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街道上,一眼望去,儘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臨近黃昏時刻,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快速地接近豪宅,快到達時,大門忽地開啟,走出一名年約六十的灰髮老者,身後跟著幾位僕役,快步地迎向前。
「二少爺,您回來啦。」總管莫時撐起一把傘,為他口中的二少爺遮住愈來愈猖狂的飛雪。
「嗯。」年方十七已俊朗非凡的少年冷淡地應了聲,把韁繩遞給接手的僕役,舉步便往大門口走。
本是該直接走到屋子裡去的,誰料,走沒兩步,那位少年突地轉了個方向,來到階梯前,一雙銳利的黑色瞳眸看著那快和白雪融成一塊的小小人兒。
個頭小、穿的又是皂白的麻布衣服,加上從頭到腳的雪,若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那是個人。
濃濃的眉皺起。
「那是什麼?」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不明所以的莫時順著少年眼光望了過去,立即面露訝異之色。
「他怎麼還跪在那?」他記得剛來時是跪在屋簷下的,怎麼這會兒卻跑到石階旁任由風雪覆身?
察覺到主子還在等他的回答,莫時連忙欠身:「回二少爺,他是麗華樓內那教人琴藝的師傅的小廝,因他師傅被宮府的大少爺給延請到府內獻藝,不料一去數日未回,他去問了幾回都被攆回。」
停頓了一下,又忍不住擔心地看向毫無動靜的小雪人,怕是昏了頭了吧,不然怎麼有人在旁談話都沒有反應?
「這小廝是耳聞宮老爺和老爺交情甚篤,特來請老爺幫忙的,可老爺到鄰縣去了,要過三日才能回來,老奴便要他回去候著,等老爺回來再說,可沒想到他竟然沒有離去,還跪在那兒。」也許是不相信他的說辭才會出此下策吧!
這麼冷的天,穿得單薄,身子也瘦弱,恐怕非大病一場不可了,可惜了那麼一個漂亮娃兒。
少年靜靜聽完,淡淡問道:「他跪多久了?」
「約有半天光景了。」
仍舊面無表情,少年舉步上前,拿過僕役手上的馬鞭,以柄欲抬起小小的人兒的臉蛋,但只是輕觸了一下,那小小人兒便緩緩倒地,露出了一張雪白小臉,和凍得發紫的雙唇。
沉默地站了半晌,而後轉身步向已開啟多時的厚重實心大門。
「黑煜,帶他到海寧居,莫時,差大夫來看看。」
「是,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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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大眼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的雕刻和樑柱,眨了又眨。「這是……」哪裡呀?雕著圖樣的樑柱呢!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醒了?」
清冷的嗓音打斷讚歎與驚奇的凝視,又圓又亮的大眼移向發聲處,乾淨的小臉上是精靈似的五官,看上去討喜又引人心生憐惜。
「你是……」誰字隱沒在舌尖,澄澈的眼眸在看清來人時,隨即膠著在上頭。
他的心受到震撼。
坐在椅上的少年十分好看,發似漆墨,烏黑亮麗,斜飛入鬢的劍眉乾淨利落,揚著折人的英氣,蘊含深沉自信的深邃瞳眸美麗懾人,挺直有型的鼻和迷人優美的薄唇恰到好處地鑲嵌著,充滿吸引力的五官刻畫出一張俊美無儔的容顏。
那是種在男人身上可稱之為絕美,卻又不會錯認為女性的陽剛。
渾身的貴氣和天生的威儀令躺在床上的人兒眼也不眨地怔視著。
少年沒有出言阻止那堪稱無禮的直視,好似早已習慣他人的注目般自在。
「叫什麼名字?」
沒有感情的嗓音拉回神遊的思緒,他連忙回道:「我叫慕雪。」
少年僅是抬手再倒了杯茶啜飲,連眼也沒抬,若非這房裡只有兩人,慕雪還真沒把握那少年是在跟他對話。
「秋羅是你何人?」
秋羅?原就蒼白的小臉瞬間黯淡。「收留我的人。」
他十幾那年,全村染上瘟疫,除了他,沒人存活,從此後,他沒有家、沒有親人,而為了今後能存活下去,他只得開始流浪,靠乞討維生。
這樣的日子幸而僅持續兩年,因為兩年後,他遇上了一生的貴人,秋羅。
當時的秋羅已是個流浪的琴師,並以彈琴人來賺取微薄銀兩度日。
「你可知宮府的勢力有多大?」
「我知道。」慕雪的話裡有著挫敗。
宮府本身經營茶葉買賣與船舫製造,不但是兩者的最大掌控者,更名滿天下,只要說到茶、講到船,就會讓人直接聯想到本身有著皇親國戚背景的宮家;而說到宮家,自然地也會令人再度想起同樣在織紡業同樣享有美名的莫家。
宮莫兩家雖然領域不同,但其身家背景卻又如出一轍,更難得的是兩家還是世交,因此,不得其門而入又無法可想的慕雪才會來到莫府,看能不能得到幫助。
縱使,他的心中毫無勝算可言,但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試試看了。
「你想救他?」
「想。」秋羅待他極好,一起生活的這幾年,他不但教他讀書識字,更讓他學習任何他有興趣的東西。
他自秋羅那得到太多太多,他視他如兄亦如父、如師亦如友,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救他。
「那宮延宕喜好男色,或許你要救的人早已不是完好如初。」少年冷眼睇著他,觀察著那張小臉上所有的細微變化。
慕雪聞言身子一僵,眼裡有著掩不住的擔憂悲傷。
秋羅……那如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傲,絕對不肯就範的。
時下男風盛行,同行中也頗多以色事人之輩,但秋羅說什麼也不肯讓自己和慕雪陷入泥沼中,這就是為什麼他的才華出眾,卻始終兩袖清風的原因。
慕雪還清楚記得年前兩人被惡意脅迫時,不肯屈服的秋羅是如何以死相逼才逃脫困境的事。
那種決絕的、視死亡為無物的神情,至今仍深烙在他的腦海中。
顫著聲音,慕雪忍不住苦澀地問:「為什麼?」
少年哼了聲,神情依舊冷漠地道:「什麼為什麼?這種事你們早已熟悉了,不是嗎?」
這小東西看似瘦巴巴的,但整體而言,倒是線條纖細、模樣柔弱,尤其是那張精緻的臉蛋,雖然不是絕艷,但倒也堪稱上品,應該也是許多人垂涎的對象才是。
「不是!」
急急否認,慕雪無視腦中昏眩,略撐起無力的身子,一心只想為秋羅澄清。「師父從不這麼做,他寧願挨饑受凍也不肯受人施捨,更不會去做那種以色事人的事。」
秋羅是他見過最堅貞、潔身自愛的人了。
「哦?」少年輕佻一眉。
在這種時代,笑貧不笑娼,哪個人不為五斗折腰?至今,他也只聽他那個朋友曾如此感歎過一個人而已,倒還沒真正親眼看過。
還是……「你不信我?」倏地瞇起眼,為了這項可能性。
他要膽敢點頭說是,那麼他會毫不遲疑地,立即將他丟回雪地,不管現下天多黑、外頭多冷、積雪多厚、大夫說他身子多虛弱。
他絕不容許有人對他的話質疑,在他難得的善心大發時。
慕雪看著少年,眸中明白寫著不明白少年動氣的原因。
「我曾聽過宮大少爺的喜好,所以我信。只是師傅待我恩重如山,不但救了我的命,還照顧我的生活,所以無論如何、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要救師傅出來。」慕雪說的無比認真。
似是接受了他的說法,少年不善的臉色稍霽,恢復最初的平淡無波。「你的意思……為了你的師傅,你甚至可以一命抵一命?」
固執地跪在雪地裡,任由飛雪覆身、冰冷凍身,甚至不惜感染嚴重風寒,昏睡兩日,差點丟了小命。
一命抵一命?慕雪乍然聽到,微感詫異,但隨後又重重點頭,給予一句毫不猶豫的回答:「是。」
不否認他還不曾想過,但若真要如此才能救師傅的話,那他的確會這麼做。
忽而轉念,似想起什麼事似的,小臉上突現倉惶地欲掙扎起身,只是他染病未癒,又加上昏睡了兩日未曾進食,因此根本沒有體力撐起虛弱的身子,光是以手肘微側身看著少年他就已經十分吃力了,怎麼有辦法自己起身?但他也不理自己虛弱不已的身子,在挪移的動作中,連人帶被地,狠狠地跌下了床。
吃痛地倒抽口氣,顧不得摔疼的地方,酸軟和無力感只能使他癱在地上,費勁地喘息著,甚至連呼吸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一連串的舉動看在少年眼中,只能用莫名其妙四個字來形容,雖然把慕雪疼痛難當、無法起身的窘況看入,他也絲毫沒有上前攙扶、出口關懷的打算。
他只是穩穩地坐在椅上,睇著一雙淡漠的黑眸,無動於衷地看著慕雪。
「你在做什麼?」好好的床不待,嫌命太長是否?還是已經睡傻了?
「我……我要找……莫老……爺……」喘息地將意思表達出來,吐出的氣息變成白霧,在他眼前朦朧一片,讓視線頓成模糊不清。
身體似有千斤般重,像灌了鉛似地,無法移動分毫,連一根指節也抬不起。
「找他做什麼?」連話都快說不出來還想找人?果真睡傻了。
頭抵著冰冷的地板,陣陣寒意將他的體溫慢慢地吸走。慕雪這才注意到,他剛剛是躺在溫暖舒適的被褥裡才不覺寒冷,可現在他離開了床上,只著一件薄薄襯衣,根本抵擋不住凍到骨子裡的寒冷,他甚至有種脈搏將要停止跳動的錯覺。
他開始懷疑,方纔的溫暖其實是他幻想出來的。
「……救……人……」微弱的氣音吐出最後兩個字,一雙水靈似的大眼緩緩合上。
陷入昏迷了。
少年眼睜睜地看著慕雪失去意識,然後從困難的呼吸,到輕淺緩慢的本能反應,他仍是沉默。
該不該救他?
思索著現在地上,隨時要斷氣的小人兒有何價值之處,不在乎地任由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等到慕雪氣若游絲,呼吸細不可聞時,少年才勉強做下決定,揚聲喚人。
「黑煜。」
一道身影隨著聲落立在少年身後,速度快得令人察覺不到。「少爺。」
「讓那小東西到床上溫暖身子。」
至少他的容貌很入他的眼,他的感覺很對他的脾胃。
「是。」黑煜上前抱起全身和外頭的落雪一樣冷的纖瘦身子,將之安放在已無餘溫的被褥中,而後退到少年的身後,無聲候著。
「下去吧。」
「是。」
身形一動,房內又只剩下一臉沉思的少年,和躺在漸漸溫暖起來的絲被中,慢慢回復體溫的人兒。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少年讓人撤下冷掉的茶,改換上溫過的清酒,細啜慢飲,一點也不現焦急,只是沉靜地垂首斂目,默然地等著床上的人的再次清醒。
飄渺的意識一點一滴地聚攏,漸漸清晰,羽睫先是微微顫動,而後睜開一雙迷惘的眼眸。
剛剛……他看到了小時一起生活的村人,但影像模糊且不真切,爹娘……甚至在對他揮手,叫他別靠近……是夢嗎?
不待他理清頭緒,冷冷的音調打斷他的恍惚。
「還清楚嗎?」
側頭看向維持不變坐姿的少年,慕雪輕喘一聲,困難地回答:「還……清楚。」
見他連說個話都有氣無力的,還會喘呢!這才憶起那副不健壯的身子根本熬不了大病兩日、粒米滴水未進的折磨。
為此,少年揚聲換人備來熱粥,要給慕雪填肚,增加體力,好能繼續接下來的「詢問、測驗」。
怎料,虛弱不已的慕雪卻搖頭婉拒。「謝謝,可我……」
少年頓時沉下臉,「照我的話做,你師傅的事就還有得商量。」
不容人拒絕的語氣令慕雪微驚。他是什麼意思?「你是……」
他至今尚未得知少年的身份。看他一身上好質料的錦緞衣裳,上有織繡花樣,那是富貴人家才穿得起的,再瞧那腰帶,甚至鑲有美石、配有翠玉,加上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和優雅舉止,必是來頭不小、身份不低。
淡淡地瞥了下慕雪,少年仍不打算告知。「照我的話做。」
這人好霸道。慕雪還欲再問:「可……」他還得去救師傅啊。
話才出口,立即被少年突然變得嚴厲的視線給止住,慕雪胸口一窒,感覺那利似刀刃的目光彷彿正穿透過身體,明白表示主人的不悅。
聲音一反冰寒冷調,改為輕柔低語,卻又蘊含令人不寒而慄的森森威脅。「別讓我說第三次。」
正確來說,要他重複兩次已屬不該,他還未警告別人別令他說出第三次重複的話呢!看在這小東西不是他這領域的人的份上,姑且饒他一次,可別想再下次,不然他會親自擰下那顆小腦袋。
這比那冷言冷語更教慕雪膽戰心驚。認清目前的狀況不容他再度發言,那只是一種愚蠢的表現。
認命地端起放置在小几上的磁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直到實在喝不下了,他才語帶懇求地搖搖頭:「我真的喝不下了。」
少年瞄了下那尚餘大半的內容物,不甚滿意。
他是貓嗎?不但眼像貓、聲像貓,就連食量也同貓兒一樣小。但看那慕雪似較有元氣了些,少年才勉強點點頭,要候在門外的侍女把碗帶走。
房中又再度只剩下二人。
為什麼他不說話?慕雪心中遲疑著,微帶不安地打破沉默。「現在……」
才起了個頭,慕雪又沒了聲音。他不知該如何啟口,到底……這個人是何身份,有是不是真要幫他,他都一無所知,他所探聽到的,唯有莫府這條路可行,而這個人還有其它法子可幫忙嗎?還是他也是莫府的一份子?又或者他與宮家人也有關係?
愈想疑問愈深,愈想心中思緒愈亂,兩道濃淡適中的秀眉不自覺地靠攏。
任慕雪在心中幾多臆測,少年也不給他解答,只是事不關己地道:「你說你想救秋羅,是因為你的命是他救的?」
慕雪露出怔愕神色,但立即點頭,「是。」
是可以這麼說的,雖然秋羅一直不認同這個說法,但他倒是這麼認為。
薄唇淺勾,微現無情笑意,吐出的話語有著一分試探、一分逗弄、和幾分殘忍。「那麼,現今是我救了你,你又該作何打算?」
咦?「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呵呵,他有了個好主意,挺有趣的想法。
「我說,現在你的命該為誰所有?是秋羅?還是我?」
慕雪的腦中一片混亂。
看著那張小臉飽含困擾的模樣,少年也在心中盤算。
他從不做虧本生意,也不時常有良心,更和什麼仁慈和善扯不上關係,有的,只是自己的要與不要、肯和不肯、願或不願的問題。
而慕雪,自雪地撿來的人,柳眉、杏眼,挺俏的鼻和柔嫩的菱唇,組在一張心型臉蛋上,如同娃娃般可愛,卻又多了乾淨單純的氣息。如此好天賦,若假以時日餵養,想必會更令人期待。
至於秋羅的事他早已有底,所以他有著必勝的籌碼,也有自信的耐心,而小東西,就多加點油,來爭取他的認同吧!
希望他不是空有其表的傻子而已。
少年再度開口:
「如果,我答應幫你探探情況,會得到什麼報酬?」算計的眸光閃亮地顯現,毫不在意會被小東西發覺。
可惜,心有重重愁霧的慕雪不會去注意到,兀自喃喃低語:「報酬?」
他哪給得起報酬,有的,不過是賤命一條,但他懷疑對方是否肯收,因他瘦巴巴的身材根本做不了多少事,更別說跟在秋羅身邊的時候,他搬運過最重的東西,就只有他的包袱了,他連琴也搬不動。
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也看出不懂得隱藏的小臉蛋上有何憂慮,只是少年不快的不是這些,而是慕雪的死心眼。
沒有理由,也沒有原因,他就是突然不快起來。
沒有發現自己內心起了不應有的獨佔欲,少年只覺心中不悅,薄唇不自覺抿緊。
不論結果是什麼,他都不允許他看上的東西擅自決定生死,要死,也得等他厭了再說,更別說,他才剛起了興頭,怎容人掃興?
黑眸微斂,少年道:「能不能知曉秋羅……你師傅的情況,只等你一句話呢!」
「但我……沒什麼可回報你。」遲疑著,慕雪總無法作下決定。
少年眸光一閃。
慢慢的,慢慢的他即將網住他看上的獵物。
「你有的。」意有所指地挑眉冷笑。
雙眸大睜,裡頭盛著忽然湧上的驚慌。「什麼……意思?」他身上會有什麼東西是對方想要的?「你要的是……」
心莫名地顫動,一種陌生的戰慄令他寒毛直豎,尤其是那少年眼中的森冷,更教他沒來由的害怕起來。
腦中警鈴大響,他卻不知如何是好。
錯了,他不是貓兒,是小兔子,受驚嚇的小兔子。
哼了一聲,少年站起身走近床鋪,在二步遠的地方停住。「你師傅的背上,有著稀罕的雕青,會隨著身上溫度的變化而改變顏色,對否?」
他怎麼知道?秋羅從不輕易卸下衣衫,原因便是這個,而他跟隨多年,也從未正眼見過,為什麼?為什麼這人會知道?莫非……
激動地,猛地由靠躺坐直身,眼前頓時一片黑暗,但他不管,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般地追問:「你見過師傅是不是?否則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瞧見過師傅的身子了?」
見是沒見過,但倒是可用來當做一種手段,來逼慕雪心甘情願地套上他的枷鎖。
刻意不給正面回應,少年仍盯著蒼白的小臉,問:「你答應了嗎?」
「答應什麼?」
「報酬。」
小嘴張了又合,慕雪咬住下唇。心裡著急秋羅,可卻又無法得知,現下對方又迫他給予決定,教他萬般為難。偏偏,少年又知道師傅的秘密……
幾經思索,慕雪自知無能為力,只好接受少年的條件,只是,不知他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到現在還茫茫然的。
「你要什麼樣的報酬?」
知道魚兒上鉤了,薄唇也跟著淺淺上揚。「你,我要你的命、你的一生。」
他的命、他的一生?慕雪一時無法理解,呆在原地,好半晌,才擠出聲問:「你……說什麼?」
這是意料中的反應。「我要你所有的一切都歸我所有,包括你的命,你往後的人生。」
總算聽進這段話,慕雪不覺惱怒起來。
「我為什麼要答應?」不可理喻,又不是在販賣人口,若說要他簽斷做他的長工,他還可以理解,但他的那個說法根本就像是要買斷他這個人似的。
提出這種要求未免太過份,他不是物品,哪能為某人所擁有?
對於他的拒絕,少年並不以為意。如果慕雪連反抗也沒有,那也毫無樂趣。
「隨你,只是你最好想清楚再決定較好。」
抿住唇,心中怒氣不減反增。「我不求你,更不會答應。」
他還可以去找莫老爺,又不是非這個來路不明的人不可。
「哦?」少年有趣地望著他。「那你有它法可想?」
「我可以去找莫老爺。」是他笨,才會在這裡任人愚弄,虧他剛開始還深受吸引,這下子,他決定把對少年的好感給踢出腦外。
似是想到什麼事,少年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我忘了,我還沒讓你知道我是誰呢!」
誰管你是誰,假惺惺。「那又如何?」
「是不如何,只是想勸你省省找莫老爺的力氣。」勾起一抹不懷好意,少年佯裝好意地道:「因為我是莫家二少--莫少凜,你所要找的莫老爺不巧正是我親爹爹。」
不知是他突然興起或是怎麼著,一向不說笑、待人毫無溫情可言的他,竟會有逗弄小貓兒的念頭,單是看那張小小臉蛋出現各種不同的表情,就感覺挺有意思的。
在此時,他早已忘了先前的不悅與不快了。
這人……怎麼如此惡劣!
「你我素未相識。」
「的確,是未曾相識。」擺明了告訴他,他就是要這麼做,他又能如何?
聞言,慕雪惱極了,卻也十分清楚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脫困之道。
他就算再單純、再天真,也算在險惡的社會生存過,不會還想不通。
「如何?」
還能有第二個選擇嗎?
但他還是要問。「你真的能幫我救師傅?」
少年看了他一會,「我這麼說吧,我確實能幫你找到他,但他要不要走出宮府是看他意願,你可明白?」
他當然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師傅是被迫的,你有能力救他出來嗎?」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秋羅是不可能再離開宮府的了,所以這個回答自然十分簡單。「當然。」
聽了他的回答,慕雪像是認命了般,閉上眼,壓下滿心苦澀與茫然,點頭。
早已學會不為困苦的環境煩惱,不為他人閒言閒語而感到氣忿,但現下,他卻因莫少凜的話語受到傷害。
原來,他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又或許,是因為一開始他便受他吸引,所以當他說出這種話時,他才會感覺更受傷害?
看出了澄淨眼眸中的黯沉與不甘,但始作俑者卻沒有什麼表示。
「你多大了?」
「十八。」
問他多大了?這莫二少爺看來不過和他一般歲數,作啥以老大的口吻問他?抑或他開始在行使「主人」的權利了?
「十八?」英挺的劍眉微挑,現於外的訝異、懷疑教一向十分在乎他人質疑自身歲數的慕雪看了很是刺眼。
偏莫少凜又火上加油。「沒誆我?」
一張小臉氣悶起來。「沒。」
「滿了?」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剛滿。」想氣又不敢,慕雪只能不情不願地乖乖回答。「這月月中。」
莫少凜不再問了。
他原先以為這小東西頂多不過十五、六,沒想到竟然已是十八少年郎了,還比自己大上幾月有餘。可是那臉兒、身子,明明和自己相差甚多,否則他也不會擅自叫他小東西了。
看來,真該好好餵養餵養。
見莫少凜斂目沉思,不再搭理他,慕雪才稍稍地鬆懈下來。望著在尋常人家絕看不到的半透明格子窗,對上頭的山水畫怔怔地出神。
往後,會怎樣呢?
良久,莫少凜收回已轉過數回的思緒,一抬眼,便看到他私自喚為小東西的慕雪,竟斜倚在床頭睡著了,一雙秀氣卻不軟弱的眉鎖著,隱隱約約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輕愁揮之不去。
那種脆弱模樣,不曾在方纔的對峙中出現。
一向銳利冷漠的黑眸,此時望著已然熟睡的慕雪,似有些柔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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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窗邊,慕雪手上拿著一張信箋,看了又看。
這是前幾日莫少凜交給他的,而信上,也的確是秋羅的筆跡,秀致、漂亮而又堅毅。
那信箋,用的是奢華的彩箋,上有底色、花紋,還有芬芳的花香味,若非富豪權貴之家,根本看不到,而向來儉樸的秋羅既然會用此種奢侈物,想必一定如信上所言,他過的極好。
伸手推開窗,窗外落雪已停,看不見紛紛飄落的景象。
在這房裡已住有十餘日,可卻從未踏出過房門半步,更別說是去探望秋羅了,美其名是要他養病,實則是軟禁的藉口。
他是屬於莫少凜的,從頭到腳,每一根毛髮都是,所以絕不能有任何差錯,連一點小傷口也不准有,若也,也須經莫少凜認可,否則,難保秋羅身上不會出現同樣的傷痕。
這話,是莫少凜對他的宣言,他要慕雪將之烙在心上,刻在腦裡,永不允稍忘。
無聲一歎,心沉悶起來。
「做什麼發愣?」清冷的嗓音喚回神遊的慕雪。
慕雪回神,轉身面向門口,發現總是面無表情的莫少凜在神色間有些微的不悅,在看到他手中的彩箋後,更形冷怒。
這便是慕雪始終不明白、想不透的地方了。
總是這樣的,只要莫少凜一察覺到他心中所想所思與他無關,便顯得不甚開懷,如若又知曉他所掛念的是秋羅的話,就要動氣,。只不過莫少凜從未傷他分毫,不是好半天不說話,用冷得刺人的眼神盯得他發寒,就是乾脆轉身離去,直到隔日,都不會再現身。
所以慕雪在他面前絕口不提和秋羅有關的事物,以免觸怒喜怒無常、城府深沉的莫少凜,只是要他完全不去想,這他實在做不到。
既然他都說了暫時雖見不到師傅,但定會不時捎來他是否安好的信箋,這樣也就夠了。
這是莫少凜第一次帶外人來,在他居住的這些時日,除了一位服侍的小妮外,只剩那位命喚黑煜的護衛會過來照料他而已,所以也難怪他覺得奇怪。
老者背微駝,雙眼炯炯有神,看起來身子骨很硬朗,側邊背了個老舊的木盒子。
就在慕雪仍在打量時,莫少凜上前,伸手一把扣住他的細腕,將詫異的慕雪毫不留情地拖往內室,停在床榻前,然後冷冷地命令道:
「把衣褲脫了。」
慕雪瞠大眼,一時竟毫無反應。
見他沒有動作,莫少凜臉一沉,「要我動手?」
唇瓣一抿,慕雪這才背過身,十分不自在地褪下身上柔軟的布料,只餘下貼身小衣,將一片無暇的光滑裸背及纖長雙腿呈現在三人面前。
「全部。」身後又傳來冷漠的命令。
沒錯暗暗咬牙,忍不住沁入骨子的寒意及羞恥,僵著手指,繃緊身軀,依言出去最後的一件屏障,不著一絲半縷,不自在地背著三人站著。
「如何?」又是那種不含任何情緒的音調。
慕雪因為寒冷而寒毛直豎,但仍感覺得到,正有人直盯著他瞧。然後,他聽見有人發出一聲歎息。
老者低啞緩慢地道:「膚質甚佳,而無瑕疵,一定能使雕青更形出色。」
雕青?那也用不著教他不著一物呀!慕雪蹙眉地想。
「就不知二少爺要何圖樣?又要多大?」
心開始慌張害怕起來,聽說那很痛呢!
常在外頭奔走,所以對於這種時下流行的玩藝兒他倒略知一二,自然也清楚有許多人將此視為虛榮,但他卻從不曾想要碰它,因為他自知自己向來怕痛,便對這類事敬謝不敏。
更何況,秋羅也十分反對這項傷害身體的行為,但他卻不懂,為何厭惡此事的秋羅身上也有……
莫少凜對於老者的問話好半晌沒開口。
黑黑的眼看入那具纖細的身子所散發出來的忐忑不安,殘酷似的笑意僅在唇邊綻放,並未上達眼裡。
「銀為底、金為中、紅為隱,在他背上繪一對欲展未展的羽翼。老先生,您屋中那副『泣血翅』可還記得?」
原先只想標示個小小圖樣以警示慕雪為他的所有物而已,但到了老者的屋中,看到了那副懸掛在牆上的畫,他受到震撼,直覺反應便是這畫若是在慕雪的身上的話,那不知有多好看、多教人著迷,但他也明白,倘若真要慕雪刺上這畫,那不時要教他在死裡走上一回嗎?
所以他打消這個念頭,只餘留感歎。原本並未決定真要將它給搬到慕雪身上的,可一進屋裡,又見到他拿著秋羅的彩箋在發愣,心中無名火起,當下做了這個決定。
他不允許,他不允許他的所有物心中竟住著他人,不論是什麼人都不准。
沒有意識到自己無端竄起的獨佔欲,腦海中只剩下惱怒,只剩下要慕雪只能是他的的想法,而這個主意便鑽進了他的迷霧中,教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但……」老者的聲音似還有些猶豫。「那恐怕……」話音停頓,似仍在考慮。
緩緩轉身看向莫少凜,慕雪一張刷白的小臉不敢置信地僵凝著。
而莫少凜則是迎上他瞠然大睜的杏眸,唇畔微勾無情。
此時,他看見的,是慕雪的眼中倒映著的,是他莫少凜的身影,那種感覺令他十分滿意。
老者的聲音再度揚起。
「二少爺,老兒也不瞞您說,在雕青過程中,須保持意識清醒,不可在昏迷時點刺,否則肌裡、筋脈、氣血則無法呈現活絡,既無法呈現活絡,既不能完成最好的作品。」有神的眼望向眼前玉雕般的人兒。「依這位小哥來看,怕是熬不過這苦的。」
他沒說出口的是,至今他仍未替人紋上類似手法之雕青,而那「泣血翅」唯一曾擁有過的那人,也因忍受不了那非人的折磨而半途而廢,更別說眼前這位柔弱的少年了。
豈料,莫少凜仍堅持己見。「無妨,您照做便是。」
「我不要!」
慕雪突然出聲,表情氣忿,彎身便要拾起地上的衣物,但手才觸及小衣,就因莫少凜的話而止住了動作。
「看你是要到瓦捨去,還是要乖乖的。」
莫少凜轉身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倒了杯了梅香的茶啜著。
赤裸的身子僵了半晌,才慢慢地站直身子,握住早已冰冷的手,顫著聲音問:「為什麼?」
為了雕青,他竟要他去當娼妓?
「你這條命是我的不是嗎?」
似在譏笑他的無用掙扎,這話說得慕雪簡直無半點反駁能力,讓他的心泛起陣陣針錐般的刺痛,欲哭卻無淚。
他說的沒錯,他這條命是屬於莫少凜的,是他自己親口答應的,而他要拿這身子做什麼,自己……連問都不須問,連直到的資格都沒有,只要服從就好,就像個娃娃般,不得言,也不得語。
緊緊咬住下唇,慕雪一聲不吭地自行轉身爬上床趴著,將臉偏裡側,頗有自暴自棄的味道。
見他這似是認命的舉動,莫少凜放下飄著淡淡清香的褐色茶液。「黑煜,把他雙腕腳裸縛住,再拿塊布讓他咬著。」
「是。」
黑煜依言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布條,走到床旁將慕雪的四肢分別牢牢縛在床榻的四角,不給他太多掙動的空間,然後再把捲成條狀的布巾遞到他的面前。
「請咬著,以免傷了自己。」
看著那塊布,慕雪無意識地張口咬住,怔怔地出神。
為什麼莫少凜要給他雕青?又為什麼要這麼做?以宣示他的所有權嗎?他……到底被當成什麼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有閉上眼,不讓眼眶中的淚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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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月的雕青,讓慕雪從剛開始因忍受不了這錐心刺骨的劇痛而數度昏厥,到後來慢慢可撐完全程而不至失去意識,也許是和莫少凜日日均以昂貴稀有的藥汁硬灌入毫無食慾的慕雪口中有關吧!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慕雪連發了五日的高燒,渾身灼燙,流汗不斷,夢囈不停,好似承受著莫大苦痛般地呻吟著。
他安靜的時間不長,頂多一個時辰多些,便又開始躁動不安,過了約兩個時辰, 又累極睡去,如此不分日夜,反覆不斷;他也不是整日閉著眼,只是有時雖是睜開了眼,卻是眼神渙散,毫無神采,就好像是阻斷了和外界的所有感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有時候,他會捲縮起身子,瑟瑟地顫抖,手臂緊緊地環保住自己,以著料想得不到的氣力,拒絕所有的干擾,靜靜地流著那彷彿也流不停的淚。
這種種的反應,全是他自我保護的本能舉動,沒有意識的行為,而莫少凜都看在眼裡,每次,他親自地照顧慕雪,從淨身、換衣、餵食湯藥,到夜間的看護,都不假手他人。
這件事,很快地傳遍莫府的沒一個角落,雖然莫少凜平時就有限制閒雜人等出入海寧居的習慣,也不是個喜愛在府內走走看看、找人聊聊的人,但他一連五日都待在同一房內,不曾外出走動,也不准除了黑煜以外的人靠近,那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更何況,裡頭還住了個不相關的人呢!
不管有多少種各異的說法,都不約而同地指向……莫家二少爺在家養孿童,而且樂不思蜀。
雖然現今的男風昌盛,養個孿童、召個男妓不算什麼新鮮事,也絕構不上駭人聽聞的程度,但莫老爺是個注重品行端正、舉止合乎常禮儀的人,而莫二少爺又是莫老爺最倚重、最疼愛的孩子,他 ,忍得下、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好男色嗎?
第六日清晨,丑時過後不久,慕雪終於退了彷彿不曾降下的高溫,平息了擾人煩憂的躁動。
寅時過半,密而不濃的羽睫輕掀,露出一雙紅腫得可憐的眼瞳。
天……還沒亮嗎?
眼前只是黑濛濛的一片,四周靜悄悄的,沒半點兒聲響,想必還早得很。思至此,半掀的羽睫再度合上,就在欲睡去時,突然又猛地張開,半扭身子側頭看去,不料竟對上一雙在黑暗中也似會發亮的黑眸,此時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在這咫尺的距離,讓慕雪看見了那其中像有著深沉難懂的心思,可偏偏又看不真切。
「你……」慕雪愕然,一時間,也搞不懂為何莫少凜會和他同睡一床、同蓋一被?
然而,莫少凜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什麼也沒說。
在上半夜時,慕雪遲遲不退的高熱才有逐漸好轉的跡象,也才能安穩下來,不再為夢魘所困,不再皺著一張只剩巴掌大的小臉。
自他開始紋身以來,身子消瘦的速度快得嚇人,原就消瘦的身軀剩下不到幾兩肉,手一摸下去,觸到的全是骨頭,一張略尖的小臉更是雙頰凹陷、臉色慘白,看起來活像個百病纏身的病著,憔悴得令人心酸。
倘若不是他持續以珍貴滋補的湯藥硬灌入他的口中、胃裡,強迫他茬弱的身子吸收其中的精華的話,只怕他是絕撐不過可稱漫長的雕青過程,再不然,也定會死於這場令人提心吊膽的高燒中。
未得他的首肯,就連閻王也不准就這麼捉了他去。
見莫少凜許久不開口,慕雪的心便愈感慌亂,沒多細想就欲撐起身,可卻讓意想不到的虛弱給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做什麼?」他在做什麼蠢事?不曉得自己大病未癒嗎?腦子不會被燒壞了吧?
喘著氣,一時不經大腦的使力,竟讓自己落得頭昏眼花的下場,身體不但重得像灌了鉛般,就連聲音也不太像記憶中的樣子,變得瘖啞難聽,喉嚨也乾澀得生疼。
「我……」剛剛還不覺得,現在開始就感覺到全身每一處都像被拆開來再組回去一樣酸軟、疼痛。
「你燒了五日,也昏睡了五日,沒有半點體力是自然。」
也許是這些時日只飲湯藥的關係,慕雪的身上傳出淡淡的中藥香味,不刺鼻也不突兀,反而是融入了他原本清新的體味中,聞了倒覺得挺特殊、怡人。
「我……病了五日?」低聲輕喃,慕雪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最後的記憶尚停留在紋身完畢,他感到和以往一樣,全身悶熱極不舒坦時,後來是莫少凜也依例餵了他一粒藥丸後,他才因稍為舒緩而脫力睡去,再一次睜眼,就是剛剛了。
真是他大病五日而不自知?
不過,這不重要,現在最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為何印象中一向冷漠無情的莫少凜會與他同塌而眠?
難道……他生病時是莫少凜照顧他的?可是,他怎麼也無法想像這個人竟會為了……為了一個卑微的賤民如此費心呀!
雖然,這段日子以來,莫少凜在衣食從未虧待過他,但他被軟禁、被迫雕青卻是不爭的事實。
再說,每回莫少凜來看他時,不是無言地盯著他瞧,就是冷冷的笑、冷冷的說話、冷冷的發怒,就連散發出來的氣息也是冷冷的;而和他可以說是形影不離的黑煜也是一樣,總是面無表情,不發一語,渾身也是超低的溫度。
主僕倆一個樣,害得他曾異想天開的懷疑過,他們兩個人身上流的血是不是也是冷的,沒有溫度。
看著那張神色不斷變換的小臉,莫少凜第一次沒為他的失神而不悅,不是他脾氣變好、容忍度變大了,而是因為被折騰了五日,他實在也累了,姑且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拉高兩人同蓋的棉被,環住仍在懷中的小小身軀,「睡吧!」真看不出他有哪個地方像十八了。
因突來的舉止而忘了掙扎的慕雪——或許他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愣愣在任由他圈住自己,愣愣地聆聽著耳旁沉穩有力的心跳和均勻緩慢的呼吸。
原是怨著他的啊,可為何……為何為會為了他的溫柔舉止而心口發熱?
忿恨築起的心牆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但仍是忘不了,每當他在痛苦難當時,不斷落淚的眼看見的,是一張無動於衷的臉,就像是在看戲般,死活不關他的事,任他痛得死去活來、數度昏厥,也不見他有一絲絲動搖的跡象。
莫少凜只是冷然的地睇著他,對他無言的哀求、無法出聲的嗚咽視若無睹,而他哭腫了眼、磨損了皮肉、疼麻了神經,他依舊沒有開口要老者稍事歇息的打算。
只是事後,他又會無比輕柔地處理他的傷口、拭去他的血淚、減輕他的不適……
這世上,真有兩面人的嗎?
亂了,他亂了,思緒亂了,心也亂了,到底,莫少凜對他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這麼些令人想不透的行為,又帶著什麼樣的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