說話的機會,甚至連和靖單獨處一下下也不行。
「是嗎?」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強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隱入花葉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親的手,悻然踅回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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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盞紅色紗燈,於冷風中搖曳生姿。
「紅榭藝院」最裡間的雅室內,來了一名嬌貴的客人──流川駿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來的目的只為了紅牌優伶瀧川霧雲。這兒是許多人的避風港,可以買醉、可以聽曲、也可以尋歡,一個不需設防的所在。
流川駿野端著溫熱的清酒,細細淺酌。他向來如此,無悲、無喜、不言、不笑,將自己隔絕於塵囂之外,卻又無奈地深陷其中。
透過隱現的簾幕能夠清楚欣賞到瀧川霧雲極盡浪騷的歌舞。
因為他,她今晚特別用心,使出渾身解數只為博君青瞇。而他,卻彷彿視若無睹,今夜他總是心不在焉,一個閃神,思緒便偷偷流竄,多半時候煩纏他的,竟是織田蠻的病情。
她死活關他什麼事?
一個叫他大叔的白癡小刺客,既不風流亦不嫵媚,不──她連美麗的邊邊都沾不上。一個不美麗誘人的女子,憑什麼害他心懷牽掛?
用力把她趕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瀧川霧雲就是個活脫脫,如假包換的大美人,柔媚、妖嬈又多金的她,才夠格讓他暫時忘卻煩憂。
這是女人的天賦,也是女人僅存的一點可資利的價值。
舞畢,響起熱烈的掌聲。她是眾多男人爭寵的目標,從沒哪個傢伙抗拒得了她,然,對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給予職業性的慰藉,盡本分地取樂他們,直到遇見了流川駿野。
是他的絕然、孤傲和漠視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闊別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懷他剛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幾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個差勁透的愛人,五百多個日子未曾稍來隻字片語。她恨極,卻也愛得更癡。
瀧川霧雲明白流川駿野只是利用她暫時麻痺自己,他不會為她駐足停留,也許這輩子,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擄獲他的心。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他視女人如蛇蠍,只願輕嘗淺酌,從不眷戀?不管她怎麼明察暗訪,甚至對宮崎彥那些愚忠派的手下威迫利誘,仍是無法知曉。
「流川大人,幾時回來的?」她貓似的蜷縮到他身上,嗅聞那久違了卻猶令她心旌悸動的體味。
他由著她,沒有嫌棄也不表示歡迎,輕鬆消受美人恩。
瀧川霧雲鑽進臂彎,滑向背脊,環腰摟住他,將粉膩的臉頰枕在他肩上,嬌嗔地:
「這麼久不見,想我嗎?」兩手不規矩地帶著挑逗,探進罩衫中,摩挲他堅硬的肌肉。
想?她還沒那份量。一個轉瞬,腦海又浮現該死的人影──小蠻。
她還沒死吧?聽甲州大夫的口,她受了極重的風寒,嚴重傷及肺部,恐有性命之憂。
他必須為她的生死負責?不然為什麼他會感到良心不安?錯!是她咎由自取,誰教她不肯坦白招供,她是該受到懲罰。
如果她就此一命嗚呼,也沒什麼好抱怨,至少他給了她十三年的壽命,算來她還是得感激他呢。
流川駿野扳過瀧川霧雲的臉,藉她抹去小蠻的影子。她的確風情萬種,最重要的,她懂得取悅男人。
媽媽桑捻熄所有紗燈,只留下一盞給他們。
子夜了,席上的客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他會留在這兒過夜吧?瀧川霧雲手腕高超,放眼松城數百名藝妓,也只有她才做到。
媽媽桑打點完畢,遺走所有僮僕,會心地合上大門。
就在最後一刻,她驚見流川駿野撥開珠簾,冷然步出花廳,他的隨從亦起身追隨其後。
他撇下妖艷的瀧川霧雲走了?人家可是回絕了所有的賓客,他的專心伺候他一個,而他……
瀧川霧雲切齒含淚,從來只有別人疼寵逢仰她,她何曾受過這種冷落?自從她認識這個「似鐵悍郎」,已不知捱過多少屈辱。她一逕委屈求全,只希望冀討他歡心,怎知他一點也不領情。
她迸出狠戾的眼光,目視流川駿野一行人走出大門。哼!奮力一掌擊向桌面──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她失去的,遲早有一天會全數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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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靖明裡是到黑犀嶺打獵,實則趁眾人安營露宿之際夜探「都銀台」。
他若是連北條秀次那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都信,那他就是超級大笨蛋。
普天之下,騙得了他,而且還經常把他騙得團團轉的,就只有他姊姊小蠻。
他們姊弟情深逾恆,她要到濱松玩個把月,竟會不告訴他一聲?反常!
織田靖給踩扁都不信,其中必然另有文章。北條秀次不告訴他,他只好親自一探究竟。
嘿!這「都銀台」比起「立雪園」可毫不遜色,迴廊、撫院、水榭、樓台……多得像個迷宮,每一處均是金碧輝煌,富貴逼人。
織田靖心想,若逐間尋找,縱使找到天亮也未必能發現小蠻,必須先捉個人來問。
不遠處有間寢房燈光通明,侍女們進進出出頗為忙碌,過去看看。
「拿走!統統拿走!」
是個男人怒斥聲。這個人鐵定是個大角色,隨便吼兩句,驚得僕婢們紛紛退避。
織田靖輕輕搬開屋頂上的瓦片,朝內窺探。
是松蒲信岐。
他坐在流川健和的靈堂內做什麼?邊喝酒還邊罵人,有意思。
「什麼東西?!」他氣呼呼地在棺木旁蹁方步,似乎在跟什麼人嘔氣。「主公屍骨未寒,他就流連花街歌樓,是何居心你們看不出來嗎?他根本沒把主公放在眼裡,他的目的只為奪取『都銀台』,哪有心思去捉刺客。不行,我絕不讓他如願,必要時,就算拚死一搏,也在所不惜。」用力把一隻青花瓷砸得稀巴爛以示決心。
「松蒲大人請息怒。」垂手躬立一旁的青衣男子忙向前勸阻:「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時候『都銀台』軍心惶惶,正是大人收服人心的大好時機。流川駿野喜歡買醉尋歡便由他去,他越荒唐無度,越會惹得人心反背,屆時流川吉都不把『都銀台』的大權交付你,恐怕也由不得他。」
說得也是,這麼簡直的道理他怎麼沒想到。
松蒲信岐嘉賞地瞟向他。
「但那王八蛋現在就緊抓著大權不放,那些狗娘養的東西,虧我平常待他們恩重如山,居然造反地全靠到他那邊去,你說這口氣我怎麼忍得下?」他最擅長的本事就是籠絡人心,期望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萬萬料想不到,流川駿野不費吹灰之力,就瓦解了他多年辛苦維繫的局面。可惡!千刀萬剁不足以消他盡頭之恨。
「不會太久的,大家聽他的,只因他是主公的親弟弟,一時之間不好跟他反目,只要假以時日,發現他不是率領千軍,攻城掠地,抵禦外侮的料……」他奸邪地歪嘴一笑。「你想,他眾叛親離的日子還會遠嗎?」
說的也是,這點他怎麼又沒想到?
這陣子整個思緒都被流川駿野搞亂了,該殺的直娘賊!回來做什麼?害他成天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著,媽的!他只帶三個小嘍囉而已,就飛揚拔扈,把他放在泥地上踐踏,媽的!
真想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三天三夜,再狠狠捅他個七八十刀,宣洩這股鳥氣。
問題是他不敢。對!就是這股沒種的癟三心態,讓他連自己也恨得牙癢癢。
他到底怕什麼呢?實在說不上來。「都銀台」有上萬的武士,還打不過他們四個王八烏龜?他想了又想,氣過一回又一回,給自己歸納出肯定的答案──是打不過。
他們不是王八烏龜是鬼魅。流川駿野更比青面獠牙還恐怖三分。
虧他籠絡了三十年的人心,年紀比他多出一大截,吃過的鹽巴比他咽過的白米多個幾桶,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鬥不過他。恨哪!
突然過頭,惡狠狠地瞪向青衣男人,令他臉色驟變。
「你懂流川駿野這個人?」他的問題十分突兀。
「不是很懂,但大凡是人總免不了──」
「不懂還說個屁!」他暴怒的脾氣是來自對流川駿野深刻的認知。「流川駿野那麼好對付,我還會留他到現在?」差一點就被他似是而非的論點把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弄得更加亂七八糟。
流川駿野如果不是帶兵打仗的料,那世道上大概就沒有人配為將軍了。
他怕他,正是這個原因。他夠冷、夠強、夠悍、也夠狠。思及此,竟無端背脊冷涼,且沁寒入骨。
「我交待你去辦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都安排好了,那個叫小蠻的丫頭片子,應該熬不過今晚,等她一死,所有的罪過就會全推到她身上,流川駿野就是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嚇?!屋頂上的織田靖聞言,胸口一窒,差點跌落下去。
他們指的小蠻應該就是姊姊吧?原本真如他所料,她沒到濱松,也沒如預期逃出「都銀台」,而是命在旦夕。
天哪!北條叔為什麼要騙他?罷了,此刻他沒心思想這些,救人要緊。
他躡足快速翻牆掠瓦,到了別館後方,逮住一名侍女,問明小蠻的住處,一刻也不敢停留,旋即飛奔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