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著了,睡得很熟。
一個男人無論在外經歷過多麼令他疲憊的事後,回來時能夠看見自己的女人,心裡總會充滿柔情與安慰。
展鴻在床邊坐下來,將床頭檯燈的燈光調至最弱。雖然他沒有笑容滿面,也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他的心情有多好,但他就是感到非常愉悅。
他想掀起棉被仔細看看她,又怕將她驚醒,卻偏偏忍不住伸出手。
「展鴻?」尤素然閉著眼咕噥了一聲。
「嗯,是我。」他輕撫著她散在枕上的髮絲。
「什麼時候了?」她是不是該起床了?尤素然將臉頰往他的手靠去。有點涼涼的,嗯,外面一定很冷。她閉著眼猜想。
「天還沒亮,你繼續睡。」他並不想打斷她的睡眠,只是他實在很想念她,也想聽聽她的聲音。
「你今晚過得如何?」她的臉頰逐漸溫熱了他的手指,她感到很滿意。
「老樣子,和公事打滾。不過一來公司裡有戈鳥在,二來我也算漸漸上手,所以不再有先前焦頭爛額的感覺。」他指尖緩慢輕-,沿著她的臉頰滑到她唇瓣。
她好玩地咬了他手指一口。
「唔……」他看見她睜開眼,眼裡有他。
「猜拳。」尤素然突然從被窩裡伸出一隻拳頭,「剪刀、石頭、布——」
展鴻出的是石頭。
「我贏了。」她的手掌是張開的。
「嗯,我贏了。」他淡淡地笑。
「奸,那我明天就遞辭呈。」她心滿意足的合上眼,準備再回到睡鄉中。
「什麼?」展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再睜開眼。
她有點無奈,乾脆坐起身,開口解釋道:「晚上我大姊打電話給我……」
「嗯哼?」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說大姊夫公司裡有個行政助理的缺,問我要不要去。」如果是以前,懶得讓生活起大變化的她大概不會動搖,但現在……
「因為我的關係嗎?」在同一個工作地點真那麼令她感到困擾?展鴻皺眉。
「對,太麻煩了。」她點點頭,「我是個沒什麼旺盛企圖心的人,所以只要能溫飽,工作環境過得去,我就能感到滿足,所以在哪裡工作,對我來說都一樣。」
「你擔心公司同事會對你另眼相看?」其它人的好意或惡意,的確免不了會產生些麻煩,他該公私不分地將她安置到身邊嗎?展鴻一邊思索,一邊伸手在她臉頰上輕撫著。
她不意外他明白她的顧慮。
像貓兒撒嬌般,她以臉摩擦他的掌心,「說不上是擔心,只是會覺得很討厭,同事間的相處氣氛也會怪怪的。我沒那麼超然,能在那種情況下還感到自在。」
「你知道,我總希望能時時刻刻見到你。」他算是認同她的打算。
「我也希望。」太甜蜜了,她有種全身浸泡在蜜糖缸裡的錯覺。
但他不願意她有任何委屈感,所以他又說:「如果是我離開公司,也是可以。」不過他得先做好被兄長追殺的心理準備。
「謝謝你,但真的不用了。」他有那份心,令她已無限滿足。
展鴻收回手,站起身解開襯衫鈕扣,一副準備要上床的樣子。
尤素然見他伸手掀開棉被,連忙拍掉他的手,笑著說:「不行。」
「為什麼?」展鴻大叫,氣呼呼的瞪大眼。
她醒了,而且甜得柔軟又可口,他難耐的慾火就快燒化他全身骨頭,為什麼不行?要他「不行」,那殺了他還比較乾脆!
「你還沒有洗澡,當然不准上床。」她微笑地說出原因。
他懊惱的大皺其眉,「等一下再——」
「不行。」她堅持,笑容依舊甜美。
「可惡!」
展鴻轉身衝進浴室的速度,快得足以打破奧運短跑冠軍的傲人紀錄。
***
「展鴻……」
晨曦微明中,尤素然蜷臥在展鴻臂彎裡,輕輕喚著他。
「嗯?」他一身歡愛後的熱汗,卻不敢將被子掀開,就怕會害她受凍著涼。
「我需不需要和你母親相處甚歡?」她低聲問。
「不需要,因為根本沒有人能和她相處甚歡。」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喔,你不在意嗎?」對於即將來到的事,其實她並不怎麼緊張,但就是想聽聽他怎麼說。
「我知道你在掛意什麼,她約你見面對不?」他已與母親見過面,親子間的冷淡情況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嗯……」她輕應一聲。
他拍拍她的裸肩,「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去。」
「好。」
兩人沉默了片刻,當尤素然以為展鴻已經睡著時,突然聽見他的聲音——
「素然,你有沒有可能嫁給我?」
「暫時沒有。」她立即給予答覆。
「這麼直接?你就不能假裝考慮一下才回答嗎?你這樣很傷我的心耶!」他的音調中攙雜著笑意和懊惱。
「你問得太早了。」她實話實說。
「要不然什麼時候問才不算早?」他笑著追問。
她想了想,才說:「嗯,至少要共度燭光晚餐三次、月下散步超過五回、間隔數天不見面,然後你打電話給我時我沒接到,再經過我的考慮和內心掙扎後才回電,加上爭吵個幾次之後兩人合好如初……大概就這樣吧。」
「哈哈哈——」
她笑著握拳輕捶他,「笑什麼,這是一般的男女交往程序呢。」
展鴻突然離開她身邊,下床走向房內另一處。正當尤素然納悶他想做什麼時,聽見電話鈴響起。
她摸索著床頭邊的電話,還未接起便看見他回到床上,他手裡拿著行動電話,對她說:「別接,你先考慮和內心掙扎,然後等一下再打給我。」
不待她回答,他接著又說:「你這裡有沒有蠟燭?點起來,我們去吃幾個麵包和幾碗泡麵。月下散步嘛……」他轉頭看看落地窗外,「還好天還沒完全亮,還有點月亮的影子,你起來陪我在房裡走走也成。至於爭吵,嗯,那讓你罵我幾句,我也回你幾句 ……不過數天不見面,那我就怎麼也辦不到了。」
「無聊!」她將臉埋在枕頭裡笑不可抑。
***
展老夫人嬌小,卻保養得宜的身材,合宜地穿著價值不菲的套裝,當她端起英國骨董茶杯輕啜一口時,左手無名指所戴的碩大黑珍珠閃著亮光。
她放下茶杯,看著坐在面前的兩人,以冰冷、刺耳的聲音,慢慢地開口說:「尤小姐,謝謝你前陣子對小容、小宇的照顧。」
尤素然輕輕頷首,沒出聲回答。她明白,展老夫人並不希望聽到她多說什麼,更明白展老夫人接下來的話,才是透過吳悉恬宣讀「懿旨」,召她們到這以富麗堂皇著稱的飯店餐廳的重點所在。
「女孩子都很喜歡展鴻,認為他既友善又熱情,並且都明白他是展氏的一分子。」展老夫人意有所指地說,並瞥了尤素然身旁的吳悉恬一眼。
尤素然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因為她覺得展老夫人話中好似在影射什麼。
展氏很了不起嗎? 她是因為展鴻是展氏的一分子才愛上他的嗎?呵……
「展鴻是個好孩子,但向來就是個不聽話的兒子。」展老夫人輕蹙眉心。
尤素然不置可否,但她忍住聳肩的不雅舉動。
展老夫人的眼神銳利,視線先是掃過尤素然,之後便緊盯著吳悉恬,「我就直言了,不能為我們展氏增添財富聲望的女孩,我並不歡迎。」一段話對著兩個人說,但更接近是警告。
吳悉恬的身體明顯一僵,尤素然在桌下輕按住她的膝頭,安撫著她。
見兩個女孩不語,展老夫人狀似滿意自己一番話達到效果,便以優雅的姿態起身離開。
「悉恬和我,或許不能為展鷗、展鴻帶來財富與聲望。」尤素然突然出聲,令展老夫人停止離去的動作。「但他們帶給我們快樂,而我們,也帶給他們快樂。您歡不歡迎我們,其實不重要,不是嗎?」
她朝展老夫人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您慢走,再見。」
***
「素然,我愛你,你是我的偶像!」
「喂、喂,吳同學,我才不要讓你愛,而且你最愛的人也不是我。」尤素然笑著瞪了吳悉恬一眼。
展老夫人一臉被冒犯神情地離去後,吳悉恬原本也想離開,卻被尤素然給阻止了。吳悉恬也想和她聊聊心事,所以便留了下來。
「素然,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勇氣就好了。」吳悉恬為自己的懦弱歎了口氣。
「傻瓜,你就是什麼事都想太多,結果把自己給困住。有些事情,急著打算是沒用的,反而會讓自己原有的步調走樣。」尤素然伸手按住吳悉恬摸索臉上眉毛的手指,「不許拔眉毛!」
「我只是覺得眉毛有點癢,想撥一撥而已……」吳悉恬難為情地辯解,希望能瞞過她。
「哼。」尤素然才不相信。
吳悉恬以手指在桌面上畫圈圈,低聲地說:「不將所有的事情都想妥當,我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想好了又如何?事情就會按照你想的發生嗎?」接著她話題一轉,問道:「她住這飯店對不對?」
吳悉恬一時沒弄懂她的話,「她?你是說……」
「我還會指誰?當然是展先生們的母親大人。」尤素然笑她向來伶俐的腦筋,怎麼突然打結了? 「嗯。」吳悉恬點點頭,她自覺很沒用,一談論起展老夫人,她心頭就是一陣恐慌。
唉,她實在是太愛展鵬,關心則亂。
「吃的喝的用的都暫掛在帳上,等離開時才一併結帳?」尤素然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打著主意。
「對呀。」吳悉恬忽然有點明白她想做什麼了。她難得地感到開懷,默默地贊同她接下來的行為。
尤素然伸手招來侍者,請他取來兩本菜單。不過,在那之前,她要求侍者先替她們送來一瓶最名貴的香檳。
「來吧,讓我們點一大堆又貴又吃不飽、五張桌子合併都擺不下的食物吧!」尤素然笑嘻嘻地說。
***
「姨,我們不想和奶奶回加拿大!」
尤素然一進二哥的家門,小容、小宇就撲進她懷裡要求她想辦法。
她看看紅著眼眶的二嫂一眼,偏頭再看看身旁東倒西歪的吳悉恬,想開口卻先打了個酒嗝。
「素然,大白天的,你喝酒?」尤二嫂暫時忘卻要與兩個小孩分離的憂愁,詫異地瞪著小姑。
「一點點而已啦。」她有點難為情地笑笑,沒忘記剛剛計程車司機,由後視鏡朝她和吳悉恬投來的怪異眼光。
「姨、姨,拜託啦!」小宇哭得鼻涕全沾在她衣服上。
「錯了,你們要拜託的是這位姨才對喔。」尤素然伸手指著坐在玄關地上、臉紅得像塗了西紅柿醬的吳悉恬。
「嗨!」吳悉恬愣愣傻傻的揮了揮手。
「真的嗎?奶奶會聽這位姨的話,不帶我們回去嗎?」小容眼裡充滿期盼的光彩。這位紅著臉又軟趴趴的姨,比奶奶還厲害嗎?
「你們奶奶聽不聽她的話我不知道。」尤素然臉也是紅的,但神智明顯比吳悉恬清醒許多,「但我知道她一定能讓你們爸爸聽話。」
「哇——」小宇哭得紅通通的大眼,瞬間朝吳悉恬射去崇拜的目光。
小容雙手握拳放在胸前,以少女的祈禱姿態望著吳悉恬,眼裡也滿是崇敬。爸爸耶!比奶奶還可怕的爸爸會聽這個軟趴趴姨的話耶!
「對呀,你們爸爸不敢不聽我的話。」吳悉恬受到被崇拜的眼光激勵,她豪氣十足地拍拍胸脯道。
「好棒喔!」小容跑到她面前,打鐵趁熱的要求道:「那姨快打電話跟爸爸說,我們不要回加拿大!」
「對對,姨快要爸爸聽話。」小宇鬆開抱著尤素然的腿,改撲向吳悉恬。
「哼,那還不簡單!」
吳悉恬低頭找到腳邊的提袋,掏出行動電話按下撥出鍵,然後抬起頭朝兩個小小崇拜者笑笑。
「喂,展周鳥,對,是我!」吳悉恬開始朝電話大吼,「你閉嘴!聽我說!」
尤素然瞠大雙眼,吳悉恬這一面她還未見識過。
「讓你兩個小孩別回加拿大,留在台灣……叫你閉嘴你沒聽到嗎?哼,我說了算,就讓他們留下來,聽到沒有?你死人啊,不會說好?」吳悉恬活像個罵街的潑婦,口氣惡劣得不得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吼出來的。「嗯哼,這還差不多,就這麼決定,小孩子留下,叫你媽一個人滾回加拿大去!否則我就打斷你兩條腿!」
悉恬真的醉了,尤素然莞爾地笑著。
「你等等,我叫小孩子聽你的答覆,你什麼話都不許多說,就只准說『好』,聽到沒有?你豬啊,說『好』……」吳悉恬將電話拿給小容,囑咐地說:「告訴你們爸爸說你們要留下來。」
「爸爸,我和小宇想留下來……」小容很聰明,一聽到展鵬說「好」,便立刻將電話還給吳悉恬,不讓展鵬再說其它的話。
她知道,她和小宇找到靠山了。
「喂,對,又是我,怎麼,我不能喝酒?你算哪根蔥,管我那麼多!」
吳悉恬將電話拿離耳邊,用力按下結束通話鍵,想想不對,乾脆再按下關機鍵。
尤素然回頭朝愣住了的尤二嫂笑了笑。
***
尤二嫂和腳步也有點虛軟的尤素然,兩個人半抱半扶地將吳悉恬扶到客廳沙發上躺著。
「小容,到房間幫吳阿姨拿條毯子蓋好嗎?」尤二嫂問著小容。
「好。」小容笑嘻嘻地跑開。
「住得像自己家一樣了嘛。」尤素然笑看著小容的背影,轉過頭來,摸摸小宇的頭。
「是呀。」尤二嫂笑得滿足又慈愛。
鈐——鈴——
尤素然的行動電話突然響了,她向尤二嫂笑著說:「我先接個電話。」
「素然,你在哪裡?」是展鴻的聲音。
「在二哥家。」不知道怎麼回事,尤素然一聽見他的聲音,兩邊唇角就會微微翹起。
「你今天……還好嗎?」他問的是尤素然和他母親碰面的感受。他瞭解自己母親的脾性,他不希望讓尤素然有受委屈的感覺。
「很好。」除了吃得太飽、喝得太多……她偷偷地笑著。
「對了,吳小姐現在有沒有和你一道?」他看見視訊電話螢幕上的人,正兇惡地瞪著他。
「有。」尤素然一說完,就聽見電話那頭有另個男聲在說話。
「她還好嗎?」展鴻忠人所托地問。
「嗯……我得想一想。」她有點調皮地回道,目光看向正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吳悉恬。
「還要想一想?」他真想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展鴻,你先把電話靠在視訊的播音器上。」尤素然突起惡作劇的念頭。
「好。」展鴻很配合地照做了。
靜待數秒後,尤素然裝出極度憂慮的聲調說:「悉恬不知怎麼了,整個人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口吐白沫還翻白眼,雖然她是喝了點酒,但這種反應實在有些奇怪,我正考慮要不要叫救護車呢。」
她咬住下唇,聽見電話那頭的另個男聲,急切地要求快叫救護車,並問展鴻地址。她在展鴻未出聲前,自動自發地報上了二哥家的地址。
「尤素然小姐,你很沒同情心喔,難道你忘了我大哥斷了一根腿骨、兩根肋骨了嗎?」展鴻看著螢幕上匆匆消失的人影,猜想展鵬可能已經滾到床下、爬出病房去了。「我想,為了保護你的生命安全,你最好馬上離開現場。」
「哈哈,你說得對,我得快點逃命了。」尤素然朝她二嫂眨眨眼,不好意思必須將爛攤子留給她收拾。